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皆道:我與嚴寒舟,郎才女貌、天作之合。他是少年將才、嚴皇后的親侄。
我是青囊圣手、大長公主尋回的親女。邊關三載,我以醫針伴他戰刀,他用利刃護我周全。
無人知:今夜,本該紅燭成雙的喜堂,我握著他送的合巹酒,笑飲下前世滿門血仇。
“圣旨到:大長公主之女李懷真,封為淑妃,即刻入宮。”懷真非真,云慈不慈。凡有所相,
皆是虛妄。若見諸相非相,即見如來??!?.我握著合巹酒的手在抖。
鳳冠上的珍珠晃得人眼暈。楚家三十口人頭落地時,兇手鬢間的東珠也是這般刺眼?!皯颜妫?/p>
”嚴寒舟擔憂地看向我。抬眼望進他琥珀色瞳孔,里面映著一張年輕的臉。
這具身體的原主在十年前就已死去。而我,楚家幼女楚云慈的亡魂,借她的皮活了下來。
“一拜天地——”司儀的話語還未落,府外傳來馬蹄聲。二十多個禁軍闖入,
領頭的太監展開明黃色的圣旨。“大長公主之女李懷真,淑德賢良,著封為淑妃,即刻入宮!
”滿堂嘩然。嚴寒舟攥緊我手腕。“懷真,這是何意?”“陛下與我母親有密約。
”我任由宮人卸去鳳冠。
玉墜磕在鎖骨下方的舊疤上——正好與前世被斬首時留下的致命傷相合?!澳阏f過,
只愿做個醫女!”嚴寒舟的聲音發顫。沒有再理他,我轉身下跪。“臣女叩謝圣恩。
”2.第一次見到嚴寒舟,是在一個陰雨天。背著藥箱穿過雨幕時,
破廟里傳來的泣唱讓我腳步一滯。“式微式微,胡不歸?”我不自覺走進去。破廟里,
十幾具流民尸體橫陳稻草間,均是腹部高聳,纏著滲血的布條?!肮媚锬阈行泻媒o,
點吃的吧?!庇袀€母親抱著幼兒撲倒在我腳邊。我剛掏出粟餅,遠處就傳來馬蹄聲響。
“嚴家軍征糧!抗命者充軍!”一隊騎兵沖進破廟,為首的百夫長橫刀立馬。去年秋糧剛收,
朝廷以“羌患”為名三征賦稅。百姓交完糧,只能啃土充饑。流民逃到邊關后,
又被邊軍以“征兵”名義抓去填戰壕。民如草芥,被一茬茬收割,卻無法反抗。
看著百夫長丑惡的嘴臉,我將手摸向袖里的毒針?!肮窎|西住手!”一位年輕將領奔馳而來。
“滾!別讓我再看到你做這種下作事!”百夫長慘白著臉爬走。年輕將領解下腰間糧袋,
他把糧食分給流民,麥穗從指縫滑落,如同金色淚滴?!懊魅漳銈內ヮI粟米,
跟管糧倉的人說,是我嚴寒舟讓你們去的?!眹篮邸7呕囟踞?,
我在舌尖上咀嚼著這三個字。嚴家大名鼎鼎的少年將軍,觀其行事似是人模人樣。
但是嚴家軍跋扈行事,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嚴寒舟若真想管,早干什么去了。
我不想與他接觸,轉頭就走。3.老話說得好,越怕什么,就會越來什么。那天深夜,
七八個壯漢抬著擔架撞開醫館的大門。擔架上,嚴寒舟左胸插著狼牙箭,鎧甲被鮮血浸透。
“放平,他中了‘見血封喉’?!蔽夷贸龉堑逗退幏??!扒竽染葘④?!
”為首的士兵帶頭跪下,面前一下子烏泱泱跪了一片。這小子還挺得軍心?!岸计饋恚?/p>
我能治好。”我摸出曼陀羅,碾碎入藥。曼陀羅是個好東西,既能救人,也能讓人永遠沉睡。
師父常說醫者仁心??v然我不喜嚴家人,也斷不會在此時葬送嚴寒舟的性命。畢竟現下,
關外的羌族還在虎視眈眈。我的醫術很好。半月后,嚴寒舟就能活蹦亂跳?!皯颜鎽颜妫?/p>
你這樣年輕的小女郎,醫術怎么那么厲害?”“懷真啊,你在這個小破醫館太屈才了,
不如來我身邊做軍醫?!薄皯颜?.......”“閉嘴!”忍無可忍,無需再忍。
死纏爛打得了我的名,便開始聒噪。見我發怒,剛剛喋喋不休的人悻悻住嘴。傷好徹底后,
嚴寒舟又上了戰場。許是被我救過命,他來醫館的次數越來越多。有時候是給我送米送藥材,
也有時候是像現在這樣,找我隨軍幫忙。4.羌人騎兵如黑浪卷來?!柏M曰無衣?與子同袍!
