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見到林驍，是在一個無聊透頂?shù)男Ｓ褧稀Ｎ铱s在角落，指尖無聊地繞著杯沿打轉(zhuǎn)，
透明的氣泡在香檳里徒勞地上躥下跳。然后，他就進來了。人群像摩西分海一樣，
自然而然為他讓開一條通道。他是那種天生帶著聚光燈的人，頎長挺拔，
一件看似隨意的深灰色羊絨衫，硬是穿出了雜志封面的味道。有人跟他打招呼，他含笑回應(yīng)，
眼神卻像探照燈一樣掃過全場，帶著精準的定位功能，最終，穩(wěn)穩(wěn)落在我臉上。那目光，
像冬日午后驟然穿透厚厚云層的陽光，明亮、直接、帶著不容置疑的溫度，
瞬間刺破了我那點自得其樂的疏離感。我的心，毫無預(yù)兆地，重重跳了一下。“嗨，
”他徑直走到我面前，聲音低沉悅耳，“我賭一百塊，你是全場唯一一個和我一樣，
覺得這地方悶得能讓人長出蘑菇來的。”他嘴角噙著笑，眼神亮得驚人。我忍不住笑了出來，
那點格格不入的尷尬瞬間被戳破：“那你還來？”“為了找到你啊，”他答得理所當然，
順手從路過的侍者托盤里拿過一杯酒遞給我，動作行云流水，“不然我進來干嘛？
聞舊書發(fā)霉的味道？”他微微俯身，湊近了一點，
他身上有極淡的雪松混合著某種潔凈皂粉的氣息，像初冬清晨結(jié)霜的松針林，“我叫林驍。
驍勇善戰(zhàn)的驍。你呢？”“蘇蔓。”我報上名字，指尖碰到冰涼的杯壁，心卻莫名滾燙起來。
那晚，我們像磁石的兩極，被一種奇異的力量牢牢吸在一起。
他似乎對我的一切都充滿興趣：我為什么選擇學(xué)枯燥的歷史，
我書架頂層那本蒙塵的冷門詩集，甚至我手腕上那串不起眼的、磨舊了的檀木珠子。
他專注地看著我，眼神像溫柔的旋渦，讓我心甘情愿地沉溺。他恰到好處地自嘲，
講起大學(xué)時如何在一門極其嚴苛的教授課上鬧出大笑話，如何被罰寫萬字檢討，繪聲繪色，
引得我笑不可抑。我像是第一次被人如此鄭重其事地傾聽，
仿佛我那些細碎、甚至有些無趣的想法，都成了獨一無二的珍寶。散場時，
他自然地幫我穿上外套，指尖無意間拂過我的后頸，像帶起一道微弱的電流。他送我回家，
車停在樓下，他側(cè)過身，路燈的光暈柔和地勾勒著他英挺的側(cè)臉線條。“蘇蔓，
”他叫我的名字，聲音在狹小的車廂里格外清晰，“今晚很特別。
和你聊天……像是找到了失散多年的拼圖。”他的眼神深邃，帶著一種洞悉人心的魔力，
“你身上有種特別的光，安靜，又很有力量。”他頓了頓，像是斟酌字句，“我想靠近它。
”我的心跳得震耳欲聾，臉頰滾燙。在遇到他之前，我的生活像一張曝光不足的老照片，
灰蒙蒙的，缺乏鮮明的輪廓。而他，像一道突如其來的強光，不僅照亮了我，
似乎還重新定義了那些模糊的灰暗地帶，賦予它們前所未有的意義和價值。
我暈乎乎地點點頭，感覺整個人都輕盈得快要飄起來，像踩在云端。后來的一切，
快得像一場被按了快進鍵的電影。他雷厲風行地進入我的生活，安排周末的短途旅行，
訂好我從未舍得嘗試的米其林餐廳，送來的禮物總是精準踩中我的偏好——一本絕版畫冊，
一條設(shè)計獨特的圍巾，甚至是我隨口提過一次、童年時特別懷念的某種糖果。
他記得我說過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微小的細節(jié)。我的世界，似乎只剩下他光芒萬丈的身影。
“親愛的，你穿這件風衣真好看，像從老電影里走出來的女主角，”他替我整理著衣領(lǐng)，
眼神里的欣賞毫不掩飾，“只有你配得上這種氣質(zhì)。”他的手溫暖有力，停留在我肩上，
帶來一種被珍視的熨帖感。周末的短途旅行，他包攬一切，從路線到酒店。
我只需要安心坐在副駕，看他骨節(jié)分明的手穩(wěn)穩(wěn)握著方向盤，
