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衍之把我送進精神病院的第五年,我從廣播聽見他要結婚的消息。
那晚我用偷藏的玻璃片割腕,血染紅了病房編號107。他闖進來時白襯衫沾著我的血,
卻對醫生冷笑:“這種把戲她玩過多少次了?”直到我在火場里把他妹妹推出來,
自己倒在橫梁下。消防員切開我焦黑的掌心,里面是他當年扔掉的訂婚戒指。
“為什么...”他跪在廢墟上發抖。我望著天花板笑:“顧先生,現在病好了嗎?
”---雨水冰冷的,帶著鐵銹味的雨水,
從高處那扇永遠無法完全關閉的氣窗縫隙里擠進來,一滴,又一滴,砸在水泥地上。
聲音空洞,單調,像是某種倒計時,又像是這囚籠里唯一活著的脈搏。每一次墜落,
都在地面洇開一小片深色的、迅速蔓延的濕痕,如同永不愈合的傷口。
蘇晚蜷縮在房間最角落的陰影里,后背緊緊抵著冰冷粗糙的墻壁。那寒意透過薄薄的病號服,
蛇一樣鉆進骨頭縫里。她把自己縮得很小,很小,幾乎要嵌進墻皮剝落的縫隙里。
單薄的肩膀嶙峋地凸起,上面殘留著青紫的指印,
是昨天那個新來的、力氣很大的護工留下的“紀念”。
她懷里緊緊抱著一個用破布條纏裹起來的東西,硬硬的,硌著胸口發疼的骨頭,
可這微不足道的疼痛,是此刻唯一能證明她還存在、還擁有“過去”的證據。
走廊遠處傳來模糊的腳步聲,拖沓,沉重,伴隨著鐵門開合的哐當巨響,
還有幾聲突兀又凄厲的尖叫劃破沉悶的空氣,很快又被什么力量粗暴地掐斷。
這里是第七病區,俗稱“重病區”。蘇晚知道,
自己門牌上那個冰冷的數字——107——就釘在這條走廊最深處,像一塊恥辱的烙印。
空氣里永遠飄浮著一股濃得化不開的味道。消毒水刺鼻的化學氣息霸道地占據著表層,
底下卻頑強地滲透出食物餿掉的酸腐、人體排泄物的惡臭,
還有……一種更深的、難以言喻的,絕望慢慢腐爛的味道。這味道無孔不入,浸透了墻壁,
浸透了蘇晚身上這件洗得發硬發白的病號服,也浸透了她每一個昏沉或清醒的念頭。
“滋啦——”頭頂懸著的那只老舊的廣播喇叭,毫無預兆地發出一陣刺耳的電流噪音,
像鈍刀刮過耳膜。蘇晚的身體猛地一顫,條件反射般把自己抱得更緊,
指甲深深掐進手臂的皮肉里。那噪音持續了幾秒,折磨著每一根神經,然后,
一個平板無波、毫無感情的女聲,如同冰冷的金屬摩擦音,
開始播報:“……本院康樂中心將于本周日下午兩點至四點開放活動室,
請……”蘇晚緊繃的肩膀微微松懈下來一絲,但神經末梢依舊像拉滿的弓弦。
這些日常通知與她無關。她的世界,早已被壓縮在這不足十平方米的水泥盒子里,
只剩下頭頂這方灰蒙蒙、布滿蛛網和可疑污漬的天花板,
和墻角那攤不斷擴大的、帶著鐵銹味的雨水漬。然而,那毫無起伏的聲音,
話鋒毫無波瀾地一轉:“……另,本院主要資助方,盛天醫療集團總裁顧衍之先生,
與林氏集團千金林薇小姐的訂婚儀式,將于下月八號在帝豪酒店舉行。顧先生仁心厚德,
特此通知全院,屆時病區將加餐以示慶賀……”“顧衍之”。這三個字,像三根燒紅的鋼針,
毫無防備地、狠狠扎進了蘇晚的耳蝸深處。時間在那一瞬間被抽成了真空。空氣凝固了,
冰冷的水滴懸在半空,墻角那攤水漬的蔓延軌跡清晰得刺眼,
連自己微弱的心跳聲都驟然消失。整個世界,
只剩下那個名字在狹小的病房里反復碰撞、回蕩,帶著廣播喇叭特有的失真嗡鳴。