”嚴寒舟率先沖鋒,三百輕騎齊聲吟唱,壓過羌人凄厲的笛音。我趴在馬背上,
看著嚴寒舟用銀槍挑飛三名羌兵。他甲胄上的金紋被鮮血浸透,卻比任何時候都耀眼。
一支冷箭擦過我耳際。嚴寒舟猛地拽我入懷,銀槍反手擲出,正中放箭的羌人咽喉。
他的呼吸混著血腥氣撲在我耳邊。“我說過,會護你周全。
”我看到嚴寒舟的肩頭不斷滲出鮮血。他為了替我擋箭,中了一刀。
我在臨時醫帳里替嚴寒舟包扎傷口。他咬著牙關,汗水滴在我手背?!疤蹎??”我不禁問他。
“不疼。”嚴寒舟悶聲回答,他的眼神飄向帳外,那里躺著戰死的士兵。
我突然想起流民的《式微》?!皣缹④?,你說這仗,值得嗎?”他轉頭看我,
認真道:“值得。若不打退羌族,百姓們會更苦?!蔽胰滩蛔〕爸S。“可是為了打仗,
賦稅已經高得不能再高?!薄鞍傩諅兓畈幌氯?,逃到邊關成流民后,還要被邊軍征糧、征役。
”嚴寒舟渾身一震,卻沒有反駁。半晌,他來了句:“等太子即位,會好的。
”這話屬實大逆不道。但我沒有說出口。傷包扎好了。帳外,幸存的士兵又唱起《無衣》,
歌聲里多了幾分悲涼。不知怎的,耳邊的《無衣》與腦海里的《式微》漸漸重合。
我拿出骨刀。在掌心刻了個“革”。不是革嚴家的命,
是革這“重稅-盤剝-百姓流離”的惡性循環。當《式微》唱到邊關,
逃稅者的骨頭砌成城墻。這世道需要的不是醫者的刀,而是一把能斬開黑暗的“權柄之刀”。
5.羌族再度襲邊,這次還有人突襲醫館。我握著骨刀抵住領頭人的咽喉。
嚴寒舟被三支弩箭逼在墻角。“放開她,我跟你們走?!薄皩④娺@是何意?”衣袖破碎,
我的刀劃破首領脖頸?!八麄円氖俏遥襾頁Q你平安?!彼聪蛭?,眼神里有赴死的決然。
我從袖子里摸出幾枚毒針。針上刻著小小的“趙”?!罢l說我是醫女?”毒針入喉,
羌族首領和其余幾人倒地。嚴寒舟瞪大雙眼,看著我破碎衣袖里,露出的玄鳥軟甲。
“你究竟是誰?”“一個想活著的人。”替他包扎傷口的時候,我觸到他腰間的玉佩。
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充斥胸腔。“嚴將軍,下次別替我擋箭了?!?.嚴寒舟走后不久,
大長公主的暗衛來了。“公主問您,何時歸京?”“告訴母親,等這場仗徹底打完。
”昔年先帝在位時,大長公主劉珩與駙馬李裘奉命鎮守邊境。恰逢羌人大舉入侵雁門關,
戰火紛飛,形勢混亂。大長公主與駙馬攜其女出兵討賊。最后駙馬戰死,女兒走失。
回到京城的只剩下大長公主一人。雁門關之殤后,大長公主一直鍥而不舍,
在邊境尋找遺失的女兒。幾年前,她的人找上了我。7.上次那場突襲后,羌人退邊十里。
我在醫館后院曬曼陀羅花。嚴寒舟翻身躍入院內。他變戲從懷里掏出束海棠花。
“鎮外的野花開了?!便y甲在夕陽里映著薄光,他掌心攥著花,指節泛白。我粲然一笑,
接過花束時,觸到他掌心新傷?!坝秩ヌ角既藸I地了?”“嗯?!彼皖^看我,眉目如畫。
“懷真,等打完這場仗,跟我回京城好嗎?”“我想下聘娶你。”“嚴家會同意嗎?
