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路似乎比來時更漫長。
隧道深處特有的陰冷濕氣,混雜著塵埃和礦石的味道,沉甸甸地壓迫著人的呼吸。
只有礦燈投射出的昏黃光暈,在粗糙的巖壁上切割出搖晃的光影,勉強驅散一小片濃稠的黑暗。
在這片壓抑的寂靜中,鹿星的聲音顯得格外清晰,甚至帶著點回響,喋喋不休地沖刷著沈渡的耳膜。
“……要我說,就該把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裴修扔進禁閉室里!關他一輩子禁閉!”
鹿星揮舞著手臂,礦燈的光束隨之亂晃,在他氣鼓鼓的臉上投下跳躍的陰影。
“您看看他那副樣子!這像是第一次說這種瘋話嗎?他根本就是慣犯!仗著典獄長大人您……您……”
鹿星的聲音卡了一下,似乎找不到一個準確的詞來形容裴修所受到的特殊待遇,這讓他更加煩躁。
他憤憤地踢開腳邊一塊小石子,石子滾落的聲音在隧道里空洞地回響。
“典獄長大人,您對他太寬容了!”
說不定這次突發奇想去視察,也是為了特定的某個人!
鹿星止不住的焦慮,這個大膽的猜測像根針,猛地刺破了心中那點模糊的不安,瞬間化為清晰的危機感。
“對了!大人!差點忘了正事!”
鹿星想到什么,陡然話音一轉。
“審訊室那邊快松口了,但對方有個要求,非要見了您才肯說。”
他安慰自己,大人之所以對裴修特殊,只是為了情報而已。
只要這邊有了突破,那個惹人厭的裴修,就再也沒資格讓大人另眼相看了!
幽長隧道中,黑發青年腳步一頓。
礦燈昏黃的光線從側面勾勒出沈渡的輪廓。
光影在他完美的側臉上流淌,高挺的鼻梁,緊抿的薄唇,深邃的眼窩,構成了一幅極具沖擊力的剪影,投射在身旁凹凸不平的巖壁上。
那影子巨大、沉靜,帶著一種近乎神性的莊嚴和疏離,如同遠古壁畫中俯瞰眾生的神祇,讓喋喋不休的鹿星瞬間噤聲,連呼吸都下意識地放輕了。
隧道里只剩下水滴從巖壁滲落的聲音,滴答,滴答,敲打著死寂的空氣。
沈渡沒有回頭,只是微微側首,似乎在審視著巖壁上自己那巨大的影子,又像是在無聲地權衡。
時間仿佛被拉長。
幾秒鐘的沉吟,在鹿星感覺里像一個世紀那么漫長。
終于,沈渡低沉而平靜的聲音在隧道中響起,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帶我去看看。”
-
審訊室。
奄奄一息的金發男人正在接受審訊。
“讓我說可以,我要見典獄長。”
“就你?還輪不到典獄長大人親自審問。你要是再不聽話,就送去禁閉室自生自滅。”
“你們頭目在那兒呆了不短時間,既然你這么忠心,那你就陪他去吧。”
男人生得斯文俊美,看起來很紳士,和裴修是截然不同的類型。
他聞言愣了愣,突然嗤笑出聲。
“哦?這么說我倒是好奇起來了,他那樣的人被關禁閉是什么樣子。”
“曾經不可一世的修,在這里是怎樣窮困潦倒?如果能親眼看見,一定會很有趣。”
這回答倒是讓獄警們有些摸不著頭腦。
這怎么和之前審的那些組織成員不太一樣啊?
那些人聽說裴修被折磨,都是一副紅著眼睛要和他們拼命的樣子,這人卻還興奮起來了。
審訊室外,聽到對話的沈渡朝鹿星揚了揚下巴,鹿星非常默契的理解到他的意思,伸手將門打開。
還在笑的金發男人對上沈渡的視線,頓時愣住了,直到獄警們紛紛行禮,才回過神來,意識到眼前這名讓他看呆的俊美到超出人類范疇的黑發青年,就是他一直想要見的典獄長大人。
作為鼎鼎有名的大人物,他自然聽過沈渡的名頭,但從來沒想到,比名頭更響亮的,更吸引人注意的,竟然是對方的臉。
金發男人不禁有些疑惑,這樣的人物,傳到外面的竟然是赫赫威名而不是超越性別的美貌?
