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蕭徹圈養(yǎng)在將軍府溫順的雀鳥,只因眉眼三分似他早逝的白月光。生辰那夜,
他當(dāng)眾打翻我熬了三日的參湯:“贗品也配學(xué)她?”我笑著咽下碎瓷片,鮮血染紅了全身,
跳入寒江。多年后,南楚之地再次相見,我搖身一變成為一國皇后。蕭徹在宮門前,
直到跪斷了雙腿。我輕聲回應(yīng):“將軍,您認(rèn)錯人了。”沒想到一時(shí)心軟,釀成大禍,
再次相見,只送了他一個(gè)字。“殺”01大慶國三月的上京城,
空氣里流動著一股慵懶的暖意,連風(fēng)都帶著柳絮的綿軟。
可這暖意一絲也透不進(jìn)肅穆的將軍府,更落不到西苑偏角那間小小的疏影軒里。
軒名“疏影”,是將軍蕭徹親筆所題,字跡蒼勁有力,仿佛一切都在其掌控之中。
我坐在窗邊,手里握著一卷泛黃醫(yī)書,不自覺看向窗外。那株本該灼灼盛放的桃花,
只稀稀落落地開了幾朵,病懨懨的,像我。自被蕭徹帶回的那天,
我的記憶中便只剩下他的身影。三年了,在這小小的疏影軒中,我已經(jīng)待了三年之久,
以前的記憶也未曾恢復(fù)。從下人的議論中,我知道了林婉娘的存在,
也知道自己為何會被蕭徹帶回將軍府。原來,疏影……不過是提醒我,沈清漪,
你永遠(yuǎn)只是別人影子的碎片。侍女小桃端著漆盤進(jìn)來,腳步放得極輕,生怕驚擾了我。
“姑娘,”她聲音壓得很低,帶著不易察覺的憐憫。“將軍那邊……遣人來問,
那件天水碧的云錦宮裙,您今日可要試穿?”我的目光從窗外移開,
落在她托盤里那抹天水碧色上。那是林婉娘生前最愛的顏色,心頭漫過一絲刺痛,
又被麻木的壓了下去。“放下吧。”我的聲音很淡,沒什么起伏。小桃放下托盤,
猶豫了一下:“姑娘,后日便是您的生辰……”生辰?我唇角牽起一個(gè)極淺、極冷的弧度。
在這將軍府里,沈清漪的生辰從來都不是沈清漪的生辰,
它只是另一個(gè)更重要日子的替代品——林婉娘的忌辰。我的生辰宴,
不過是蕭徹用來祭奠心中那一輪皎潔白月的祭壇,而我,就是那祭壇上的祭品。“知道了。
”我打斷她,目光重新落回書頁密密麻麻的小字上。因?yàn)檫@些藥名、藥方,
是我在這座華麗囚籠里,唯一能抓住的、屬于我自己的東西,
更是因?yàn)閮?nèi)心仿佛對這些東西有天然般的親昵之感。疏影軒里陷入一片沉寂,
只有書頁翻動的輕微聲響。只是此刻,這沉寂比將軍府任何角落的喧囂都更令人窒息。
---生辰宴設(shè)在將軍府正廳,旁邊是那永遠(yuǎn)湍流不息的寒江。正廳內(nèi)燈火通明,亮如白晝。
空氣里彌漫著名貴沉水香的氣息,卻怎么也壓不住那沉甸甸的哀慟。滿堂賓客,觥籌交錯,
可所有人的目光都似有若無地瞟向主位,帶著小心翼翼的窺探與心照不宣的同情。
我穿著那件天水碧的云錦宮裙,坐在蕭徹下首的側(cè)位。裙擺上繁雜的紋路,
一針一線都像是刺進(jìn)了我的心中,讓我?guī)缀醮贿^氣。我強(qiáng)迫自己挺直背脊,
臉上掛著一絲溫順而善解人意的微笑。為了蕭徹,我努力使自己盡可能成為婉娘,
不止是模樣,也包括她的一切。蕭徹坐在主位,身著蟒袍,讓他的面容愈發(fā)冷峻,
如同萬年不化的玄冰。修長的手指把玩著一只羊脂玉杯,目光朝著虛空中的圓月望去,
仿佛看到了一道身影在翩翩起舞。那眼神里的專注,濃烈得讓周圍的一切都黯然失色。
宴會進(jìn)行到一半,絲竹聲稍歇。我深吸一口氣,端起一個(gè)剔透的琉璃盞,
里面盛著琥珀色的參湯。這是我用上好的千年山參精心熬制,守在小廚房的泥爐旁,
整整熬了三日三夜,撇盡浮油,濾得澄清見底。我起身走到蕭徹面前,屈膝行禮,
將琉璃盞穩(wěn)穩(wěn)奉上。聲音放得極柔,帶著刻意的模仿:“將軍,更深露重,
喝些參湯暖暖身子吧。”每一個(gè)字的聲音,都竭力的接近他記憶中那個(gè)模糊的影子。
滿堂的私語瞬間沉寂下去,無數(shù)道目光緊盯著,像針一樣刺在我身上,
帶著驚訝、鄙夷和看戲的態(tài)度。蕭徹的目光緩緩從虛空中收回,落在我身上。
目光中起初帶著一絲的恍惚,隨即,眼神變得犀利、陰冷。他并未伸手接盞,
只是面無表情地看著我。時(shí)間在死寂中被延長、凝固。
我端著琉璃盞的手臂開始感到僵硬和酸楚,參湯的熱氣也耗盡了最后一絲暖意,
變得冰冷刺骨。他動了。不是伸手接過玻璃盞,而是猛地一揮袍袖!“哐當(dāng)——!
