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醫院，外科。
許沁坐在自己的辦公桌前，面前攤開的是一份最新調整的排班表。她修長的手指輕輕撫過“主刀醫生”一欄，那里原本屬于她的名字，在幾臺關鍵手術后，如今都變成了劉副主任的名字。不僅如此，她的夜班安排更是密集，幾乎占據了未來兩周的大半個夜晚，美其名曰“年輕人多鍛煉，多積累經驗”。
她抬眼看向不遠處，幾位資深醫生正圍著劉副主任，低聲討論著什么。他們偶爾瞥向她的目光，帶著不易察覺的審視和疏離。
“許醫生，主任讓你過去一趟。”小護士的聲音響起，客氣得有些疏遠。
許沁放下排班表，指尖有些發涼。她整理了一下白大褂，面色平靜地走向主任辦公室。推開門，一股淡淡的煙草味撲面而來。主任坐在辦公桌后，頭也沒抬，指尖在病歷上輕點。
“小許啊，”主任的聲音帶著一絲疲憊，卻又透著不容置疑的權威，“最近科里對你的意見比較大。有幾位老同志反映，你工作態度有些散漫，對病人的關注也不夠。”
許沁的心頭一緊，她想反駁，想解釋。她自認為工作勤懇，從未松懈。“主任，我……”
“你先別解釋。”主任終于抬起頭，眼神里帶著公事公辦的疏離，沒有一絲往日的溫和，“醫院有醫院的規章制度。我們是救死扶傷的地方，不是靠關系就能站穩腳跟的。”
主任頓了頓，語氣變得更加嚴肅：“還有，那個關于成立特殊創傷小組的提案，暫時先放一放吧。科室里討論過了，你目前不適合牽頭。這個小組關系重大，需要一個經驗更豐富、資歷更深的人來負責。”
一盆冷水兜頭澆下，瞬間將許沁從頭到腳淋了個透心涼。那個提案，她熬了多少個夜晚，查閱了多少資料，才將它完善。她甚至已經開始憧憬小組成立后的工作，想象著自己帶領團隊，突破傳統，在特殊創傷領域做出一番成績。她曾以為，憑借這個提案，她能在醫院站穩腳跟，證明自己的能力，擺脫過去孟家光環的陰影。
“主任，這個提案對我很重要，而且……”許沁的聲音有些發澀，她試圖爭取。
“行了，就這么定了。”主任不耐煩地揮了揮手，打斷了她的話，“你先出去吧，把手頭的工作做好。好好反思一下，你現在需要的不是急功近利，而是沉淀。”
許沁走出辦公室，主任辦公室的門在她身后無聲關上。走廊里，幾個小護士低聲議論著什么，在她經過時，聲音戛然而止，眼神里帶著幾分探究，又帶著幾分幸災樂禍。
她知道，自從她搬出孟家，刻意與孟宴臣劃清界限后，那些曾經圍繞著她的“便利”和“特殊照顧”就像退潮的海水，迅速消失得無影無蹤。原來她引以為傲的專業能力，在失去了孟家光環的加持后，竟顯得如此不堪一擊。過去那些對她和顏悅色的同事，如今要么避之不及，要么話里帶刺。
昨晚，一臺原本由她主刀的闌尾炎手術，臨時被主任派給了劉副主任，理由是她“精神狀態不佳”。可她明明休息得很好。術后，劉副主任還特意走到她身邊，看似關切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小許啊，有時候，不是技術好就行，還要學會做人。畢竟，病人信任的，除了醫生，還有醫生的背景啊。”那話里的嘲諷，讓她當場僵硬。
手機震動了一下，將她從思緒中拉回。是一個許久不聯系的號碼，備注是“王敏”。王敏是她以前在孟家圈子里認識的朋友，雖然關系不算特別親近，但總歸是“自己人”。
“喂，許沁啊，最近怎么樣？”王敏的聲音帶著幾分刻意的熱絡，聽起來像是帶著笑意，但許沁總覺得那笑容里藏著些什么。
“還好。”許沁淡淡回應，她現在沒什么心情應付這些客套。
“哎，你聽說了嗎？”王敏的聲音壓低了些，卻透著掩不住的興奮和八卦，“孟宴臣他媽，前兩天親自去見那個開花店的女人了！”
許沁的心猛地一沉，指尖在手機上無意識地收緊。她知道王敏說的是誰，林疏桐。
“叫什么林疏桐的。嘖嘖，聽說付阿姨對她印象還不錯呢，沒怎么為難人家，還約了下次再喝茶呢！”王敏的聲音里帶著一絲夸張的語氣，仿佛在說一個天方夜譚的故事。
“是嗎。”許沁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但她的指關節已經泛白。
