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停電的早晨醒來的。城市沒有聲音,街道沒有人。手機突然跳出一句話——你被選中。
空間關閉中。我以為是詐騙。我以為只要關掉屏幕、拉開窗簾、去樓下吃一份熱干面,
一切就會像往常一樣繼續。但那天之后,我再沒吃過熱干面。1 空間關閉早上六點四十,
我準時醒來。不是因為鬧鐘,而是胃疼。這種鈍痛已經持續了三年,
大多發生在清晨五點到七點之間。我躺在床上,天還沒亮,風從窗縫灌進來,
帶著股工業區特有的焦臭味。樓下有人在吵架,女人的聲音很尖,男人喊得沙啞。
我沒興趣聽內容,只是在確定:今天是個正常的工作日。我起床,洗臉水是涼的,
熱水器早壞了,換了三個師傅都修不好。其實不是修不好,是沒人愿意來B區修東西,
連平臺派單都默認跳過這里。B區是“高風險聚集區”,政府設了二十幾個攝像頭,
但從沒見哪個能用。穿好衣服下樓時,碰到了對門的李阿姨。她背著個水桶,提著一只小鍋,
頭發亂糟糟的,眼神卻比誰都清醒。“又斷水了。”她抬下巴沖我點點頭,
“三樓有人半夜偷接水管,物業把總閥給關了。”我點頭算回應,剛走兩步,她突然追上來,
把小鍋遞給我。“你早上不是喝稀飯?我多燒了一點,你拿去。
”她沒等我說話就把鍋塞我手里,“吃點熱的,胃不好。”我不知道她怎么知道我胃不好,
也沒問。我們樓有很多人都病著,沒人全須全尾的。李阿姨一個人帶著小孫女住,
小姑娘差不多十歲,瘦得像根火柴,總是穿著過大的舊毛衣,坐在樓梯口畫畫,從來不說話。
我接過鍋:“謝謝。”她點頭,然后就下樓去了。背影彎得很低。我下樓時天已經全亮了,
天空像沒擦干凈的玻璃,泛著灰白。城市像一具醒不過來的機器,公交站牌生銹,
垃圾桶歪倒,路上車少得可憐。那時候我還以為,一切只是經濟不好。送快遞的車停在街角,
我掃臉簽到,系統提示“本日配送單:21單”。一條彈窗突然跳出來,背景是黑色,
文字是紅色的——你被選中。空間關閉中。我眨了下眼,還以為手機中病毒。
可那條信息在我點關閉后,又彈出來一次。我重新啟動手機,消息消失了。我聳聳肩,
繼續騎車出發。第一個單是送到K區邊界的,離這很遠,
得穿過十字高架和兩個已廢棄的檢測崗亭。半路上我被攔了。是兩名穿制服的安保,
面無表情。“B區居民,從即日起限制出區流動,請配合信息核查。”其中一人看著我,
“你身份登記里沒有外區作業權限。”“我是注冊快遞員,”我說,
“系統沒提示我不能出區。”他們盯了我兩秒,然后揮揮手:“臨時封控命令剛下來,返回。
”我調轉車頭,不甘心地看了眼高架橋的另一頭。那邊天更亮一些,好像氣味也不一樣。
回B區途中,我順道送完了三單。街上的人越來越少,店鋪的門紛紛上鎖,
像下意識感知到了什么不對。廣播開始反復播報:“為保障區域調整演練順利進行,
請各位居民留在各自樓棟,非必要不外出。”“城市運行部門將對B區實施階段性封閉,
預計持續72小時,請您積極配合……”我停下車,看著空蕩蕩的街頭。
廣播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像壓頂的霧氣。快遞群里已經有人發消息:“真的假的?
我剛看見封鎖車進了主干道。”“有沒有人知道K區還能出去嗎?”“我手機收到奇怪通知,
說什么‘空間關閉’,你們收到了嗎?”我咽了口口水,把那鍋稀飯吃完,站在樓下沒動。
樓上突然傳來玻璃碎裂的聲音,有人在尖叫。我飛快跑上樓,門還沒推開,
就看見二樓的黃叔提著根鋼管,對著三樓的門猛砸。“三樓那對狗東西,偷接我家水管!
你們以為現在水還能白用嗎?”門里沒人回應,但里面傳出水聲。有人在沖澡。
“再不出來我就砸門了啊!”黃叔的聲音嘶啞,像瘋了。
我看到李阿姨正抱著孫女站在樓道角落,瑟縮著不敢動。我沖過去拉住黃叔:“黃叔,冷靜,
出什么事了?”“出事了!”他瞪著我,眼睛布滿血絲,“現在外頭都說封控,要封三天!