”我別過臉,故意道?!拔也贿^是個醫女?!彼偷刈プ∥业氖?,按在胸口。
“我會說服祖母。你要是大長公主的女兒,誰敢輕慢?”我感受著他劇烈的心跳。
手悄悄摸上他腰間的玉佩——羊脂白玉上刻著“明善”?!叭粑也皇悄兀?/p>
若我只是個被人賣到邊境的罪臣之女呢?”嚴寒舟愣了下,然后笑了。
“那我就做個邊城守將,陪你在這醫館里看一輩子風沙?!眹篮垩劾锏某嗾\不似作偽。
我內心深處也未嘗沒有觸動。但動心是罪,沉溺是死。嚴家人是我的仇敵,
嚴寒舟也是嚴家人。當晚,我往金瘡藥里摻了少許曼陀羅粉。嚴寒舟昏睡后,
我摸出他懷里的虎符。與藏在醫館暗格的另半塊嚴絲合縫。
這是大長公主的密信里提到的另半塊。若持完整虎符,便可號令天下兵馬?!皣佬④姡?/p>
這風沙,還是你自己看吧?!?.幾日后,邊軍再一次大破羌族。大戰告捷,
嚴寒舟拎著壇青稞酒來找我。他爬到醫館屋頂?!皯颜?,看月亮!”被他磨得沒辦法,
我爬上屋頂,陪他一起賞月飲酒。酒過三巡,他從懷里掏出塊玉佩,小心翼翼遞給我。
“送你。”玉佩上刻著“明善”?!盀楹嗡臀疫@個?”嚴寒舟很是不好意思。
“玉是姑姑給的,她讓我日后送給心儀的女子。”我的手不由得握緊玉佩,指甲刺進掌心。
晚上下了一場暴雨,雨水沖垮了醫館后墻。我在廢墟里翻出半塊虎符。
嚴寒舟舉著油燈照過來?!斑@是...剛剛我身上掉的那塊?”我攥緊虎符。“是我撿的,
本想還給你。”“懷真,仗打完了,跟我回京城吧。我查過了,你真是大長公主的女兒。
”他握住我的手,一字一句,很是認真。雨水混著淚水滑過我的臉頰。
這具身體的原主早在幾年前就死了,現在站在你面前的,是楚家的亡魂,楚云慈。
我抬頭強笑。嚴寒舟伸手抹去我臉上的水痕。他悶聲發誓?!皯颜?,我會娶你。
”“我會用嚴家的全部權勢,換你一生安穩幸福?!蔽覔溥M他懷里,
順手將半塊虎符塞回他腰間?!昂谩!薄盎鼐┖螅冶阕鰝€醫女,與你一生一世。
”9.馬蹄叩響,京城的朱門緩緩映入眼簾。昔日,我是頭戴枷鎖的罪臣之女。而今,
我是身披錦衣被尋回的皇族后裔。這世間,真是假,假是真,善也虛無,惡也虛無。到頭來,
不都是當權者手心里的玩物。馬車行的很快,不一會就到了大長公主府門前。大長公主劉珩,
太祖幼女,先帝太宗之妹,當今圣上親姑。相比于其名滿京華的容顏,
更出眾的是她的戰功還有權勢。太祖老而得女,大為歡喜,取名為劉珩。在她長成后,
更是破例聘請文武重臣教導。劉珩不負太祖期望,她自幼天賦異稟,又有名師教導。
她文治出色,武藝超群,還組建了一支玄鳳衛做親兵。
劉珩的資質連當初繼承大統的兄長都難以望其項背。太祖去世后,諸侯蠢蠢欲動,
各地叛亂紛起。長公主劉珩臨危受命,率二十萬大軍出兵平叛。一年后,諸侯國之亂平定,
天下大安。時人無不頌揚其威名,先帝為褒獎親妹,下旨贈封號“鎮國”。后來羌人犯境,
長公主和駙馬自請離京戍邊,帶著玄鳳衛和十萬精兵,鎮守邊疆。一守就是五載歲月,
一守就是先帝崩逝,今上登基,長公主被加封為大長公主。不出意外的話,
大長公主劉珩和她的玄鳳衛會一直戍守邊疆。直到那年,羌人侵邊。朝中有重臣與外敵勾結,
