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到昭月公主的時候,我正在和小翠和來福打葉子牌,聽到殿門被打開的時候,
我們仨一起回頭看去,然后就聽見一聲響徹云霄的尖叫--“鬼啊!”她暈了。
我掀起貼了一臉的長紙條,這確實不怪我們,誰能想到這荒廢了十來年的惜春殿會來人呢,
畢竟這里鬧鬼的傳聞傳了好多年了。我盯著他倆也把紙條掀了,
然后才扣著她的人中把她喚醒。“鬼啊!”誰曾想,她剛睜開眼,又暈了過去,我回頭一看,
好家伙,小翠那舌頭都快垂到地上去了。我瞪了她一眼,她才悻悻得把舌頭收了回去。
我嘆了口氣,也不怪她,她對皇室的人都懷有恨意,尤其是這個當年深受先皇恩寵的公主。
她死的時候和當時的昭月公主一樣大,都才十四歲,現如今,公主十八歲了,她還是十四歲。
造成這一切的就是公主的父親,那個兩年前去世的帝王。四年前,
小翠奉尚衣宮陸嬤嬤的令去給貴妃的翊坤宮送衣服,卻不巧在路上遇見了醉酒的皇帝,
誰也不知道為什么當時皇帝身邊一個伺候的人都沒有,等福公公找到他的時候,
他正在翊坤宮的假山旁邊按著滿臉淚痕的小翠顛鸞倒鳳。本來皇帝是要封小翠做才人,
賜居賢妃的鐘粹宮偏殿的,不曾想讓貴妃攔了下來。“陛下,
既然陛下在我這翊坤宮與翠才人相遇,那說明我與她也是有緣分的,
那又何必再勞煩賢妃姐姐,便在我這偏殿住下就是了,還是陛下怕我這舊人傷了你的新人。
”皇帝無所謂。對他而言,這只是一個意外,甚至他連小翠叫什么都沒注意聽。
后宮里多是這樣的女子。如果沒有意外,
小翠會作為一個可有可無的才人在這后宮中荒度一生,被逢高踩低的宮女太監欺負。
偏偏這樣的日子都有人不想讓她過。小翠承寵的當天晚上,貴妃派人將她吊死在了惜春殿中。
“賤人,憑你也想跟本宮爭寵。
”她眼里的小翠只是一個為了往上爬在她眼皮子底下勾搭皇帝的狐貍精。
但是小翠本來是要在25歲出宮去的,她打小家里就給她定了娃娃親,
是鄰居家一起長大的阿哥。
等人死透了之后她才佯裝慌張得去找皇帝:“翠才人哭哭啼啼得跑出門去了,臣妾聽她說,
仿佛她在宮外有個定了親的未婚夫,只恨自己臟了,沒臉再見那個男子。”皇帝震怒,
杖斃了下午撥給她的兩個宮女兩個太監,還不許人給她收尸,
又找人去宮外找到了小翠的未婚夫一家,滿門抄斬。小翠在惜春殿的橫梁上掛了大半年,
最后那根麻神不堪歲月的侵蝕斷了才掉下來。畢竟這惜春殿已經七八年沒人修葺,
早就千瘡百孔了。大概是因為橫死又沒人收尸,小翠的鬼魂就一直徘徊在這惜春殿里,
一開始的時候他還和我張牙舞爪的,讓我打了幾頓之后就老實了。深宮寂寥,
我們這種孤魂野鬼就更無聊了,好在后來遇到了來福,來福是個失憶的太監鬼,
他不記得自己叫什么,生前在哪個宮當值,他的名字還是我給他取的,來福來福,
只希望我們來世福氣滿滿。自從來福來了,我們就經常在這里打牌打發時間,偶爾太無聊了,
就把自己吊起來,發出些聲音,嚇一嚇路過的宮女啊太監啊,聽他們尖叫著逃跑。沒辦法,
我們除了這惜春殿,哪也去不了。我拍了拍昭月的臉,她沒有反應,我又去扣她的人中,
也沒有反應。我有點麻爪了,老實說,雖然我做鬼很多年,嚇人的經驗是有的,
但是救人的經驗是一點沒有啊。直到有人扯我衣角,我還以為是小翠,轉過頭剛想吼她,
才發現站在我身后的是臉色蒼白的昭月。“不是,你好歹堂堂一個公主,這么不驚嚇的么?
