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從無邊的黑暗與劇痛中艱難上浮。
首先感受到的,是深入骨髓的寒冷,仿佛赤身裸體被扔在冰窟之中。緊接著,是潮水般涌來的、無處不在的尖銳痛楚:右臂焦黑傷口處的灼痛與麻木交織;胸腔每一次微弱的起伏都牽扯著斷裂肋骨的刺痛;左肩被金屬扶手洞穿的傷口更是如同被燒紅的烙鐵反復炙烤;而最深處,大腦仿佛被無數鋼針攢刺,【認知重構程序】過度運轉帶來的撕裂感依舊在靈魂深處回蕩。
消毒水混合著某種微弱能量場的氣息,頑固地鉆進鼻腔。
林峰艱難地掀開仿佛重逾千斤的眼皮。視線模糊不清,像是隔著一層沾滿水霧的毛玻璃。慘白的天花板,冰冷慘白的光線,還有…滴滴作響的儀器聲。他正躺在一張狹窄的金屬床上,身上蓋著薄薄的白色被單,但絲毫無法驅散那刺骨的寒意。冰冷的金屬環扣緊緊鎖著他的手腕和腳踝,連接在床沿的金屬桿上,限制著他任何細微的活動。一根透明的輸液管從手背靜脈延伸出去,連接著上方懸掛的吊瓶,冰冷的液體正緩緩注入他殘破的軀體。
特調局的醫療隔離室。
記憶碎片如同鋒利的玻璃渣,瞬間刺入腦海:傾覆的押運車、巖石猙獰的巨臉、鎖鏈拖行的劇痛、廢棄廠房冰冷的泥地、陳蕓絕望的眼神、小磊驚恐的尖叫…還有,那卷被陳蕓拼死護住的、緊貼胸口的冰冷拓片!內息初生時那微弱卻堅韌的暖流…
他猛地想動,想確認家人的安危,想觸摸懷中的希望!但身體如同被灌滿了沉重的鉛塊,連抬起一根手指都做不到。鎖鏈發出細微的嘩啦聲。
“醒了?”一個冷靜的女聲在床邊響起。
林峰艱難地轉動眼球,視線終于聚焦在床邊的身影上。凌月。她依舊穿著筆挺的深藍色特調局制服,只是臉色比之前更加蒼白,眼下帶著淡淡的青影,顯然未曾休息。她手里拿著一個輕薄的光板,上面密密麻麻滾動著數據和波形圖,目光銳利地審視著林峰的狀態,又時不時掃過光板上的信息。
“你的命很硬。”凌月的語氣聽不出太多情緒,像是在陳述一個客觀事實,“全身十七處骨折,大面積三度灼傷伴深度組織壞死,內出血,嚴重腦震蕩…還有你體內那些亂七八糟、連最高級生物分析儀都無法完全解析的未知化學物質殘留。換成普通人,或者稍弱一點的覺醒者,尸體都涼透了三次。”
林峰喉嚨里發出嗬嗬的聲響,干裂的嘴唇動了動,卻發不出清晰的聲音。他的左眼死死盯著凌月,里面是未散的恐懼、深深的疲憊,以及一絲被囚困野獸般的警惕。
凌月將光板微微傾斜,讓林峰能看到上面一些關鍵的波形圖。其中一條代表生命體征的曲線極其微弱,如同風中殘燭,在危險的臨界值上下波動。而另一條代表能量波動的曲線,卻呈現出一種極其詭異的狀態:大部分時間沉寂如死水,但偶爾,會毫無征兆地出現一個極其尖銳、短暫到幾乎難以捕捉的脈沖尖峰!那尖峰的能量特征,與之前在廢棄廠房里引發地面震裂的波動同源!