我家水還剩多少你知道嗎?他們接一晚上,我孫子都沒水泡奶!”我松開他,
轉身看向那扇緊閉的門。門忽然開了。一張男人的臉探出來,臉上有水珠,神情冷漠。
“水我們用完了,不好意思。”砰一聲,門又關上。黃叔猛地一腳踹上去,這次門沒關穩,
砰地被踹開了。我愣住了。門后客廳里,堆著整整三桶飲用水,旁邊還有兩箱未拆封的面包。
李阿姨發出一聲低低的“啊”,我轉頭,她臉色煞白,眼里充滿恐懼。那天晚上,
整個B區正式斷電斷水。廣播內容不再更新,手機信號中斷,網絡全無。我點亮手機,
僅剩的電量還有62%。一條陌生信息再次彈出:空間已關閉,測試開始。
剩余單位:921人。倒計時:71小時46分。我盯著這句話,屏住呼吸,背脊發冷。
窗外不知何時起,響起了一陣緩慢而規律的金屬咔噠聲,像是什么東西,
在城市的邊緣緩緩合攏。2 生存資格天黑得很快。電網癱瘓后,
整片B區如同被掏空的巨型金屬殼,寂靜、干燥、毫無回應。樓道黑得看不見手指,
連空氣都像凝固了一般。只有手機屏幕微弱的光,在我的掌心一閃一閃,仿佛也在呼吸。
我盯著那條倒計時消息,眼皮跳個不停。71小時38分。還在走。屏幕上還有一行小字,
之前我沒注意。“僅前10%穩定單位,將獲得優先通道與生存資格。”什么意思?
這是某種演習?社會篩選?荒謬得像低配版電影情節,但此刻沒有人笑得出來。
安靜讓人發瘋。我重新按亮手機,打算截圖,可截屏失敗。那條消息像系統層級之上的代碼,
根本無法保存,連復制都不行。樓下傳來混亂的聲音。我探頭一看,
幾名青年正在搶走黃叔家的水桶。他躺在樓梯間,嘴角流血,旁邊人推搡著,
還不斷朝上樓看,像在偵查可奪資源的下一戶。城市進入了新規則,不是法律,不是秩序,
是資源生存法。我迅速關上門,用椅子頂住,拉上所有窗簾。屋里黑得像口井。
我翻出僅剩的那點食物:兩包壓縮餅干,一瓶礦泉水,還有一個用塑料袋包著的咸鴨蛋。
放在桌上,像祭品。手機再次震動,是同一條推送:“請各單位配合空間測試行為管理標準,
自主評估、自我調節,違規行為將直接影響積分分配。”積分?誰來給我們打分?怎么打?
我們是在被監控,還是在被試驗?有人敲門。很輕,很克制,不像搶水那伙人。我沒出聲,
握緊椅子腿上的鐵棍,靠近門口。“是我,李阿姨。”門外傳來她壓低的聲音,
“我們家斷水斷糧了,你家……能不能借點水?”我猶豫了一下,打開門縫。
她臉上掛著明顯的疲憊,小女孩站在她身后,抱著一本臟兮兮的畫冊。“我家也不多。
”我說,“但可以先給你一瓶。”她連連點頭,眼眶發紅,嘴唇干裂。
我從角落拿出水瓶遞過去,小女孩忽然抬頭問我:“叔叔,我們是不是被關起來了?
