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晚晚垂下眼瞼,視線落在冰冷的杯壁上。
指尖的涼意一絲絲往上爬,提醒著她此刻的處境,分外清醒。
林書瑤的話,像淬了毒的針,又尖又細,精準地刺向她最敏感的神經(jīng)。
她想起了簽下那份協(xié)議時的場景。
顧凜川的辦公室,線條冷硬,色調(diào)暗沉,還有那張看起來就價值不菲的皮椅。
以及他那雙深不見底,看不出任何情緒的眼。
那時她急需一筆錢,一個能讓她暫時喘息的機會。
他恰好提供了。
代價是她的時間,她的順從,或許還有更多她不愿去細想的東西。
這份所謂的“合作”,從誕生之初就傾斜得厲害,天平兩端重量懸殊。
她沒忘自己為什么走到這一步,也沒忘自己最初咬牙下的決心。
忍耐,不代表要任人宰割,把臉湊上去挨打。
她緩緩抬起頭,平靜地迎上林書瑤那帶著審視和挑剔的目光。
“林小姐可能誤會了。”
蘇晚晚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奇異的鎮(zhèn)定。
沒有預(yù)想中的憤怒,也沒有絲毫委屈,像是在陳述一個再簡單不過的事實。
林書瑤臉上那副看好戲的玩味笑容,不自然地僵了一下。
她設(shè)想過蘇晚晚的種種反應(yīng),泫然欲泣博同情,或是色厲內(nèi)荏地反駁,唯獨沒料到是這種近乎漠然的平靜。
這算什么?不在乎?還是裝腔作勢?
“誤會?”
林書瑤重復(fù)了一遍,尾音微微揚起,帶著毫不掩飾的探究和一絲被冒犯的不悅。
“我留在這里,是因為顧先生需要。”
蘇晚晚的語氣平穩(wěn)得像一條直線,沒有任何起伏。
她小心地避開了所有可能引向私人情感的詞語,比如“喜歡”,比如“關(guān)系”。
她清晰地將自己擺在了“雇員”或者更直白點,“工具”的位置上。
一個完全由顧凜川決定其存在與否,價值幾何的位置。
林書瑤瞇起了眼睛,細細打量著她。
蘇晚晚的回答像一團蓬松的棉花,軟綿綿的,卻讓精心準備的攻擊落了個空,力道無處可使。
沒能激怒她,更沒讓她失態(tài)半分。
這讓林書瑤感到一陣莫名的煩躁,像一拳打在了空氣里。
“需要?”
她嗤笑一聲,向前逼近一步,微微傾身,居高臨下地俯視著蘇晚晚,眼神輕蔑。
“哪種需要?暖床的那種?”
侮辱再次升級,變得更加露骨,毫不掩飾其惡意。
蘇晚晚放在吧臺邊緣的手指下意識蜷縮起來。
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帶來一陣細微卻清晰的痛感,幫助她維持著表面的平靜。
她依然沒有動怒的跡象。
或者說,她將那份即將沖破理智的情緒,用盡全力強行壓了下去,壓回心底最深處。
“我的職責范圍,由顧先生親自定義。”
她的話語依舊平穩(wěn),甚至帶上了一點公事公辦的意味。
像是在背誦某個早就設(shè)定好的程序化答案。
這份超乎尋常的冷靜,徹底點燃了林書瑤壓抑的怒火。
她覺得自己的權(quán)威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戰(zhàn)。
一個在她眼中不過是依附于顧凜川的“附屬品”,竟然敢用這種不卑不亢,甚至可以說是冷淡的態(tài)度回應(yīng)她!