“顧衍之……林薇……訂婚……慶賀……”每一個音節都清晰無比,組合在一起,
卻成了最荒誕、最惡毒的詛咒。蘇晚的瞳孔驟然收縮到極致,又猛地放大,里面空洞洞的,
映著天花板上那塊丑陋的、發霉的污漬。身體里有什么東西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然后轟然倒塌。一股腥甜的鐵銹味猛地涌上喉嚨口,又被她死死地、一點一點地咽了回去。
下月八號……帝豪酒店……加餐慶賀……原來,
這就是她在這人間地獄里茍延殘喘五年的“慶賀”?五年。整整一千八百多個日夜。
她像一塊被遺忘在角落的破抹布,被隨意丟棄在這個編號107的水泥盒子里,
失控時的撕打……她早已不再是那個穿著潔白婚紗、眼中盛滿星光、滿心歡喜走向他的蘇晚。
那個蘇晚,在五年前那場盛大的、幾乎耗盡了她所有勇氣和幸福的婚禮上,
就已經被顧衍之親手殺死了。***回憶像失控的潮水,裹挾著冰冷鋒利的碎片,
瞬間將她淹沒。那一天,陽光好得刺眼。巨大的落地窗外,
是精心打理過的、綠得發亮的草坪,賓客的歡聲笑語隔著玻璃隱隱傳來。
空氣里彌漫著昂貴香檳的清冽氣息和無數玫瑰甜膩的芬芳。蘇晚站在休息室的巨大穿衣鏡前。
鏡中的新娘,穿著一身她偷偷看了無數次、攢了很久的錢才咬牙定下的Vera Wang,
象牙白的緞面流淌著珍珠般溫潤的光澤。
她小心翼翼地撫平裙擺上最后一絲幾乎看不見的褶皺,指尖因為激動和緊張而微微顫抖。
心跳快得像要掙脫胸腔的束縛,臉上是壓抑不住的、近乎眩暈的幸福紅暈。今天,
她就要成為顧衍之的妻子了。那個她追逐了整個青春、視若神祇的男人。“晚晚,
準備好了嗎?衍之在等你呢?!卑槟锖糜淹崎T進來,笑著催促,眼底是真誠的祝福。
蘇晚深吸一口氣,努力平復著擂鼓般的心跳,拿起那頂精致的、點綴著細碎鉆石的小小王冠,
對著鏡子,小心翼翼地戴在盤好的發髻上。鏡子里的人,美得讓她自己都有些陌生。
她轉過身,對著好友露出一個羞澀又堅定的笑容:“好了?!毙菹⑹业拈T被推開。
蘇晚提著繁復的裙擺,一步一步,走向通往儀式臺的那扇門。心跳聲在耳膜里轟鳴,
蓋過了所有的背景音。她看到紅毯盡頭,那個挺拔如松、穿著剪裁完美黑色禮服的身影。
顧衍之背對著她,站在圣壇前,陽光勾勒出他冷峻而完美的側臉線條。她的心跳漏了一拍。
快了,再快一點,就能走到他身邊了。就在這時,
一個穿著黑色西裝、神色肅穆的男人匆匆穿過賓客席,快步走到顧衍之身邊,
俯身在他耳邊急促地說了幾句什么。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被按下了慢放鍵。
蘇晚看到顧衍之的背脊瞬間繃緊,像拉滿的弓弦。他猛地轉過身。那雙深邃如寒潭的眼眸,
精準地、穿透了十幾米的距離和喧鬧的人群,牢牢鎖定了她。
那眼神……不再是蘇晚熟悉的、帶著一點縱容的溫和,或者偶爾流露的灼熱情愫。
那是……淬了冰的刀鋒,裹挾著足以焚毀一切的暴怒和……刻骨的恨意?
仿佛她不是他即將迎娶的新娘,而是從地獄爬出來索命的惡鬼。蘇晚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
腳步像被無形的釘子釘在了紅毯中央。一股刺骨的寒意從腳底直沖頭頂。怎么了?