”我愣了一下,不知道怎么回答。李阿姨低頭輕聲說:“別亂講。”“你們在這里等我。
”我說。我關上門,迅速收拾了些工具,準備趁夜去找樓頂的備用通風口。
從配送工作時我就知道,這棟樓設計上有緊急通道,只是常年被鎖死。
但如果整個區域都進入了封閉測試,那么任何不是官方通告的通道,都是機會。
我用布包好螺絲刀、電筒、線纜,綁在腰后,出了門。走廊里已經斷了燈,
只有偶爾從樓梯井那邊透過來的微光。我從六樓爬上樓頂,門果然被焊死。我摸了摸鎖頭,
試著用起子慢慢撬。金屬摩擦的聲音像在密封箱子里回響,哪怕一秒也讓人出冷汗。
半小時后,我成功撬開。門后的風直接灌進來,夾著塵土和奇怪的熱氣。樓頂是開放式平臺,
能俯瞰整片B區。外邊漆黑一片,只有遠處某棟建筑的窗戶亮著微弱光,
那是空間控制中心的方向。曾經我們送快遞是不能靠近那片區的,那地方號稱“政保中心”,
所有監控匯總于此。我看見天邊有紅點閃爍,是無人機。一排一排,
像蚊群一樣懸在區域邊緣盤旋。地面,有影子在移動,
像是正在搜查誰沒有按廣播指示停留在房內。我低頭,
看著樓頂天線上掛著一根銹蝕的信號接收器。
突然間我腦海里冒出一個想法——他們不是關閉了所有信號,而是統一屏蔽,
只保留某些信道用于內部通訊。這玩意兒或許能接收到別的頻道。我回屋,
拿出老舊的收音機,調頻。來回轉了幾十圈后,一個沙啞的頻道冒出來。
“編號六區確認降頻……測試單位剩余917……初級情緒監控完成,進入第二階段。
”我差點把收音機摔了。這個聲音不是廣播頻道,是內部通訊。我捂住耳朵,
不想聽到接下來的內容,但我還是聽到了:“請注意,第五小時將進行第一次清除。
標準:積分低于30者。模式為:斷氧、鎖門、斷電同步執行。無需通知。”我站在原地,
全身像墜入冰窖。積分?誰的積分低于30?我的是多少?鄰居的呢?李阿姨的?女孩的?
我忽然意識到一件事:這不是測試生存能力,而是在篩選——誰值得被保留。
一種窒息的憤怒沖上喉嚨。我們不是測試者,我們是試驗品,是一堆數字后的概率樣本。
樓上傳來輕輕的腳步聲。我按滅手電,走到門后,從門縫望出去。三樓的男住戶,
那個在水管事件中搶水最多的男人,正站在走廊,耳朵貼著別人家的門聽。
他背后插著一把短柄錘子,腳步極輕,像在巡獵。這座樓正在變成叢林,光線消失,
語言崩潰,道德下沉,每一個人都在等待成為別人的目標,或成為別人的資源。我關上門,
握緊手中的工具包,心跳如鼓。倒計時只剩69小時28分。第一輪清除馬上開始,而我,
還不知道自己屬于哪一類人。3 逃生通道清晨五點,天空仍是死灰色。我一夜未眠,
眼睛發澀,腦子卻異常清醒。收音機里的聲音已經斷了,或許是頻道被更換,
或許是那臺二手機器撐不住連續工作后的最后一口電。我關掉它,用黑布包好塞進床底。
下樓的時候,李阿姨家的門是開著的。小女孩坐在門口,懷里抱著那本畫冊,
一筆一畫地在涂顏色。她沒說話,只抬頭看了我一眼,眼神干凈,卻有點麻木。
我蹲下來問她:“你媽媽呢?”她把畫冊翻到一頁,上面畫著兩只站在高樓邊的小鳥,
一只飛了出去,一只停在欄桿上。“她說,出去找吃的。”她聲音小得像蚊子,“她沒帶傘,
也沒帶刀。”我站起來,掃了一眼走廊——空蕩蕩的。樓道墻角堆著一些雜物,
塑料桶、破沙發、幾張撕掉一半的通告單。她不是傻子,她知道外面不安全,可還是去了。
為了她女兒,她不想等死。我低聲說:“進去,關門,別開給任何人。”她點了點頭,
進屋把門合上。我回到自己的屋里,拉開衣柜,找出那條寬肩背包,
往里塞壓縮餅干、保溫水壺、小型手電、電池組、鉗子、絕緣膠帶、迷你撬棍。
每一樣都不是武器,但能救命。我不再等廣播,不再信什么“測試單位”的分數,
而是要主動找出路。我的目標,是K區邊界的地下保養通道。那里原是供電檢修專用,
后來廢棄,被一部分快遞員當作近路偷偷使用。那地方沒有攝像頭,沒有門禁。只要穿過去,
理論上就能接近外環路,進而嘗試翻越邊界線。我出發時,天才蒙蒙亮。樓下那幫人沒醒,
或者沒睡。街上靜得出奇,空瓶、破布、灰土和鐵皮卷門在風里輕響。我推著車,蹲身前行,
盡量不發出聲響。穿過兩條廢棄巷道時,我看見幾個人蹲在角落分水喝,
