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說自己得罪了人,連夜把我塞到下鄉(xiāng)隊伍里。
臨走前苦口婆心的對我講。
「爸早晚能把你接回來,你可別在鄉(xiāng)下亂來,霍霍好人家的閨女?!?/p>
我答應了。
其實他大可不必操心,因為我根本不喜歡女人。
等到回城那天,我輕聲安慰身旁一臉緊張的人。
「怕什么?我爸只說不讓我霍霍姑娘?!?/p>
「你算是他女婿,不作數(shù)!」
1
「小川,爸沒本事得罪了人,明天你就跟著知青去支援鄉(xiāng)村吧!」
院子里,我爸坐在小馬扎,耳朵上夾著煙,望向遠方。
遠遠看去,像個惆悵的詩人。
可惜,我就在他身后,離得十分近。
能看到他幾日沒洗的頭發(fā)和手指間的炭痕。
那是他不斷書寫留下的。
估計又是要去哪個山溝溝奉獻自己去了。
畢竟這也不是第一次。
見我沒說話,他搓了搓手,小心翼翼的開口。
「不過你放心,爸很快就能把你接回來。」
這老頭,說話還真是前后矛盾。
一會兒沒本事得罪人,一會兒讓我放心肯定能回來。
我垂著眸并沒有看他,聲音低低的,聽不出喜怒。
「你這次去,沒有危險吧?」
我爸啞然,半垂著頭。
「我不能說?!?/p>
「爸努努力,一定活著回來,我還沒抱上孫子呢。」
我噗嗤一笑,兒子喜歡男人都不知道,還想抱孫子。
但還是忍不住懟他。
「要我說,咱們家就是光棍命。」
「你奉獻來奉獻去,把我媽忙丟了,還想抱孫子?」
「我在鄉(xiāng)下給你找個兒媳婦,等你回來了,孩子就能抱著你腿叫爺爺了。」
我爸一聽眉毛氣得豎起來,轉(zhuǎn)身就在院子里找家伙,作勢要打我。
一邊找一邊說。
「你要是敢霍霍好姑娘,我回來打斷你的腿。」
我踢了踢眼前的石頭子,還是沒忍住說了一句軟話。
「老頭兒,活著回來?!?/p>
「嗯?!?/p>
我爸的出發(fā)時間比我下鄉(xiāng)還早,他只給我留下了一張字條。
「錢在包里,之后按月打。」
打開錢包,我抿了抿嘴。
這可能是老頭兒半輩子的積蓄了吧。
小心翼翼的把字條放進錢包,背上行囊。
最后,再看了一眼家,我們各自向遠方走去。
2
區(qū)區(qū)下鄉(xiāng),還能難得住我?
呵,說早了。
從火車到客車,客車到三輪,最后我還步行了3公里。
打出生起,小爺就沒有受過這種委屈。
自顧自的生氣,沒注意到前邊有個水坑,直愣愣的就踩了進去。
沒來的及生氣,就聽見一聲輕笑,尾音帶著小鉤子。
我順著聲音望去。
男人的臉被太陽烤的汗津津,下顎線緊緊繃著。
胳膊上的肌肉,顯得沒有那么瘦弱。
我忍不住咽口水。
沒等著我繼續(xù)聯(lián)想,他就直勾勾的看過來了。
眼角微微上揚,開口道。
「就沒見過這么傻的人?!?/p>
傻?長這么大誰不夸我聰明、有出息。
雖然都是看在我爸的面子上。
長得人模狗樣,說出的話這么難聽!
我皺了皺眉,想著怎么反駁他的時候。
他已經(jīng)走到我身邊,伸手把我從水坑中扯到一邊。
沒有任何準備,被他扯個跟頭。
摔倒前,我用力一拉,他也跟著我倒下。
「啊——」
兩個人摔倒在地,他磕到我的下巴上。
「泥,你這人怎么不識好歹?」
他翻身到一旁,捂著被磕到的嘴唇,說出的話不清晰。
我也說不清剛才怎么就伸手拉住了他。
但在氣勢上不能輸。
「我就拽了,你能拿我怎么樣?」
3
我一看就富得流油,而他補丁上長了個衣服。
他想從我這要到什么?
