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像砂紙打磨著裸露的巖石,發出永恒的嗚咽。
埃蒙·瓦倫丁站在“守護者堡壘”最高的望塔邊緣,指節因用力而發白,
緊緊攥著冰冷的石欄。堡壘下方,是他熟悉又憎惡的景象:無邊無際的灰黃。
曾經的城市輪廓,如今只是大地上一些突兀的、被風蝕啃噬的黑色瘡疤。更遠處,
輻射塵暴如同渾濁的巨浪,在地平線上緩緩翻涌,將本就稀薄的天光過濾成一種病態的昏黃。
空氣中彌漫著塵埃、金屬銹蝕和某種更深邃的腐敗氣息,那是末日本身的味道。
他身后石室的正中央,一個金屬杯靜靜安置在褪色的天鵝絨襯墊上。杯身線條古樸,
布滿神秘而模糊的紋路,在堡壘內昏暗的油燈光線下,散發著幽微、沉靜的光澤。
這就是“救世圣杯”,瓦倫丁家族血脈里流淌的詛咒與榮光。埃蒙轉身,走回圣杯旁。
每一次靠近它,呼吸都會不自覺地放輕。他拿起一塊柔軟的、同樣褪色的絨布,
動作近乎儀式般虔誠,輕輕拂拭著冰涼的杯身。杯壁光滑,那不知名的合金觸感奇異,
帶著一種拒人千里的永恒感。他避開杯底——那里似乎比別處更粗糙些,
積著難以徹底清除的頑固陳垢。他不敢深究那觸感意味著什么,
家族的訓誡如同烙印:圣杯不容褻瀆,不容置疑。石桌上攤開的厚重古籍,書頁泛黃卷曲,
邊緣破損,散發出塵埃與歲月混合的氣息。
埃蒙的手指劃過一行行早已爛熟于心的文字:“當血月吞蝕群星,大地在終焉之吼中撕裂,
圣杯必歸于圣地祭壇之眼,滌蕩污穢,重鑄秩序。”每一個字都像冰冷的鐵塊,
沉甸甸壓在他的心臟上。這是他的命運,也是他存在的全部意義。“還在擦拭你的寶貝疙瘩?
”一個略帶嘶啞的聲音在門口響起。埃蒙沒有回頭,指尖的動作沒有絲毫停頓。“老卡根。
”他低聲道。老卡根拖著一條腿,慢慢挪進來。歲月和廢土在他臉上刻滿了溝壑,
渾濁的眼睛里沉淀著太多埃蒙看不懂的東西。他靠在石桌旁,目光掃過圣杯,
又落在埃蒙緊繃的側臉上。“埃蒙,”他聲音低沉,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疲憊,“有些路,
一旦踏上去…就再沒有回頭的余地了。守護的責任…有時候比看清真相本身更沉重。
”埃蒙的手終于停了下來。他抬起頭,眼神銳利如刀鋒,刺向老卡根:“你懷疑圣諭?
懷疑家族千年的犧牲?”他的聲音因為壓抑的激動而微微發顫。老卡根避開那目光,
只是深深地嘆了口氣,那嘆息像塊石頭,砸在寂靜的空氣里。“我只是…不想你背負得太重。
”他佝僂著背,蹣跚著走向門口,“風暴要來了,真正的風暴。”他最后看了一眼圣杯,
那眼神復雜難辨,然后消失在昏暗的甬道盡頭。埃蒙的心沉了下去。
老卡根的話像不詳的陰影,但很快被圣杯冰冷的光澤驅散。他重新低下頭,
指尖撫過書頁上古老的文字,用信仰構筑的堤壩,牢牢鎖住心底那絲微弱的動搖。
他是末代守護者,這是他的宿命。幾天后,
當堡壘深處傳來沉悶的撕裂聲和人們驚恐絕望的尖叫時,埃蒙知道,
預言中的“大地撕裂”來了。他沖向存放圣杯的石室,腳下是劇烈搖晃的地面。
天花板簌簌落下灰塵和碎石。當他緊緊抱住那個冰冷的金屬杯沖出堡壘時,
回頭只看到一道巨大的、深不見底的黑色裂口,貪婪地吞噬了他熟悉的一切。老卡根的身影,
連同堡壘的大部分,永遠消失在翻騰的煙塵中。那個渾濁的、帶著憂慮的眼神,
成了埃蒙心中最后一幅關于導師的畫面。他孤身一人,
懷抱著用整個堡壘和導師性命換來的圣杯,站在輻射塵暴的邊緣。風卷起他破舊斗篷的下擺,
發出獵獵聲響。身后是家園的墳墓,前方是未知的煉獄。
他深吸了一口灼熱而充滿輻射塵埃的空氣,將那冰冷的圣杯更緊地貼在胸前,