聽他講他那些波瀾壯闊的創(chuàng)業(yè)故事，如何在談判桌上力挽狂瀾，如何識破對手的詭計。
他的世界充滿驚險和刺激，而我，是他愿意分享這份精彩的唯一聽眾。在陌生的城市街頭，
他自然地牽起我的手，十指緊扣，仿佛這動作已演練過千百遍。
我側(cè)頭看他專注講解街邊建筑風格的側(cè)臉，心里被一種巨大的、不真實的幸福感填滿。
他像一塊巨大的磁石，牢牢吸附著我所有的注意力、崇拜和依賴。然而，那耀眼的光芒里，
偶爾會閃過一些尖銳的、讓人不適的碎片，像水晶燈上猝不及防掉落的玻璃碴子。
那次在高級餐廳，他為我拉開椅子，姿態(tài)優(yōu)雅。穿著考究的服務(wù)生小心翼翼地端上主菜，
介紹著食材。林驍微微頷首，姿態(tài)無可挑剔。可就在服務(wù)生轉(zhuǎn)身離開時，
他手中的酒杯似乎沒拿穩(wěn)，杯底在光潔的桌面上劃出刺耳的“吱嘎”一聲。聲音不大，
卻足以讓周圍幾桌安靜了一瞬。林驍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像一張驟然撕下的面具。
他猛地抬頭，眼神銳利如刀，直直盯在那個年輕服務(wù)生瞬間僵住的背影上。
那眼神里的冰冷和嫌惡，讓我脊背瞬間竄上一股寒意。“笨手笨腳，”他的聲音不高，
卻帶著一種刺骨的寒意，清晰地鉆進我的耳朵，“這種地方，招人的標準是越來越低了。
”他輕哼一聲，拿起餐巾，極其用力地擦拭著桌面那點微不可見的水漬，
仿佛沾上了什么極其惡心的東西。我尷尬得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里放，臉上火辣辣的，
好像犯錯的是我自己。心臟在胸腔里咚咚亂跳，想要掙脫出來。我下意識地看向那個服務(wù)生，
他正背對著我們，肩膀微微垮著，背影透著一股無措的難堪。我張了張嘴，
喉嚨卻像被堵住了，發(fā)不出任何聲音。最終，我只是低下頭，
盯著自己盤子里精心擺盤的食物，它們突然失去了所有誘人的光澤。“怎么了？
”林驍?shù)穆曇艋謴?fù)了之前的溫和，仿佛剛才那刺骨的一幕從未發(fā)生。
他甚至還體貼地給我夾了一塊魚肉，“嘗嘗這個，很新鮮。”我勉強扯出一個笑容，
食不知味地嚼著。心里有個小小的聲音在問：他剛才……是不是有點過分了？
可這個念頭剛一冒頭，就被另一個更強大的聲音壓了下去：他只是要求完美，
對服務(wù)有標準罷了。畢竟他那么優(yōu)秀，接觸的都是高層次的人和事，自然看不慣這種失誤。
我甚至開始為那個服務(wù)生找理由：也許他今天真的狀態(tài)不好？林驍只是……比較直接。對，
他那么坦誠，從不虛偽掩飾自己的感受。這恰恰是他真實可愛的地方吧？我努力說服自己，
將那點不舒服強行按捺下去。類似的事情開始像水底的暗礁，時不時浮出水面，硌得生疼。
一次精心計劃的周末出游，我因為臨時被導(dǎo)師叫去處理一份緊急資料，遲到了將近二十分鐘。
當我氣喘吁吁跑到約定的地點，看到他倚在車邊，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蘇蔓，
”他開口，聲音不高，卻像淬了冰，“你知道我最討厭什么嗎？不守時，
是對他人時間和承諾的極端不尊重。”他的眼神里沒有一絲溫度，只有冰冷的審視，
“這讓我懷疑，我在你心里的位置，是不是根本無足輕重？
以至于你可以如此隨意地踐踏我的安排？”我的解釋——那份資料關(guān)乎導(dǎo)師的項目申報，
非常重要——在他面前顯得蒼白無力。他沉默地開車，車廂里的空氣凝固成冰，
壓得我喘不過氣。我像被釘在副駕駛座上，動彈不得，只有手指無意識地絞著衣角，
心里充滿了巨大的恐慌和自責。他說得對，是我錯了，是我沒有把和他的約定放在第一位。