錢?糧食?
他看著我上下打量一番,不屑的開口。
「你這小身板,有什么好讓我圖的?」
起身又圍著我轉(zhuǎn)了一圈,摩挲著下巴,邊說邊點頭。
「論斤賣,也賣不上價啊。」
我哪里見過這種陣仗,瞪大了雙眼。
不會是讓我遇見人販子了吧?
對面的男人見我當了真,噗嗤一下笑出了聲音。
拍了拍我的肩膀,這一次,很輕。
「逗你的?!?/p>
我長舒了一口氣,下次開玩笑能不能提前說一聲啊。
你那一臉嚴肅,還以為不用等清明,今天就能去見太奶了呢。
我在心里碎碎念。
突然他朝我伸出手,我在原地不知所措。
「你還想一直坐在地上不成?」
「哦...哦,謝謝你啊?!?/p>
我被他一把拉起,小聲和他道謝。
「我叫陳江川,是新來的知青?!?/p>
「我們也算不打不相識了,你叫什么?」
我有些自來熟的和他搭話,他卻有些沉默,真是個怪人。
以為他不會再開口時,聲音傳進我的耳邊。
「我叫趙一年。」
一路無言,他把我送到大隊長家門口,轉(zhuǎn)身就走了。
嘖,還挺拽。
小樣兒,一個村兒住著,我還能碰不到你?
事實告訴我,真的能碰不到。
4
不是因為別的,農(nóng)活實在太多了。
我是白天干,晚上干。
怎么干也干不完。
晚上做夢都是花生成了精。
想我城里小霸王是也。
現(xiàn)在下鄉(xiāng)沒兩天,像是泥里滾出來的猴子。
天色漸黑,大家忙完手里的活,都往回趕。
只有我在原地,看著遠處一大片沒干完的活。
在心里罵老頭,把我送到了什么鳥不拉屎的地方。
手上動作也沒停下。
我可不想被人說,城里來的少爺就是骨頭軟。
雖然背后的風言風語從未少過。
這時趙一年出現(xiàn)了,他應該是剛下工要回家。
看大家都走了,才緩緩靠近我。
離近些,還能看見他臉上未干的汗珠。
他低頭瞅了瞅我干的活,略帶嘲諷開口。
「你不會干?」
我話還沒經(jīng)過腦子,就吼了出來。
「誰說我不會?我可會了,你要不要試試?」
5
看著我炸毛的樣子,趙一年眉微挑。
伸手指了指,地上歪七扭八的花生種。
「這就是你會干的活?」
我被說的心下一虛,但還是挺起胸膛。
理不直氣也壯。
他一臉無奈,蹲下身去。
我看著他手不停翻轉(zhuǎn)。
不一會,一小片地都被他收拾的利利索索。
這人手指可真靈巧,不知道用在別處是不是也......
趙一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
「花生要這么種?!?/p>
我看看地上,又看看他。
人在屋檐下,很難不低頭。
單靠我一個人,估計要干到明天早上了。
于是,我換上一副狗腿樣子。
「大哥,你教教我唄?!?/p>
「不是說自己很會干?」他言語間帶著調(diào)笑。
「不不不,還是你最會干了。」
我順著他的話,瘋狂夸他。
他的臉卻漸漸紅起來,直到耳根。
「我...我教你就是了,你....」
說話聲音太低,以至于他后邊說的是什么我都沒聽清。
只聽見他要幫我!
