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晚上爸媽和妹妹程玉為我唱了生日快樂歌。我在鼓掌，
我在微笑，我多么快樂，沒錯，我裝得很快樂。我戴上媽媽提前送我的棗紅色羊毛帽子，
柔軟、溫暖的觸感。此刻我蜷縮在冰冷的木地板上，等待著，等待著心臟病發作。我吃了藥，
很多很多的藥?！赴。 跪榭s成一團的我，喘不上氣了，我終于不用再裝了。1我怎么沒死？
我不是死了嗎？我看著自己蜷縮在地上的肉體，難不成靈魂出竅是真的。
房門口有個黝黑的影子，看不清是誰？好奇怪。第一個發現我的會是誰，我很好奇，
我看見我爸進來了，是我爸?！甘中g室準備一下，我要搶救一個人?！?/p>
我爸面不改色地打著電話。窗外的月光鐵一樣冰冷。他還是老樣子，維持著他冰冷的體面，
我死了他都不會哭。我跟著他去了醫院，冰冷的手術室，好幾個我爸的同事出現了，
他們穿著藍色的消毒服，白熾燈刺眼，我還是被抬進了太平間。「程光心臟病發作，
用藥過度，猝死了。」我爸淡淡地說，「什么？怎么可能，你在開玩笑，
我們剛給她過得生日！」電話那頭傳來我媽的聲音?！改銕铣逃裣葋磲t院。」
我爸淡淡地說。涼爽的太平間里，我爸望著我的尸體端詳，幽幽發問，
「誰允許你發生意外死的，今天才給你過了生日，老天真夠掃興！
我們一家人的幸福就這么被你破壞了！」我飄在一旁看著，他果然不愛我。沒一會，
程玉、我媽出現在太平間，程玉不說話，漠然。我媽哭得體面優雅，
一顆一顆斷線的淚珠晶瑩剔透掉落?？?，他們多會演戲，我死了他們還要體面?；丶液?，
我媽抱著送我的帽子粉色包裝盒，憤憤不平，「我早上六點就起來準備，給你布置生日房，
上個月就買好了帽子，你怎么敢，今天出意外，還是帶著我送你的帽子？」
月光下的我媽影子拉的狹長，她本來就不愛我，我早就知道，家里她最恨我，我也最恨她。
她送帽子，是為了自己的體面，我飄在她身邊刮起一陣寒風，她打了個寒顫，她給我的冷，
我還給她。我葬禮那天，天空像漏了個窟窿似地下雨，我爸媽把同事親友都請來了，
小夏也來了，我的朋友?！刚鎸Σ黄?，沒有和你告別就離開了。」我在小夏身邊輕聲說。
小夏輕聲啜泣抹淚。我爸穿著深黑色西裝，站在臺上發表了一大串寒暄的詞，什么秋高氣爽，
什么表達沉痛的哀悼媽……穿著黑色羊絨大衣的我媽，哭得楚楚可憐。爸媽不停瞪著程玉，
「你穿的什么？」我媽教訓程玉。程玉一反常態，程玉怎么突然畫了煙熏妝，
涂上了黑色的指甲，套上了黑色的皮靴。她居然反駁道「一身黑怎么了，你管得著嗎？」
我的葬禮，活脫脫成了一場精彩的表演，呵，他們到我死都在裝。2葬禮終于結束，一回家，
程玉挨了我爸一巴掌。好多年我都沒見過我爸打人了，
我爸興沖沖地罵道「誰讓你穿成個混混樣來你姐葬禮的？」我媽在一旁推波助瀾「你姐剛死，
你就鬧幺蛾子，你想干什么？」程玉昂著頭大喊「我要自由，你們太假了，
我姐是被你們逼死的！」她知道什么嗎？我有些詫異。她不回自己房間，反倒躲進我房間，
扯著頭發趴在我床上大哭，像是哭累了。她嘩啦一聲打開我的衣柜，
把媽媽給我買的衣服扔到地上，邊扔邊說，「這些你都不喜歡，不喜歡！」