他這么優(yōu)秀，時間寶貴，我卻浪費了。我小聲地、一遍遍地道歉，
聲音帶著自己都能聽出來的顫抖。他緊繃的下頜線終于緩和了一絲，
但語氣依舊冷淡：“下不為例。蘇蔓，我對你的期望，一直很高。別讓我失望。
”“失望”這個詞，像一根無形的刺，狠狠扎進我心里。我拼命點頭，發(fā)誓絕不再犯。
那種唯恐失去他的巨大恐懼，瞬間淹沒了所有委屈和不平。他對我生活的介入，
開始像藤蔓一樣，無聲無息地纏繞上來，越來越緊。起初是溫和的建議。“蔓蔓，
你這件新外套顏色不錯，”某次視頻通話時，他看著我，語氣隨意，
“不過……這個版型是不是顯得肩膀有點寬了？顯得整個人有點……敦實。
我記得你有件米白色的羊絨開衫，那個剪裁更襯你氣質(zhì)，顯得人修長纖細。”他眼神專注，
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篤定。
我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這件剛收到、還帶著新衣服味道的淺藍色外套，
又下意識地瞟了眼鏡子里自己的肩膀。敦實？這個詞像根小刺，輕輕扎了一下。
我之前明明覺得這顏色很襯膚色，穿著也挺精神的……但林驍?shù)难酃庖幌蚓珳湿毜剑?/p>
他是在為我著想吧？“哦……是嗎？”我有點不確定地應(yīng)著，“那我……明天換那件開衫吧。
”“嗯，這樣好。”他滿意地點點頭，眼神溫柔下來，“我的蔓蔓，當然要穿得漂漂亮亮的，
讓人眼前一亮才好。”他的建議越來越多，越來越具體。從口紅的色號（“這個太艷了，
顯得有點俗氣，試試那個豆沙色吧，更溫柔知性”），到點餐的選擇（“牛排五分熟最好，
全熟太老，會顯得人不夠精致講究”），再到我社交軟件上發(fā)布的照片（“這張角度不太好，
顯得臉有點大，刪了吧，換那張側(cè)臉的，更有氛圍感”）。他的語氣總是溫和的，
帶著“為你好”的包裝，有時甚至帶著點寵溺的無奈，仿佛在包容一個不懂事的孩子。
可每一次“建議”背后，都隱含著一種微妙的否定：你現(xiàn)在的選擇不夠好，不夠得體，
不夠符合我的標準。而我，為了得到他贊許的眼神，為了維持那份來之不易的“被珍視”感，
開始不自覺地調(diào)整自己。漸漸地，我不再憑自己的喜好挑選衣服，
而是下意識地想：林驍會喜歡這個款式嗎？他會覺得這個顏色顯得我氣色好嗎？點餐時，
我會習(xí)慣性地看向他，等他微微頷首才放心。拍照后，第一反應(yīng)不是自己是否喜歡，
而是這張照片發(fā)出去，林驍會不會覺得哪里不夠完美？他的標準，像一把無形的尺子，
懸在我的頭頂，精準地丈量著我生活的每一個細節(jié)。改變悄然發(fā)生，像無聲侵蝕的海水。
我和大學(xué)時代最好的朋友周薇約飯的次數(shù)越來越少。起初是因為林驍安排的約會太滿，
周末常常被他“驚喜”的短途計劃占滿。后來，當我終于抽出時間和周薇見面，
回來興奮地跟林驍分享我們聊天的趣事時，他卻微微皺起了眉。“周薇？”他語氣淡淡的，
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就是那個在銀行做柜員的？
我記得你說過她男朋友是做房產(chǎn)中介的？”我點點頭，心里有點莫名的緊張。“蔓蔓，
”他放下手中的咖啡杯，身體微微前傾，眼神專注地看著我，帶著一種推心置腹的真誠，
“我沒有干涉你交友的意思。但是，環(huán)境對人的影響是潛移默化的。你是個很有潛力的女孩，
心思單純，目標明確。可你那個朋友，說實話，格局太小了。整天聊的不是家長里短，
就是些雞毛蒜皮的瑣事，或者就是怎么省錢買打折貨……長期和這樣的人在一起，
你的眼界和思維方式都會被拉低。”他輕輕嘆了口氣，像是有些惋惜，
