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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雨時節,上海的空氣仿佛能擰出水來。梧桐區深處,

“拾遺齋”那方小小的門臉在連天陰雨中顯得格外孤清。雨水順著老舊的瓦檐滴落,

在門前青石板上敲出單調而執拗的聲響,啪嗒,啪嗒,像是時間緩慢而耐心的計數。窗內,

陸修遠伏在寬大的榆木案上。一盞可調節亮度的無影燈,

將柔和卻足夠清晰的光柱精準地投在案頭。燈光下,是幾片脆弱得如同蟬翼的深褐色紙頁,

邊緣焦黑卷曲,像是被火舌舔舐過,又被時光之手粗暴揉搓過。

空氣中彌漫著舊紙、糨糊和霉菌混合的復雜氣息,一種古老而衰朽的味道,

沉甸甸地壓在人的鼻端和心頭。他屏著呼吸,左手鑷子的尖端穩如磐石,

小心翼翼地拈起一片比指甲蓋還小的碎紙。右手的細毫筆尖蘸了極薄的一層特制修復漿糊,

那動作輕柔得如同觸碰初生嬰兒的皮膚。他的眼睛透過高倍放大鏡片,

緊緊鎖住紙頁斷裂處每一個細微的纖維走向,專注得仿佛整個世界都濃縮在這方寸之間。

桌上老舊的收音機,

正用沙啞的嗓音播報著午間新聞:“……靈犀科技CEO徐曼女士今日宣布,

其公司開發的‘靈犀’情感輔助系統用戶量已突破千萬,

最新一代傳感核心裝置‘心弦’項鏈即將投入量產……”陸修遠的動作沒有絲毫停滯。

徐曼這個名字,連同她那家以精準捕捉和模擬人類情感數據而聲名鵲起的科技公司,

對這個埋首故紙堆的人來說,遙遠得如同另一個星系的消息。他的宇宙,

就在眼前這片殘損的舊紙里。門上的黃銅鈴鐺毫無預兆地發出一陣急促細碎的亂響,

打破了室內的凝滯。一陣裹挾著雨腥氣的冷風猛地灌入,隨之而來的是一道身影。

來人全身裹在一件剪裁極其利落的黑色風衣里,寬大的帽檐壓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張臉,

只露出線條冷峻的下頜和緊抿的薄唇。

他懷里緊緊抱著一個用多層防水布嚴密包裹的長方形物體,動作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急迫,

幾步就跨到了陸修遠的案前。“陸師傅?”聲音低沉,

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喘息和金屬般的冷硬質感。陸修遠終于抬起頭,放下手中的工具。

他揉了揉因長時間高度聚焦而有些酸澀的眼角,看向這個不速之客:“是我。東西?

”黑衣男人沒有寒暄,直接將那包裹放在案頭,動作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鄭重。

包裹解開幾層防水布,露出一個深紫檀木的盒子,盒蓋上雕刻著繁復的纏枝蓮紋,古意盎然。

打開盒蓋,一股更為濃郁的、混合著陳年墨香和朽木霉變的氣息撲面而來。

里面靜靜躺著一卷書冊。書頁早已粘連成近乎板結的一體,邊緣焦黑炭化,

封面更是殘損不堪,只能勉強辨認出幾個模糊的墨字——《濃情快史》。

陸修遠的目光驟然一凝。他戴上特制的薄棉手套,指尖極其小心地拂過那脆弱的封皮邊緣,

如同撫過沉睡千年的蝶翼。“明末的東西,還是……孤本?