“可不是嘛！”王敏的聲音更高了幾分，“這事兒都在圈子里傳開了。你說這人跟人就是不一樣。想當初你和宋焰那會兒，付阿姨那可是堅決反對，鬧得多僵啊，差點沒把孟家大門給拆了。怎么到了這個林疏桐這兒，就這么順利呢？聽說是孟宴臣親自趕過去，把付阿姨都震住了。”
王敏的語氣里，有驚訝，有羨慕，更有幾分看戲的意味。
“不過也是，人家林疏桐看著就安安分分的，不像有些人，非要折騰。”王敏最后那句話，像一根尖銳的針，狠狠地扎在許沁的心上。
“有些人”三個字，讓她瞬間失了神。她聽著王敏在電話那頭興奮地繼續說著一些無關緊要的八卦，每一個字都像在嘲諷她曾經的“折騰”。
掛了電話，許沁站在醫院走廊的窗邊，看著外面灰蒙蒙的天空。
憑什么？
她和宋焰在一起時，付聞櫻哪次不是疾言厲色，恨不得將她逐出孟家大門？
而現在，這個林疏桐，一個名不見經傳的花店老板，憑什么就能得到付聞櫻的另眼相看？憑什么孟宴臣就對她如此上心，甚至不惜頂撞母親，只為護她周全？
許沁用力甩了甩頭，試圖驅散這些讓她心煩意亂的念頭。她告訴自己，是孟家對不起她，是他們從小控制她的人生，讓她活得像個傀儡。她只是想掙脫束縛，追求自己的幸福，有什么錯？她選擇宋焰，是為了愛情，是為了自由。她選擇離開孟家，是為了活出自我。
可為什么，當她真的“自由”了，卻感覺比以前更加窒息？
醫院里的排擠，主任的冷落，同事的疏遠，生活的壓力，還有此刻從王敏口中聽到的消息，像一塊塊巨石壓在她心頭。一股難以名狀的怨氣在她胸中翻騰。她不甘心，非常不甘心。
而那個林疏桐，什么都沒做，就輕易得到了——來自孟家的認可，來自孟宴臣的珍視。
“林疏桐……”許沁低聲念著這個名字，眼神里閃過一絲復雜的光芒。她忽然很想知道，這個女人究竟有什么魔力。是她真的清純無害，還是她藏著更深的算計，只是付聞櫻沒有看出來？
她回到辦公室，拿起手機，撥通了一個號碼。這個號碼是她以前為了調查一些不方便出面的事情，從一個朋友那里得到的。
“喂，是我。”許沁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冷意，“幫我查個人。詳細一點，包括她的背景，家庭，社交圈，還有她那個花店的經營狀況。越詳細越好。”
電話那頭傳來一個低沉的聲音：“沒問題，許小姐。目標是誰？”
“林疏桐。”許沁一字一頓地說道，“她在城東開了一家花店。”
掛斷電話后，許沁坐在椅子上，目光落在窗外。她突然感到一陣強烈的疲憊，仿佛身體被掏空。但同時，內心深處又有一股不甘的火焰在熊熊燃燒。她不能就這樣認輸。
接下來的幾天，許沁在醫院的日子更加難熬。她的排班表上，夜班和周末班占據了絕大部分，讓她幾乎沒有喘息的時間。原本屬于她的病床，也被分配給了其他醫生。她甚至發現，一些她曾經帶過的實習生，如今也開始對她愛搭不理，甚至會偷偷地和劉副主任匯報她的工作情況。
她去病房查房，一位病患家屬看到她，竟然直接問：“許醫生，聽說你最近要調走了？我們是不是要換醫生了？”許沁愣在那里，她從未聽過任何關于自己調職的消息。她強忍著怒氣，解釋自己不會調走，但家屬的眼神里明顯帶著不信任和擔憂。
她知道，這是醫院內部在給她施加壓力，逼她離開。
兩天后，她收到了調查報告。
報告很詳細，從林疏桐的出生地、小學、中學、大學，到她的家庭成員，再到她畢業后如何開辦花店，甚至連她花店的營業執照號、年收入都羅列得清清楚楚。
林疏桐，普通家庭出身。父母都是普通工人，已退休。無兄弟姐妹。大學讀的是園藝專業，畢業后在一家花卉公司工作過兩年，然后自己開了花店。花店經營狀況一般，收入穩定，但絕算不上富裕。她平時生活簡單，除了花店，沒什么特別的愛好，社交圈也很小，幾乎沒有和豪門圈子的交集。
許沁逐字逐句地看著報告，眉頭越皺越緊。
“普通？”她輕聲自語。
報告里的林疏桐，就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女孩。沒有顯赫的家世，沒有驚人的學歷，沒有復雜的背景，甚至連社交都簡單到乏味。這樣的一個人，怎么可能讓付聞櫻另眼相看？怎么可能讓孟宴臣為她著迷？
她決定親自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