“這個,”凌月的手指點了點那些詭異的尖峰,“是你昏迷期間,儀器捕捉到的。每次出現,你的生命體征曲線就會劇烈波動一次,像在鬼門關反復橫跳。”她的目光重新落到林峰臉上,帶著探究,“你的身體在崩潰…但似乎又有某種東西,在強行把你從死亡線上拉回來。很微弱,很痛苦,但很頑強。”
她頓了頓,聲音壓低了幾分,帶著一種近乎直白的警告:“‘渡鴉’…或者說,‘雷武’先生。你身上的謎團太多了。多到讓某些人…寢食難安。”
“灰隼”兩個字,如同無形的陰云,籠罩在病房冰冷的空氣中。
就在這時,病房厚重的合金門無聲滑開。一名穿著特調局醫療制服、戴著口罩和護目鏡的醫生走了進來,身后跟著一名推著藥品車的護士。醫生看起來很年輕,眼神在護目鏡后顯得有些飄忽,動作帶著一種刻板的程序化。
“凌組長,例行檢查換藥時間。”醫生的聲音透過口罩傳出,有些悶。
凌月微微點頭,讓開位置,但目光依舊警惕地停留在林峰身上。
醫生走到床邊,開始檢查林峰身上的各種傳感器貼片和輸液管路。護士則熟練地準備著新的藥液和敷料。一切都顯得那么正常。
就在醫生俯身,似乎要檢查林峰右臂焦黑傷口的時候,他的護目鏡邊緣,極其細微地閃過一道難以察覺的淡藍色流光!
【警告!檢測到微弱精神誘導波動!】
【目標:醫護人員(身份存疑)…】
【波動特征:與編號K-881(鬼醫藥物)抑制成分存在17.3%關聯性…】
【意圖推測:近距離接觸掃描/取樣/觸發藥物反應…】
冰冷的警報如同針刺在林峰昏沉的意識中!是“灰隼”的人!他們等不及了!
林峰的心臟瞬間縮緊!他想示警,想反抗,但身體如同被凍結的雕塑,連轉動眼珠都異常艱難!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涌來!
就在醫生的手指即將觸碰到林峰傷口繃帶的瞬間——
“媽媽…爸爸疼…”一個帶著濃濃睡意、奶聲奶氣的囈語,突然從病房角落一張小小的陪護折疊床上傳來!
是小磊!
他不知何時醒了過來,揉著惺忪的眼睛,小臉上還帶著未干的淚痕,迷迷糊糊地看著病床這邊。他的目光似乎無意地掃過那個俯身的醫生。
嗡!
極其微弱,但清晰可辨!
病房角落里,一個連接著生命體征監測儀器的金屬外殼小型信號放大器,外殼上附著的一層薄薄灰塵,突然無風自動,如同被無形的刷子掃過,簌簌落下!儀器本身也發出一聲極其輕微、仿佛接觸不良般的電流嗡鳴!
這聲音在寂靜的病房里異常突兀!
醫生的動作猛地一僵!凌月的目光如同閃電般射向那個信號放大器,又猛地轉向角落里的小磊!護目鏡后的眼神瞬間變得驚疑不定!
“怎么回事?”凌月的聲音帶著冰冷的質詢。
“呃…可能…設備老化,線路有點接觸不良…”醫生直起身,聲音有些發緊,迅速掩飾道,同時收回了伸向林峰的手。
凌月沒有再追問,但眼神中的警惕已經提升到了最高點。她揮了揮手:“換藥動作快點。”
醫生和護士的動作明顯加快了許多,帶著一種急于離開的倉促。護士在給林峰更換手背輸液針頭時,手指似乎不經意地拂過林峰的手腕內側皮膚,留下一點極其微涼濕潤的觸感。
【檢測到皮膚接觸!未知粘性物質殘留!】
【分析:高靈敏度生物追蹤微粒(納米級)!】
【代謝周期:未知…作用:遠程定位追蹤…】
林峰的心沉到了谷底!“灰隼”的手段,無孔不入!
醫護人員匆匆離開,病房門再次關閉,只剩下冰冷的儀器聲。凌月走到小磊的折疊床邊,輕輕拍了拍被剛才動靜嚇到、又有些迷糊的孩子,將他重新哄睡。她的目光落在小磊稚嫩的臉上,眼神復雜難明。剛才那聲儀器嗡鳴和灰塵異動…真的只是巧合嗎?