發生了什么?顧衍之邁開長腿,一步一步向她走來。他的步伐很穩,
卻帶著一種山雨欲來、摧毀一切的恐怖壓迫感。剛才還喧鬧的賓客席,
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扼住了喉嚨,瞬間死寂一片。無數道目光,驚疑、好奇、幸災樂禍,
像針一樣扎在蘇晚身上。他停在她面前。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陰影,將她完全籠罩。
“衍之……”蘇晚的聲音帶著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顫抖,試圖伸手去碰他的衣袖,
尋求一絲解釋或安慰?!芭?!”一聲清脆刺耳的響聲,狠狠撕裂了死寂的空氣。
蘇晚的臉被打得猛地偏向一邊。臉頰上傳來火辣辣的劇痛,耳朵里嗡嗡作響,眼前金星亂冒。
精心盤好的發髻被打散,幾縷發絲狼狽地垂落下來。那頂小小的鉆石王冠,
叮當一聲掉落在紅毯上,滾了幾圈,停在賓客的腳邊。整個世界,在蘇晚眼中徹底天旋地轉。
她捂著臉,難以置信地抬起頭,對上顧衍之那雙燃燒著地獄之火的眼眸?!百v人!
”他的聲音低沉,卻像驚雷一樣炸響在每一個人耳邊,充滿了毫不掩飾的厭惡和鄙夷,
“你還有臉站在這里,穿著這身衣服?”蘇晚的腦子一片空白,只剩下尖銳的嗡鳴。
她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發生了什么?她做了什么?“把她帶走!
”顧衍之的聲音冰冷刺骨,沒有任何轉圜的余地,是對著緊跟在他身后的保鏢下的命令,
“直接送去‘安寧療養中心’,告訴劉院長,好好‘照顧’顧太太!沒有我的允許,
誰也不準放她出來!”“安寧療養中心”……那幾個字像冰錐,狠狠扎進蘇晚的心臟。
那是顧家控股的、專門“處理”棘手人物的精神病院!
一個進去了就幾乎不可能再出來的地方!“不!衍之!你聽我說!我什么都不知道!
到底發生了什么?!”巨大的恐懼終于沖破喉嚨,蘇晚發出凄厲的尖叫,
不顧一切地想要抓住他,尋求一個答案,哪怕只是一個解釋。然而,
顧衍之只是嫌惡地、像甩開什么骯臟的東西一樣,用力揮開了她的手。他俯下身,
冰冷的唇幾乎貼著她的耳廓,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一字一句,帶著淬毒的恨意,
將她徹底打入深淵:“蘇晚,你害死了小柔。你這個殺人兇手,就該在精神病院里爛一輩子!
你這張臉,多看一眼,都讓我惡心!
”小柔……顧衍之最疼愛的、患有嚴重心臟病的妹妹顧雨柔?她死了?怎么會?
怎么會是自己害死的?蘇晚如遭雷擊,渾身血液瞬間凍結。
兩個身材魁梧的保鏢面無表情地上前,一左一右架住了她纖細的胳膊,
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她的骨頭。她身上那件象征著純潔幸福的昂貴婚紗,
在粗暴的拉扯下發出刺耳的撕裂聲。賓客席上傳來壓抑的驚呼和竊竊私語,那些目光,
此刻只剩下冰冷的審視和毫不掩飾的鄙夷?!拔覜]有!衍之!你相信我!我沒有害小柔!