”一聲震耳欲聾的脆響炸開!琉璃盞被狠狠打落在地,瞬間四分五裂!滾燙的參湯潑濺開來,
星星點(diǎn)點(diǎn)落在我的裙擺上、手背上,留下紅色的印記,更濺濕了他自己蟒袍的下擺。
整個(gè)大廳死一般寂靜,落針可聞。所有賓客都僵住了,臉上寫滿了震驚與難以置信。
蕭徹的怒吼聲突然響起。“贗品就是贗品,畫皮難畫骨。收起你這東施效顰的做派!
婉娘的純凈,豈是你這卑賤之人可以模仿的?你,連給她提鞋都不配!
”“贗品”…“卑賤”…“提鞋都不配”…每一字每一句都如離弦之箭,
狠狠地扎進(jìn)我的心中,讓我最后的一點(diǎn)堅(jiān)持也變成了笑話。一股濃烈的腥甜猛地沖上喉嚨,
又被我死死咬住牙關(guān),硬生生咽了回去。我沒有尖叫,沒有哭泣,
像是沒有受到一絲一毫的影響,只是輕聲訴說。“三年了,就算是塊冷冰冰的石頭,
也該焐熱了。”臉上那抹溫順而善解人意的微笑依舊保持著,像是刻在了臉上,詭異而嚇人。
所有人都露出了吃驚的神色,大家都知道將軍府中養(yǎng)了一只溫順的絲雀,
沒想到會說出讓將軍難堪的話。我極其緩慢地彎下了腰,伸出纖細(xì)的手指,沒有一絲猶豫,
拈起了最大、最鋒利的一片碎琉璃。冰涼的觸感透過指尖傳來,直擊我的靈魂。
轉(zhuǎn)頭看向坐在首位的蕭徹,我朝著他揚(yáng)起唇角,露出一個(gè)真正屬于沈清漪,
破碎卻又帶著解脫意味的笑容。然后,在蕭徹驟然緊縮的瞳孔中,手腕輕輕一翻,
那片尖銳的琉璃碎片,被毫不猶豫地送入了口中。滿堂賓客倒吸一口冷氣,
原本嘈雜的現(xiàn)場一時(shí)間鴉雀無聲。接著,劇痛在口腔里炸開!
溫?zé)岬孽r血順著嘴角止不住的流下,滴落在天水碧的裙擺上,
洇開一朵朵刺目、妖異的血紅花。“啊——!”不知是誰發(fā)出第一聲短促的尖叫,緊接著,
整個(gè)宴會廳徹底炸開了鍋!失態(tài)的驚呼、杯盤被撞倒的碎裂聲混作一團(tuán),像一鍋煮沸的雜粥,
所有故作矜持的偽裝都被這血腥的一幕撕得粉碎。“瘋了!她瘋了!”“快!快叫府醫(yī)!
”“將軍!將軍!”混亂中,蕭徹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軀帶倒了身后的紫檀木椅,
發(fā)出沉悶的巨響。他臉上的冰冷和嫌棄第一次被驚駭所取代,
那雙如深淵般的眼眸死死盯著我。眼神中翻涌著我從未見過的莫名情緒,是難以置信?