她回到林峰床邊,沉默了片刻,忽然用極低的聲音,如同耳語般說道:“‘鐵銹’…老煙槍…東郊化工廠。”她的目光銳利地捕捉著林峰左眼的每一絲細微變化,“如果你知道這意味著什么…最好祈禱自己能活到驗證它的時候。特調局…不是鐵板一塊。有些人,手伸得太長了。”
說完,她不再看林峰,轉身走到病房的觀察窗前,背對著病床,似乎在沉思,又似乎在等待著什么。
機會!
凌月最后的暗示如同黑暗中劃過的火柴!東郊化工廠!“鐵銹”!“老煙槍”!這是雨衣人留下的唯一生路!也是鬼醫那條線上的唯一機會!凌月知道了!她似乎…在給他一個機會?或者說,她也在利用他,去釣出“灰隼”這條大魚?
沒有時間猶豫了!體內的納米追蹤器如同滴答作響的定時炸彈!多待一秒,就多一分被“灰隼”徹底控制或滅口的危險!陳蕓和小磊在這里也如同人質!
林峰閉上僅存的左眼,將所有殘存的意志,瘋狂地壓向體內那絲微弱得幾乎要熄滅的內息!他不再試圖修復創傷,而是不顧一切地驅動它,如同驅動一根燒紅的鋼針,狠狠刺向身體最深處的痛覺神經!
“呃…嗬…”一聲壓抑到極致、如同野獸瀕死的痛苦呻吟從他喉嚨深處擠出!他的身體在冰冷的束縛帶下劇烈地痙攣、繃緊!額頭上瞬間布滿豆大的冷汗!生命體征監測儀上的曲線瘋狂跳動,發出刺耳的警報聲!
“怎么回事?!”凌月猛地轉身!
就在她轉身的瞬間,林峰緊繃的左手五指,在劇烈的痙攣中,以一種不可思議的角度和力量,狠狠摳進了金屬床沿與固定鎖鏈的螺栓連接處!
“嘎吱——!”
一聲令人牙酸的金屬扭曲聲!那看似堅固的螺栓連接處,竟然在林峰這凝聚了全部痛苦意志和初生內息的一摳之下,發生了肉眼可見的形變!束縛著左手的金屬環扣,被硬生生從固定點上撕裂開來!
“砰!”環扣砸在金屬床沿上!
“他掙脫了!鎮靜劑!快!”凌月臉色劇變,一邊厲聲下令一邊撲向床頭的緊急呼叫按鈕!
病房門被猛地撞開!幾名特調局守衛沖了進來!
但林峰的動作更快!左手解脫的瞬間,他如同回光返照的困獸,用盡全身殘存的力量,將那只鮮血淋漓、指甲崩裂的左手,狠狠抓向自己右臂焦黑崩裂的傷口!
“噗嗤!”焦黑結痂的傷口被硬生生撕開!血肉模糊!一股混雜著壞死組織和焦糊味的黑血涌了出來!難以想象的劇痛如同海嘯般瞬間將他吞沒!但也正是這自殘般的劇痛,如同最后一劑強效興奮劑,強行榨取出了身體里最后一絲潛能!他的右手也同時發力,配合著身體的劇烈扭動!
“咔嚓!嘩啦!”
另外三處鎖鏈的固定點,在他這不顧一切的、混合了內息爆發和純粹肉體力量的自毀式掙扎下,竟然也發出了不堪重負的呻吟,紛紛崩開!束縛盡去!
林峰如同一個破麻袋般從病床上滾落下來,重重摔在冰冷的地板上!鮮血和污物瞬間染紅了潔白的地磚!
“抓住他!”守衛們一擁而上!
