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死……”一只蒼白的手無力地扯著脖子上的白綾。
二皇子死了的消息很快傳遍皇宮。
洛挽歌抓緊了手里的筆。
人命……真不值錢啊。
哪怕是皇子。
“你覺得他是自殺還是他殺?”太子把洛挽歌抱在懷里,有一下沒一下地拍著他的背安撫他。
“我猜他是被自殺。”洛挽歌抱緊了自己的膝蓋,神情有些恍惚。
“不過,我猜這件事的罪魁禍首會是東宮,會是你。”洛挽歌靠在太子的胸膛上。
“我也覺得。”太子握住洛挽歌的手,“不過,這是個好機會。”
“我們就趁著機會暫時離開京都吧。”太子捏著他的手指。
“離開……”洛挽歌喃喃重復。
離開了這里我離皇室密辛又遠了一些了。
“恐怕父皇不會同意,他的掌控欲很強,不喜歡事情脫離掌控,我們很難離開京都。”太子遺憾地嘆了口氣。
“哥哥,你知道皇室密辛嗎?”洛挽歌伸出手抱住太子的肩膀,突然開口詢問。
“皇室密辛?”太子皺了皺眉,打量洛挽歌,“你好奇這個干嘛?”
“我……我就是想知道,好奇嘛,什么密辛這么重要,居然只有皇帝才能知道,難道是什么藏寶圖嗎?”
“不是。”太子毫不猶豫地否定了他的猜測。
洛挽歌緊張地抓住了他的手臂,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所以,哥哥,你知道皇室密辛是什么嗎?”
太子猶豫了一瞬。
“哥哥,拜托你,求求你,告訴我吧。”洛挽歌的心臟砰砰砰直跳,他的直覺告訴他,他一定要知道這個密辛。
這種感覺就好像有人一直在指引著他,指引他不斷地靠近這個秘密。
太子終究還是松了口,
“母后生前,父皇某一次來到鳳儀宮跟我和母后講過皇室密辛。”
“不過,當時父皇叮囑我們,越想知道皇室密辛的人反而越不能讓他知道皇室密辛的內容。”
“你是從哪里知道皇室密辛的?”太子突然想到一個問題,盯著洛挽歌,“哪怕是皇子,知道這個密辛存在的也是寥寥可數,你怎么會知道?”
“我……”洛挽歌不知道該怎么跟他解釋。
難道要告訴哥哥,他是在夢里知道有皇室密辛的嗎?
有一個模糊的聲音,一次又一次地告訴他,如果他能知道皇室密辛,就會知道一切的答案。
洛挽歌不知所措地看著他,哀求道:“哥哥,求你了,你告訴我吧,我真的很想知道。”
太子沉默了片刻,“皇室密辛非常的……具有神奇色彩,這個密辛和一個陣法有關。”
傳說,在幾千年前的某段時間,洪水、旱災、瘟疫,這片大地被各種各樣的災難占據,人們可以說是無處可逃。
比方說,你所生活的地方被旱災所影響,你逃離了這里,去到另一個地方,但另一個地方一定也被某種災難所影響。
你逃離了一種災難,又被另一種災難所影響。
這片大地尸橫遍野,人類幾近滅亡,可災難卻始終沒有要停止的跡象。
直到某一天,一個人出現了。
移山、填海、造地、平定天下。
而且他和所有掌握著知識的世家、皇族都不一樣,他說,人人平等。
!!!洛挽歌噌地一下抬起了頭,他眼中閃爍著異樣的神采。
太子接著往下說。
他簡直就像是神明,不,他根本就是神明。
奇怪的是,當這片大地陷入平靜,他卻更加悲傷難過,比他見到那些凄慘的百姓時還要更加難過。
他每日每夜都望著遙遠的星空,直到淚水枯竭,倒在星空之下。
說到這里,太子停了下來,不確定要不要接著往下說,“接下來我要說的東西……很……不可思議……”
他在遺書中記載了自己的來歷。
他來自異世,是異世一名普通的百姓,在一次意外中接觸到了一個邪教的所謂陣法,被陣法帶來了這里。
他終其一生都在尋找回家的辦法,可怎么也回不去。
在他的遺物中,追隨他的人民發現了這個陣法。
耗盡無數人的心血,追隨者將這個陣法改造成了一個單向的召喚陣法。
召喚……陣法?洛挽歌感覺自己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了。
“所以……密辛就是這個?”洛挽歌扯起嘴角,努力不讓自己的情緒流露出來,不過,他覺得自己笑的很難堪。
“還有……我還沒有說完。”
“假如有一天,滅世的災難即將再度降臨,啟動召喚陣法,就能有異世的善良靈魂再次降臨這片大地上,拯救所有人。”
“聽說迄今為止,這個陣法已經發揮過作用幾次了。”
“這就是……密辛的全部內容。”太子頓了頓,最終還是向他隱瞞了一部分內容。
洛挽歌已經完全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變化,他朝著哥哥露出一個笑容。
他不知道,他這個笑容比哭還難看,整張臉皺在一起,要哭不哭。
洛挽歌不能再說出一句話,他逃跑了。
他走出了東宮,走在這片狹小的天空下,仰望著漆黑一片無星閃耀的天空。
天黑的可怕,像要把夜幕下的人都吞噬干凈,只有月亮掛在空中散發著微弱的光芒。
古人說,月亮代表思鄉。
不,我現在也是古人了,其它時空的古人。
這不是我想要的。
為什么?我不想來到這里,我不想做什么救世主。
拯救世人,那誰來拯救我?