“你……”
林書瑤猛地抬起手,手背上的青筋微微凸起,似乎下一秒就要落在蘇晚晚身上。
她的指尖幾乎要碰到蘇晚晚單薄的肩膀。
空氣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變得粘稠而沉重。
蘇晚晚的呼吸幾不可聞地停滯了一瞬。
她能清晰地看到林書瑤眼中那毫不掩飾的,熊熊燃燒的怒意。
【啪嗒】
一聲輕微卻異常清晰的響動。
是雜志合攏時書頁碰撞的聲音。
一直沉默旁觀的顧凜川,放下了手里的財經(jīng)雜志。
他沒有起身,甚至連頭都沒有側(cè)過來看一眼。
只是那雙深邃銳利的眼睛,透過薄薄的鏡片,淡淡地掃向林書瑤。
目光里沒有任何明顯的情緒,也沒有任何溫度,平靜得讓人心底發(fā)寒。
林書瑤抬起的手,就那么僵硬地懸在了半空中,不上不下。
她臉上盛怒的表情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絲難以察覺的慌亂和局促。
顧凜川的視線并未在她身上過多停留,一觸即收。
他端起桌上的水杯,慢條斯理地喝了一口水。
仿佛剛才發(fā)生的一切,都只是他不經(jīng)意間的一個微不足道的停頓。
但林書瑤卻像是被一道無形的屏障猛地推開,下意識地向后退了半步。
她觸電般收回了懸在空中的手,重新抱在胸前。
只是那姿態(tài),再不復(fù)之前的閑適與傲慢,反而帶著難以掩飾的緊繃和約束。
書房里的氣壓,瞬間低得讓人幾乎喘不過氣。
林書瑤不敢再去看蘇晚晚的表情。
她轉(zhuǎn)向顧凜川,努力扯出一個她自認為還算自然的笑容,盡管嘴角有些僵硬。
“凜川,我……我就是跟蘇小姐開個玩笑,活躍下氣氛。”
她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干澀,底氣明顯不足。
顧凜川沒有任何回應(yīng)。
他放下水杯,視線落在吧臺的某個點上,像是在思考什么重要的問題,又像只是單純地在發(fā)呆。
這種徹底的、無聲的無視,遠比任何嚴厲的斥責都更讓林書瑤感到難堪。
她僵硬地站在那里,進也不是,退也不是,臉上一陣紅一陣白。
剛才那份有恃無恐和志在必得,此刻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只剩下尷尬。
蘇晚晚默默地看著眼前這戲劇性的一幕。
心臟在胸腔里緩慢而沉重地跳動著,咚,咚,咚。
顧凜川沒有為她“出頭”,一句辯解或維護的話都沒有。
他甚至連一個明確指向林書瑤的眼神都沒有多給。
但他剛才那個淡淡的眼神,那隨手合上雜志的動作,卻清晰無比地阻止了林書瑤即將失控的行為。
像是在無聲地宣告某種不容置疑的界限。
一種不允許任何人,至少是在他面前,被輕易逾越的界限。
這算是……維護嗎?
蘇晚晚無法確定,也不敢確定。
或許,他僅僅是不喜歡別人在他的地盤上吵鬧失態(tài)。
又或許,他只是單純覺得林書瑤打擾了他看雜志的清靜。
原因是什么,似乎并不那么重要。
重要的是結(jié)果——林書瑤停手了,并且明顯感到了忌憚。
這場沒有硝煙的對峙,以一種近乎詭異的方式落下了帷幕。
林書瑤臉上的笑容徹底掛不住了,顯得格外勉強。
她吸了口氣,試圖維持最后的體面,語氣卻難免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生硬。
“時間不早了,凜川,我……我先回去了。”
顧凜川像是這才終于注意到她的存在。
“嗯。”
一個簡短的單音節(jié),聽不出任何情緒,更沒有任何挽留的意思。
林書瑤如蒙大赦,立刻拿起自己的手包,幾乎是落荒而逃般轉(zhuǎn)身就走。
高跟鞋踩在光潔的地板上,發(fā)出急促而響亮的【叩叩】聲,那背影帶著幾分顯而易見的狼狽。
書房里終于只剩下蘇晚晚和顧凜川兩個人。
空氣中還彌漫著尚未完全散去的尷尬與緊繃的氣息。
蘇晚晚依舊站在原地,沒有動彈。
她能清晰地感覺到顧凜川的視線落在了自己身上。
那視線不帶任何溫度,也分辨不出喜怒,只是單純的注視,卻讓她感到莫名的壓力。
她不知道自己此刻應(yīng)該說些什么,或者做些什么。
剛才維持的那份超乎尋常的平靜,幾乎耗盡了她所有的力氣。
此刻只剩下一種劫后余生的疲憊感,以及心底那被攪動后久久無法平息的漣漪。
顧凜川站起身。
椅子被向后推開,發(fā)出輕微的聲響。
他沒有走向吧臺邊的她,而是邁步走到了寬大的書桌后面。
“明天早上七點,樓下等我。”
他的聲音恢復(fù)了一貫的冷淡。
像是在吩咐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情。
仿佛剛才那場充滿硝煙的對峙,從未發(fā)生過。
蘇晚晚抬起頭。
“好。”
她的聲音有些啞。
顧凜川不再看她,打開了面前的筆記本電腦。
屏幕的光映亮他線條分明的側(cè)臉。
專注,冷漠。
蘇晚晚默默拿起那個已經(jīng)徹底冰涼的咖啡杯,轉(zhuǎn)身離開了書房。
門輕輕合上,隔絕了兩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