“別動我爸爸!”角落里,小磊驚恐的尖叫聲再次響起!伴隨著他的尖叫,病房頂部的幾盞日光燈管,毫無征兆地劇烈閃爍起來!發出滋滋啦啦的電流噪音!整個房間的光線忽明忽暗!
這突如其來的光線干擾讓守衛的動作下意識地一滯!
就在這不足一秒的間隙!林峰沾滿血污的左手,如同鬼魅般探出,目標并非守衛,而是角落里那張小折疊床!
他一把抓住了陳蕓的手腕!入手冰涼,還在劇烈顫抖!但林峰的力量大得驚人!那是一種超越了生理極限、源自守護意志的狂暴力量!
“走!!!”林峰從喉嚨里擠出一個破碎卻炸雷般的嘶吼!
他用盡最后的力氣,將驚恐萬分的陳蕓連同被她下意識緊緊抱住的小磊,狠狠推向那扇被守衛撞開后尚未關閉的病房門方向!同時,他沾滿自己鮮血的右手,在地上猛地一撐,身體如同離弦之箭,合身撞向離他最近、正被閃爍燈光晃花了眼的守衛!
“砰!”措手不及的守衛被他撞得踉蹌后退!
混亂!尖叫聲、警報聲、閃爍的燈光、守衛的怒吼、凌月急促的命令聲…瞬間充斥了整個病房!
陳蕓被那股巨大的力量推得踉蹌沖出病房門,懷中的小磊嚇得放聲大哭!她下意識地回頭,只看到林峰渾身浴血、如同地獄惡鬼般撲向守衛的背影!他焦黑的右臂傷口在劇烈的動作下猙獰地翻卷著,鮮血淋漓!那雙眼睛…那雙僅存的左眼,燃燒著一種她從未見過的、近乎瘋狂的決絕和不顧一切的光芒!
“走啊——!!!”林峰野獸般的咆哮再次炸響!他用身體死死堵住了門口,擋住了追擊的守衛!
陳蕓的眼淚瞬間決堤!她死死咬住嘴唇,嘗到了咸腥的血味,最后看了一眼那個在混亂中浴血搏殺的背影,猛地轉身,抱著哭嚎的小磊,朝著走廊深處未知的黑暗,跌跌撞撞地狂奔而去!她知道,她懷里藏著的,是丈夫用命換來的希望!她必須逃出去!
“攔住她!”凌月的聲音帶著一絲氣急敗壞!
幾名守衛試圖繞過林峰追擊。但此刻的林峰,如同一個徹底燃燒生命之火的亡命徒!他無視身上新增的拳腳和電擊槍的麻痹感,用頭撞,用牙咬,用僅存的左手瘋狂地撕扯!每一次攻擊都帶著同歸于盡的慘烈!竟然短暫地擋住了追擊的通道!
“噗!”一柄特制的電擊匕首狠狠刺入林峰的左肋!高壓電流瞬間貫穿全身!
林峰的身體如同被抽掉了骨頭,劇烈地抽搐著,轟然倒地!僅存的視野迅速被黑暗吞噬。在徹底失去意識的前一秒,他似乎聽到了凌月冰冷的聲音:
“目標‘渡鴉’失控!威脅等級提升至A!動用B級鎮靜協議!通知‘灰隼’,目標攜帶高價值物品潛逃!請求…最高權限追蹤!”