”蘇晚絕望地哭喊著,徒勞地掙扎,像一只被折斷翅膀的鳥。顧衍之背對著她,
走向圣壇的方向,那挺拔的背影在刺眼的陽光下,冷酷得像一塊拒絕融化的萬年玄冰。
他沒有回頭,一次也沒有。陽光勾勒出他冷硬的輪廓,
也徹底隔絕了蘇晚眼中最后一絲微弱的光。她被拖拽著,
踉踉蹌蹌地離開那片陽光、花香和虛假的祝福。身后,是巨大的、被緊緊關閉的宴會廳大門,
隔絕了她曾經以為觸手可及的幸福,也隔絕了她作為一個“正常人”的全部世界。
那扇門關上的瞬間,她聽到里面似乎傳來了司儀重新調試話筒的聲音,
試圖挽救這場鬧劇般的婚禮……從天堂到地獄,原來只需要一個名字,和一個莫須有的罪名。
***冰冷的雨水滴落在額頭上,激得蘇晚一個寒顫,猛地從撕心裂肺的回憶中掙脫出來。
臉頰上似乎還殘留著五年前那一巴掌火辣辣的痛楚,耳邊是顧衍之那句“多看一眼,
都讓我惡心”的魔咒在盤旋。廣播喇叭早已沉寂下去,
但那句“顧衍之先生與林薇小姐的訂婚儀式……慶賀……”卻像毒蛇一樣,
死死纏繞著她的心臟,越收越緊,讓她窒息。五年了。她像一只被遺忘在角落里的蟲子,
在這座名為“安寧”的煉獄里,承受著日復一日的折磨。那些白色的小藥片,
那些冰涼的針劑,
治療儀”釋放出的、足以摧毀意志的電流……它們一遍又一遍地沖刷著她的記憶、她的認知,
試圖讓她承認那個荒謬的罪名——是她,蘇晚,因為嫉妒顧雨柔得到了顧衍之過多的關愛,
故意延誤了治療,導致了顧雨柔的死亡。她反抗過。無數次。
用盡全身力氣嘶喊著自己的清白,換來的是更重的藥劑和更長時間的“鎮定”束縛。
她試圖解釋,試圖回憶當天所有的細節,但每一次努力回想,大腦就像被無數鋼針穿刺,
劇痛伴隨著更深沉的藥物帶來的混沌,讓她最終只能蜷縮在角落里,
一遍遍無聲地質問:“為什么……為什么是我……”她的驕傲,她的尊嚴,她的愛情,
她曾經擁有的一切,都在顧衍之親手簽署的那份強制入院同意書上,被碾得粉碎。
她不再是人,只是一個代號,一個需要被“矯正”和“管理”的“107號”。而現在,
那個親手把她推進這無邊黑暗的男人,要訂婚了。要和那個出身名門、光鮮亮麗的林薇小姐,
在鮮花、掌聲和所有人的祝福中,開啟他嶄新的人生篇章。而她蘇晚,
只是一個需要被“加餐慶賀”的、精神病院里的污點。多么諷刺!
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的絕望,如同病房角落那攤帶著鐵銹味的雨水,無聲無息地蔓延上來,
徹底淹沒了她。
支撐了她五年的、那點微弱的、想要證明清白、想要活著出去問個明白的念頭,在這一刻,
被廣播里那輕描淡寫的“慶賀”二字,徹底擊得粉碎。沒有希望了。
永遠不會有真相大白的一天。顧衍之不會回頭,這個世界早已將她遺忘。她存在的唯一意義,
似乎就是在這107號囚籠里,作為顧衍之恨意的祭品,慢慢腐爛。也好。蘇晚的目光,
緩緩地、極其緩慢地,移向墻角。那里,粗糙的水泥地面,
有一塊微微凸起、邊緣不算特別鋒利的碎玻璃片。不知道是哪扇窗戶破碎后遺留的殘骸,
被她藏了很久很久,像守護著最后的武器,又或者……是通往解脫的鑰匙。
她慢慢地、極其艱難地挪動身體,像一臺生銹的機器。每一個關節都在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她爬了過去,冰冷的水泥地透過薄薄的衣料刺痛她的膝蓋和手掌。她伸出手,
指尖因為寒冷和恐懼而微微顫抖,終于觸碰到那塊玻璃碎片。粗糙、冰冷、帶著塵土的氣息。
她將它緊緊攥在手心。玻璃邊緣不算特別鋒利,但足夠割開薄薄的皮膚。
一絲尖銳的刺痛從掌心傳來,溫熱的液體順著指縫滲出,帶著生命特有的、微弱的暖意。
她靠著冰冷的墻壁坐下,緩緩抬起左手的手腕。手腕很細,蒼白得近乎透明,
皮膚下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見,像一條條蜿蜒的、即將干涸的小溪。她盯著那脆弱的血管,
眼神空洞,卻又帶著一種奇異的平靜和解脫。右手,用盡全身的力氣,
握緊了那塊冰冷的玻璃碎片。然后,沒有絲毫猶豫。用力地、狠狠地,
朝著左手腕上那抹脆弱的青色劃了下去!“嗤——”皮肉被割開的聲音,
在死寂的病房里顯得異常清晰、刺耳。沒有想象中的劇痛,只有一種奇異的、被釋放的感覺。
溫熱的液體,帶著濃重的、令人作嘔的鐵銹腥氣,瞬間洶涌而出,
爭先恐后地逃離這具早已枯槁的軀殼。鮮紅的、粘稠的血液,迅速浸染了蒼白的皮膚,
順著小臂流淌下來,滴落在冰冷的水泥地上。一滴,兩滴……很快,
就在她身下匯聚成一小灘粘稠的、不斷擴大的暗紅色湖泊。那刺目的紅色,
與她身上洗得發白的病號服,與墻角那攤冰冷的雨水漬,形成了地獄般驚心動魄的對比。
視線開始模糊,失血的冰冷感如同潮水般迅速包裹上來。身體里的力氣,隨著那溫熱的液體,
一點點被抽離。意識像斷了線的風箏,飄飄搖搖地向上飛升,遠離這具沉重的軀殼,
遠離這編號107的牢籠,
婚儀式……真好……終于……可以結束了……就在意識即將沉入無邊黑暗的前一秒——“砰!