出賣軍情。羌族大破雁門關,大長公主率軍鏖戰數月。最終駙馬戰死,女兒失散,
玄鳳衛也十不存一。雁門關之殤后,今上憐其姑姑遭遇,斬滅奸臣滿門,
并下旨接大長公主回京榮養,派嚴皇后族親過去接管邊疆事務。自那以后,
大長公主便閉府不出,誠心禮佛。10.一襲素衫的大長公主見到我。直接跑過來,
摟我進懷。兩個美麗的女人擁成一團,又哭又笑,又喜又悲。母女相見,親人復還。
把一旁的嚴寒舟感動得稀里嘩啦。兩邊梁柱上的佛陀菩薩無喜無悲。
大廳中央的女人似哭似笑。戲唱完了,該落幕了。劉珩拉著唯一的觀眾。大手一揮,送客。
“我還沒跟您商量婚期呢…….”嚴寒舟就這樣被丟出了府。11.唯一的觀眾退了,
正戲才算真正開場。劉珩松開我,眼里的淚痕化作冰棱?!澳玫搅藛幔俊薄澳玫搅?。
”我從懷里掏出一塊完整的虎符。一塊足以號令大軍的虎符?!板e不了,
有一半是我親手從嚴寒舟那里掏來的。他身上現在留著的半塊,不過是贗品。
”我劉珩接過虎符,拍案冷笑。“當初父皇分明留了密詔,說是‘女子亦可為帝’。
“兄長倒好,用見不得光的法子當上皇帝,轉頭燒了密詔。”像是想到了什么,她又嘲諷。
“還有劉淵,那小子明知道嚴家勾結羌人、栽贓楚家,卻揣著明白裝糊涂。
”“他想借嚴家的刀除掉楚家,再順道奪我的兵權。”真當我這個做姑姑的是軟柿子,
由著他搓圓捏扁不成?”我靜靜地看她訴說心中的不甘與怨懟。風吹進屋,
室內的燭火越發搖曳。劉珩忽然輕輕抬手,撥滅半盞宮燈,陰影霎時爬滿梁柱。
“我已經跟劉淵商量好了,不日便送你進宮。”“真兒,你是我親女兒,我不會害你。
入了宮,等時機到了,你我里應外合,屆時我們母女共掌天下。”劉珩說話時慈眉善目,
很像柱子上的菩薩。但是佛,從不打誑語。我突然有些好奇?!澳赣H,如果當初沒找到我,
您又會怎么做?”“只要我想,誰都可以做我劉珩的女兒。怎么,
真兒莫不是愛上嚴家那小子了?”劉珩的回答是如此理直氣壯,如此在我意料之中。
“自然不是。您想讓我入后宮做內應,皇帝想讓我離間嚴家,而女兒,
需要一個接近權力中心的身份?!斑@步棋,三方皆贏?!甭犕晡业脑挘瑒㈢袷譂M意。
“真兒,天家無真情。我們做女人的,最忌對枕邊人動心?!?2.前日與劉珩談完后,
我留在公主府待嫁,或者說待入宮。嚴寒舟找到機會就從嚴府過來,偷偷翻公主府的墻。
這日,我在佛龕前擦拭佛珠,銅門環處發出輕響。嚴寒舟閃身進來。
“噓——”他比著噤聲手勢?!跋胍娔阋幻嬲骐y,我好不容易繞過你家暗衛進來的。
”嚴寒舟委屈巴巴,他從懷里掏出油紙包,里面是幾塊桂花糕?!拔矣浀媚阏f京城點心太甜,
就讓家里廚房少放了些糖?!狈鹎暗拈L明燈映著他鼻尖的薄汗。三年前破廟里,
他也是這樣蹲在流民中間分干糧,鎧甲上的血漬還未洗凈?!吧底?。
”我替他理好歪掉的領襟,笑道:“馬上就是要成婚的人了,怎么還是那么不穩重?
”嚴寒舟與我膩歪了一番。他走后,佛龕前的燭火猛然爆出燈花。佛祖曰:由愛故生憂,
由愛故生怖,若離于愛者,無憂亦無怖。我想起嚴寒舟臨走前的笑,
他說在佛前求了白頭偕老的簽。佛祖的鎏金面龐在光影中忽明忽暗,
那雙低垂的眼睫似在悲憫,又似在嘲諷:“你這滿手血腥的人,也配偕老?也配求渡?