這太殘酷了。
這太殘酷了。
這對我來說,太殘酷了。
涼風一陣又一陣吹起洛挽歌的長發,長發飄到他眼前,刺進他的眼睛里,把他的眼珠刺得生疼。
洛挽歌無力地跪倒在地上,晶瑩的眼淚順著他冰涼的臉流了下來。
他向月亮祈求,回家的希望是否也能像厄運一樣突然降臨?
我沒有辦法在這個吃人的地方活下去。
哪怕是作為皇子。
無論哪位神明都好,拜托了,請你大發慈悲帶我回家吧。
拜托了,求求了,帶我回家。
異世的月光真的好冷,冷的透骨,我不要照外面月亮的光,外面的月光好冷。
這是洛挽歌來到異世以來第一次下跪,他在外面跪月亮跪了整夜。
寒風吹了一整夜,烏云也被風吹來,擋住了天上唯一發光的月亮。
神明從不回應誰的祈求,月從不指引游子歸鄉。
“太……”一隊侍衛準備行禮下跪。
“噓……”太子沖著他們搖了搖頭,示意他們離開,安靜地站在洛挽歌不遠的地方。
曉曉,你來自哪里呢?
你是不是……想離開了?
太子抬起頭,臉上滿是孤寂。
時間轉瞬即逝。
二皇子的死無法隱瞞,消息很快傳遍皇宮內外。
所有皇子和他們的母妃都被帶到了紫宸殿。
太子還將洛挽歌抱在懷里,時不時拍拍他的背安慰他。
熙文帝睜開了雙眼,聲音冷酷,“是誰,連瘸了的老二都容不下。”
洛挽歌趴在太子背上精神不振,東宮是最沒能力做這件事的,但……
便宜爹一定會把這件事推到哥哥的身上……
你到底在想什么呢?
為什么要迫不及待地想要廢掉先皇后之子?
洛挽歌怎么也想不通。
徐家的勢力算不上強,在眾多世家中只能說是平平。
當時,先帝已經準備給熙文帝賜婚,他準備賜給熙文帝的太子妃就是現在的慧妃。
是熙文帝在圣旨下之前搶先求娶死去的先后。
不過后來太子妃之位定下,慧妃為了嫁給熙文帝,退而求其次做了熙文帝的側妃。
洛挽歌側著臉看著熙文帝發呆。
為什么在你提起母后的時候,你的情緒總是不對勁呢?到底是哪里不對?
洛挽歌想不明白,他更不明白,為什么熙文帝鐵了心要廢太子。
洛挽歌吐出一口長長的氣,停止思考,安安靜靜地聽著熙文帝的廢話。
”太子、德妃,你們倆可真是好啊!表面上鬧翻了,暗地里聯手坑害皇子。”熙文帝的聲音冰冷,毫不客氣地給太子安上黑鍋。
“錯了。”洛挽歌抬起頭,從太子懷里跳了下來,扭頭看向熙文帝,“是我和容妃聯手坑害二皇子。”
小七想干什么?