這就靈魂出竅了?”“這位姑姑,有沒有可能,我是死了。”“那你很沒出息了。”“對,
對不起……”小翠挪著小碎步蹭到我們身邊,“我,我也沒想到……”“沒事,
我本來也是想死的。”昭月學著我的樣子,席地坐到了地上。“真沒出息,
”我朝她翻了個白眼,“好死不如賴活著,你不知道么?”“他們要我去和親,
要我向那些侵占我們領土,凌辱我子民的北戎人屈服。”昭月的眼眶紅了,
我還以為她是要哭,原來不是,只是憤怒。“他們哪里是想要個嫡公主和親,
他們不過是想洗刷十年前敗在父皇手里的屈辱,與其嫁過去生不如死,不如就這么死了。
”昭月突然笑起來,“沒了我這個嫡長公主,我倒要看看,
我的好皇兄舍得把哪個好閨女嫁出去。”我一時不知道說點什么,她自己不想經歷的苦難,
卻想有其他的女子頂替上去。但是我又好像沒什么立場譴責她,畢竟,
一開始是她的兄長選擇了她。“你既然選擇不活了,你的身體,能借我用用么?
”我指了指尚有余溫的地上的尸體。“你要做什么?”昭月立刻撲到她的身體上,
卻徒勞得撲了個空,就算這樣,她也立刻跪在尸體前面,張開雙臂,“你要代替我去和親?
”“不可以!他們要的又不是我的靈魂,他們不過是要昭月公主這個身份!”“不是,
”我撫了撫她的臉龐,“沒有要去和親,只是在這惜春殿太久了,想出去看看。”“真的么?
”她遲疑著放下了雙手,“那你不可以去和親,你要是去和親,我,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的。
”你看,被嬌養長大的公主啊,能想到的懲罰別人的手段只有,那我去死,
能想到威脅人是話語只有,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的。昭月不記得我了,但我是認得她的。
甚至,她出生的時候我還抱過她。先皇將她疼得如珠如寶,真正的捧在手里怕摔了,
含在口里怕化了。我還記得昭月周歲那天,皇帝將她高高舉起,放在自己的脖子上,
就如同民間的所有父親那樣。他握著昭月垂在他肩頭的兩節蓮藕似的小腿,
任她抓著自己的冕冠,揪自己的頭發,朗聲宣布:“朕唯此女,特封為昭月公主,
食邑八千戶,劃賜湯沐邑于江浙省,賜金印紫授,賜宅于長安平康坊,田三十頃。”話音落,
百官朝拜。他也是個父親。他也是個父親!他也是個父親?聽說他原來定的稱號是昭陽,
尊貴的太陽,太傅不同意被杖責了三十,最后還是國師說陽氣太重怕是妨礙到公主康健,
才勉為其難改成了月。皇朝最尊貴的公主啊,真的是集萬千寵愛于一身。
一開始附到昭月的肉身上的時候,我還挺不習慣的,做鬼久了總是飄來飄去的,
冷不丁讓我腳踏實地去走路,還不會了。等我終于松泛完手腳要跨出惜春殿大門的時候,
來福去突然擋到我面前。“老大,你這樣,有違天道,會被天打雷劈的……”“呵,天道?