“慢慢轉動手里的佛珠,我忽地將其擲地。哪怕踽踽獨行,哪怕孽海濤天。我不會后悔。
亦不會回頭。13.中秋夜,宜嫁娶。明黃的圣旨從天而降,
打碎了嚴家攀附大長公主的美夢。強大的姻親你要,數十萬的兵權你要,
一國之母的位置你要,太子儲君的尊位,你也要。
能從眾多優秀皇子里殺出來、并坐上龍椅的今上,豈是等閑之輩?他又豈能坐視嚴氏,
一家獨大?劉淵挑在成婚這日下旨,未嘗沒有存了敲打嚴家的意思。無視背后灼熱的目光,
我下跪,接旨。入宮的馬車上,劉珩試探我?!叭裟愫蠡?,母親可以找劉淵小兒收回成命。
”后悔?我有什么好后悔的!我不后悔,我還要好好謝謝她。謝謝她親手將我送入深宮,
謝謝她親手給我增加籌碼。于是,我揚聲一笑。“開弓哪有回頭箭?兒退這一步,
豈不叫母親多年籌謀付諸東流?”馬車搖搖晃晃,駛入宮墻。劉珩在朱雀門前下車。
下車后她審視我片刻,遞給我一份人脈名單。在乾清宮,我又見到了皇帝。
他和我小時候見到的有些不一樣。年少時的劉淵溫文儒雅。現在的劉淵,殺伐果決,
威儀赫赫。權力,當真是個好東西。難怪古往今來,無數人趨之若鶩。我躬身下拜,
俯首叩地。劉淵似乎有些意興闌珊?!澳愀霉?,長得倒是不像。皇后和其余妃嬪在坤寧宮,
你自行去拜見便是?!彼麛[擺手,把我趕走了。14.坤寧宮的一切都是那么熟悉,
除了現在的主人。嚴皇后端坐鳳椅,春山含笑,雍容高傲。兩側的妃嬪,則是花團錦簇,
各有千秋。我再度屈膝下拜,只是這次,腰間刻著“明善”的玉佩,不小心磕到地面。
“臣妾李氏,拜見皇后娘娘,愿娘娘鳳體安康,長樂未央?!痹富屎竽阍缛毡溃?/p>
死后入阿鼻地獄?!笆莻€好孩子,那么見外干嘛,快起來?!眹阑屎蟮男θ莞H切了。
“謝娘娘。”我起身落座到鳳椅右下首?!笆珏锬锊焕⑹谴箝L公主親女,
縱是遺落鄉野數年,這通身的氣派風度,也是讓我等望塵莫及?!庇械图夊鷭逑蛭夜ЬS。
“說起來,淑妃姐姐也真是可憐,當年要不是楚家通敵賣國,姐姐又怎會流落邊關,
喪父離母。”身側一位妃嬪怯生生開口。楚家,搭在扶椅上的手微微攥緊,
我的咽喉涌上腥甜?!氨菹掠袊懒?,禁止在宮中談論跟廢后相關的事情,諸位莫不是忘了?
”我正思考要不要開口,皇后發話了。“今日,本宮有些乏了,大家先散了吧?!贝喝A秋實,
寒來暑往。宮內的日子十分平靜。前朝的情況則與之相反。那場婚禮后,嚴寒舟回了邊關。
早春三月,他率輕騎出兵滄西,大敗羌族六部?;实鄞笙?,下旨封嚴寒舟為北望公,
并令大軍班師回朝,接受封賞。看完邊報。我拿起劉珩的密信?!皣兰覄幼髟桨l大了,
劉淵忍耐不了多久,速速懷子。”0閱后,我把密信往燭火里一丟。劉珩說的沒錯。
是時候懷個孩子了。15.大軍班師回朝的那天。劉淵在宮內開了家宴。席內,
太子頻頻向嚴寒舟祝酒,一口一個“表弟”。我看見龍椅上的劉淵,臉色越來越黑。
其實太子挺好的。作為儲君,太子德才兼備、愛民如子。作為兒子,他至純至孝、恪守庭訓。
太子,是在座這些人皮禽獸中,為數不多的好人。簡直不像是帝后親子。
但好人總是不長命的,禍害才能貽害千年。酒喝得有些多,眼前逐漸迷離,我起身,
以醒酒為由離席。端坐上首的嚴皇后扶了下鬢上鳳簪,朝我投來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
16.我踉蹌退至坤寧宮后庭。月過柳梢,熟悉的腳步聲在三步外頓住。
嚴寒舟的影子被月光拉得很細長。“我就知道你會來?!蔽肄D身,
借著月光看清他緊繃的下頜線?!盀槭裁创饝雽m?你明明說過,只想做個醫女。
”他的聲音帶著壓抑的痛,像邊關的夜風。我晃了晃手中的酒壺,
琥珀色的酒液在月光下泛著冷光?!昂?,你覺得嚴家如今的權勢,皇帝會安心嗎?