一會她對著玩具熊邊揍邊說道，「你不喜歡就應該說啊，為什么總要忍，總那么乖，
我討厭你，我恨你！為什么要丟下我一個人！」。我看著她發泄，不禁落淚，
悄悄在背后抱住她，她像是感覺到什么似的，我聽著她越哭越大聲。哭得累了，
她慢慢沒了聲音，瞧她在房間里動靜這么大，爸媽硬是沒進來看一眼。自那天以后，
程玉一改往日素凈打扮，穿上了機車靴，涂上了黑指甲，打了耳洞，帶上了圓形耳環，
她一個初三的學生，這么打扮太過前衛?！赋逃?，穿這么有個性?！?/p>
我看著學校的朋友夸程玉，不知道是開心還是無語。個性是個性，倒是離請家長不遠了。
沒多久，她的班主任就請我媽去了學校。老師柔聲道，
「家長還是要注意孩子的學習和心理健康，程玉最近學習下滑厲害，妝容不得體，
你們做家長的還是要多關注她?！刮覌岓w面回應「老師說的是，我們一定多管教她?！?/p>
程玉免不了一頓責難，我記憶里我媽對程玉倒是寬容。我看著我媽回家后，
淡淡對著程玉說「你不要再給我惹事了，像你姐一樣，乖一點！」程玉頂撞道「乖到去死嗎？
」我媽悻悻回應「你姐的死是意外，你給我安分點！」程玉沒了聲音，昏黃的燈光包裹著她，
我看著她獨自坐在灰色的地毯上低頭抱著膝蓋側過頭，死死盯著窗外，一言不發。
我平靜地坐在她身邊，就好像我能陪著她。深夜，吧嗒一聲，我爸回家了，程玉睜眼，
她居然還沒睡。她躺在床上瞪著她屋內湛藍色的天花板，她突然坐起身來，我嚇了一跳。
她翻開她那本厚厚的日記本，開始寫日記。3她緩緩寫道：姐姐，你走以后，我被爸爸打了，
被媽媽罵了，被老師罵了，也許過幾天又會被罵，但你不該自殺的，你為什么要自殺，
我看見你了，我看著你攤在地上抽搐，我討厭你，我不救你，你就是想死，我知道你想死，
我成全了你，我還是很痛苦，以后哪怕被打被罵，也要活成我自己。什么？
她居然知道我是自殺！她怎么會知道，我想起彌留之際，看到的那個黑影。她狠心不救我，
我知道這個家里沒有人愛我，可她怎么能不救我？可我本來就是想死的，她要救我，
我會更痛苦。我幽幽地看著她合上日記本，啜泣著睡去。殘存的記憶在空氣般的靈魂里發酵，
我冷冷發笑。這個家沒人愛我，我心疼他們，多么可笑。他們痛苦是他們活該，罪有應得，
報應，我的怨氣彌漫開來，夜愈發黑了。隔天早上，我媽去市場買了魚回來。呵，魚，
我發出一聲冷笑。每周六，家里都會聚在一起至少吃頓飯，美其名曰家庭聚會。當然會有魚，
我記事以來餐桌上常出現紅燒魚。廚房，料理臺上，我媽熟練沖洗魚腹，魚頭，魚尾，
處理魚鱗，拿起菜刀在魚腹上刻出幾道刻痕，像在我心上剜掉塊肉般。起鍋熱油，放魚，
滋啦一聲，接著放豆瓣醬，大蒜，姜片，蔥花，出鍋。我蜷縮在廚房的角落，
看著她利落地操作。「呵，以往最差的魚尾都是留給我的！」我冷冷地冒著寒氣。
我看著她習慣性掏出飯盒，她買了不止一條魚，習慣性地存起來。她在挑刺，
料理臺上的魚刺都堆成了一個小山丘，她用筷子把撇開肥嫩的魚腹。放進飯盒，
放完后又拿出來自言自語道「搞錯了，又習慣把魚腹留給小光了?！?/p>
我蜷縮成一團的靈魂劇烈震動起來，我明明記得她從小到大都把魚尾留給我，