?。 币宦曊鸲@的巨響,病房那扇厚重的、平日里需要鑰匙才能打開的金屬門,
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從外面猛地撞開!沉重的門板狠狠砸在墻壁上,發出令人心悸的轟鳴。
刺眼的光線從走廊涌入,瞬間撕裂了病房內昏暗絕望的陰影。
蘇晚被那強光刺得本能地閉上了眼睛。一個高大挺拔的身影,
裹挾著外面冰冷潮濕的空氣和一股濃烈的、屬于雪松與皮革的昂貴氣息,像一陣狂暴的風,
瞬間席卷了整個狹小的空間。顧衍之!他穿著質地精良、一塵不染的白襯衫,
領口解開了一顆紐扣,露出線條冷硬的下頜。他的頭發被雨水打濕了些許,
幾縷黑發凌亂地貼在飽滿的額角。那張曾經讓蘇晚神魂顛倒的俊美臉龐,
此刻布滿了山雨欲來的陰鷙和一種……近乎暴怒的焦躁?他的胸膛劇烈起伏著,呼吸粗重,
顯然是一路疾跑而來。他的目光,如同最精準的探照燈,
瞬間就鎖定了角落里蜷縮在血泊中的蘇晚。當看到那刺目的、不斷擴大的暗紅色湖泊,
和她手腕上那道猙獰外翻的傷口時,顧衍之的瞳孔驟然收縮了一下,
呼吸似乎有那么一剎那的停滯。然而,那停滯只持續了不到半秒。隨即,
一種更加冰冷、更加殘酷的嘲諷,如同寒冰迅速覆蓋了他眼底那一閃而過的波動。
他薄唇緊抿,下顎繃緊如刀削,大步流星地走了進來,皮鞋踩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發出篤、篤、篤的聲響,每一步都像踩在蘇晚瀕臨碎裂的心臟上。他身后,
跟著氣喘吁吁、滿頭大汗的值班醫生和兩個神色緊張的護工。
顧衍之在距離蘇晚幾步遠的地方停下。他沒有蹲下,甚至沒有彎腰,
只是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她,眼神冰冷得像是在看一件沒有生命的、骯臟的垃圾。
他白襯衫的袖口,因為剛才撞門的動作,不經意地蹭到了門框上尚未干涸的暗紅污跡,
留下了一抹刺眼的、如同嘲笑般的印記。“呵?!币宦晿O輕、卻足以凍僵骨髓的冷笑,
從他緊抿的唇縫里溢出來。那聲音不大,卻像淬了毒的冰凌,狠狠扎進蘇晚僅存的意識里。
他微微側過頭,目光掠過地上那攤還在緩慢蔓延的鮮血,
最終定格在值班醫生那張寫滿緊張和惶恐的臉上。他的唇角勾起一個殘忍的弧度,聲音不高,
卻清晰地響徹在死寂的病房,帶著一種掌控一切的、令人窒息的輕蔑:“張醫生,
”他的語調甚至稱得上平靜,卻字字如刀,“這種把戲,她這五年里,玩過多少次了?