所有人都盯著他。
熙文帝的眼底閃過一絲詫異,不過也只是一瞬,“你只有4歲,沒身份沒人沒錢,誰會愿意和你聯手?行了,你不用幫太子頂罪!”
“我沒有幫哥哥頂罪,我說是真的,我早看他不順眼了,正好容妃也不想自己后半輩子只有這一個瘸腿的兒子,我和容妃一拍即合,聯手弄死了他。”洛挽歌深吸一口氣,“我討厭他,很討厭他。”
我討厭這個世界。
“你說什么呢!”容妃慌亂地大叫,慌張地看著熙文帝,“我怎么會害自己的孩子?”
“這還不簡單,當然是因為父皇已經明明白白地告訴你,只要二皇子還活著,你后半輩子都不可能再有孩子了。”
“也許,他也在暗示著什么。”洛挽歌歪著頭,一副陷入回憶的模樣,“也或許,是我想多了。”
“父皇對我們這么好,我也不想這么想他的。”洛挽歌兩只手握拳抵著自己的下巴,一副愧疚不已的樣子,光明正大地挑撥離間。
熙文帝差點氣歪了嘴,“我那是為老二好,容妃要是生了孩子,眼里還能有他嗎?”
“因為他,你不讓容妃生孩子,容妃自然已經容不下他。”洛挽歌故作無奈地嘆了口氣,“容妃說要聯手與我一起殺了二皇子的時候,我也很震驚,不過反正他是我的仇人,他死了我心里只有痛快。”
“洛挽歌,你心里有沒有你其他的兄弟?難道在你眼里只有太子是你的兄弟嗎?”熙文帝用力一掌拍在桌子上,氣得不輕。
雖然他知道洛挽歌說的這些都是假的,但是聽到的時候,心里還是忍不住涌起怒意。
老二的命在他眼里是什么?
“這句話你不該問我,這個問題你可以問大皇子,可以問二皇子,可以問四、五、六皇子,唯獨不該問我。”
“你該問他們,在你們眼里有小七這個兄弟嗎?”洛挽歌安靜地看著他,甩給了他一個問題。
“或者你現在問也可以啊,問問他們,為什么這4年來除了太子沒有任何人照顧小七,你們眼里有沒有小七這個兄弟啊?”
洛挽歌厭倦了皇宮的爾虞我詐,厭倦了虛情假意。
我只想回家做一個被寵愛的小孩。
熙文帝的火氣降了下來,他跌坐在椅子上,看著洛挽歌冷漠的眼睛,心里充滿了無力。
太子冷漠無情,小七倒是不冷漠不無情,可他未免太過極端,愛之欲其生,惡之欲其死,眼里容不得一點沙子。
雅薇啊雅薇,我們的兩個孩子為什么不像我們兩個中的任何一個。
我該拿他們怎么辦?
熙文帝看著在自己面前站成一排的兒子,心中滿是凄涼。
這里站著的都是他的兒子,他怎么做似乎都是錯。
“父皇……你是皇宮的掌控者,有些事其實你心中早有答案,你在這里詢問,又是想要怎樣的一個答案?”太子冷冷地盯著熙文帝。
先帝很有能力,由他一手教導出來的熙文帝更是青出于藍而勝于藍,文武雙全。
“難道害死二哥的人被你罵兩句就會突然良心發現,主動站出來承認嗎?”太子嘴角露出一絲玩味的笑意。
洛挽歌看著熙文帝的時候有些出神,“凡事做過,必留痕跡。父皇,你不查,是不想查嗎?是在害怕嗎?你在怕什么?”
他和父親這兩個字一點也不配。
“怕兇手是你不希望看見的人嗎?”太子咄咄逼人地追問。
“那這里有你希望的兇手嗎?”洛挽歌直視著熙文帝的眼睛。
熙文帝狼狽地躲開。
洛挽歌的眼睛清澈干凈,熙文帝每次直視他的眼睛都感覺自己內心所有的齷齪都映照在他的眼底,這種感覺很不好,所以熙文帝總是躲開他的目光。
這一次也一樣。
“你希望的那個兇手是誰?是我嗎,父皇?”洛挽歌歪著頭笑了。
太子輕笑兩聲,撫摸著洛挽歌的頭發,不急不緩,聲音里卻充滿了壓迫感,“父皇,是我嗎?”