夜幕降臨前,在我的努力(不是)下。
終于干完了。
我直起彎著的腰,神清氣爽看山坡,大喊。
「爽!」
把身后的趙一年嚇了一跳。
他摸了摸額頭上的汗珠,哭笑不得。
「你小點聲?!?/p>
聽著他略帶無奈的聲音,我的心漏了一拍。
真是犯規(guī)。
從那往后,趙一年每天都來幫我干活。
只是有些偷偷摸摸的,要等大家都走了才露面。
問過一次,他臉色不大好,我也就不再追問下去了。
我百無聊賴,嘴邊叼著根草,坐在小土坡上看著他揮汗如雨。
越看越入神,直到他回到我面前都沒發(fā)現(xiàn)。
趙一年微微俯身,伸出手。
在我眼前晃了幾下,有些疑惑的問。
「江川,你這是怎么了?身體不舒服?發(fā)燒了?」
嘶,偷看被抓包了。
是身體不舒服。
算了,不能說,別再把他嚇到了!
我拍拍旁邊的土坡,他順勢坐下,還是歪頭看著我。
假裝不在意地蹭到他身旁,用胳膊碰了他的肩。
「趙一年,我請你吃飯,犒勞犒勞你???」
其實我更想用別的方式犒勞他,嘿嘿。
6
他臉上馬上又掛上那副要死不活的模樣。
撇了我一眼,試探的開口。
「幫你不是為了你的糧食,我——」
「我是趙一年...」
后邊這句像是從喉嚨寄出來的,說的十分委屈。
???
這人有毛病吧,我當然知道他不是為了糧食!
哪個傻子能為了不確定的飯的狂干月余啊。
而且,我請吃飯,報上他的名字能不付錢嗎?
不理解,但尊重。
我一臉敷衍的點頭,嘴里還應和著。
「嗯嗯嗯,趙一年趙一年?!?/p>
趙一年僵了一瞬,半晌,像是下定了什么決心。
「吃飯可以,但是最好別人讓人知道。」
你是什么神秘人物,吃個飯還要偷偷摸摸的。
我在心里暗暗吐槽。
但是轉(zhuǎn)念一想,他興許是怕村里人知道了,都讓我請客!
果然!是我看中的男人!
這就知道為我省錢了,能娶!
我堅定的拍拍他的肩膀,一臉了然的說。
「我懂了!」
當天晚上我在炕上翻來覆去,怎么都睡不著。
貓進被窩里嘿嘿兩聲,探出頭時,臉上還掛著笑。
感覺自己的體溫在上升,難道這就是愛情要來了?
老頭兒,你總算做了件好事!
翌日,感覺有人在推我,但怎么都睜不開眼。
「陳江川,陳江川...醒醒....」
好吵。
有人摸了摸我額頭,語氣焦急。
「他好像是發(fā)燒了,快抬到衛(wèi)生所去。」
「哦....哦,好!」
再次醒來時,太陽已經(jīng)要落山了,余暉還映在天空。
糟了!趙一年!
我猛地起身,眼前黑了一陣。
「小伙子,你要是不想活了直接去投河。」
「別死在我這衛(wèi)生所,晚上的時候我害怕?!?/p>
7
門口站著個穿白褂的中年男人,手上還拿著些東西,看樣子應該是藥。
「我...」
我一開口,嗓音像過年被殺的豬一樣。
「你這幾天疲勞過度,又吹了風。在這瓶水吊完之前,哪也不能去。」
說完指了指頭頂?shù)牡跗浚€有一大半。
我順勢又躺了下去,小人在腦子里打架。
心想趙一年肯定不會這么傻等,但萬一他就真是這么傻呢?
我偷偷摸摸抬眼,正好和醫(yī)生對視上。
尷尬的笑了幾聲。
隨后使出渾身解數(shù),也沒能提前走。
和他斗智斗勇一晚上,黑眼圈爬上了我的臉。
「行了,你可以走了?!?/p>
醫(yī)生擺擺手,毫不留情的驅(qū)逐。
出了衛(wèi)生所,一路小跑到我們約好的地兒。
沒找到人,我又邊走邊打聽。
往日里淳樸的鄉(xiāng)親們一聽我要找趙一年,都說不知道。
更有甚者,一聽到名字就擺手。
我不死心,掏掏兜里,摸出幾顆糖。
看了看旁邊的小孩。
見我走來,小孩不躲不避,一臉好奇的看著我手上的東西。
我甩甩糖果,帶著些許誘哄。
「想不想吃?」小孩用力的點點頭,眼神透漏渴望。
「你告訴哥哥,趙一年住哪?這些都送你?!?/p>
我循循善誘,像要拐小孩子的壞人。
他迫不及待的就給我指了方向。
「從這里走到最西邊,拐個彎就到了,那最氣派的房子就是他的?!?/p>
說完努努嘴,拿走了我手上的東西,一邊往嘴里塞,一邊嘟囔。
「地主家的狗崽子也有人找?!?/p>
我心里一驚,原來如此。
怪不得干活要等大家走了才肯露面。
一次又一次重復自己的名字。
沒關(guān)系,狗崽就狗崽子。
我有的是力氣和手段。訓狗?更刺激了!