”我笑起來,“蒼天若真的有眼,那狗皇帝怎么能坐穩天下三十余年,
還容許狗皇帝的兒子再來禍禍這江山幾十年!”“既然我要的公道老天不能給,
那我就自己去拿!”我占了昭月的身體,也知道了這兩年她的遭遇。昭月是先帝唯一的女兒,
她的母親是梁武帝的繼后,在生昭月之前,她對先皇后所生的大皇子極盡苛刻之能,
因為覺得大皇子是嫡長,占盡了天時地利,搶了她未來兒子的太子之位。
然而她在生昭月的時候壞了身子,御醫說她再難有孕,于是她就開始扶持三皇子跟大皇子斗,
順道還給皇帝下了絕育藥,主打一個,我生不出來,你也別生。兩個皇子打得水深火熱,
那是真的打。大皇子雖然占著嫡長的名分,但是他沒有受寵的妹妹。三皇子被記到繼后名下,
皇帝愛屋及烏,對他也偏愛幾分。于是兩年前的萬壽節前夜,大皇子鋌而走險,選擇逼宮。
三皇子截獲了消息,帶著皇后母族以及自己母族的勢力進宮勤王。三皇子趕到的時候,
皇帝已經死了,三皇子拔劍殺了大皇子,自己卻被從太子身后沖出來的太子妃一刀斃命。
嗚呼,鷸蚌相爭,漁翁得利,別說兩個皇子想不到,那滿朝文武也沒想到,
最后竟是眠花宿柳的二皇子登上了皇位。二皇子的生母是個宮女,他本身也是個沒本事的,
倒不是他沒野心,只是他這個出身,又沒什么天資,早早被踢出了皇位候選人隊列,
只能裝作寄情玩樂,吟詩作畫,斗雞賭狗,誰能想天上掉下這么大個餡餅來。
用小人得志大概是可以形容后來的二皇子和二皇子妃的。哦,不是,該叫皇帝陛下,
皇后娘娘了。“你什么身份,也配和本宮穿一樣的。”你看,我剛說完她小人得志,
這就遇上了。昭月身上的衣服是三年前的蜀錦做的,這套衣服是她母后親手裁的,
她今天特地穿上了。殷云皎身上的是今年上貢的。“昭月,見到本宮為何不跪!
”“啟稟娘娘,先帝允我自他之下,不必行禮。”這是真的,盛寵時期的昭月,
別說自梁武帝之下,哪怕梁武帝本人,她也是不用跪的。“大膽!”殷云皎還沒開口,
她身邊的狗腿子就開始狗叫了,還揚著手想要扇我巴掌。開玩笑呢,
讓她沾到一下衣角都算我輸好么!我握住她的手腕,反手一個巴掌扇了上去。
那老奴直接讓我扇倒在地上。這身體,還是差點意思,照我以前的手勁,高低把她扇暈。
“你!你敢!”殷云皎讓駭得后退了一步。我轉了轉手腕,上前一步揪住她的衣襟,
扇了她一巴掌:“打了她忘了打你了是吧。”“反,反……”“什么,還要反手一掌?
”我這人沒啥優點,就好成人之美,反手又抽了一巴掌,好了,這下對稱了。
我松開她的衣襟,她腿一軟直接坐到了地上。“……”她嘰里咕嚕不知道在說些什么。
我懶得搭理,跳梁小丑罷了,趁著天色還早,徑直出宮去了。梁文博這個垃圾,
連書都沒念幾本,別說帝王之術了。梁武帝雖然私德敗壞,
但是處理國家大事上還是沒什么問題的,但他和殷云皎兩個人是真的純壞,這些日子,
金鑾殿上觸柱而亡的御史都不知道有多少個了。這個王朝在他手里,沒有最壞,只有更壞。
我的目的地是鎮國公府。鎮國公世子是昭月的駙馬,未婚的駙馬是叫駙馬么?不管了,
就這么叫吧。這門婚事是當初鎮國公用手上的三十萬兵馬為陸子豪求來的,和先皇約好,
昭月出降之日,就是鎮國公府上交兵符之時。“公主,”我騎著馬剛到大門口便被攔了下來,
“公主,世子有交代,公主不日便將和親北戎,不便再與外男來往。”“呵,
現在知道不便了?”我抽出腰間盤著的鞭子,這是剛剛回公主府取來的,我才沒那么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