其中一個穿著前天才還嶄新的外賣服,現在已經沾滿血和油。他們沒看我,像貓一樣蹲著,
盯著自己碗里冒氣的罐頭湯,眼睛里沒光。我繞開他們,繼續前行。
K區邊界的入口比我想象的更難找。封控鐵網已經加高,有幾個地方還焊接了新型合金片,
根本無法手動破壞。我從地圖記憶里調出一條通向地下檢修口的路線,
在一間廢棄物業站后面的墻根里找到了通往地面的格柵口。它被一塊木板釘住,
我用撬棍慢慢翹開,手套磨破了幾層才松動。掀開那塊木板時,一股發霉的冷氣撲面而來,
我打了個噴嚏,鉆了進去。里面是黑的,潮濕,空氣壓得人喘不過氣。我打開手電,
小心前行。管道兩側滿是銹跡,地面有積水,腳步聲像在墳里回響。我走了不知多久,
終于在一個分叉口看到舊的電力標牌——“D·8”,這標記我認得。以前接活時,
來過這里一次,那時還亮著幾盞黃燈,現在全滅。我正準備繼續前進,
頭頂突然傳來金屬撞擊聲,我嚇得蹲下,燈一閃一閃。是腳步聲,從上層井道傳來。我熄燈,
退到角落,貼緊墻壁。幾秒后,一個瘦高的男人從上方通風井里鉆了下來,腳落地聲音不重,
但手里握著一根帶鐵鉤的撬棍。他停在地面四處張望,然后直接往我所在的方向走來。
我屏住呼吸,握緊撬棍。他走到距離我兩米遠時,忽然停下,耳朵貼著墻壁,
仿佛在聽我的呼吸。我們對峙了三十秒,誰也沒動。然后,他忽然露出笑:“放心,
我不是來殺人的。你也不是。”我沒回話。他聳聳肩,自顧自蹲下,打開背包,
從里面掏出一塊發霉的壓縮餅干,啃了一口。“外面瘋了,”他說,“我三天沒吃東西了,
真心勸你別回去了。”我還是沒動。他咽下東西,抬頭看我:“你是想出去吧?
”我終于開口:“你知道怎么出去?”他咧嘴笑了:“知道點兒線索,不過,得換。
”“換什么?”“帶我一起。”我盯著他沒說話。他繼續咬著餅干,像是在等答案。
他穿得像我一樣,是個送貨出身的,背上有磨痕,手掌全是老繭。這種人,不容易死,
也不輕易求生。我點頭。他沖我伸出手,我遲疑了一下,握住。“我叫趙栓。”“林川。
”他領著我往右走了一段,路過一扇鐵門時停下。門上刻著幾組數字,
手電光掃過去時我瞥見其中一組是:0527。我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你知道這門是什么嗎?”我問。他搖頭:“我只知道,有一次有人從這門進去后,
再沒回來過。”我蹲下查看門鎖,是內部撥片結構,外側不能開啟。除非從里面有人配合,
或者……從系統端解鎖。我心中閃過一個念頭——空間管理系統,不可能徹底離線。
如果我能找到主控線路,從地下通道接入,也許可以反向打開某些鎖閉區域。
趙栓湊過來看:“你認識這門?”“我認識這組數字。”我說,“我需要找到它連接的主線。
”他挑眉:“你想動系統?”我抬頭看他:“你怕死嗎?”他笑了:“我怕餓死,怕凍死,
怕被砍死,但不怕死。”我們繼續向前,黑暗中,那串數字像火印一樣燒在我腦海里。
而身后的城市,已經徹底失去了原來的聲音。我們不知道,身后的通道入口,
正在悄然落下一道厚重的合金閘門,鎖住了一切退路。
4 實驗真相通道盡頭的門靜默地矗立著,厚重、封閉、毫無縫隙。
門上那串數字在手電光中顯得格外清晰——0527,
和我手機里第一次收到的那條匿名消息里標注的代碼一模一樣。我盯著那串數字,手心出汗。
趙栓蹲在我旁邊,用撬棍敲了敲門,聲音沉悶。“沒反應。”他說,“不是普通鐵門,
背后估計有鎖定機構。”我點頭。鎖眼是內部撥片式,常用于高安防結構,要么是內鎖,
要么就是由系統遠程控制。普通人無法打開。“這不是廢棄區域。”我說,
“是被隔離的控制節點。”趙栓瞥我一眼:“你說得像你來過這。”我沒有回應。
我確實沒來過。但這串數字不是第一次出現在我生活里。我父親是供電系統維護員。
十二年前,他參與過一次封控維護作業,據說是一次“重大測試的外圍保障”。
那次任務后他就失蹤了,官方通報是“突發心源性猝死,尸體燒毀處理”。
但我母親收到了一封匿名快遞,里面是一張照片,上面是一道灰色鐵門,編號05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