7
按照小孩指的路,我來到了趙一年家門口。
叩叩叩。
我用沒吊水的那只手敲門,敲了幾下都沒人應。
沒在家?再試試。
叩叩叩。
「別敲了,你回去吧。」
「以后地里的活,我還是在晚上去幫你干。」
趙一年聲音很低,語氣里充滿委屈。
啊?不吃飯啦?
今天實在精神不濟,腦袋有些沒轉(zhuǎn)過來。
「什么活不活,你先開門。」
里邊的人沉默不語,我又接著賣慘。
「這風好大呀,快讓我進去吧?!?/p>
不多時,里邊的人打開了一條小縫。
我伸手就推,他沒有反應過來,后退了一步。
被我抓住機會,擠了進來。
趙一年就站在那里,默默無言。
「你這是怎么了?」
他有些猶豫,但最后還是開口了。
「你知道了吧?我是地主的后代,成分不好,你以后不要再來找我了?!?/p>
「晚上我下工了,會去幫你的?!?/p>
說完就背過身去,做出送客的姿態(tài)。
我偏不走,靈活走位到他身前,一臉認真。
「出生又不是你能決定的?!?/p>
「你又沒做什么傷天害理的事兒,有什么好躲著他們的?!?/p>
說完,又揚起手上的針孔,正經(jīng)的解釋。
「我生病了,不是故意要爽約。諾,你看這是針孔。」
趙一年也顧不上說狠話了,忙托住我的手,輕輕呵一口氣。
指尖想碰一下針眼,又沒有落下。
「疼嗎?」
被他碰過的地方像是著了火。
我下意識撤回自己的手,有些顫巍的回答。
「不...不疼了?!?/p>
話說的含含糊糊,并不高明的轉(zhuǎn)移話題。
「不是說去吃飯嗎,走吧?」
8
「生病的人不適合吃太油膩,在家里吃吧,我給你做?!?/p>
趙一年抿了抿嘴唇,期待的看向我。
哦對!我昨天夸下??冢獛コ抢镒畲蟮娘堭^吃肘子。
眼下肘子是不吃成了。
我有些心虛,不敢和他對視。
「合...合適嗎?」
嘴上試探著,腳下的步子卻沒停下。
他家這房子修的真好,比大隊長家里還好。
我這瞅瞅,那瞅瞅,由衷的夸贊。
「趙一年,你家修的可真好?!?/p>
意識到自己說了什么,怕他多想。
趕緊閉嘴,提起了別的。
「我們吃什么?」
趙一年無奈的笑出聲,眼睛瞇成一條縫。
「你要請我吃飯,你問我吃什么?」
這話讓我有些卡殼。
「我...你...」
最后有些負氣的扭過頭去,不理他。
趙一年繞到另一側(cè),微微俯身。
侵略性撲面而來,他調(diào)笑著開口。
「真生氣了?」
我慌張的推開他,結(jié)結(jié)巴巴的說。
「沒有,沒有?!?/p>
趙一年身體紋絲不動,紅暈從我脖子爬上臉頰。
他向后撤一步,牽起我的手腕捏了捏。
「你太瘦了,應該多吃點?!?/p>
說著就邁步去了身后的廚房,我跟他后邊。
透過一扇窗戶,看他做飯。
陽光透過老舊的木窗,打在他身上。
許是干活熱了起來,他卷起袖口。
看著趙一年漏出的手臂,行動之間流露出的力量感。
我咽了咽口水,欲蓋彌彰的沖他開口。
「要我?guī)兔Σ唬俊?/p>
趙一年抬眼,看見窗戶外鬼祟的我。
啞然失笑的揮了揮手里的廚具。
「你是要來炸了我的廚房嗎?」
「你病還沒好,去歇著吧,飯好了我叫你」
說著又低下頭去,和手中的食材奮斗。
真是賞心悅目。
這頓飯吃的是一波三折。
好在,趙一年的廚藝是真的好。
將話都說開之后,趙一年恢復了往常的態(tài)度。
我猜大概是因為他的家庭問題,鮮少有人愿意與他相處。
所以他格外珍惜這樣的機會。
這可不行!
