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傍晚,京城外又開始下起雨。
開始的雨淅淅瀝瀝,后面越來越大,砸在地面噼里啪啦,院中花草樹葉都被大雨折磨的枝椏亂顫。
不一會,天就黑了下來。
薛禾起身點亮屋內的蠟燭,蠟燭光亮充盈了整個空間,她的眸子也被照得晶亮。
滴答落雨聲伴隨腳步聲朝著這邊走來,客房大門被狠狠推開!木門因為推力慣性撞到墻壁,發出聲響像是落水的石子,在薛禾心頭漾起一圈圈的漣漪。
她心跳如鼓,胸膛因為緊張呼吸不斷起伏,如鹿般眸子明亮清澈,視線落在眼前的男人身上。
蕭如璋臉色冷漠,不是平日里面無表情,居高臨下的冷漠。
薛禾能從他臉上感受陰沉,以及周圍涌動的怒氣。
李常跟在身后大氣不敢出,他身邊的小太監衛高扯了扯李常衣袖,李常給他一個眼色,衛高低著頭在羅漢床的矮桌倒了杯遞到皇帝面前。
李常詫異看他一眼,心里越發不滿。
他那一眼是叫他安分待在一旁,怎么還湊上前去?!
蕭如璋盯著薛禾看了良久,房間內空氣壓抑地快叫人難以呼吸,他瞥了眼雙手奉茶的衛高,眸底閃過不悅。
他還是接了茶,只是端在手上沒喝,而是終于開口問:“你今日去過廚下?”
蕭如璋語氣低沉,眼皮輕抬,一種涼薄和貴氣感叫薛禾鼻尖登時冒出一層細密的汗珠,后背跟站在懸崖被凜冽刺骨的山風吹著似的。
她當即跪地,抬頭望著皇帝:“奴婢去過。”
“別亂認主子,朕身邊沒有姓薛的奴婢?!笔捜玷罢驹谀莾?,看著跪地滿臉惶恐無辜的薛禾,她那嬌柔一跪,帶著委屈還透著幾分臣服。
或許是才洗漱換衣,她只穿了件普通的白色單衣,濃密發絲披散在后背,在燭光下如墨色絲綢只待人輕撫上去,襯得肌膚雪白,眼含春水。
見她如此模樣,蕭如璋唇角輕翹,沒有笑意,眼底浮現諷刺。
“廚下的掌勺已經被杖斃,他死前交代了,是你吩咐他把蓮藕換成芹菜與河蝦燉煮。而貴妃和林夫人姐妹與芹菜相克,食后浮脈,身上出現風疹癥狀。”
他緩緩走到羅漢床邊坐下,繼續說:“薛禾,你還未入宮,就為了爭寵敢害貴妃性命!”
蕭如璋話落,臉色轉而陰沉如水,看著薛禾的眼睛迸出強烈的殺意!
一盞茶杯被摔落在地上,濺起茶水打濕了薛禾腳邊地毯,七零八落的茶杯碎片四散,她心跳猛地一跳,身子微微后退,習慣性躲避碎片。
她手臂炸起細細密密的雞皮疙瘩,渾身僵直,冷汗津津。
薛禾胸脯在單薄衣衫內起伏劇烈,她迎著皇帝冷酷眼神回答:“陛下,我沒有?!?/p>
“我從未見過貴妃娘娘和林夫人,從前又久居后宅,怎么會知曉她們不能吃芹菜!”她極力為自己辯解。
李常和衛高站在門口屏息凝神,不敢發出一點動靜,靜靜看著跪在地上的薛禾和臉色陰沉的皇帝。
“那你去廚下做什么?!”蕭如璋冷聲問。
他這個語氣,顯然是對薛禾的話一絲都不信。
“我聽聞陛下近日頭疾,想做一些安神香獻給陛下?!毖探忉尅?/p>
她頓了頓,嘴唇囁嚅幾下還是開口:“我是罪臣之女,哪里敢和貴妃娘娘、林夫人相提并論!留在陛下身邊為奴為婢不過是為了茍活而已!”
蕭如璋眼神淡漠,他看得出來薛禾將自己位置放的很低,似乎在從棺材爬出來之后,就徹底接受了自己所處困境和危機,連那點自尊都不要了。
他倏地想起她父親薛瑞兆最后一次來尚書房見他的樣子,如巍峨大山矗立在斜風細雨中,略微駝背顯出年老疲態,但挺直背脊風骨傲然。
而如今他的女兒卻臣服在他腳下,雙眸通紅,委屈不已。
香肩微露,單薄衣衫被燭光映照出婀娜身姿,為了茍活用盡力氣來討好他。
薛瑞兆從不討好皇帝,對他的關心訓誡更像是純臣對君主的職責,換個皇帝他也這樣。
蕭如璋心里陡然生出隱秘而見不得人的快意。
他臉色更冷,微微昂起下巴,輕歪頭顱瞇著眸子居高臨下睨著薛禾。
“薛禾,御前宮女除了替朕處理事務,晚上還要暖塌?!彼f。
“大梁開朝以來設置了宮中女官職位,我知曉御前女官也可伺候陛下左右?!毖绦⌒囊硪碓囂健?/p>
“大梁開朝一百多年了,宮中女官職位早已荒廢。”蕭如璋收回眼神,眉頭不由自主皺了下,又說,“不過,你若是能證明你不是這件事的始作俑者,或許朕會考慮重新起用宮中女官的事?!?/p>
他站起來,鹿靴踩著茶杯碎片發出咔咔聲音:“你且跪一晚上,讓貴妃消消氣吧。”
薛禾垂著腦袋點了點。
衛高聽到皇帝這話眼帶輕蔑瞄了眼薛禾,快速跟在皇帝身后離開了客房。
回到書房服侍皇帝處理政務,夜深,他與李常換值,走前李常拉住他的衣袖。
“老爺今夜心情不好,你去吃點東西就過來和我守著?!?/p>
衛高連忙點頭,回答稱是。
距離書房一遠就轉了道去向沈貴妃院子。
蕭如璋聽到開門聲,看見進來的人是李常。
他問:“衛高休息了?”
李常笑著點頭,又替衛高說了一句:“他擔心老爺后頭還要人伺候,吃了飯一會就回來。”
蕭如璋又問:“朕記得,衛高是你認得干兒子。”
李常走到皇帝書桌前,見茶杯見底,拎起茶壺又給添了一杯:“不是,小的是見衛高聰明會做事,見他年紀小就照顧一二。”
蕭如璋淺笑,又打了個哈欠:“你倒是心善。”
說完見李常還預備開口,抬手敲了敲硯臺邊桌子,阻止了他的話。
李常見狀立即拿起墨錠開始磨墨。
“我最喜歡你磨的墨,衛高磨墨總是加水太多,你的就剛好合適。”蕭如璋道。
李常心一涼,磨墨的手卻沒有停下,他瞥了眼皇帝神態,面容柔和不見半分殺意。
但李常卻知道自己該跟衛高劃清距離了。
晨光熹微,薛禾才被玲瓏扶著起身,跪了一晚上,雙腿顫顫幾乎站不穩。
“姑娘,貴妃娘娘叫你洗漱過后去她院中請安?!绷岘囌Z氣里滿是擔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