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惟貞原想說些話寬慰她，可一聽到“外祖父”三個字，腦海中頓時涌現無數回憶，嗓子眼里像是被什么東西給塞住了，發不出一點聲音。
從記事以來她就與外祖父住在河西道甘州城的若水書院里，詩詞歌賦，禮御書數，都是外祖父一點一點親授與她。
甘州那樣的地方，聯通西域與塞北諸國，風土人情與帝都大相庭徑，外祖父時常帶著她四處游歷山川，偶爾也結交些胡商朋友。
她在外祖父身邊過得太好，以至于回到帝都之后發現這里的人腦子都不太正常。
娘倆各有各的傷心事，抱作一團直抹眼淚。
房中沒有留人，近身伺候的趙嬤嬤怕小姐餓了，火急火燎地去小廚房燉了盅銀耳蓮子羹，誰知一進來就看見兩人抱頭痛哭，嚇得趕緊上前來勸。
“哎喲喂，祖宗，兩位祖宗，這是怎么回事？”
“千萬別哭了，待會兒坐席讓人看見可怎么好？來來來，快都坐下歇息。”
薛夫人還以為女兒是在梁王府受了委屈，才一時悲從中來，心中不由得更加記恨梁王。
“他是打你了？還是罵你了？珍珍，你要如實告訴娘，娘會護著你的。”
謝惟貞的淚珠還掛在眼角，像是朵剛被雨水澆打過的牡丹，明艷嬌嫩，實在惹人疼惜。
如果薛夫人不知道她在梁王府扇過梁王殿下巴掌的話。
“娘…不用著急，他不是什么壞人。”
這話顯然不太可信。
“真的？可是我聽說……”
“你別聽外人那些人說瞎話，總之，我在梁王府一切安好，沒有受委屈。”
薛夫人將信將疑，她疑心是梁王那副好皮囊將女兒蠱惑了去，畢竟她當初也是這樣被騙來的。
小女兒家都偏愛豐神俊朗的少年人，更何況梁王與他母親高淑妃都以美色聞名。
有些過來人的話只能由她做娘的來說。
“珍珍，你實話告訴娘，你是打定主意要跟那個梁王過一輩子嗎？”
“怎么會———”
謝惟貞意識到失態，即刻壓低了嗓音。
“我不喜歡這里，我想回若水書院去。阿娘，你不要記掛我，我做完我該做的事，自有法子抽身而去。”
該做的事？
薛夫人怔愣住：“珍珍，你要做什么？”
女兒自幼不在她身邊長大，薛太傅將孫女養成了極有主見的性格，連她也猜不到女兒到底在想些什么。
謝惟貞破涕為笑，輕輕搖頭：“沒什么，阿娘，你要信我。”
信她會把這李氏皇族攪和得天翻地覆，還外祖父一個公道。
薛夫人拿用手帕給女兒擦拭臉上的淚痕，動作愈發溫柔。
“不管你做什么，娘都信你。”
“只是有一點，娘要叮囑你，宮中素來以子嗣為重，梁王如今膝下無子，你自然少不得要擔些罵名——”
謝惟貞聽慣了催生孩子的話，正欲反駁，誰知道下一秒就聽見素日端莊嫻靜的母親說：
“可是你既下定決心要走，就不要生下孩子，他梁王天潢貴胄不缺人生孩子，孩子只會成為你的牽絆，你明白了嗎？”
饒是趙嬤嬤在薛家當了多年乳母，見慣了薛太傅一家的驚世駭俗之舉，也被薛夫人的話嚇得目瞪口呆。
“夫人！姑娘可是王妃，倘若一直無子，要如何在陛下和梁王跟前立足？”
薛夫人不以為意，反問道：“春娘，難道你忍心看著珍珍步我的后塵？她想回甘州，咱們得幫她，而不是給她添亂。”
趙嬤嬤哽住了，沒有再說話。
她原本是薛太傅夫婦從災民堆里救出來的，薛夫人是她奶大的孩子，姑娘也就是她的親孫女，她一輩子無兒無女，只盼望著薛夫人和公子姑娘都能夠平安喜樂。
謝惟貞知道趙嬤嬤原本是外祖母身邊的人，她在外祖母留下的手記中見過“春娘”這個名字，這大抵是薛家唯一僅剩的長輩了。
“嬤嬤，平日還要勞煩你替我照看我阿娘，若有什么要緊之事，你就即刻拿著這塊對牌來梁王府找我。”
交到趙嬤嬤手上的是一塊兒梁王府的對牌和一小袋金瓜子，這些錢足以在帝都城郊購置一間大宅院了。
薛夫人知道趙嬤嬤會推辭，搶先她一步將東西塞進她懷里。
“收著吧，今日梁王妃回家探望我，你受些賞賜也是應當的。”
趙嬤嬤紅著眼稱“是”，收下東西不再推脫。
“母親，兒子來給母親請安。”
“是你哥哥回來了。”
薛夫人笑著去開門。
門外赫然站著個身姿挺立的英氣郎君，長相與薛夫人有五六分相似，很是惹眼。
謝惟貞最親的還是這個常去甘州的兄長。
“大哥，你怎么才來？”
謝淵亭先給母親行了個家禮，才認真打量起許久不見的妹妹。
“王妃娘娘越來越漂亮了。”
這原是打趣的話，謝惟貞聽罷瞪著他道：“不招惹我心里就不舒服，是不是？”
謝淵亭負手笑答：“我可不敢招惹你。梁王來了，我前腳剛回，他后腳就到，父親讓我來請母親與你去蘭亭水榭，筵席都擺好了。”
“梁王也來了？”
薛夫人原以為這個皇子女婿今日不會來，畢竟前幾日梁王夫婦在東宮大鬧一場的事還傳得沸沸揚揚。
謝惟貞解釋道：“前幾日進宮的時候，陛下敲打過他，大抵是看在陛下的面子上才來裝一裝樣子，娘不用理他。”
一兒一女難得能夠陪在身側，薛夫人左看右看都覺得歡喜極了，高興之余驟然想起徐氏母女的事，懊悔地長嘆了一口氣。
“春娘，你親自再去綠竹軒瞧瞧，大夫請來了沒有，有什么缺的就叫徐姨娘派個人來求凰居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