他把我當好兄弟,我可是想他當我老婆的! 沒等我想出辦法,扭轉(zhuǎn)我倆的相處模式,他就出了事兒。
9
那天,我照舊在地里和花生奮斗。
一個人影朝我跑來,把我種好的地都踩壞了!
我抬頭看,是那個吃了我糖的小孩。
「哥哥,打架了!打架了!」
一句不著四六的話,鄉(xiāng)下打架不是常有的事兒么?
我不理他,低下頭干活!
一指著高坡下的衛(wèi)生所,又接著說。
「是地主家的?。?!」
「流了可多血了,大隊長讓人抬著送到衛(wèi)生所去了?!?/p>
此時,我也顧不上手里的活。
鋤頭一扔,就往衛(wèi)生所奔去。
還不忘回頭謝謝那個小孩。
「今天謝謝你,我有空再給你買糖吃?!?/p>
衛(wèi)生所內(nèi),床上的人被包成了木乃伊一樣,到處都是繃帶。
我一下就繃不住了,哇的一聲哭出來。
把床上的人嚇了一跳,罵了幾句。
「靠!你要嚇死老子???」
「沒被人打死,也要被你嚇死?!?/p>
嗯?這不是趙一年的聲音。
我抹抹眼淚,抬頭就看見趙一年。
他在不遠處坐著,正疑惑的看著我。
我兩步并一步走到他身邊,不錯過他身上任何一處。
半晌過去,發(fā)出疑問。
「你不是流了很多血嗎?傷口呢?」
他掃過我的臉,眼神稍稍閃動。
輕輕的一聲低笑從喉間傳來,似是無心。
下巴微抬,指著床上的人說。
「你說的那個流了很多血的人,應該是他。」
「至于我......」
趙一年裝作思考了一陣,指了指自己破了個洞的褲子。
「只有這條褲子,有傷口?!?/p>
10
我不理他,進里屋去找醫(yī)生問具體情況。
得到同樣的回復后,和趙一年一起出了衛(wèi)生所。
一路上,無論我怎么問,他都不說為什么和人打架。
這能難倒我?
傍晚吃完晚飯,我悄悄去了村頭。
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婦,吃完晚飯最愛在這嘮嗑。
不管是誰家小貓下貓崽,還是誰家男人褲衩上破個洞。
就沒有她們不知道的。
果不其然,沒一會兒就聊到了趙一年。
穿褐色衣服的大娘拽著旁邊人的衣服,一臉神秘狀。
但嗓門可一點也不小。
「你知不知道?老趙家的狗崽子和王四打起來了,誒呦喂,把王四打的跟血葫蘆是的?!?/p>
旁邊的人也十分給面兒,起著哄讓他快說。
賣足了關(guān)子,她帶著一臉猥瑣的笑,緩緩道來。
「王四那個人大家伙也知道,最愛扯些不著調(diào)的,村里頭哪個人沒被他說過?」
「往常里誰也沒搭理過他,我聽說啊,這次是因為——」
說到這里她拉長了聲調(diào),在大家的催促下又接著說。
「因為王四編排老趙家那個和新來的小知青?!?/p>
「那話說的,我聽了都害臊?!?/p>
她說這話時,連連擺手,一臉不贊同的樣子。
聲音也壓得低一些,但還是入了我的耳朵。
王四?好像是有這么個人。
游手好閑,還曾經(jīng)撞見過他和小孩搶零嘴兒吃。
被我一鋤頭砸跑了。
11
原來又是因為我。
得到答案之后,我沒有在村頭停留多久。
一路上,腦子亂亂的。
就算王四嘴上不干凈,如果沒有戳中他心窩,他怎么會動手?
