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九品主簿永和七年春,程墨站在青陽縣衙門前,
望著那斑駁的朱漆大門和門前兩只缺了牙的石獅子,不由得緊了緊肩上單薄的包袱。
"這位大人,可是新來的程主簿?"一個佝僂著背的老衙役從側門探出頭來,
渾濁的眼睛上下打量著程墨洗得發白的青衫。程墨拱手行禮:"正是下官。
"老衙役撇了撇嘴,連腰都沒彎一下:"周大人吩咐了,主簿今日剛到,先安頓下來,
明日卯時再來點卯。"程墨心下了然。按朝廷規制,新官到任,縣令應當親自迎接,
至少也該派個縣丞相迎。如今只打發個老衙役傳話,分明是給他這個寒門出身的主簿下馬威。
"多謝老丈。"程墨不露聲色,從袖中摸出幾枚銅錢遞過去,"不知縣里可有合適的住處?
"老衙役收了錢,臉色稍霽:"東街有家'悅來客棧',價錢公道。
不過..."他壓低聲音,"趙員外家在招西席,包吃住,月錢二兩銀子,
比主簿的俸祿還高哩。"程墨微微一笑:"多謝老丈好意,下官還是住客棧吧。
"老衙役搖搖頭,嘟囔著"不識好歹"走開了。程墨望著他的背影,眼中閃過一絲銳利。
趙家是青陽縣第一豪強,與縣令過從甚密,這老衙役分明是替趙家試探他。
悅來客棧確實簡陋,但勝在干凈。程墨要了間臨街的屋子,放下行李后,立刻取出筆墨紙硯,
將今日所見所聞一一記下。這是他多年養成的習慣——過目不忘的記憶力加上詳實的筆記,
讓他在國子監時就以博聞強記聞名。"青陽縣,戶三千二百七十六,
丁口一萬四千余..."程墨一邊默寫吏部給的資料,一邊思索。這青陽縣雖小,
卻是南北商路要沖,油水豐厚。縣令周大人能在此地盤踞五年,必有過人之處。
次日寅時三刻,程墨便已洗漱完畢。他特意換上了唯一一件體面的靛藍色直裰,
腰間懸了塊成色普通的玉佩,既不失官體,又不顯張揚。縣衙大門依然緊閉。
程墨靜靜立在階下,直到卯時的鐘聲從城樓傳來,大門才吱呀一聲打開。"喲,
程主簿來得真早。"一個穿著綢緞長衫、留著山羊胡的中年男子站在門內,臉上堆著假笑,
"在下周縣令幕中師爺,姓錢。"程墨行禮:"錢師爺。""周大人今日身子不適,
命我帶主簿熟悉衙務。"錢師爺領著程墨穿過前院,刻意繞開了正堂,
直奔西側一間低矮的廂房,"這便是主簿的公廨了。"推開門,一股霉味撲面而來。
屋內只有一張瘸腿的案幾,兩把缺了角的椅子,墻角堆著半人高的卷宗,
灰塵積了足有一指厚。"這些都是歷年積壓的案子,周大人說主簿年輕有為,
正好..."錢師爺話未說完,程墨已經挽起袖子,拿起最上面一冊翻看起來。"興隆四年,
東村寡婦林氏狀告趙家強占田產..."程墨快速瀏覽著,忽然手指一頓,
"這案卷上為何沒有縣丞的簽押?"錢師爺臉色一變:"這...年頭久了,許是遺漏了。
"程墨不動聲色地放下案卷:"下官初來乍到,正好借這些陳案熟悉本縣民情。
還請錢師爺代我向周大人問安。"錢師爺走后,程墨立刻閂上門,將所有卷宗搬到案幾上。
他自幼記憶力驚人,三歲能誦《千字文》,七歲通曉《論語》,
在國子監時更是以"一目十行,過目成誦"聞名。這些積壓的案子對別人是苦差,
對他卻是了解青陽縣勢力分布的絕佳機會。日落西山時,
程墨已經梳理出脈絡:青陽縣七成訴訟與趙家有關,而所有對趙家不利的案子,
不是證據不足就是原告突然撤訴。更耐人尋味的是,三年前一樁命案的證物清單上,
赫然列著一本"趙氏鹽賬"。"鹽賬..."程墨瞇起眼睛。朝廷鹽鐵專賣,
私販鹽利可誅九族。若這賬本還在...次日清晨,程墨早早候在二堂外。
當周縣令挺著肚子姍姍來遲時,程墨已經將一份整理好的案卷目錄呈上。
"下官發現幾樁案子尚有疑點,特別是林寡婦一案,
原告供詞與地契有明顯出入..."周縣令約莫五十歲上下,面色紅潤,
一雙小眼睛藏在肥厚的眼皮下,聞言閃過一絲詫異:"程主簿果然勤勉。不過這些陳年舊案,
何必再翻?""《大明律》規定,田產糾紛無追訴期限。"程墨不卑不亢,
"下官查閱地契底冊,發現林氏亡夫王大的五畝地,三年前被劃入趙家田產,
但過戶文書上只有趙家管事的簽字,沒有縣衙用印。"周縣令的胖手一抖,茶盞差點打翻。
錢師爺急忙插話:"許是文書遺失了!"程墨微微一笑:"巧的是,
下官在積壓文書中找到了這份過戶文書副本,上面確實沒有用印。按律,此田應歸還林氏。
"堂內一時寂靜。周縣令盯著程墨看了半晌,忽然哈哈大笑:"好!