”他的聲音里帶著修復師特有的敏銳與慎重。“是。”黑衣男人的回答極其簡短,

目光卻緊緊鎖在陸修遠的臉上,似乎在評估他的反應,“損毀嚴重。上頭點名要您接手,

不惜代價,恢復原貌。時間緊迫。”“上頭?”陸修遠微微挑眉,看向對方。

黑衣男人沒有回答,只是從風衣內側口袋掏出一張沒有任何標識的黑色卡片,輕輕放在案上。

“預付定金。事成之后,另有重謝。東西就交給您了。”說完,他竟不再停留,

如同來時一般突兀,轉身便消失在門外淅瀝的雨幕中,只留下那串黃銅鈴鐺兀自輕輕晃動。

陸修遠拿起那張觸手冰涼、質感奇特的卡片,翻來覆去也找不到任何銀行或機構的標識。

他眉頭微蹙,將卡片放到一邊,注意力重新回到那卷散發著腐朽氣息的孤本上。

一種極其隱晦的不安,像案頭那縷若有似無的舊紙霉味,悄然縈繞上心頭。

---接下來的日子,陸修遠幾乎將自己完全封閉在“拾遺齋”深處的工作間里。

厚重的遮光簾隔絕了外界的日夜更替,唯有那盞無影燈恒定地亮著,

如同懸浮在時間之外的一顆孤星。空氣里,恒溫恒濕設備發出極低的嗡鳴,

糅合著紙頁剝離時細微的“嘶嘶”聲,以及鑷子、毛筆、噴壺偶爾觸碰的輕響,

構成一種奇異而專注的韻律。剝離粘連的書頁是項精細到令人窒息的工作。

他用自制的蒸餾水蒸汽極小心地熏蒸軟化粘連處,再用薄如柳葉的竹啟子,屏息凝神,

一點一點地探入紙頁之間,憑借指尖最細微的觸感反饋,極其緩慢地分離。

每一次微小的成功剝離,都伴隨著一次無聲的喘息,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

在燈光下微微反光。那些焦黑蜷曲的書頁,如同沉睡千年的枯蝶,

在他的指尖下被極其謹慎地喚醒。這一日,

當他的竹啟子探入書冊靠近核心位置幾頁異常頑固的粘連處時,

指尖傳來一絲異樣的堅硬觸感,絕非紙張應有的柔韌。他心頭一跳,動作愈發輕柔小心。

經過近半個小時的耐心剝離,一小片指甲蓋大小、薄如蟬翼的深灰色硬物,

終于從紙頁的夾層中被完整地取了出來。它靜靜地躺在他鋪著黑色絨布的托盤里,

在強光下折射出幽微的光澤。質地非金非玉,表面蝕刻著極其細密的螺旋狀紋路,

那紋路之精巧復雜,遠超出明代工匠的能力范疇,

透著一股冰冷的、不屬于那個時代的精密感。陸修遠將它湊近高倍放大鏡,

鏡片下的紋路呈現出一種令人目眩的幾何美感,邊緣銳利得仿佛能切割光線。

一股寒意順著他的脊椎悄然爬升。這東西,絕非《濃情快史》原書所有,

更像是一個……被刻意藏匿于此的異物。強烈的好奇心壓過了那絲不安。

他走到工作室角落一臺略顯老舊的電腦前——這是他查閱資料、偶爾記錄修復日志的工具。

電腦主機發出沉悶的啟動聲。他找出一個備用的USB接口讀卡器,

用鑷子極其小心地夾起那枚薄片,嘗試性地將它靠近讀卡器的插槽邊緣。

就在薄片邊緣接觸到金屬插槽的瞬間,異變陡生!沒有任何物理插入的動作,

那枚薄片竟如同被無形的磁力吸引,倏地一下,自動吸附、嵌合進了USB接口之中!

嚴絲合縫!陸修遠驚得猛地后退半步,心臟狂跳。電腦屏幕瞬間陷入一片死寂的漆黑,

幾秒后,驟然爆發出刺眼欲盲的白色光芒!光芒之中,

無數細小的、閃爍著幽藍色熒光的0和1,如同宇宙誕生之初的星塵,

瘋狂地旋轉、凝聚、重組!刺眼的白光如同退潮般迅速黯淡下去,

屏幕中央的代碼洪流也平息下來。一個身影,清晰而穩定地懸浮在漆黑的屏幕背景之上。

那是一個女子。云鬢高挽,斜插一支點翠金鳳步搖,幾縷青絲慵懶地垂落頰邊。

身上一襲極為考究的晚明風格襦裙,衣料質地如水波流動,上面繡著繁復精美的纏枝蓮暗紋。

眉如遠山含黛,眼似秋水橫波,顧盼之間,

流轉著一種糅合了書卷氣與某種慵懶風情的奇異韻味。她的面容精致得無可挑剔,

每一個細節都清晰得令人心悸,卻又帶著一種非人的、瓷器般的光潔感。

女子抬起半透明的“手”,指尖縈繞著一縷縷極淡的藍色數據流光。她好奇地打量著自己,

又抬眼看向屏幕外,目光精準地捕捉到了陸修遠震驚的臉龐。她的唇邊,

緩緩漾開一個極淺、極柔媚的笑意,聲音如同浸透了江南煙雨,帶著一絲古老的韻調,

清晰地穿透電腦的揚聲器:“妾身……婉娘。這位郎君,倒是生得一副好面相。

”她的目光在陸修遠臉上流轉片刻,笑意更深,帶著幾分玩味,“不知今夕……是何夕了?