仿佛那是唯一能支撐他不倒下的東西。然后,他邁開腳步,頭也不回地,
踏入了那片死寂的、無邊的灰黃。圣杯的重量沉甸甸地壓在心上,那是他僅剩的世界。
廢土沒有仁慈。埃蒙在龜裂的大地上跋涉了不知多少天。水源是混合著輻射塵的泥漿,
食物是偶爾找到的、干癟得如同石塊的變異植物根莖。他的嘴唇干裂出血,
臉頰被風沙和烈日灼得脫皮,露出底下更粗糙的皮膚。每一步,
腳底都傳來碎石硌著破爛靴底的刺痛。視線所及,只有無邊無際的荒涼。
扭曲變異的仙人掌如同垂死掙扎的手臂伸向污濁的天空,
偶爾能看到巨大、不知名生物的森白骨架半埋在沙土里,空洞的眼窩凝望著這個死去的世界。
寂靜是最大的敵人,它壓迫著耳膜,放大著內心因孤獨和未知而產生的恐懼。
直到他在一個被遺棄的、只剩斷壁殘垣的前哨站陰影里,看到那抹移動的身影。
不是掠奪者那種充滿惡意的窺探,而是小心翼翼的、帶著某種明確目的的搜尋。
埃蒙瞬間繃緊了身體,手按上了腰間粗糙打磨的金屬匕首柄。“誰?”他嘶啞地低喝,
聲音在寂靜中顯得格外突兀。陰影里的人影頓住了,隨即慢慢走出來。是個年輕女人,
大概二十出頭,臉上沾著污跡,但眼神銳利,像鷹隼。
她穿著一身同樣破舊但明顯經過改裝的工裝服,
背著一個鼓鼓囊囊、印著褪色科技公司LOGO的背包。
她打量了一下埃蒙和他緊緊護在胸前被用厚布仔細包裹著的圣杯,
目光在他布滿風霜的臉上停留片刻。“過路的。”她的聲音干脆,
帶著一種與年齡不符的冷靜和疏離,“我叫賽拉。你呢?”“埃蒙。”他保持著警惕,
沒有放下按著匕首的手。賽拉似乎并不在意他的戒備,
她的目光掃過他明顯干裂的嘴唇和疲憊不堪的狀態,然后指了指他身后背著的、癟癟的水囊。
“找水?前面三里,有個塌了一半的儲水罐,運氣好最底下可能還有點泥湯。不過,
”她嘴角扯出一個沒什么溫度的弧度,“看你抱著那寶貝疙瘩的樣子,
大概也沒力氣走過去了。”埃蒙皺了皺眉,沒有理會她語氣里的嘲諷。“你去哪里?
”“跟你方向大概一致,”賽拉揚了揚下巴,指向埃蒙前進的方向,“往西。
聽說那邊有片舊時代的大型建筑遺跡,我碰碰運氣,看能不能找到點有用的東西。
”她頓了頓,補充道,“干凈的零件,或者…數據庫殘片什么的。”埃蒙沉默了一下。
獨自穿越廢土的危險性他深有體會。賽拉看起來對這片區域似乎比他熟悉,
而且她身上有種廢土生存者特有的實用氣息。他需要向導,需要信息,
哪怕對方的態度讓他不舒服。“一起走一段?”埃蒙的聲音依舊沙啞,
但放下了按著匕首的手。這是個試探。賽拉聳聳肩,無所謂的樣子:“行啊。
多個活靶子分散變異獸的注意力,挺好。”她率先邁開步子,朝著她指的方向走去。
埃蒙看著她的背影,緊了緊懷中的包裹,跟了上去。圣杯冰冷的觸感透過布層傳來,
提醒著他使命的重量。最初的同行是沉默而別扭的。賽拉步伐很快,
對地形似乎有種本能的熟悉,總能避開松軟的流沙區和明顯的高輻射標記點。她很少說話,
偶爾開口,要么是指出前方可見的危險,比如一小群游蕩的、形似巨鼠的變異生物,
要么是準確找到一些埃蒙根本注意不到的、藏匿在巖石縫隙里的可食用苔蘚或昆蟲。
“省著點吃,”她把一把黏糊糊的綠色苔蘚塞給埃蒙時,語氣平淡,
“下一頓還不知道在哪里。”她的背包里似乎裝著工具,
偶爾停下來撬開一些銹死的金屬蓋板,翻找著里面的線路板或金屬碎片,
對埃蒙視若珍寶的包裹連瞥一眼的興趣都沒有。直到一次短暫的休息。埃蒙實在渴得厲害,
小心地解下包裹,拿出一個皮質水囊喝了一口渾濁的水。包裹掀開一角,
露出了里面金屬杯古樸的輪廓。賽拉的目光不經意地掃過,嗤笑了一聲:“就為了這破杯子?