本縣就缺這等明察秋毫的干吏!錢師爺,去請趙員外來,就說本官要重審此案!
"程墨心知這是試探。若他畏懼趙家權勢退縮,便會被當成軟柿子;若他不知進退硬碰硬,
恐怕會遭暗算。"下官斗膽建議,"程墨拱手,"此案涉及趙家聲譽,不如先私下調解?
若趙員外愿歸還田地,林氏想必也愿息訟。
"周縣令眼中精光一閃:"程主簿果然通曉人情世故。好,就依你所言。"三日后,
林寡婦拿回了田地,趙員外派人送來十兩銀子"謝儀",被程墨婉拒。此事在縣衙傳開,
那些原本對他愛答不理的胥吏,看他的眼神多了幾分敬畏。但程墨知道,
真正的較量才剛剛開始。第二章 智斗豪強"程主簿,趙員外設宴,請您務必賞光。
"錢師爺遞上燙金請帖,臉上堆著笑,眼里卻藏著刀。程墨接過請帖,心知這是鴻門宴。
自林寡婦一案后,趙家表面客氣,背地里已經三次派人跟蹤他了。"請轉告趙員外,
下官一定準時赴約。"趙府位于城北,五進大院,飛檐斗拱,比縣衙還要氣派三分。
程墨一進門,就被四個膀大腰圓的護院圍住,美其名曰"護送"。宴席設在花園水榭,
除了趙員外和周縣令,
還有本縣鹽課司大使和幾個綢緞莊老板作陪——全是趙家的利益相關者。"程主簿年輕有為,
老夫敬你一杯!"趙員外五十出頭,一身杭綢直裰,拇指上的翡翠扳指在燭光下泛著幽光。
程墨舉杯淺嘗輒止:"趙員外客氣。"酒過三巡,趙員外突然嘆道:"聽說程主簿在查舊案?
有些案子牽涉甚廣,不如...""不如什么?"程墨放下筷子,直視趙員外。
"不如交給錢師爺處理。"趙員外瞇起眼,"主簿初來乍到,萬一...出了什么意外,
多可惜。"赤裸裸的威脅。程墨不慌不忙從袖中取出一本冊子:"巧了,下官昨日整理卷宗,
發現一本有趣的賬冊。趙員外可認得?"趙員外臉色驟變——那正是三年前失蹤的鹽賬副本!
"你...你從哪得來的?"趙員外的聲音都變了調。程墨從容道:"下官過目不忘,
那日看到證物清單上有此賬冊,便按編號去架閣庫查找,果然在'已銷毀'文書中找到了它。
"周縣令的胖臉刷地白了。架閣庫歸縣令直轄,賬冊能被人調包,他難辭其咎。"程主簿,
"趙員外強壓怒火,"開個價吧。"程墨搖頭:"下官不要錢。只要趙家退還強占的民田,
補繳歷年所欠稅賦。""你!"趙員外拍案而起,護院們立刻圍上來。就在劍拔弩張之際,
一個清脆的女聲從屏風后傳來:"好個清正廉明的主簿大人!"眾人回頭,
只見一位身著鵝黃襦裙的少女款步而出,約莫十七八歲年紀,眉目如畫,氣質不凡。
趙員外慌忙行禮:"薛小姐怎么出來了?"少女不理他,
徑直走到程墨面前:"我隨父親途經此地,聽聞青陽縣出了個敢與豪強叫板的主簿,
特來一見。"程墨心中一動——能令趙員外如此恭敬,
又姓薛...莫非是江南道巡撫薛大人的家眷?"小姐謬贊。"程墨拱手,
"下官只是盡本分。"薛小姐嫣然一笑,轉向趙員外:"趙老爺,我父親常說,
為商者當守法經營。你說是不是?"趙員外額頭冒汗:"是,是..."當夜,
程墨回到客棧,發現桌上多了一封信和一枚玉佩。信上只有一行字:"三日后辰時,
城南十里亭見。"玉佩上刻著"薛"字,正是巡撫家的信物。程墨摩挲著玉佩,嘴角微揚。
他知道,命運的轉機來了。第三章 巡撫密會城南十里亭,晨霧繚繞。
程墨提前半個時辰就到了,他仔細檢查了周圍環境,確認沒有眼線后,才在亭中石凳上坐下。
巡撫密會,若被趙家或周縣令的人發現,后果不堪設想。"程主簿果然謹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