”他微微停頓了一下,目光再次落回蘇晚那張因失血而慘白如紙、毫無生氣的臉上,
像是在欣賞一件失敗的作品,語氣里充滿了毫不掩飾的厭棄和鄙夷:“裝死?博同情?
還是妄想用這種方式……讓我再來看你一眼?”“蘇晚,”他叫她的名字,
每一個音節都淬著冰渣,“收起你這套下作的把戲!你以為,你死了,
就能抵消你欠小柔的那條命嗎?做夢!”他的話,像最后的重錘,
狠狠砸碎了蘇晚意識里殘存的最后一絲微光。原來……在他眼里,連她的死亡,
都只是一場拙劣的表演,一次“下作的把戲”。她連用死亡來結束這一切的資格,都沒有。
徹底沉入黑暗前,蘇晚似乎扯動了一下嘴角,想露出一個嘲諷的笑,
卻連一絲力氣也擠不出來。只有無邊的冰冷和絕望,如同病房外無休無止的雨水,
將她徹底吞沒?!斑€愣著干什么?”顧衍之冰冷的聲音再次響起,是對著嚇傻的醫生和護工,
“給她止血!處理傷口!別讓她就這么便宜地死了!她必須活著,
清醒地……為她做過的事懺悔!”意識沉淪的最后一瞬,
蘇晚只感覺到幾雙冰冷的手粗暴地抓住了她流血的手腕,然后是止血帶勒緊的劇痛,
以及消毒水那刺鼻到令人作嘔的氣味……***時間在107病房里失去了刻度。
只有窗外晝夜的交替,和護士每日三次送來的、裝在白色小藥杯里的藥片,提醒著蘇晚,
她還活著。手腕上的傷口被粗糙地縫合包扎好了,厚厚的紗布纏繞著,像一道丑陋的枷鎖。
失血帶來的虛弱感如同附骨之蛆,讓她大部分時間都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
連翻身的力氣都沒有。每一次清醒,
手腕傳來的鈍痛和顧衍之那句“下作的把戲”就會清晰地浮現,像冰冷的針,
反復刺穿著她早已麻木的心。幾天后的一個下午,難得的冬日陽光透過高高的氣窗,
吝嗇地投下一小片昏黃的光斑。蘇晚半靠在冰冷的墻壁上,閉著眼睛,
試圖汲取那一點點可憐的暖意。病房的門被輕輕推開。她沒有睜眼。大概是送藥的護士,
或者例行檢查的護工。然而,
空氣里卻飄來一股極其熟悉、卻又無比遙遠的冷冽氣息——雪松與皮革的混合,昂貴、疏離,
帶著一種無形的壓迫感。那是專屬于顧衍之的味道。蘇晚的睫毛幾不可察地顫動了一下,
但依舊沒有睜開眼。心口卻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驟然攥緊,讓她幾乎無法呼吸。他來做什么?
是來看看她這個“下作把戲”的表演者死了沒有嗎?腳步聲停在了床邊。顧衍之站在那里,
高大的身影擋住了本就微弱的陽光,投下一片更深的陰影,將蘇晚完全籠罩。他沉默著,
沒有立刻說話。病房里只剩下兩人細微的呼吸聲,以及窗外遙遠模糊的車流聲。
蘇晚能感覺到他那道極具穿透力的目光,落在自己臉上,帶著審視、評估,
或許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困惑?她依舊閉著眼,拒絕與他對視。
她甚至能想象出他此刻的表情——一定是那種慣常的、帶著居高臨下冷漠的皺眉?!盀槭裁??
”他終于開口了。聲音低沉,比那日少了幾分暴怒的戾氣,卻多了幾分探究的冰冷,
像手術刀試圖剖開她的偽裝,“蘇晚,告訴我實話。五年前,在小柔的病房里,
你到底做了什么?”蘇晚的身體幾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緊閉的眼皮下,
眼球不受控制地微微轉動。為什么?又是這個問題!這五年里,她被無數人問過這個問題,
被藥物、被電擊、被無盡的黑暗和恐懼逼問過無數次!