“所有人都站在這里了,你希望兇手是誰,兇手就可以是誰。”洛挽歌撕開了熙文帝身上最后的遮羞布。
站在這里的所有人,甚至是大皇子都明白了洛挽歌的意思。
熙文帝把他們所有人都叫來,根本不是為了找出真正的兇手,事實上,他心中已經有兇手了。
“父皇,廢太子的圣旨寫完藏了這么久了,今天它終于能重見天日了。”太子心情不錯,甚至忍不住調侃了兩句。
“至于我嘛,我既沒有名字,也沒上玉碟,不需要你多此一舉來處置我了!我會跟在哥哥身邊的。”洛挽歌也是一臉輕松。
熙文帝看著他們兩個,嘴里泛上一陣苦味,說句實在話,他們的表現在熙文帝的預料之內。
但是,他心里依舊有種偌大的挫敗感。
“請將草民貶至江南吧。”太子平靜地行禮,已經自行換了稱呼。
“……”熙文帝沉默了良久,“太子品行不端,去江南好好反思一下。”
太子有些愕然,居然沒有廢太子嗎?
真是出人意料。
洛挽歌抱住太子的胳膊,帶著太子出去,“走嘍,去江南玩嘍。”
“這個狹小的東宮我早就待膩了。”
洛挽歌走后,紫宸殿陷入了死寂當中。
四皇子悄悄地抬眼看著熙文帝。
父皇啊父皇,你的心可真是琢磨不透,你真的愛先皇后嗎?
如果愛,又為什么對她的遺腹子如此殘忍?
如果不愛,你裝作深情又是為何?
四皇子深吸一口氣,動了動自己被冷汗浸濕的身體。
父皇,你又是為什么對自己的兒子如此殘忍?
二哥、太子還有小七……
他們都是你的兒子啊,我……也是你的兒子啊。
一股嘔吐之感涌了上來,四皇子一動不敢動,硬生生把涌到喉頭的嘔吐物又咽了下去。
東宮,洛挽歌跑來跑去,看似認真地收拾,實際上悄悄地把值錢的東西都收到了自己的空間里。
我和哥哥什么都不會,以后就靠著賣母后的嫁妝過活了,可不能讓別人把嫁妝給貪了。
東宮本就沒有幾件值錢的擺件,少數幾個值錢的都是先皇后留下來的,洛挽歌把這幾個值錢的擺件一收,這些行李一下看上去像堆破爛。
洛挽歌趴到太子耳邊,搖頭晃腦,悄悄地告訴他,“哥哥,我把值錢的東西都收起來了。”
太子點點頭,心情愉快。
這該死的破爛皇宮,他也早就待夠了。
太子隨意看了兩眼,早在上次他就把真正值錢的東西都讓洛挽歌收起來了,現在擺在外面的這些收不收其實都無所謂。
太子抱著洛挽歌,帶著他換上自己早就準備好的衣服,慢慢地往外走,“曉曉,你喜歡江南的哪個地方?”
洛挽歌認真地回想,“我想……到處都看看!有句話不是叫四海為家嗎?我們去到處玩吧!我還沒有見過這個世界呢。”
在哪里,我能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在哪里,我能找到回家的路?
太子心念一動,眼神落在洛挽歌身上,隨后又移開,“你現在才4歲多,長途跋涉本來就對你身體不好,更不用說四處漂泊。”
我要怎么做才能留下你?
“我們先找個地方定居,等你長大一些,身體好一些,哥哥就帶你去到處玩好不好?”太子哄著他。
兩個人說著話,慢慢地走出皇宮,一路暢通。
“哥哥,你年紀也小,我聽說外面的人販子就喜歡我們這樣的小孩,我們出去不會被拐賣吧?”洛挽歌小聲嘀咕。
“屬下不會讓主子出事的。”暗一出聲,盯著洛挽歌。
“暗一?”洛挽歌原本有些昏昏欲睡,現在一下清醒了,“你怎么跟來了?”
“皇上既然把我們給了主子,我們就永遠是主子的人了。”暗二開口,和暗一一左一右護在兩人身側。
太陽漸漸落山了,四個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長,皇宮漸漸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最后,洛挽歌回頭看了一眼,皇宮,我還會回來的。
許久過去,才有星星點點的燭火亮起。
坐在龍椅上的人動了動自己的身體,聲音喑啞,“跟著他們。”
“是。”暗處幾個影子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