是暴怒?還是……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到的恐慌?“沈清漪!”他怒吼道,
那聲音像是一頭再也壓制不住的兇獸,帶著滿身失控的戾氣。
一個(gè)最先反應(yīng)過來的侍衛(wèi)沖上前來試圖按住我,身旁的其他侍衛(wèi)、宮女見狀,立刻變得清醒,
紛紛加入其中。“滾開!”我猛地抬起頭,用盡全身力氣嘶聲喝斥,
說話因滿口的鮮血而含糊不清。像是一頭打架殺紅眼的野獸,在瀕臨死亡的邊緣瘋狂掙扎。
不斷地動作,導(dǎo)致傷口被撕裂的更大,鮮血沿著下巴滑落,
原本天水碧的云錦宮裙被染成了紅色。沖上來的侍衛(wèi)、宮女感受到我的瘋狂,
看到這觸目驚心的一幕,竟被嚇得僵在了原地。我死死盯著蕭徹,
眼中最后一絲的溫順、怯懦和卑微燃燒殆盡,只剩下冰冷滔天的恨意充斥其中。
看清楚了……”“這……就是你要的……替身……”“這血……夠不夠像……你的……婉娘?
”隨著最后一個(gè)字落下,鉆心的疼痛突然襲來,我耗盡所有的力氣奔跑到窗邊,翻身而下。
“噗通!”一頭栽進(jìn)寒江中,身體里的溫度隨著血液一起快速流失,徹骨的冰冷席卷而來。
最終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覺。在黑暗來臨之前,我似乎聽見一聲撕心裂肺的怒吼,
又似乎只是幻覺。“沈清漪---!”02寒江上此刻正是驚濤駭浪,
一具軀體漂浮在水面上,隨波逐流。冰冷刺骨的江水早已讓身體麻木,
魚腥和水草混合的味道順著毛孔鉆入其中。身軀的主人眼皮重若千鈞,每一次試圖掀開,
都引來一陣劇烈的疼痛,當(dāng)場暈了過去,如此周而復(fù)始......。
———“外傷倒無大礙……只是這心脈……。”一個(gè)溫和而沉穩(wěn)的男子聲音斷斷續(xù)續(xù)地傳來,
像投入黑暗死水中的一顆石子,激起了層層漣漪不斷向外擴(kuò)散。
“高熱不退……淤血積于肺腑……兇險(xiǎn)……。”那道聲音接著自語了一句,透著憂慮。誰?
我在哪里?我……還活著?這個(gè)念頭像是無盡黑暗中的一點(diǎn)星火,促使我醒來。
隨之而來的是比全身疼痛更加讓人窒息的話語,
那句“贗品”、“卑賤”最終幻化成了蕭徹那張冰冷絕情的臉龐模樣出現(xiàn)在我的腦海之中。
“嗯……”喉嚨深處不受控制地溢出一聲痛苦的呻吟。“醒了!她醒了!
”一個(gè)少年帶著哭腔的驚喜聲在耳邊響起。緊接著,
一股溫?zé)崆規(guī)е蹇嗨幭阄兜赖囊后w小心翼翼地觸碰到了我干裂的嘴唇。
我本能地抗拒了一下,但那溫和的聲音再次響起:“別怕,喝了它,你就會轉(zhuǎn)好。
”一股溫潤的暖流順著喉嚨滑下,稍稍驅(qū)散了一絲盤踞在五臟六腑的寒意。
我調(diào)動起全身殘存的力氣,艱難地掀開了沉重的眼皮。視線模糊了很久,才勉強(qiáng)看清。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張陌生的臉。并非多么俊美,卻異常干凈清朗。眉宇舒展,
眼神溫和而專注。他穿著一身半舊的青灰色布袍,袖口挽起,正一手端著藥碗,
一手用瓷勺耐心地喂藥。“這里是……?”我的聲音嘶啞得厲害,幾乎不可聞。
“云水渡口下游三十里,白鷺洲。”他放下藥碗,聲音溫和,“在下謝珩,是個(gè)行腳郎中。
姑娘傷得很重,高熱三日,能醒來,已是萬幸。”目光坦誠,
沒有一絲探究和憐憫帶來的負(fù)擔(dān)。白鷺洲?謝珩?我茫然地轉(zhuǎn)動眼珠。
這是一間極其簡陋卻干凈的屋子,泥墻草頂,窗明幾凈。
窗外傳來隱約的江水聲和清脆的鳥鳴。空氣里彌漫著濃郁的草藥清香,
與將軍府那令人窒息的沉水香截然不同。不是將軍府,不是那華麗的囚籠。
我……真的逃出來了?從蕭徹那高墻深院的將軍府中?巨大的不真實(shí)感籠罩著我,
身體依舊虛弱,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撕裂的痛楚。“謝……謝先生救命之恩。
”我掙扎著想撐起身行禮,卻被他輕輕按住。“姑娘不必多禮,醫(yī)者本分。”謝珩搖搖頭,
目光落在我依舊蒼白的臉上,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凝重。“只是……姑娘心脈受創(chuàng)極深,
郁結(jié)難消。外傷易愈,心傷難平。若不能解開心結(jié),縱有良藥,亦難長久。”心結(jié)?