冰冷的黑暗徹底吞噬了他。
……
寒冷。刺骨的寒冷。不是醫院那種恒溫的冰冷,而是帶著草木腐爛氣息、泥土腥味和夜露寒意的野外的冷。
林峰的意識在劇痛和寒冷中艱難地漂浮。他感覺自己像是被埋在了冰冷的泥沼里,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帶著濃重的血腥味和土腥味。全身的骨頭仿佛都碎了,沒有一處不痛。但奇異的是,在無邊的痛苦深處,一絲微弱卻異常堅韌的暖流,如同黑暗深淵中的一縷燭火,極其緩慢地在他殘破的經脈中游走,所過之處,帶來一種沉甸甸的、如同大地般凝實的生機感,強行維系著他最后一線生機。
內息…還在…
他艱難地掀開眼皮。視線模糊,但能分辨出頭頂是濃密樹冠交織成的、破碎的墨藍色夜空,幾顆寒星在枝葉縫隙間閃爍。身下是冰冷潮濕、鋪滿厚厚腐殖質的林地。他正蜷縮在一棵巨大古樹的根部凹陷處,身上胡亂蓋著一些枯枝敗葉。
“呃…”他試圖動彈,立刻引來全身骨骼和肌肉的抗議,尤其是右臂和左肋的傷口,劇痛讓他眼前發黑。
“別動!”一個極力壓抑著顫抖的女聲在身邊響起。
林峰艱難地轉動眼球。陳蕓正跪坐在他身邊,臉色蒼白如紙,嘴唇凍得發紫,頭發凌亂地沾著草屑,單薄的外套在寒夜中瑟瑟發抖。她的眼睛紅腫得像桃子,里面布滿了血絲和未干的淚痕,但此刻卻充滿了焦急和一種近乎執拗的堅強。小磊蜷縮在她懷里,裹著她脫下來的另一件外套,已經疲憊地睡著了,但小眉頭依舊緊緊皺著,似乎在夢中也在經歷著恐懼。
“你…我們…”林峰的聲音嘶啞得幾乎無法辨認。
“逃…逃出來了…”陳蕓的聲音帶著哭腔,努力控制著不讓自己崩潰,“你…你昏過去后…特調局的人都被你擋住了…我和小磊…跑…跑進了醫院后面的老巷子…躲…躲了很久…后來…后來聽見好多車和警報聲往遠處去了…才…才敢出來…”她語無倫次,顯然還沉浸在巨大的恐懼和后怕中。
她顫抖著手,從懷里貼身的內袋里,極其小心地取出一個用油布緊緊包裹的物件。油布上沾滿了泥污,但依舊能看出其原本的形狀。她將油布包輕輕放在林峰胸口能觸碰的地方。
冰冷的觸感傳來,但林峰能清晰地感覺到,油布包下那份熟悉的、微弱卻堅韌的溫熱共鳴!真品拓片!還在!
“這個…你…你拼命也要拿到的…”陳蕓的眼淚終于忍不住再次滾落,滴在林峰冰冷的臉上,“我…我把它縫在外套夾層里了…他們…他們沒搜到…”
林峰看著妻子憔悴絕望卻依舊守護著希望的臉,看著兒子熟睡中不安的眉眼,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楚和沉重的責任如同巨石壓在心頭。他用盡力氣,極其輕微地點了點頭,沾滿血污的左手艱難地抬起,覆蓋在油布包上,也覆蓋在陳蕓冰冷顫抖的手背上。
粗糙、冰冷、顫抖,卻帶著生命的溫度。
陳蕓身體猛地一顫,反手緊緊握住了林峰那只傷痕累累的手,仿佛抓住唯一的浮木,無聲地痛哭起來。壓抑的啜泣在寂靜寒冷的山林中顯得格外凄涼。
不知過了多久,陳蕓的情緒稍稍平復。她抹去眼淚,眼神變得異常堅定。她開始小心地檢查林峰身上的傷口,用從醫院帶出來的少量紗布和清水(一個被丟棄的礦泉水瓶)為他清洗那些崩裂的、流著黑黃膿血的創口。每一次觸碰都讓林峰痛得渾身抽搐,但他死死咬住牙關,一聲不吭。陳蕓的眼淚無聲地流著,手上的動作卻異常輕柔而堅定。
處理完最觸目驚心的傷口,陳蕓的目光落在林峰胸口那個冰冷的油布包上。她猶豫了一下,又看了看林峰那雙在黑暗中依舊燃燒著微弱求生火焰的左眼,仿佛下定了決心。
“這個…這個‘書’…”她指了指拓片,聲音依舊帶著恐懼后的沙啞,“你在醫院…快死的時候…就死死抓著它…然后…然后你就…”她似乎不知道該如何形容那股將巖石都震退的力量,“…它…它能救你,是不是?”