一股強烈的、混雜著委屈、憤怒和絕望的洪流猛地沖上喉嚨。她猛地睜開眼!
那雙因為長期營養不良和藥物作用而顯得格外大、格外空洞的眼睛,
直直地撞進顧衍之深不見底的寒潭里。里面沒有淚,只有一片死寂的荒蕪,
和一種被逼到絕境后的、近乎瘋狂的平靜?!拔易隽耸裁??”她的聲音嘶啞得厲害,
像破舊的風箱,每一個字都帶著血氣,“顧衍之,
道……我到底做了什么……值得你這樣對我……”她的目光緩緩掃過他一絲不茍的昂貴衣著,
掃過他依舊英俊卻寫滿冷酷的臉,最后落在他深不見底的眼眸中,
那里面清晰地倒映著她此刻蒼白、枯槁、人不人鬼不鬼的影子。
“把我關進這里……五年……”她的聲音很輕,卻帶著千鈞的重量,每一個字都像在泣血,
那些藥……那些電……一遍遍地告訴我……我是個殺人犯……是個瘋子……”她忽然咧開嘴,
露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那笑容空洞而絕望,
像一張被強行撕開的面具:“現在……你問我……為什么?”“顧衍之,
”她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瀕臨崩潰的尖利和嘲諷,直刺向他,“你不如問問你自己!
問問你的心!問問你那高高在上的顧家!問問那個在你妹妹病房里……真正做了手腳的人!
”她的質問,如同一把淬了劇毒的匕首,狠狠地捅向顧衍之。他的臉色瞬間變得更加陰沉,
下顎線繃得死緊,眼中翻涌起被冒犯的狂怒。他猛地向前一步,似乎想用氣勢壓垮她。
“你還在狡辯!”他低吼,帶著被戳中痛處的暴戾,“證據確鑿!監控……”“夠了!
”蘇晚用盡全身力氣嘶喊出聲,打斷了他,身體因為激動和虛弱而劇烈地顫抖起來。
她死死地瞪著他,那眼神不再是卑微的祈求,
而是燃燒著最后一點生命之火的、孤注一擲的恨意:“顧衍之!我不欠你的!
更不欠顧雨柔的!
如果這五年……這生不如死的五年……還不能讓你滿意……”她急促地喘息著,
胸口劇烈起伏,每一個字都像是用盡了最后的力氣,
帶著一種玉石俱焚的決絕:“那我……就真的去死給你看!
這一次……保證……不再是什么‘下作的把戲’!”話音落下的瞬間,
病房里的空氣仿佛被徹底凍結。蘇晚的力氣也仿佛被抽干,整個人軟軟地倒回冰冷的床鋪,
只剩下粗重的喘息聲在死寂中回蕩。她再次閉上了眼睛,
仿佛剛才那番耗盡生命的控訴從未發生,只剩下無邊無際的疲憊和絕望。顧衍之站在原地,
高大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線下凝固成了一尊冰冷的雕像。
他臉上那慣有的、掌控一切的冷酷和嘲諷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其復雜的、近乎錯愕的神情。
他死死地盯著床上那個蜷縮成一團、仿佛隨時會破碎消失的身影,
薄唇抿成了一條鋒利的直線。蘇晚眼中那徹骨的絕望和最后那句決絕的嘶喊,
像一把生銹的鈍刀,在他自以為堅不可摧的心防上,狠狠地、緩慢地割開了一道細微的裂痕。
證據?監控?那些他曾經深信不疑、支撐了他五年恨意的東西,
此刻在她那孤狼般絕望的眼神和以死相逼的控訴下,
似乎……第一次有了一絲微不可察的動搖。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么,但最終,
一個字也沒有吐出來。病房里只剩下蘇晚微弱而痛苦的喘息聲,以及他自己胸腔里,
那突然變得有些沉重、有些陌生的心跳聲。他最終什么也沒說,猛地轉過身,
帶著一身幾乎要化為實質的冰冷戾氣和一絲連他自己都不愿承認的狼狽煩躁,
大步離開了病房。沉重的鐵門在他身后被用力甩上,發出“哐當”一聲巨響,
震得墻壁上的灰塵簌簌落下。那巨大的關門聲,像是對這場短暫對峙的最終宣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