他早就聽說裴修的遭遇,被典獄長大人親自審問,原本保持幸災樂禍的態度,現在卻突然嫉妒起裴修,能早一個月進來,還能與這樣的人物有近距離的接觸。
不過他也慶幸,還好自己鬧著非要見沈渡不可。
否則就這樣死去,簡直就像白來人間走了一趟。
在男人目不轉睛的注視之下,沈渡被鹿星攙扶著坐在沙發上,鹿星感受到男人的視線,清秀的娃娃臉露出不悅的神情。
“再盯就挖了你的眼睛。”
金發男人愣了愣,這才注意到旁邊的鹿星,一個一看就是在下面的家伙,也有資格產生占有欲?
他嗤笑一聲,視線重新挪回沈渡身上。
“大人,你不是對裴修很感興趣嗎?我雖然沒有你最想知道的情報,但我可以幫你從他嘴里撬出東西來。”
“哦?”沈渡挑了挑眉:“看來你們關系很要好?”
這種交易他不是很感興趣,裴修的嘴沒那么容易撬開。
如果他們關系夠要好,他倒是更傾向于拿面前這個人去威脅裴修。
畢竟這個家伙的目光讓他非常不爽,倘若沒有他想要的信息,那就正好拿來開刀了。
或許是感受到了沈渡眼神中的不善,金發男人收斂了笑意,稍微嚴肅了一些。
“……”
“關系一般吧。”
沈渡沒有說話,只是用拐杖點了點地面。
從美貌中回過神來的男人終于感受到了一點壓迫,背脊不自覺泛起冷汗。
他有預感,要是自己不能交代出點什么,下場可能會比裴修還慘。
“如果說非要有什么關系,那大概是競爭關系,或者……兄弟關系。”
即將接觸到冷硬地面的拐杖底端驟然止住。
沈渡詫異的打量著男人,這……也太不像了吧?
一個金發碧眼,一個銀發綠眼,怎么串,也不可能是兄弟吧?
感受到沈渡的疑惑,男人解釋道:“他父母早亡,收養在我義父名下,我們算是……共同擁有一個父親的兄弟關系。”
“在組織里,我們分屬于兩個派別,在頭目競爭中……我失敗了。”
“如果說X組織有三把手的,那么穩坐第一的,肯定是我義父,站在幕后操控全局。”
“而裴修,就是明面上的頭目,實則是第二把手。”
“我雖然只能排老三,但我知道的東西,可遠比親近裴修的那些羽翼知道的更多。”
這么聽來,金發男人的價值倒是比沈渡預估的要大很多。
沒想到這批抓進來的人里,竟然會有這樣等級的人物。
沈渡打消了之前的想法,微微坐直身軀,神情認真了許多。
“所以,你的計劃是什么?”
金發男人目光貪婪的掠過那張完美的臉以及因為坐姿顯得收束更緊的腰身,不自覺喉嚨有些發干。
“……大人不先問問我的名字嗎?”
沈渡:“……”
“我叫約翰斯。”
約翰斯笑著說:“我的計劃不會讓大人失望的,您只要相信我就可以,并且答應我,事成之后,讓我留在您的身邊。”
他瞥了鹿星一眼,補充道:“嗯……要是您不介意多一個助理的話。”
原本一直安靜聽著的鹿星瞬間炸毛,氣得咬牙切齒。
好好好,他就不該帶沈渡來這里!
裴修分走沈渡太多注意力就算了,這個新來的更過分,竟然還想取代他的位置!
鹿星可憐巴巴的蹲下,蹲在沈渡旁邊用眼神訴說他的不滿。
如果裴修是二哈的話,那鹿星應該是憨憨的薩摩耶。
至于面前這只……怎么看也不像是溫順的金毛。
沉思片刻,沈渡伸手揉了揉鹿星的腦袋,看著對方低沉的情緒瞬間高漲,就差身后沒有搖著尾巴。
但一邊安撫,一邊說出口的話卻是極其傷人。
“好,我答應你。”
“只要你能套出情報,我腳邊的位置,留有你一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