我閉上眼,
的臉、琉璃的碎片、當(dāng)眾的羞辱、翻過窗戶縱身一躍時(shí)呼嘯的風(fēng)聲……一幕幕在腦海中翻騰。
解開心結(jié)?如何解?除非剜出那顆被踐踏得血肉模糊的心!再睜開眼,
已經(jīng)恢復(fù)了往日的平靜。“先生費(fèi)心了。”“能撿回這條命,已是幸運(yùn),
至于其它……不敢奢求。”謝珩看著我,那雙眼眸深處掠過一絲惋惜,但沒有再勸。
“姑娘好生歇息,藥按時(shí)服用,待身子稍好些,我再為你行針疏通經(jīng)脈。”他起身收拾藥箱,
轉(zhuǎn)身離開。一旁的少年這才湊過來,看模樣應(yīng)該是暫留這里的幫手。“姑娘,
是謝先生救了你!那天謝先生撐著小船,……”他語無倫次地講述著那驚魂一幕。
我靜靜聽著,沒有言語,目光落在窗外。白鷺洲,一個(gè)地圖上或許都找不到名字的江心沙洲,
蕭徹絕對想不到的地方。我的腦海中突然浮現(xiàn)出斷斷續(xù)續(xù)的畫面,那里有數(shù)不盡的藥園。
最重要的,是每個(gè)人身上都有一個(gè)相同的三片交疊花瓣的淡粉色印記。白鷺洲的日子,
像極了一幅水墨畫,緩慢而安靜。身體在謝珩精心的調(diào)理下,如同枯木逢春,
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恢復(fù)著生機(jī)。斷裂的肋骨被接好固定,
肺腑的淤血在行針和湯藥的雙重作用下逐漸化開,連口腔里被琉璃割裂的傷口也慢慢愈合,
只留下舌尖一道細(xì)微的疤痕。謝珩果真如他所說,是個(gè)‘行腳郎中’。
住在這洲上唯一的茅屋中,屋前開墾了一小片藥圃,種著些常見的草藥。他話不多,
大部分時(shí)間都在擺弄他的藥材,或是背著藥簍去更深處采藥,
偶爾劃著他的小破船去附近的村鎮(zhèn)行醫(yī)換些米糧。他從不問我的過去,這種沉默的尊重,
比任何追問都更讓我感到安全。身體的傷在好轉(zhuǎn),心中的恨意卻未曾消減。每當(dāng)夜深人靜,
江濤拍岸的聲音傳來,蕭徹那張冰冷絕情的臉,那些剜心蝕骨的話語,就會無比清晰地浮現(xiàn),
啃噬著剛剛凝聚起的一點(diǎn)暖意。我知道謝珩是對的,這心結(jié)不解,如同附骨之蛆,
終會拖垮這副剛剛撿回來的軀殼。一日午后,陽光正好。我坐在屋前,
看著謝珩在藥圃里侍弄那些翠綠的植株。他半蹲著,袖子挽到手肘,
神情專注得如同對待稀世珍寶。“謝先生。”我開口詢問,聲音依舊有些低啞,
卻不再那么虛弱。“您這里……可有記載疑難雜癥的醫(yī)書?
或是……關(guān)于南疆蠱毒、奇花異草的典籍?”謝珩的動作頓住,抬起目光落在我臉上,
帶著一絲探究:“姑娘對這些有興趣?”“嗯。”我垂下眼眸,避開他的視線,
手指無意識地絞著粗糙的衣角。“躺得久了,想找些書看看,打發(fā)時(shí)間。
”隨便找了個(gè)拙劣得借口。謝珩沉默了片刻,沒有追問。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
“倒是有幾本,是我游歷四方時(shí)隨手記下的見聞,還有些是早年行醫(yī)換來的殘本,未必齊全,
姑娘若不嫌棄,可以看看。”他走進(jìn)屋內(nèi),不多時(shí),捧出幾本紙張泛黃的冊子。“多謝先生。
”我興奮地接過書冊,指尖觸碰到那粗糙的紙頁,心中的傷痛仿佛都被撫平了一些。
翻開書頁,一股陳年墨香混合著淡淡草藥味撲面而來。里面的字跡端正清秀,
應(yīng)該是謝珩的手筆。記載的內(nèi)容果然駁雜,
有民間偏方、有奇特的病癥描述、也有關(guān)于南疆蠱毒、甚至一些古老部族秘聞都有記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