她明明不喜歡我，她最討厭我了。我恍惚間仿佛回到了十三歲，我看見是我自己換了飯盒，
獨自啃食魚尾，把魚腹留給了程玉，難道我記錯了嗎？ 她明明恨我，我也恨她。
廚房的燈忽然顫動起來，隨著我顫動的靈魂忽明忽暗。媽媽蒼老的手懸在空中，
仿佛能觸摸到我似的，「小光，你回來了？」薄如蟬翼的聲音好似一場幻夢，她能看到我？
4那天以后，我媽總念叨著「小光回來，小光沒走。」不停做魚。餐桌上，
我爸呵斥道「別鬧了，小光死了，成天瘋瘋癲癲，像什么樣子。」我媽挖苦道「都是因為你，
都是你害的?！刮野滞诳嗟馈改闾焯煸诩遥B小光都照顧不好，還怪我？！」
程玉忽然直言「體面有個鬼用。你倆什么時候真心對姐姐好過？」
最近程玉倒是換回了過往的裝扮，頂不住老師家長的雙重訓斥。
偶爾在他們看不見的地方放肆一把，但她變得我行我素起來。說罷直接離開餐桌。
餐桌上還留著我空蕩蕩的碗筷。我媽擺著說我會回來吃飯。家里的空氣冷凍成冰，
還是記憶里熟悉的家，冰冷，無情。深夜我看著我爸坐在餐桌前，面前擺了一杯紅酒，
猩紅的液體在杯內沉淀。過一會他晃動酒杯，仿佛就能晃掉周身的疲憊。他舉杯小抿一口，
掏出一瓶心臟病藥。奇怪，他的藥匣子不是平日的綠色小盒子，換成了大點的藍色盒子，
難不成心臟病嚴重了？嚴重也是活該，天天想著體面過日子，虛偽！
他對著餐桌常坐的位置念叨「小光，你啊，總是那么乖，你真回來了？」抿一口酒，
接著說「你怎么會回來，這個家有你才完美，你怎么可以撒手走了?！?/p>
我爸忽然癱倒在餐桌上。奇怪，我爸酒量還不錯，不是喝幾口就倒的。我媽躡手躡腳出來，
抱著肩膀昂著頭斜眼瞧我爸。她上下掃視著我爸，目光掃射到杯中，還露出詭異的笑容。
我有種不祥的預感，我媽可能做了什么。我的心臟病是遺傳我爸的，我和我爸都要吃藥，
難道藥有問題？程玉呢？程玉在做什么，我想叫她來看看怎么回事。我又開始了，
擔心他們的身體，擔心他們過得好不好，擔心他們出事，可誰真正擔心過我，
我看到了他們過得不好，我本以為我會幸災樂禍。我以為我生前仿佛家里冰冷的空氣一般，
毫無存在感，可有可無，怎么我死了，你們又想起我了？月光明亮蕭瑟，
我忍不住回想我媽到底做了什么。5陽光肆意灑落窗欞，我終于找到了她，
程玉早早來到教室，程玉皺眉，似乎有些焦躁。她的老師叫走了她，
老師緩緩開口「最近上課注意力不集中，學習還是要上點心?！钩逃裰便躲抖⒅蠋煵徽f話，
空洞的眼神像抽走了靈魂的軀殼。老師繼續說「你姐以前成績多好，你多少學著她點，
雖然她不在了?！钩逃窭湫Α改氵@么想她，那你去找她?！估蠋熑崧暤?，「你什么態度，
你姐發生意外知道你不好受，節哀?！钩逃癜浩痤^蹦出句「犯不著，沒別的事我上課去了?！?/p>
我看著她遠去的背影，老師們面面相覷，「這孩子叛逆期了吧？」
我記得以前她總跟在我后面，像個陽光下看不見的影子。對了，還有小夏，
或許我能找小夏幫忙?？旆艑W時，我飄蕩著找到了小夏，在她身邊掀起一陣微風，
輕輕撫摸她的臉。她忽然轉頭冒出句「誰？」我在周圍找到一根樹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