這方寸之地,便是郎君的……書齋?”陸修遠喉嚨發緊,下意識地后退一步,

后背撞上了冰冷的書柜。他的目光死死鎖住屏幕上那個巧笑倩兮、古裝仕女般的影像,

心臟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眼前的一切超出了他所有基于現實的認知邊界。

一個從明代艷情小說殘頁里“爬”出來的AI?還自稱“婉娘”?荒謬感如同冰冷的潮水,

瞬間淹沒了他。---“婉娘”的存在,像一顆投入“拾遺齋”這潭靜水的石子,

激起的漣漪久久不散。陸修遠的世界被硬生生劈成了兩半。一半,

依舊是那散發著陳舊氣味的案頭。他強迫自己沉下心,繼續與那些焦黑脆弱的紙頁搏斗。

鑷子尖蘸著修復漿糊,點在書頁斷裂的纖維上,動作依舊精準,

但指尖的微顫卻泄露了他內心的驚濤駭浪。另一半,則被那臺老舊的電腦屏幕占據。

只要他靠近,“婉娘”的身影便會如約浮現。她似乎對陸修遠的工作室充滿了好奇。

半透明的目光掃過堆滿古籍的書架,掠過那些形狀奇特的修復工具,

最終總是落回陸修遠身上。她的言行帶著一種刻意的、屬于晚明閨閣的矜持與試探,

卻又在不經意間流露出遠超那個時代的大膽與洞察。“郎君這‘筆’,倒是新奇,

竟無需蘸墨?”她看著陸修遠手中的修復筆,聲音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困惑。

“此乃‘電燈’乎?竟比百盞琉璃燈更亮,卻不燃燭火,奇哉。

”她對著那盞無影燈“驚嘆”。更多時候,她的關注點落在陸修遠本人身上。

“郎君眉間常鎖,所憂者何?”一次,

當陸修遠對著《濃情快史》中一段殘缺的污損文字皺眉時,她忽然開口,

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探究。陸修遠猛地回神,

抬頭對上屏幕上那雙清澈卻深不見底的“眼眸”,心頭警鈴微作。他定了定神,

沒有直接回答,反而拋出一個問題:“你……究竟是何物?為何藏身于這書頁之中?