”埃蒙的動作猛地僵住,一股火氣直沖頭頂。他迅速將圣杯重新裹好,緊緊抱在胸前,
眼神銳利地刺向賽拉:“注意你的言辭!這是圣杯!”“圣杯?
”賽拉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夸張地挑了挑眉,嘴角的弧度充滿譏誚,“得了吧。
瓦倫丁家的人是不是都這么…嗯,‘虔誠’?”她刻意加重了最后兩個字,
“抱著個不知道哪個戰前工廠流水線上下來的紀念品,就敢說能拯救世界?
你們家族被這玩意兒忽悠了幾百年吧?”“住口!”埃蒙低吼,手指因憤怒而微微顫抖,
“你懂什么?這是預言指定的救世之物!承載著…”“承載著全人類的希望?得了吧!
”賽拉毫不客氣地打斷他,眼神里是赤裸裸的嘲弄和不耐煩。“看看這鬼地方!
”她猛地張開手臂,指向周圍死寂的荒原,扭曲的植物,污濁的天空。“希望?
這破杯子除了占地方、拖累你,還能干什么?它能變出水來?變出吃的?
還是能一發光束干掉那群追著我們的輻射蝎?”她湊近一步,壓低的聲音帶著冰冷的現實感,
“醒醒吧,埃蒙。這玩意兒,它就是個杯子!一個金屬做的、除了喝水沒別的用的杯子!
你為它犧牲一切,值嗎?”埃蒙的臉漲得通紅,憤怒和一種被冒犯的信仰灼燒著他。
他猛地站起來,手再次按住了匕首柄,胸膛劇烈起伏:“值!只要它能終結這一切,
任何犧牲都值得!包括你的命,如果你再敢褻瀆圣物!”他的眼神兇狠,
像一頭被逼到絕境的困獸。賽拉看著他,沒有絲毫畏懼,只是眼中的嘲弄更深了,
還夾雜著一絲憐憫。她慢慢后退一步,攤了攤手:“行,行,你的圣杯,你的信仰。
但愿它真能發光發熱,別到時候發現杯底印著‘Made in China’的出廠標簽。
”她轉過身,不再看埃蒙噴火的眼睛,“走了,天黑前得找個能藏身的地方。
抱著你的‘希望’跟緊點,‘守護者’。”埃蒙站在原地,粗重地喘息著,
賽拉刻薄的話語像毒刺一樣扎進心里。他低頭看著懷中嚴實包裹的圣杯,
冰冷堅硬的觸感此刻卻帶來一絲微弱的心安。他用力閉了閉眼,壓下翻騰的情緒。值不值得?