林峰無法說話,只能用眼神傳遞著肯定。
陳蕓深吸了一口氣,仿佛做出了一個極其重大的決定。她小心翼翼地解開油布包裹的一角,露出里面那卷古老、斑駁、刻滿玄奧紋路的獸皮拓片。她不敢多看,仿佛那東西蘊含著某種令她心悸的力量。她顫抖著雙手,將拓片展開,湊近林峰眼前,讓那些如同天書般的紋路和圖形,清晰地映入他僅存的左眼之中。
“看…看著它…”陳蕓的聲音帶著一種近乎祈禱的虔誠,“像…像你在醫院里那樣…再看它…”
油布包裹一打開,那股熟悉的、源自拓片深處的溫熱共鳴瞬間變得清晰強烈起來!如同磁石般吸引著林峰體內那絲微弱的內息!同時,【認知重構程序】如同被激活的引擎,在劇痛和虛弱中再次發出轟鳴!
【目標:《基礎鍛體訣》古武傳承拓片(真品)…】
【深度解析重啟…】
【關聯體內初生內息…】
【逆向推演最佳能量運行路徑…】
【痛苦耐受閾值強制提升…】
冰冷的提示如同鐵錘敲打著林峰的神經!這一次,他不再是被動承受,而是主動引導!他將所有殘存的意志,所有對生的渴望,對守護妻兒的執念,全部傾注到那絲微弱的內息上!引導著它,如同引導著開鑿冰河的纖夫,按照腦海中【認知重構】強行推演、優化出的路線,開始在他千瘡百孔的經脈中,極其緩慢、極其艱難地運行!
“呃…嗬…嗬…”
林峰的身體猛地繃緊如弓!比在醫院昏迷時強烈百倍的劇痛瞬間爆發!仿佛有無數燒紅的鋼針在他的血管、肌肉、骨髓里瘋狂地穿刺、攪動!尤其是那些斷裂的骨頭處,內息的強行沖刷如同鈍刀子割肉!他全身的肌肉不受控制地痙攣、顫抖,牙關咬得咯咯作響,額頭上、脖子上青筋暴起,如同扭曲的蚯蚓!豆大的汗珠混合著血污瞬間浸透了他身下的腐葉!
“啊——!”一聲壓抑不住的、如同瀕死野獸的慘嚎從他喉嚨深處撕裂而出!在寂靜的山林中顯得格外凄厲!
“爸爸!”小磊被這慘叫聲驚醒,嚇得放聲大哭!
陳蕓臉色慘白如紙,雙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才沒有尖叫出來!她看著丈夫在地上痛苦翻滾、抽搐、如同正在遭受世間最殘酷刑罰的模樣,心如刀絞!她本能地想撲上去阻止,想扔掉那卷帶來痛苦的“邪書”!但林峰那只死死摳進泥土里的左手,那手背上崩裂的傷口和暴突的青筋,還有他左眼中那雖然痛苦到極致、卻依舊燃燒著絕不屈服火焰的眼神,死死地定住了她的動作!
他需要這個!他在求生!用最痛苦的方式求生!
陳蕓猛地將大哭的小磊緊緊摟在懷里,用身體擋住孩子驚恐的視線。她將自己的臉深深埋進孩子帶著奶香味的發頂,肩膀劇烈地抖動著,無聲地哭泣,任由滾燙的淚水浸濕孩子的頭發。她沒有阻止,只是死死地抱著孩子,如同守護著暴風雨中最后的燭火。
時間在無邊的痛苦中變得無比漫長。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林峰的身體在冰冷的地上劇烈地翻滾、扭動、抽搐,沾滿了泥濘、血污和汗水。慘嚎聲漸漸變成了破風箱般嗬嗬的喘息,最后只剩下壓抑到極致的、從牙縫里擠出的嘶嘶聲。
就在陳蕓幾乎要崩潰的時候——
嗡!