“你值得接觸更有深度、更有資源、更能幫助你提升的人。我只是擔心你，
被一些低質(zhì)量的社交消耗掉寶貴的時間和精力。”他的話，像一顆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
在我心里激起層層漣漪。我試圖辯解：“薇薇人很好的，
我們認識很多年了……”“善良是基本品質(zhì)，蔓蔓，”他打斷我，語氣溫和卻不容置疑，
“但僅僅善良是不夠的。你現(xiàn)在正處于上升期，要懂得篩選你的圈子。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我是為你的未來考慮。難道你不想變得更好，更優(yōu)秀，更配得上你想要的未來嗎？
”“配得上”這個詞，又一次精準地戳中了我內(nèi)心最深處的不安。
我想起周薇上次跟我吐槽她那個奇葩客戶時夸張的表情和語氣，
想起她熱衷于討論哪個超市的打折力度最大……和林驍帶我參加的那些精英酒會上，
人們談?wù)摰乃囆g(shù)、投資、國際局勢相比，確實顯得……有些“低級”？
一種混雜著愧疚和羞恥的情緒涌了上來。我是不是真的……太不求上進了？林驍是為了我好，
他在幫我規(guī)劃更光明的未來。我沉默下來，沒有再反駁。后來，當周薇再次發(fā)來邀約信息時，
我看著屏幕上跳動的名字，手指懸在回復(fù)鍵上，卻遲遲按不下去。林驍?shù)脑捲诙吇仨憽?/p>
最終，我敲下了回復(fù)：“薇薇，不好意思啊，這周末臨時有點事，下次再約哦！”發(fā)完信息，
我像完成了一項艱難的任務(wù)，長長舒了口氣，心里卻空落落的，
仿佛親手剪斷了什么重要的東西。林驍像一位高明的建筑師，
不動聲色地拆解著我原有的世界，一磚一瓦地，用他的標準重新搭建。
他介紹我認識他的朋友——那些衣著光鮮、談吐不凡的“精英”。和他們在一起，
我常常感到一種無形的壓力，覺得自己像個蹩腳的闖入者。他們談?wù)摰脑掝}，
從未聽說過的私募基金、小眾藝術(shù)家的天價拍賣、某個遙遠小國的政治動蕩……我插不上話，
只能安靜地坐在林驍身邊，努力維持著得體的微笑。林驍偶爾會輕輕拍拍我的手背，
或是遞給我一個溫柔的眼神，仿佛在無聲地安撫：別緊張，有我在。然而，這種安撫背后，
似乎又隱含著另一層意思：看，這才是你應(yīng)該融入的圈子。一次酒會結(jié)束，
坐在他奢華的車里，窗外流光溢彩的夜景飛速后退。我靠在椅背上，感到一種深深的疲憊，
不僅是身體，更是精神上的。那些觥籌交錯、言不由衷的場面話，像沉重的沙袋壓在身上。
“累了？”林驍?shù)穆曇魝鱽恚瑤е唤z洞察的溫柔。“嗯，有點。”我低聲應(yīng)道。
“慢慢就習(xí)慣了，蔓蔓。”他伸手過來，握住我的手，指尖溫熱，語氣帶著一種引導(dǎo)的意味，
“你做得很好，很有進步。只是，還需要更放松一些，更自信一些。你看陳太太，
她和你年紀差不多，但那種落落大方的氣質(zhì)，那種舉手投足間的松弛感，是很好的榜樣。
多觀察，多學(xué)習(xí)。”又是“榜樣”。又是“需要進步”。我望著車窗外變幻的光影，
心里那點空落落的感覺，像夜色一樣無邊無際地蔓延開來。我的世界似乎只剩下他了。
我的時間表圍繞著他轉(zhuǎn)動，我的朋友在他的“建議”下漸漸疏遠，我的喜好被他重新定義。
一種深沉的疲憊感，像藤蔓纏繞著心臟，越收越緊。有時深夜醒來，
望著陌生的天花板（這是林驍覺得采光更好、更有利于“積極情緒”而為我租下的新公寓），
一種巨大的迷茫會攫住我：我是誰？
那個喜歡窩在圖書館角落看閑書、和閨蜜嘰嘰喳喳逛小店的蘇蔓，去哪里了？現(xiàn)在的我，
像一個精心制作的提線木偶，努力扮演著林驍心中那個“更好”的樣子。可心底深處，