他不需要回答。他邁開沉重的腳步,跟上了賽拉那在廢土中顯得格外單薄卻異常堅定的背影。
圣杯貼著他的心口,是他唯一的錨點。他必須相信它。穿越被稱為“噬骨裂谷”的旅程,
成了埃蒙一生中最漫長的噩夢。裂谷深處彌漫著終年不散的、帶著刺鼻硫磺味的濃霧,
遮蔽了本就微弱的光線,可視距離不足十米。腳下的巖石濕滑、崎嶇,布滿深不見底的裂縫。
們移動時帶起的風聲、甲殼摩擦巖石的窸窣聲、還有那令人牙酸的、節肢動物特有的咔噠聲,
無時無刻不在刺激著緊繃的神經。賽拉變得異常沉默,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
手中的輻射探測器發出穩定但令人心焦的低鳴。“貼著巖壁,慢點。”賽拉的聲音壓得極低,
在濃霧中幾乎聽不清,“這里的‘地龍’…對震動和熱能特別敏感。”埃蒙點點頭,
后背緊貼著冰冷潮濕的巖壁,懷里的圣杯像一塊冰坨,沉甸甸地墜著他。
他腦中閃過莉婭的臉,最后一次見她時,她眼中那種混合著悲傷、憤怒和徹底絕望的光芒。
為了圣杯,為了這所謂的救世使命,他親手推開了她,推開了唯一能讓他感到溫暖的光。
那一刻的心碎,比此刻廢土的寒風更刺骨。突然,前方傳來一聲刺耳的嘶鳴!濃霧劇烈翻涌,
一個巨大的、布滿環節的暗褐色身影猛地從霧中竄出,張開的顎齒滴落著腐蝕性的黏液,
直撲向隊伍最前面的羅伊!那是個在裂谷入口處加入他們的年輕人,
因為聽了埃蒙講述的圣杯傳說而熱血沸騰,自愿成為守護者。“小心!”賽拉厲聲警告,
同時身體已經向側后方翻滾。埃蒙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幾乎是本能地,
他將懷中的圣杯死死護住,身體蜷縮著緊貼巖壁。他沒有沖上去。“為了圣杯!
”羅伊卻發出一聲狂熱的吶喊,他沒有躲閃,反而舉起手中簡陋的鐵矛,
迎著那龐大的變異蜈蚣沖了上去!他的眼中燃燒著純粹的、為信仰獻身的光芒。太遲了。
鐵矛刺在蜈蚣厚重的甲殼上,只濺起幾點火星,發出令人牙酸的刮擦聲。
巨大的、帶著倒鉤的螯肢像死神的鐮刀般揮下,輕易地穿透了羅伊單薄的胸膛!
時間仿佛凝固了一瞬。羅伊臉上的狂熱瞬間被難以置信的劇痛取代,他低下頭,
看著自己胸前猙獰的傷口和噴涌而出的鮮血,又艱難地抬起頭,望向埃蒙的方向,
嘴唇翕動著,似乎想說什么。“不——!”埃蒙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怒吼,
但身體卻像被釘在原地。“蠢貨!”賽拉冰冷的聲音在另一側響起,
帶著極致的憤怒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她手中的一把改裝過的射釘槍發出沉悶的爆響,
幾枚特制的穿甲釘狠狠釘入蜈蚣相對脆弱的關節連接處。蜈蚣發出一聲痛苦的尖嘯,
放棄了已經失去生命的羅伊尸體,龐大的身軀在濃霧中瘋狂扭動,尋找新的攻擊目標。
它的復眼閃爍著惡毒的紅光,鎖定了埃蒙——或者說,
鎖定了埃蒙懷中那散發著奇異能量場的圣杯!腥風撲面!埃蒙瞳孔驟縮,
死亡的陰影瞬間籠罩。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更緊地抱住圣杯,準備迎接那致命的撕咬。
就在千鈞一發之際,一個身影猛地從斜刺里撞來!力量之大,
將埃蒙狠狠撞進旁邊一道狹窄的巖石裂縫中!是賽拉!“躲好!”她只來得及吼出這一句。
蜈蚣的巨顎擦著賽拉的后背掃過,撕開了她的外套,留下一道血痕。賽拉悶哼一聲,
借著撞擊的反作用力狼狽地翻滾開,手中的射釘槍再次咆哮。埃蒙被死死卡在狹窄的巖縫里,
碎石簌簌落下。他眼睜睜看著賽拉在濃霧中與那恐怖的巨獸周旋,身影忽隱忽現,
每一次驚險的閃避都讓他心臟停跳。羅伊溫熱的血液似乎還濺在他的臉上,
莉婭絕望的眼神和賽拉此刻浴血的身影在他腦中瘋狂交織、撕扯。為了圣杯,值得嗎?
這個念頭如同毒蛇,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噬咬著他的信仰核心。戰斗不知持續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