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暮和高晨抱著幾盆剛買來的珍惜芍藥跟在李敘身后,衣服也都濕透了。
謝惟貞不喜歡為難府里這些人,冷著臉擺手:
“下去換身衣服,等雨停了我叫人送些姜湯到各處,淋了雨的人都喝一碗。”
李敘自知惹了王妃不高興,更衣的待遇肯定是被廢止了,于是自覺去屏風后親自動手換上身干爽的新衣出來。
銀葉來請示:“王妃,殿下今晚是要留下用膳么?奴婢去吩咐小廚房另外再加幾個殿下愛吃的菜?!?/p>
李敘點頭:“本王……”
才說了兩個字,就被女聲喝止。
“他不吃!”
謝惟貞冷哼一聲,扭過頭去不愿看他。
銀葉面露尷尬的微笑,很是上道地轉身離去,連帶臥房的門都關得嚴嚴實實的。
那幾盆新買來的芍藥花就擺在眼前。
說起來也是運氣不濟,回來的路上李敘還遇見了楚王李錚。
他那眼睛像是從鷹的眼眶里挖出來給自己安上的,騎在馬上也能一下就注意到弟弟脖子上若隱若現的女子抓痕。
這么好的機會楚王自然不會放過,跟身旁的屬官大肆嘲笑了弟弟一番。
“四弟長于祖母文宣皇后身側,想必是早就對女人害怕得緊了,這不,肯定又是被家里那個潑辣王妃給治住了?!?/p>
“四弟,夫綱不振啊?!?/p>
“這自古以來,夫為妻綱,那謝氏都是你慣出來的,換作本王定要好好教訓她!”
李敘抱著花,理也不理。
什么時候輪到你來了,蠢豬鈍夫。
謝惟貞尚不知他被楚王奚落了一番,對地上那些芍藥不聞不問,對人更是沒有好臉色。
“你不用再搬花來我這里,我這兒沒地方放。”
“我從小就是個頂天立地的女人,自會信守承諾,幫你做完該做的事再走?!?/p>
李敘一聽她又把那個“走”字翻出來反復講,才真切地體會到了何為情之一字,最為傷人。
謝惟貞輕描淡寫的三言兩語就輕易攪得他心中登時激起驚濤駭浪,無法平息。
“珍珍,只是為了盆芍藥,你就要同我鬧到這個地步?”
謝惟貞也不知他是從何處聽來自己的小字,只覺得他現下這樣稱呼自己異常刺耳,干脆拍案而起,鬢邊步搖垂下來的紅寶石流蘇左搖右晃好似要飛出窗外去。
“你們皇族的男人從生下來起,就沒有把誰放在眼里過吧?”
“萬物皆如草芥,當然也不會在乎我那一盆無關緊要的芍藥花?!?/p>
“你想要我怎么樣?跪在地上感謝殿下送花的恩典嗎?”
光吵架還不夠,謝惟貞是真的行動起來,氣哄哄地湊到李敘跟前行了個標準的福身禮,陰陽怪氣地掐著嗓子說:
“妾多謝殿下賞賜,必定感恩戴德,沒齒難忘?!?/p>
李敘生怕她再往地上跪,急忙將她攔腰抱住,淡淡的的柚子花香氣迎面撲來。
“起來,珍珍。”
謝惟貞隔著衣袖狠狠咬他一口:
“梁王殿下,您還是別叫我小字,我可不承不了您的情,省得哪天惹您不高興,也拿劍把我劈成散碎的七八塊兒?!?/p>
李敘情愿被人再咬幾口,也不想謝惟貞冷冰冰地一連好幾日不理他。
“你到底要怎樣才能消氣?”
謝惟貞冷笑:“消氣?你始終以為我是在跟你鬧脾氣?”
“你私下遣人調查我,我不惱,可你不問青紅皂白就要殺薛懷瑾……”
“珍珍!”