”我逼近他,直到能看清他瞳孔里晃動的燭火。“母親把我送進宮,是為了她自己。
皇帝接納我,是為了制衡嚴家??晌摇蔽已鲱^飲盡殘酒,任由辛辣灼燒喉嚨。
“我只想活下去。”嚴寒舟聞言,扣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驚人?!拔铱梢詭阕撸?/p>
現在就離開京城!”他眼中燃起熾熱的光:“我們回邊關,像以前那樣,你行醫,我守疆土。
”我笑了,笑得眼淚都涌出來。他竟然到現在都不明白?!盎氐萌幔繃兰遗c皇室的恩怨,
太子與皇帝的猜忌……”踮起腳尖,我的呼吸掃過他的唇?!澳阋詾榛屎竽锬锎楹衔覀?,
只是為了成全你我?”“我不管!”他的聲音帶著破釜沉舟的決絕?!爸灰阏f一句想走,
我就算拼了命……”我的吻封住了他的誓言。月光、酒香、血腥味在唇齒間糾纏,
腰間的玉佩硌著小腹,提醒我這場感情的虛妄。他的擁抱太熾熱,幾乎要將我吞噬。“寒舟。
”我喘息著扯開他的衣襟。“幫我……也幫嚴家?!彼氖謸嵘衔业谋?,
帶著義無反顧的瘋狂。遠處,傳來值更太監打更的梆子聲,驚起一灘宿鳥。而我們在暗夜里,
將彼此推向萬劫不復的深淵。坤寧宮后殿的紅燭燃了整夜。
在嚴寒舟懷里的女人是一條咬著紅蘋果的毒蛇,正悄然改變他還有嚴家的命運。
嚴寒舟是個傻子,是一只純白的羔羊,被滿嘴謊言的我引入歧途。倘若日后真下地獄,
我當受拔舌之刑。17.醒來時身邊空無一人。唯有渾身上下的酸痛,
提醒我昨晚發生的一切?!巴饽胁豢删昧艉髮m,我讓舟兒提前離開了。”嚴皇后走了進來,
笑臉盈盈,后邊還跟著幾個手捧梳洗用具的宮女。擦身,梳洗,上妝。
我又是那個賢良淑德的淑妃娘娘?!氨緦m已讓彤史那邊調整了記錄,
若是有了……”嚴皇后意有所指,看了下我的肚子:“便是陛下的親子?!薄澳锬?,
臣妾已經與母親說好,來日若是太子有難,大長公主府必助太子一臂之力?!甭牭奖WC,
嚴皇后滿面春風,她拉起我的手?!昂煤⒆?,私下里也叫本宮姑母吧。明日,
隨姑母去太廟祭祖,好叫先帝看看,嚴家娶了個多好的兒媳?!边@人世間,
其實是一個巨大的草臺班子,總是你方唱罷我登場?,F在,終于,要輪到我上場了。
許是天意使然,也許是人定勝天。赴宴前服的藥,發揮了它應有的效用。我懷孕了。
看在大長公主的份上,劉淵大筆一揮,我從淑妃變成了貴妃。嚴皇后十分欣喜,
賜下大批金銀財寶。大長公主劉珩聽聞親女懷孕,連忙攜珍稀補品入宮探望。就連嚴寒舟,
都打了個玉鎖,托他的皇后姑母悄悄送來。大家都很高興,我也很高興。18.懷胎十月,
瓜熟蒂落。卯時三刻,我命暗衛在殿外捏碎了磷粉包。那是之前我找外面工匠專門研制的,
遇熱就會蒸騰出七彩色的煙霧。殿外的小太監,見到云霧升起,立馬尖呼?!疤飕F七彩祥云,
天降祥瑞于我朝!”一個年輕的生命在這聲尖呼下,呱呱落地。不遠處,
欽天監早已備好寫著“祥瑞降世,國祚綿長”的折子,等著這聲呼喊。“生了?
”劉淵邁著急步進門。欽天監手捧黃綾跪下,他看向窗外云霧?!按笊馓煜?,賦稅免半年。
”皇帝頓了半晌?!斑@孩子,就取名玉衡吧,劉玉衡?!鄙⒆訉嵲谶^于疲憊,
不一會我便沉沉入睡。19.再睜眼時,劉珩來了。大長公主滿目慈愛,
抱著孩子在一邊逗弄。“女兒好??!誰說女子不如男?昔年我與皇子們一起讀書,
就是已故的太宗都比不上我。”一提到這個,劉珩身上散發出耀眼的光芒。孩子落地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