灰燼的余溫似乎還殘留在指尖,帶著紙張焚毀后特有的焦糊氣味,在死寂的公寓里彌漫。顧嶼站在熄滅的燃氣灶前,幽藍的火苗消失后,只留下冰冷的灶臺和心頭那團更加冰冷、更加堅硬的火焰。
地板上,舉報信的碎片已化為一片細小的灰黑塵埃,風一吹便會徹底消散,如同他昨夜被黑暗擊潰的軟弱。而手中緊握的那支原裝錄音筆,冰冷的金屬外殼傳遞著一種沉甸甸的、如同遺物般的質感——它承載著恥辱,卻也見證了他從崩潰的深淵中掙扎爬起的決絕。
他緩緩走回書房。書架前,他搬開那幾本厚重的典籍,露出后面小小的空檔。那支備份錄音筆靜靜地躺在黑暗中,像一枚沉睡的子彈。顧嶼將它取出來,冰冷的金屬觸感與手心殘留的灰燼余溫形成奇異的對比。他將這支備份筆,鄭重地放進了貼身襯衫的口袋里,緊貼著心臟的位置。那微弱卻堅定的搏動,仿佛在給這冰冷的武器注入一絲活力和使命。
然后,他拿起那支原裝錄音筆。目光落在辦公桌最底層的抽屜上。他沒有將它放回去,而是走到書桌前,拉開另一個抽屜——里面放著一個備用的、未啟封的黑色U盤。他將這支承載著崩潰回響的原裝錄音筆,與U盤放在了一起。
誘餌。
一個清晰而冷酷的念頭浮現在腦海。
蘇晚既然能知道他備份了錄音,既然能精準地操控張雅去恐嚇沈清,那么,他的公寓,他的診所,甚至……沈清的住處,都可能早已布滿了她的眼睛和耳朵!他不能坐以待斃,更不能讓沈清繼續暴露在那條毒蛇的獠牙之下!
他需要反擊!需要主動出擊!需要……找到蘇晚的巢穴,找到那盤踞在暗影王座上的女王!
目標:蘇晚的公寓。
顧嶼的眼神變得異常銳利,如同淬火后的刀鋒,在昏暗的光線下閃爍著冰冷的寒芒。他打開電腦,手指在鍵盤上飛快敲擊,動作精準而迅捷,帶著一種近乎冷酷的專注。屏幕上,城市地圖軟件被打開,他輸入蘇晚曾經在診療登記表上留下的地址——一個位于市中心、安保森嚴、以隱私著稱的高檔公寓區“云頂苑”。
他調出公寓樓的外觀結構圖、公開的樓層平面圖(有限)、周邊的街道監控布局(通過公開信息推測)。目光如同掃描儀,在每一個細節上逡巡:入口門禁系統、保安巡邏路線、可能的非公共通道(消防梯、設備層)、目標樓層的電梯間位置……
風險極高。蘇晚絕非善類,她的居所必然是龍潭虎穴。但恐懼已被焚信的火焰燒成了灰燼,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為了沈清,為了撕破蘇晚那張完美的假面,他必須冒這個險!
他迅速制定了一個極其粗略、充滿變數的計劃:
1. 時間:選擇凌晨三點左右,人類生理最疲憊、警惕性最低的時刻。
2. 路徑:避開正門監控,尋找可能的消防通道或后門(需要現場勘察)。目標:進入大樓,抵達蘇晚所在樓層。
3. 目標:尋找任何能證明蘇晚真實意圖的證據——她的“暗黑日志”?操控他人的記錄?與“李哲”消失有關的線索?或者……那個監控他崩潰的攝像頭接收端?
4. 撤離:一旦得手或暴露,立刻撤離,絕不糾纏。
計劃簡陋得可憐,幾乎等同于堵伯。但顧嶼沒有選擇。他關閉電腦,走到窗邊。窗外,城市的燈火依舊璀璨,如同鑲嵌在黑色天鵝絨上的冰冷鉆石。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氣,那淬火的意志在胸腔里無聲地燃燒、凝聚。
同一片星空下,“云頂苑”頂層那間俯瞰全城的公寓里,卻彌漫著與外界截然不同的、高度緊張的低氣壓。
巨大的環形工作臺上,并排放置著三塊高清顯示屏,幽藍的光芒照亮了蘇晚冰冷而緊繃的臉。屏幕上,不再是復雜的數據流或監控畫面,而是三個并列的、被分割成無數小窗口的實時入侵界面:
屏幕一: 沈清公寓樓及周邊街道的所有監控探頭畫面。電梯內部、走廊、地下車庫入口……沈清公寓門外的走廊畫面被放大居中,一片死寂。
屏幕二:顧嶼診所所在大樓的內部監控網絡(電梯、走廊、消防通道)。此刻畫面鎖定在顧嶼診所緊閉的門上。
屏幕三:城市交通主干道及“云頂苑”附近街區的實時交通監控畫面。車流如同光帶在屏幕上流動。
蘇晚的手指在觸控板上飛速滑動,目光如同鷹隼般銳利地掃過每一個畫面。她穿著黑色的緊身運動服,長發利落地束在腦后,整個人散發出一種蓄勢待發的、如同獵豹般的危險氣息。之前的從容和戲謔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被嚴重冒犯后的極致冰冷和……一絲連她自己都不愿承認的凝重。
顧嶼的反擊來得太快、太直接了!他竟然敢打沈清公寓的主意?!這不再是被動防御,而是赤裸裸的進攻!是對她王座的悍然挑釁!