一聲極其低沉、仿佛從大地深處傳來的嗡鳴,毫無征兆地從林峰劇烈顫抖的身體內部響起!
這聲音并不響亮,卻帶著一種奇特的穿透力!如同古寺中塵封千年的巨鐘被輕輕叩響!
嗡鳴響起的瞬間,林峰身周飄落的幾片枯葉,如同被無形的力量牽引,突然懸停在離地面不足一寸的空中,極其輕微地上下震顫!他身下潮濕的腐殖質地面,細小的砂礫如同微小的跳蚤,開始有規律地跳動!一股肉眼不可見、卻能被皮膚清晰感知到的、極其微弱卻異常凝練的高頻震蕩波,以林峰的身體為中心,猛地擴散開來!
距離林峰最近的那棵需要數人合抱的巨大古樹,粗糙的樹皮表面,一層厚厚的苔蘚和地衣,如同被無形的掃帚拂過,簌簌震落!樹根處幾塊臉盆大小的巖石,表面也瞬間布滿了細密的裂紋!
“唔!”陳蕓悶哼一聲,感覺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小錘輕輕敲了一下,氣血一陣翻涌!她懷中的小磊也猛地停止了哭泣,小臉上露出難受的表情,小手緊緊抓住了媽媽的衣襟。
嗡鳴只持續了短短一瞬,便迅速消散。
林峰繃緊如弓的身體驟然一松,如同被抽掉了所有力氣,癱軟在冰冷的腐葉堆中,只剩下胸膛還在劇烈起伏,每一次喘息都帶著濃重的血腥味。汗水如同小溪般從他身上淌下。
劇痛依舊存在,但似乎…變得可以忍受了?體內那絲微弱的內息,如同經歷了一次殘酷的淬煉,雖然依舊微弱,卻變得更加凝實、堅韌!它緩緩流淌過的地方,雖然無法修復那些恐怖的創傷,卻帶來一種奇異的、沉甸甸的生機感,如同干涸龜裂的大地深處,悄然涌出了一絲清泉!
【《基礎鍛體訣》第一層:引氣淬體(入門)!】
【內息凝練度提升17%!】
【經脈韌性微弱增強!】
【骨骼密度微弱提升(斷骨處需后續修復)!】
【獲得微弱被動能力:筋骨雷音(低頻震蕩波,微弱振幅)!】
成功了!在荒野絕境,以近乎自毀的方式,真正踏出了古武修行的第一步!
林峰艱難地睜開左眼,視野依舊模糊,但似乎比之前清晰了一點點。他看到了陳蕓那張布滿淚痕、卻帶著劫后余生般難以置信的臉。
“峰…峰哥?”陳蕓的聲音顫抖著,帶著小心翼翼的試探。
林峰想扯出一個笑容,卻只牽動了臉上的傷口,疼得他齜牙咧嘴。他用盡力氣,極其輕微地點了點頭。
陳蕓的眼淚再次洶涌而出,但這一次,是混雜著巨大喜悅和后怕的淚水。她緊緊抱著小磊,仿佛要將所有的恐懼都哭出來。
然而,就在這片刻的喘息與微弱希望升起之時——
“嗡…嗡…嗡…”
一陣極其輕微、如同蚊蚋振翅般的低沉嗡鳴聲,由遠及近,迅速變得清晰!聲音來自他們頭頂的夜空!
陳蕓驚恐地抬頭望去!只見墨藍色的夜空中,三個閃爍著微弱紅光的、拳頭大小的黑色金屬球體,如同幽靈般懸停在樹冠上方!它們排列成一個標準的三角形,冰冷的電子眼閃爍著紅光,正牢牢鎖定著下方密林中他們藏身的區域!
“滴…滴…滴…”細微的鎖定提示音,如同死神的倒計時,在寂靜的山林中清晰可聞!
“灰隼”的納米追蹤器!它們追來了!而且引來了更致命的獵殺者——追蹤無人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