那他打人,只能是兩種情況。
一種是他被人戳中了心事,惱羞成怒。
另一種......
則是真的很的厭惡自己與一個男人扯上什么風月上的關(guān)聯(lián)。
但是昨天還有心情和我調(diào)笑,也看不出厭惡我的樣子。
我咬著手指,思緒東一會,西一會兒。
不然!就去找他問個清楚!
小爺又不是膽小鬼.....才怪!
經(jīng)過這事兒之后,我與趙一年的相處越發(fā)奇怪。
村里愛碎嘴的大娘總是背后偷偷說小話。
他還是不在人前與我說話,沒人的時候替我干活。
視線卻在我身上停留的越來越長。
還老是被我抓住。
被發(fā)現(xiàn)了就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別過臉去。
實際上,泛紅的脖頸早已經(jīng)出賣了他。
于是我決定,主動出擊。
機會也很快就來了。
12
地里的活干的差不多的時候,大隊長的姑娘要出門子了。
大擺宴席,好不熱鬧。
我在喜宴上找了又找,也沒找到趙一年。
看自己這腦子,這種事兒多半不會邀請他來。
給主家說了幾句吉祥話,我就從后門溜了。
他會去哪呢?有了!
按照記憶里的路線,順著山路走了些時間,就看到一處小洞。
這是趙一年的秘密基地,他帶我來過一次。
我還知道,只有他心情不好的時候,才回來。
見我來了,他一臉驚訝。
「不是在喝喜酒嗎?怎么到這來了?」
說到這,他臉色一變,像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兒。
「是不是有人欺負你了?王四又在你面前碎嘴了?」
我擺擺手,安撫道。
「都不是?!?/p>
他對我上下一頓打量,看我真的沒有不高興的樣子,又坐回原處。
我順勢坐到他的一邊,在心里給自己不斷打氣。
伸了伸腿,裝不在意的開玩笑。
「他們都說大隊長家的翠丫很漂亮,你以后是不是也想娶個漂亮媳婦?」
趙一年被我說的話一驚,舌頭都有點捋不直,話說的磕磕巴巴。
「瞎......瞎說什么呢?」
紅暈從脖頸爬上他的臉,眼神飄忽。
一看就是在說謊。
頓時,我心里一涼。
不會真的讓我說中了吧?
我心里急的冒火,但是表面上還是一副風輕云淡的好奇樣子。
「你和我說說唄~」
誒,他的臉更紅了,像媒婆的屁股一樣紅。
13
趙一年盯著我,像是在確定什么。
突然冷不丁的給我來了一句
「如果我不想娶媳婦呢?」
剛才明明臉紅,現(xiàn)在又說不想娶了。
不會吧......
他的心上人不會是大隊長的翠丫吧?
心上人出嫁,他跑到秘密基地,又要守身如玉不肯再娶。
邏輯嚴絲合縫。
我抹了抹額頭上的虛汗,聲音有些低沉。
「她就那么好?值得你一輩子也不娶妻生子嗎?」
趙一年抓住我的字眼,挑挑眉。
「她?她是誰?你知道什么了?」
說到她時,手握住我的小臂,微微用力。
我生無可戀的點點頭。
「不就是今天出嫁的翠丫?你放心,這事兒我保管爛在肚子里?!?/p>
他握住我小臂的手陡然放松下來。
手一點點往下滑動,直到——
他牽住了我的手!