那個微弱的聲音在反復(fù)叩問：這真的是“更好”嗎？還是……只是更像他想要的樣子？
這念頭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只激起瞬間的漣漪，就被更強大的力量壓了下去。我甩甩頭，
對自己說：蘇蔓，別矯情了。林驍那么優(yōu)秀，他愿意花時間精力來塑造你，
引領(lǐng)你走向更光明的未來，這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幸運。你的那些所謂“自我”，
在真正的成長和優(yōu)秀面前，又算得了什么呢？你該感恩。
你只是……還沒完全適應(yīng)這種“提升”帶來的陣痛罷了。日子在表面的平靜下，
暗流洶涌地滑過。林驍?shù)那榫w，像六月的天氣，說變就變。前一秒還是晴空萬里，
一句不合時宜的話，或者一個沒達到他預(yù)期的細節(jié)，就能瞬間烏云密布，電閃雷鳴。
一個周末下午，我窩在沙發(fā)里看書，陽光暖融融的。林驍坐在旁邊處理郵件。
他遞給我他的手機：“蔓蔓，幫我把剛拍的那幾張項目現(xiàn)場照片導(dǎo)出來發(fā)到工作郵箱，
再備份到云盤。操作步驟我發(fā)你微信了，很簡單，照做就行。”他的語氣平常，
帶著一絲事務(wù)性的吩咐。我應(yīng)了一聲，接過那部線條冷硬的黑色手機。屏幕亮起，需要密碼。
我下意識地抬頭問他：“密碼是？”他敲擊鍵盤的手指猛地一頓，抬起頭，
眼神像冰冷的探針，直直射向我：“你問這個干什么？”那聲音陡然拔高，
帶著一種被冒犯的尖銳和警惕。我愣住了，完全沒料到會是這種反應(yīng)，
像被兜頭潑了一盆冰水，連呼吸都停滯了一瞬：“我……我只是要操作，
需要解鎖……”“解鎖需要密碼，這沒錯！”他霍然站起身，
高大的身影瞬間投下一片壓迫性的陰影，聲音冷得像冰，
“但這不代表你可以隨意窺探我的隱私！蘇蔓，我以為你懂基本的界限感！
信任不是靠這種試探來建立的！”他一把從我手中奪回手機，動作帶著明顯的怒意，
指尖擦過我的手背，留下火辣辣的感覺。巨大的委屈和荒謬感瞬間淹沒了我。我張著嘴，
喉嚨發(fā)緊，
沒有……我只是要幫你操作照片……你發(fā)我的步驟里沒說密碼是多少……”“所以是我的錯？
”他逼近一步，眼神凌厲，“是我沒交代清楚？
還是你潛意識里就想借機看看我的手機里有什么？嗯？”他冷笑一聲，“這種小伎倆，
太低級了。”“我沒有！”我?guī)缀跏呛傲顺鰜恚蹨I終于決堤，“林驍，你講點道理好不好！
我只是按你說的做！”“講道理？”他像是聽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話，
嘴角勾起一個諷刺的弧度，“你現(xiàn)在是在指責我不講道理？蘇蔓，我對你怎么樣，
你心里沒數(shù)嗎？我為你規(guī)劃，為你付出，就是換來你這種態(tài)度？一點小事就哭哭啼啼，
指責我？你太讓我失望了！”“失望”兩個字，像兩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捅進我的心窩。
每一次他這樣說，都像在我的心上剜掉一塊肉。我看著他因憤怒而顯得有些陌生的臉，
那曾經(jīng)讓我沉溺的英俊線條此刻扭曲著，只剩下冰冷的指責和濃濃的失望。
巨大的恐慌攫住了我，比委屈更甚。他又失望了！我又搞砸了！
那種即將失去他的恐懼像一只冰冷的手攥緊了我的心臟，讓我?guī)缀踔舷ⅰ?/p>
剛才那點微不足道的委屈瞬間被更大的自我否定淹沒。“對……對不起……”我泣不成聲，
身體控制不住地顫抖，
“是我不好……我不該問……我不該哭……你別生氣……別對我失望……”我語無倫次，