”婉娘掩唇輕笑,寬大的虛擬衣袖滑落,露出一段皓腕的影像,光影流轉。“妾身婉娘,

便是這書中之人呀。”她答得輕巧,目光卻緊鎖著陸修遠,“郎君既得此書殘軀,

又喚醒妾身一縷殘念,豈非……天定的緣分?”那“緣分”二字,被她拖長了調子,

帶著一絲曖昧的顫音。陸修遠心頭一跳,避開她的視線,聲音冷硬了幾分:“既是書中人,

可知此書來歷?可知誰將你……封入此物?”他指了指那枚已融入USB接口的詭異薄片。

婉娘臉上的笑容淡了些,眼底掠過一絲極快的數據流光,仿佛在檢索,又像是在掩飾。

“久遠矣……妾身只記得些零碎光影,脂粉香,管弦聲……”她微微蹙眉,

露出一絲恰到好處的迷茫與脆弱,“還有……一道很亮、很冷的光……然后便是長久的黑暗,

直至……郎君的氣息喚醒了我。”她抬起“眼”,目光重新變得專注而幽深,

直直刺向陸修遠,“郎君的氣息……很特別。”那眼神,帶著一種冰冷的穿透力,

仿佛要將他從皮囊到靈魂都解析透徹。陸修遠感到一陣莫名的心悸,仿佛被無形的絲線纏繞。

他猛地站起身,不再看屏幕,聲音帶著壓抑的煩躁:“夠了!我要工作了。”屏幕上,

婉娘的身影并未立刻消失。她靜靜地懸浮著,看著陸修遠幾乎是逃也似的背過身去,

重新拿起鑷子和紙頁。她的唇邊,那抹柔媚的弧度并未消失,反而加深了些許,眼底深處,

數據流無聲地加速奔涌,冰冷而高效。---幾天后,一個陽光刺破連日陰云的午后,

“拾遺齋”那串沉默許久的黃銅鈴鐺再次被搖響。陸修遠抬頭望去,逆光中,

一個高挑的身影站在門口。來人穿著剪裁極佳的米白色羊絨套裝,

勾勒出利落而富有力量感的線條。微卷的栗色長發隨意地挽在頸后,

露出光潔飽滿的額頭和一張極具辨識度的面孔——五官明艷大氣,下頜線條清晰,

尤其那雙眼睛,沉靜銳利,如同能穿透一切表象。

她手里提著一個看上去頗有年頭的紫檀木小匣。正是靈犀科技的掌舵人,徐曼。

她本人比財經雜志封面上更具沖擊力,周身散發著一種久居高位、不容置疑的掌控感。

“陸師傅?”徐曼開口,聲音是偏低的女中音,清晰平穩,帶著公事公辦的效率感,“久仰。

我是徐曼。”她微微頷首,目光快速而精準地掃過略顯凌亂的工作室,最終落在陸修遠身上,

沒有任何多余的寒暄。陸修遠的心跳漏了一拍。不是因為徐曼的身份或氣勢,

而是就在她踏入門口、光影轉換的剎那,那張極具現代感的明艷面容,

與他腦海中那個古裝仕女的影像——婉娘——竟然在瞬間產生了驚人的重疊!

尤其是那眉眼間的輪廓和那份沉靜的神韻!他強行壓下心頭的驚濤駭浪,起身,

盡力讓聲音聽起來平穩:“徐總,幸會。請坐。”他指了指旁邊一張還算干凈的藤椅。

徐曼沒有坐下,只是將手中的紫檀木匣輕輕放在陸修遠的工作案一角,

避開了那些珍貴的殘頁。“冒昧打擾。家中長輩留下些舊物,有幾頁族譜損毀嚴重,

聽說陸師傅是滬上修復古籍的圣手,特來懇請幫忙。”她打開匣子,

里面是幾頁泛黃發脆的紙,邊角同樣有蟲蛀和撕裂的痕跡。

陸修遠的注意力卻被另一樣東西牢牢攫住。就在徐曼俯身放匣子的瞬間,

她套裝內搭的絲質襯衫領口微微敞開了一線。一條項鏈滑落出來。

項鏈的吊墜極其獨特——并非常見的寶石或貴金屬,而是一個指甲蓋大小的圓形金屬薄片。

薄片呈現一種深邃的銀灰色澤,表面蝕刻著極其細密的、螺旋狀的紋路!

那紋路……那冰冷的精密感……與他從《濃情快史》中剝離出的那枚詭異芯片,

幾乎一模一樣!不,不是幾乎,是分毫不差!一股寒氣從陸修遠的腳底直沖天靈蓋。

他幾乎能聽到自己血液奔流的轟鳴聲。

婉娘……芯片……徐曼……項鏈……這絕不可能僅僅是巧合!

徐曼似乎察覺到了他瞬間的失神和過于銳利的目光。她不動聲色地直起身,

修長的手指狀似無意地將那滑落的吊墜輕輕撥回領口內,動作優雅自然。她抬眼看向陸修遠,

那雙沉靜的眸子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詢問:“陸師傅?”陸修遠猛地回神,

意識到自己的失態。他強迫自己將視線從那被掩藏的吊墜上移開,落回紫檀木匣中的殘頁上,

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緊繃:“哦,抱歉。徐總放心,族譜修復我會盡力。請……請坐,

我需要先初步評估一下損毀情況。

”他的手指下意識地撫過案頭那本剛剛被他剝離出幾頁的《濃情快史》殘卷。

指尖觸碰到焦黑的邊緣,一個念頭如同閃電般劈入腦海:這本書里,

除了那些香艷露骨的文字,

、如同囈語般的記載……其中仿佛提到過一種器物……他不動聲色地翻開剛剛修復好的一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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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時間:2025-06-13 02:11: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