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日子,仿佛被初夏的暖陽浸泡過,流淌著輕快而懵懂的旋律。我們——兩個初涉社會的年輕人,在陌生的城市角落,笨拙地摸索著生活與工作的節奏。日子在彼此分享的瑣碎與不經意的笑聲中,悄然滑過。然而,這份尚在萌芽的平靜,很快被一則晚班通知打破了。
那天,夜色如墨汁般徹底洇開,吞噬了最后一班公交車的尾燈。她站在空曠的街燈下,身影單薄,眼神里盛滿了城市夜晚巨大的陌生與茫然。“我…記不清房子租在哪里了,”她聲音里帶著一絲無助的歉意,像羽毛輕輕拂過夜色。那時,手機導航還是遙遠的未來,地圖冊也無法照亮歸途的曲折。沒有猶豫,我拍了拍那輛舊自行車的后座,帶著一種近乎魯莽的少年意氣:“上來,我帶你找!”
車輪碾過寂靜的街道,碾碎了滿地斑駁的燈影。我們如同闖入迷宮的旅人,在陌生的街巷里迂回穿行。我一次次停下,向昏昏欲睡的值夜人、路邊乘涼的老人打探方向,聲音在空曠的夜里顯得格外清晰。晚風帶著涼意吹過額角滲出的薄汗,一個多小時的光景,在鏈條單調的“咔噠”聲和斷續的詢問中,被拉扯得格外漫長。終于,在一棟爬滿藤蔓的老式居民樓下,她雀躍地指認:“就是這兒了!”
她站在單元門口,橘黃的燈光勾勒出柔和的臉部輪廓,輕聲邀請:“上去坐坐吧?喝口水歇歇。” 那一刻,某種根深蒂固的、關于“女孩閨房不可擅入”的羞澀念頭猛地攫住了我。盡管腳步已不由自主地跟著她踏上了第一級臺階,心卻擂鼓般狂跳起來。未及細想,身體已先于意識做出了反應——我猛地轉身,像一只受驚的兔子,幾乎是踉蹌著沖向夜色深處,嘴里慌亂地喊著:“不…不用了!我回去了!” 那倉惶逃離的背影,想必狼狽至極。
“哎!等等!小伙子別跑啊!” 一個爽朗的女聲帶著笑意從身后響起。緊接著,是她室友大姐急促的腳步聲加入了追趕的行列。我慌不擇路,一頭扎進樓旁幽暗的墻角陰影里,屏住呼吸,心跳聲在寂靜中震耳欲聾。然而,這點小小的藏匿,在經驗豐富的大姐面前如同兒戲。“找到啦!在這兒貓著呢!” 大姐的聲音帶著勝利的歡快,手電筒的光柱精準地把我從黑暗中“揪”了出來。盛情難卻,半是無奈半是窘迫地被她們“押”回了那個小小的寢室。
房間整潔而溫馨,飄散著淡淡的香皂氣息。一塊冰鎮好的西瓜被塞進手里,清涼甘甜暫時緩解了尷尬。這時我才注意到,房間里還有一位略顯沉默的年輕男子,安靜地坐在角落的椅子上。氣氛有些微妙的凝滯,大家心照不宣地扯著無關痛癢的閑話,西瓜的甜味在舌尖化開,卻壓不住心頭一絲莫名的局促。不多時,我便起身告辭,將身后那方亮著燈的小天地,連同那份難以言喻的氣氛,留在了夜色里。
日子如水般繼續流淌。沒過幾天,那個曾在西瓜甜味里沉默的男子,竟也出現在了電腦城熙攘的人群中,而且就在我們店的正對面安營扎寨。本著“相逢是緣”的樸素想法,我還曾熱情地遞給他一瓶冰鎮汽水,試圖聊上幾句,打破那份初見時的生疏。他話不多,笑容也顯得客氣而疏離。
直到那個傍晚,平靜被徹底撕裂。小蔡從外面回來,眼眶通紅,淚痕未干,壓抑的啜泣聲隱約可聞。疑惑像藤蔓般纏繞心頭。很快,從那位熱心大姐口中,一個始料未及、令人錯愕的真相如同驚雷般炸響:“唉,那小伙子…是小蔡之前的男朋友!就因為你那晚送她回去,又‘鬧’了那么一出,他倆鬧掰了!”
我僵在原地,仿佛被無形的冰水從頭澆下。感覺有無形的壓力壓著我,沉重得讓人窒息。我做了什么?不過是幫一個迷路的同事回家,又在一個窘迫的瞬間選擇逃離,再出于禮貌與她的熟人寒暄了幾句。我甚至曾真心實意地試圖勸解他們,希望他們和好如初!命運的戲碼竟如此荒誕不經,我無意間踏出的每一步,都成了他人情感崩盤中被誤解的注腳。一種深深的無力感攫住了我——我仿佛成了一個蹩腳的演員,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被推上舞臺,扮演了拆散有情人的角色,而我的劇本,卻是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