只想抓住點什么，挽回那份岌岌可危的“被珍視”。我伸出手，想去拉他的衣袖，
像個溺水的人想要抓住浮木。他的怒氣似乎在我的崩潰和哀求中稍微平息了一些，
但眼神依舊冰冷疏離。他甩開我的手，語氣帶著一種施舍般的疲憊：“算了。照片我自己弄。
你冷靜一下。”他轉(zhuǎn)身走進書房，重重地關(guān)上了門。冰冷的門板隔絕了他的身影，
也像一堵墻，將我徹底隔絕在他的世界之外。我癱坐在冰冷的地板上，背靠著沙發(fā)，
環(huán)抱住自己。巨大的無助感和自我厭惡像冰冷的潮水，一波波涌上來，將我淹沒。為什么？
為什么我總是惹他生氣？為什么我這么差勁，永遠達不到他的要求？他明明那么好，
為我付出那么多……是我，是我太不懂事，太敏感，太不成熟了。我一遍遍在心里咒罵自己，
仿佛只有這樣深刻的自我鞭撻，才能稍稍抵消他那句“失望”帶來的滅頂之災(zāi)。
那扇緊閉的書房門，像一個巨大的嘲諷。我蜷縮在門外，哭得渾身脫力，
感覺身體里的某個部分，正在一點點死去。每一次這樣的風暴過后，我需要花費更長的時間，
更用力地自我說服，才能重新黏合起那被“失望”擊碎的、搖搖欲墜的自我。
生活像一根被反復(fù)拉扯到極限的弦，發(fā)出令人不安的呻吟，終于在一個毫無征兆的清晨，
猝然斷裂。那個月，生理期遲了快兩周。一種模糊的預(yù)感，像水底的暗影，沉沉地壓在心頭。
我偷偷買了驗孕棒，躲進洗手間。當那清晰無比的兩道紅杠刺入眼簾時，世界仿佛瞬間失聲。
巨大的震驚和茫然像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我的四肢百骸。我扶著冰涼的洗手臺邊緣，
指尖用力到發(fā)白，才能勉強站穩(wěn)。怎么辦？林驍……他會怎么想？
這個念頭像巨石一樣砸下來，帶來一陣眩暈般的恐慌。
我握著那支小小的、卻重如千鈞的驗孕棒，像一個等待宣判的囚徒，撥通了他的電話。
等待接通的漫長忙音，每一聲都敲打在我緊繃的神經(jīng)上。“喂？”他低沉的聲音傳來，
背景音是模糊的會議討論聲。“林驍……”我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帶著濃重的鼻音，
“我……我好像……懷孕了。”短短幾個字，幾乎耗盡了我所有的力氣。
電話那頭陷入了死寂。那幾秒鐘的沉默，長得像一個世紀，沉重得讓人窒息。“……你確定？
”他終于開口，聲音冷得像冰窖里撈出來，聽不出任何情緒，只有一種令人心寒的疏離。
“驗……驗孕棒是兩道杠……”我語無倫次，眼淚不受控制地滾落，
“我還沒去醫(yī)院……”“知道了。”他打斷我，語氣干脆利落得近乎殘酷，“我現(xiàn)在很忙，
下午三點，我會讓司機接你去市中心醫(yī)院。掛婦科，找王主任，我已經(jīng)聯(lián)系好了。
到了直接報我名字。”他的聲音平穩(wěn)、高效，像是在安排一項與己無關(guān)的商務(wù)行程，
沒有一絲波瀾，沒有一句多余的詢問，
更沒有半分……屬于一個即將成為父親的人該有的反應(yīng)。“林驍，我……”我試圖說點什么，
巨大的無助和委屈堵在喉嚨口。“聽話，蔓蔓。”他的聲音似乎放軟了一點點，
但依舊帶著不容置疑的掌控，“現(xiàn)在不是任性的時候。按我說的做。先去醫(yī)院確認清楚。
其他的，等我忙完再說。”他甚至沒有問一句“你怎么樣？害怕嗎？”。電話被掛斷了，
只剩下單調(diào)的忙音。我握著手機，像一尊被抽空了靈魂的泥塑，僵在原地。
窗外明媚的陽光照進來，卻感覺不到一絲暖意。巨大的冰冷從腳底蔓延上來，
瞬間凍僵了四肢百骸。他知道了。沒有驚喜，沒有擁抱，沒有哪怕一絲一毫對未來的探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