李敘打斷她的話,骨節分明的手指輕輕摩挲著她光滑細膩仿若剝殼荔枝的粉頰。
窗外暴雨,屋內無燈,頭頂的陰影以他筆直如劍的鼻梁為界,將他的一半面容都歸納籠罩于昏昧之中,神情難以捉摸。
“別再跟我提他?!?/p>
即便薛懷瑾不是真正的童養夫,他也不想再聽見這個名字。
一想到有男人先于他在謝惟貞身邊陪伴了十余年,還能得到謝惟貞親口承認的“親人”之名,李敘就氣血翻涌,牙關緊咬。
“我不殺他,你也別再念著他?!?/p>
謝惟貞忍受不了他繼續誤解自己,戳著他的胸口怒斥道:“你們男人就是喜歡無理取鬧!”
“薛懷瑾是我外祖父收養的孤兒,一直替我打理陪嫁和外祖父留下的私產,與那些隨時跟在你屁股后面的王府屬臣一樣,都是親信之人,你吃的哪門子飛醋?簡直就是濫發淫威,沒事找事!”
這通罵顯然一點兒用也沒有,謝惟貞一抬頭就發現李敘目光灼灼正盯著自己。
“你知道我吃醋?”
腦子有病啊。
這是正常人能抓住的重點嗎?
謝惟貞怒極反笑,忽然感覺自己才是真正的公明儀,對著一頭好看的蠢牛在亂彈琴,索性閉上眼睛裝死。
李敘低頭的動作愈發親昵,兩人的鼻尖擦蹭,炙熱的呼吸就交纏在一起。
“睜開眼睛看看我,珍珍?!?/p>
沒有動靜。
“我喜歡你,你為什么不肯睜眼看我?”
沒有動靜。
“你是我的,別離開我?!?/p>
幾乎就快要吻上來了。
謝惟貞終于忍受不了,抬手將他近在咫尺的臉給拍向了左邊,這回用的力氣不大,只聽見很小一聲悶響。
“什么你的我的,我又不是案板上的菜,是你花錢從市集就能買來的?!?/p>
“聽不懂人話那我就再講得明白些?!?/p>
“你說喜歡我,你的喜歡是什么?”
“是不問緣由就到我的陪嫁鋪子里鬧事?還是耍你親王殿下的威風莫名其妙就要殺我薛家的人,踩死我的花?”
“難不成你在外面主事,也可以不問青紅皂白就去把戶部郎官打一頓,捅一刀?”
“你之所以這樣對我,左不過是覺得我是你的掌中之物,事后費些心思哄一哄,任何成本也不用付出,就能重歸于好,是不是?”
“你不會這樣對那些大臣,是因為他們真的會找言官參你,會找刑部大理寺治你,會找陛下懲罰你,所以你不能隨心所欲?!?/p>
“可我不同,我是沒有權柄的女人,是被一道賜婚圣旨牢牢與你捆綁的梁王妃,不管你對我做什么,旁人只會說‘夫為妻綱’,沒人會覺得你有什么過錯。”
“你的這份喜歡,我真是一點也喜歡不起來。”
李敘顯然被她這番大白話震住了,整個人如同被冰凍住,僵硬地愣在原地,薄唇幾張幾合也沒能說出一個字。
最后只是急于否認:“我沒有。”
謝惟貞趁機推開他,側首而立,色若寒江之月:“你們根本就不明白,什么才叫喜歡,卻非要日日掛在嘴邊。”
她是真的生氣了。
祖母在世時說,世上不止有男人會生氣,女人生起氣來更加厲害,一生氣就會心寒,心寒的次數多了,自然也就不在乎了。
楚王李錚這樣桀驁不馴的“大男人”肯定不會懂得這些,但在女皇身側長到十三歲的李敘自然會懂。
他表明心跡被拒,沒有再上前攀扯,而是開始認真思忖起自己從聽到薛懷瑾的消息一直到現在的每個瞬間是否真如謝惟貞所說,都是他在發泄自己的脾氣?
銀葉將晚膳擺上桌,看了眼窗外聲勢漸小的雨水,提醒道:“王妃,殿下走了,連傘都忘了帶走?!?/p>
看樣子很是傷情。
也不知道這小夫妻二人要冷戰到什么時候去了。
謝惟貞坐在梳妝臺前卸下珠翠佩環,她眼下沒有心思擔心李敘林沒淋濕,她只擔心事情能否順利完成:“離端午還有幾日?”
“您忘了,還有七日就過端午了,您之前還說想去曲江樓看人賽龍舟呢?!?/p>
七日。
謝惟貞在心底默念。
快了,梁王就快進戶部了,等正式入了朝,一切就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