“目標(沈清)公寓:門窗物理鎖閉狀態確認。室內無活動信號(熱源感應屏蔽失效,需物理確認)。走廊監控無異常。”一個經過變聲器處理的、毫無感情的電子合成音從隱藏的音響中傳出,匯報著入侵分析結果。
“目標(顧嶼)診所:物理鎖閉。無近期異常出入記錄(需排除技術屏蔽可能)。”
“交通節點:未發現目標(顧嶼)車輛軌跡(可能更換交通工具或步行)。”
蘇晚的指尖重重敲擊在觸控板上,發出沉悶的聲響。她的目光死死鎖定在代表沈清公寓的那個監控畫面上,眼神陰鷙得能滴出水來。
“他去了哪里?!” 她心底的聲音在咆哮。顧嶼離開自己公寓后,如同人間蒸發!所有的電子監控都捕捉不到他的蹤跡!這不可能!除非……他刻意規避了所有已知的監控點,并且……目標極其明確!
一個最危險的可能性如同毒蛇般竄上心頭——他沖我來了!
這個念頭讓蘇晚的瞳孔驟然收縮!一股混雜著暴怒和被侵犯領地的冰冷殺意瞬間席卷全身!她猛地站起身,動作快如閃電,沖到巨大的落地窗前!厚重的窗簾被她“唰”地一聲拉開!
窗外,是沉沉的夜色和璀璨的城市燈火。她所在的頂層公寓如同孤懸的堡壘。她的目光如同探照燈般,瘋狂掃視著下方公寓入口、周邊街道、甚至遠處相鄰建筑的屋頂!
“你在哪?!顧嶼!滾出來!” 無聲的嘶吼在她胸腔里震蕩。
就在這時!
“警告!檢測到異常物理入侵!位置:B棟消防通道,3層至4層間!”冰冷的電子合成音突然變得急促尖銳!同時,屏幕上代表B棟消防通道的一個監控小窗口瞬間彈出放大!
畫面中,一個模糊的、穿著深色連帽衫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正利用消防通道轉角監控的死角,極其敏捷地向上攀爬!動作迅捷、安靜、專業得不像一個心理醫生!
蘇晚的呼吸瞬間停滯!心臟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是他!顧嶼!
他真的來了!目標就是她的巢穴!
“啟動‘蛛網’一級防御!封鎖B棟所有非主電梯通道!激活目標樓層(頂層)所有移動感應器!啟動備用電源照明!”蘇晚的聲音冷冽如冰,帶著不容置疑的殺伐決斷,對著空氣下令。公寓內隱藏的智能系統瞬間響應,細微的電流嗡鳴聲在墻壁和天花板中響起。
她猛地轉身,沖回工作臺。雙手在鍵盤上化作一片殘影!屏幕上,代表B棟消防通道的監控畫面被分割成更多角度,無數數據流瀑布般刷下,試圖鎖定那個攀爬的身影!
“目標移動速度極快!已突破4層!接近5層!”
“移動感應器未捕捉到熱源信號!(目標可能穿著屏蔽服!)”
“備用照明已啟動!通道光線充足!”
屏幕上,那個深色的身影如同靈活的壁虎,在監控死角和強光照射的間隙中飛速穿行!他顯然對大樓結構有著深入的研究(或是周正明那個老東西提供的?!),每一步都精準地踩在監控的盲區!強光似乎并未對他造成太大阻礙!
蘇晚看著屏幕上那個在重重監控和感應器中如同游魚般穿梭的身影,看著他那不顧一切、直撲她老巢的瘋狂舉動,眼中最初的驚怒,竟緩緩沉淀,化開一絲……奇異而冰冷的欣賞。
“很好……顧嶼……”她低語,唇角緩緩勾起一個極致危險、也極致興奮的弧度。
“你終于……不再是那個只會在診療室里散發無謂光芒的‘飼光者’了。”
“你終于……拿起刀,刺向我了!”
她的指尖在鍵盤上敲下最后一個指令,目光死死鎖住屏幕上那個即將抵達頂層消防門的身影,眼神如同注視著飛蛾撲火的毒蜘蛛。
“那就讓我看看……”
“你這把淬火的刀,夠不夠鋒利……”
“夠不夠……刺穿我的‘蛛網’!”
幽藍的屏幕光映照著她絕美而冰冷的臉龐,如同暗夜中盛開的、淬毒的黑玫瑰。無形的蛛絲在黑暗中瘋狂蔓延、繃緊,等待著獵物的自投羅網。而獵物的刀鋒,已然出鞘,帶著焚盡絕望的火焰,刺向那盤踞在蛛網中央的、最致命的掠食者。一場在絕對黑暗與刺目強光中展開的、刀尖上的死亡之舞,在凌晨死寂的摩天大樓里,無聲地拉開了血腥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