我有些不敢動,就這么愣愣的被他牽著,眼睛瞪的老大。
他沒看我,只是斂眸,撓了撓我的手心。
「如果我不想娶媳婦,喜歡男人呢?」
14
說這話時,他聲音如常,像是說明天要吃什么一樣。
但細聽之下能發(fā)現(xiàn)有些抖。
我假裝沒聽懂他的暗示,故意沉下臉,做思考狀。
趙一年眼也不眨地看著我,等待著他的審判。
我有些不忍心了。
反手握住他的手,十指相扣。
眼睛亮晶晶地撲到他的懷中。
果然他懷里我和我想的一樣溫暖,我又用頭蹭蹭了他的胸膛。
「這就是我的答案。」
他的手落在我腰繩上,我才知道他想干什么。
我連忙止住他的動作,一字一句和他解釋。
「趙一年,我的意思是,你不想娶別人沒關(guān)系,我娶你也可以!」
他躲開我的手,和腰繩繼續(xù)奮斗,還抽空啄了下我的臉。
???
不是吧,我把他當老婆,他想脫我褲子?
身下涼涼,我有些不適應,用手擋了一下。
「不要擋,很美。」
15
直到明月初升,他才肯放過我。
我望著高高的月亮,聽著他的呼吸聲。
但是還是要和他確定一番。
「趙一年,你和王四打起來,是因為我是嗎?」
饜足的男人格外的寬容,嗯了一聲。
許是感覺有些敷衍,趙一年又認真看向我。
「他嘴里不干不凈,自然該打。」
我輕輕點頭,提了件風牛馬不相及的事兒。
「這條路,會很難?!?/p>
趙一年沒有立刻做出承諾。
他思索了一會兒,指了指天上的月亮。
「你做天上月,不染塵?!?/p>
「前面的路,有你在照亮,一定是坦途?!?/p>
(完)
后記·番外
1
1976年,全國通知恢復高考。
我有些想?yún)⒓?,不是為了別的,我實在不是個種地的料。
這個時候,趙一年鼓勵我。
「你放心復習,其他的都有我在?!?/p>
我有些詫異,挑眉問他。
「你就不怕我考上了再也不回來?」
「小川,沒有任何人值得你放棄前途去付出,這不是愛,這是傻。」
「你不回來,我可以出去找你。國家會越來越好,我們也是一樣?!?/p>
隨后,他包攬了我所有的活計,讓我安心備考。
我有提出我們一同備考,他卻搖搖頭。
「就像你看見地頭痛一樣,我看見字兒也頭痛。」
我擦邊考上了,趙一年比我還要高興。
回城那天,我強迫他必須把我送到村門口。
說要給他一個驚喜。
看著遠處開來的車,趙一年拉著我要讓路。
我卻紋絲不動。
拍拍身邊的人,淡定的說。
「車上的人,是我爹。」
聽了這話,趙一年大驚失色。
我抬眼望去,他的額角處都出現(xiàn)了些許汗珠。
于是,輕聲安慰道。
「怕什么?我爸只說不讓我霍霍姑娘。」
「你算是他女婿,不作數(shù)!」
2
直到我和趙一年的事兒之后,我爹差點一下就過去了。
指著我不停的罵,末了問了我一句。
「就認定是他了嗎?」
我堅定的點頭。
「嗯,認定了。」
3
那天之后,我爹的態(tài)度軟了下來。
要回山溝的下午,他把趙一年請到書房一番懇談。
我不知道他們說了什么,只記得我爹走后,趙一年十分沉默
那晚,他要有些兇。
很快,我就知道了。
趙一年,決定參軍了。
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我沒有意外。
只是平靜的點頭,給他準備入伍的行囊。
甚至只說了一句。
「一路平安。」
4
接下來的兩年,我偶爾會收到他的來信。
說說他平常的操練,還有一些有趣的事兒,只是字寫的歪歪扭扭。
我父親也完成任務,光榮退休。
大二這年,邊境起了烽煙。
他和我失去了聯(lián)系。
直到我畢業(yè)典禮那天,我在臺下看見了他。
他精瘦了不少。
手捧著鮮花,和我說了一句。
「好久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