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先穿的,渣男前夫后來的。后來者居上,他登基稱帝,我卻做了死囚。判決當場宣的,
秋后問斬。趴在上百個丫鬟下人堆里,正午驕陽似火,汗流進眼里,刺痛。我抬袖要擦,
被身旁人輕聲呵斥。「別動,宣旨呢,沒規矩。」眨巴好幾下眼睛,才把汗擠出去,
終于看清對面,圓臉款額的憨厚丫頭側臉貼地正巴巴望著我可憐我。「你也是福薄,
貼身服侍王爺這么多年,名份沒撈到不說,就跟著滅滿門、誅九族,賺了個冤死鬼做。」
王爺?哪朝哪代的呀。我得看看。玄衣纁裳十二旒冕下,帝王容顏威儀莫測。他也看著我。
「愛妻,可還記得為夫?」1 刀下驚魂監刑官輕展黃綾圣旨。「逆黨靖王李承璟,
私鑄兵甲,妄弒父殺兄,僭越禮制,悖逆人倫,當以磔刑,九族盡戮。」宣判聲止,時辰到。
龍頭刀高高揚起,鎏金睚眥死咬刀柄,命懸一線之際,我趕緊舉手,懸腕鐵鏈嘩啦啦響。
「小女子冤啊,求青天大老爺明鑒。」我極力嘶喊,可不能就這么稀里糊涂做刀下鬼。
刃口寒芒,剛好落在我后頸皮膚上,卻停了。刑場寂靜,像雪壓萬聲。
我知道喊冤叫屈起作用了。難怪老話說,會哭的孩子有奶吃。我蹚著腳上連環黑虎鐐往前挪。
虎妞壓低嗓子制止我:「那可是皇命啊。」傻虎妞,馬上要見閻王了,還在乎皇命不皇命的。
我不理她。鐐環內側密布倒刺,挪一步,鐵刺往腳踝扎三分。我趟一路,
血線跟著蜿蜒灑一路。嘶,真他奶奶的疼。當年鑒湖女俠就義也不過如此吧。何其壯烈,
我給自己打氣,朝著遠處的八角亭去。我偷偷觀察過,監刑官的一切指令,皆來自該處。
里面一定坐著了不起的大人物,平頭百姓誰有那個閑情逸致在刑場搞堆茶歇看砍人頭,
一砍還是一百多個那種。隔著丈遠,我在青紗帳前雙膝一跪,俯首磕三個頭。玄甲禁軍攔著,
再近近不了了。「大老爺……」我被帳內清朗的蔑笑打斷。「大老爺,哈哈哈。」
里面走出一雙蟒皮金履,「想不到,換一世活,阿尕,你還是傻得讓人愛憐。」
靴幫由金線摻孔雀羽捻制而成,繡海水江崖紋。是九五至尊。他認識我,是熟人,
熟人好辦事。我喜出望外,抬起臉,天塌了。李攸寧,我的渣男前夫。「你怎么……」
我想問,你怎么在這?電光石火一瞬,意識到這是仇人,不是熟人。
我仰著臉看他:「你怎么認識我?」你說我傻,那就傻給你看。「我是你的夫君啊。」
金縷靴圍著我繞一圈,壯闊身影罩住我,像是禿鷲沖向天葬臺用碩大羽翼蓋著尸體。
他面如削玉眼珠黑得發沉,我不敢多看,垂低頭。「我喜歡阿尕看我。」他攤開掌心,
像訓一只狗。我聽話,將臉埋進去,唇舌抵著他掌紋,舔舐。他掌中握乾坤,
也握著我的命脈。「想活命?」我點頭,淚珠跟著滾落。
李攸寧指腹抹掉我唇角的淚:「紅淚蝕骨,一點也不假,朕心疼,允了。」我匍匐在地,
斗膽再請命:「懇請君王也留那三歲稚童一命。」李攸寧一揚手,
三歲稚童被帶到跟前:「他是你的誰?」我撒謊:「我兒子。」我的話音隨著他手起刀落,
三歲小世子頸間的長命鎖,已被劈成兩半,金鑲玉的“福壽永昌”分開浸在血沫里。
他的小臉驚恐漲紫,沒有瞑目。「你叫他,看他應你嗎?」我嗅著滿臉血腥,抖成篩子,
不敢再多言。倒是李攸寧主動開金口:「我看那胖嘟嘟敦實的蠢婦和你頗投緣,
姑且留個活口,陪你說說話解悶吧。」2 未央宮殤我被帶回未央宮軟禁,
隔著菱花窗望鋪在青石磚上朱漆廊柱的影子感嘆其長如鬼爪時,
靖王府上下一百三十七具尸體剛被草席卷走,血河漫過西市酒肆的門檻,秋意蕭瑟。
虎妞奉上熱茶:「阿尕……姑娘,喝點熱茶暖身吧。」我滿目瘡痍,無暇理她。
她自顧自說:「想不到姑娘你和當今新帝是舊識。姑娘剛入靖王府時,
我就覺得姑娘和我們這些整天攪和東家媳婦偷漢西家兒郎扒灰腌臜事的凡胎,不一樣。
姑娘是皇城鼎鼎有名的琴師,臉襯桃花眉彎似新月,懂樂理,還識人心。
能得靖王爺愛慕入府……靖王爺是何許人呀,那可是南梁上下交口稱贊的鐵血好男兒。
十七歲率孤軍深入河西,破王庭,焚其穹廬,刀鋒所過,鮮血能染黃沙三百里。
匈奴頭顱在地上翻滾無數,天地最后聽見的,
不過是少年將軍哼著的長安小調……意氣風發少年郎,誰不愛。先帝最愛,
早早就說要立他為儲君。他做儲君,那獨孤皇后的嫡子寧王怎么辦?可不得兄弟鬩墻,
爭啊搶啊奪啊……可,咱們這位靖王,心善,不愿看手足相殘,瑟縮在皇城一角,娶妻生子,
自降鋒芒。」夜深了,茶涼了,虎妞換了一盞又一盞,不厭其煩地絮叨。「可惜了,
還是被有心人從王府水池撈出內藏血書“”八星照幽燕,龍氣斷潼關”的青銅匣,
謀逆罪鐵證如山,豈能輕饒,先太子攸寧此時不斬草除根,更待何時……」
虎妞扇自己:「呸呸呸,瞧我這張臭嘴,什么先太子,現已是新帝幽宗。」她絮叨到第七日,
我在窗前一動不動趴了七日。「人死七日,三魂離體,七魄漸散,
王府上下的血痂早被埋在朱雀門石頭縫里了,不會有冤魂來索命。阿尕姑娘,你莫怕。」
檐角銅鈴無風自顫,她以為我瘋了。我支起胳膊,將臉埋進臂彎:「既然你那么敬重靖王爺,
他闔府百余條人命被奪,為何你沒有絲毫悲慟?你不恨我么?」「我這樣的賤民,命如草芥,
死不足惜,多活一日就是賺一日。哪有資格能為別人怨什么,更沒資格怨別人。」
見我啜口茶,她方繼續說:「小滿哥回涼州省親,躲過浩劫。我受姑娘恩,也撿回一條命。
天不絕我,我就得等他。」我望著潑在琉璃瓦上金燦燦的暮光,感嘆一句苦命鴛鴦。我也苦,
前夫李攸寧,是我父親得意門生。我父榜下捉婿引狼入室。新婚燕爾,
李攸寧就攜紅顏周游西歐列國,我蒙在鼓里。直至翌年,他把瑞康藥業塞入囊中迎娶沈驚鴻。
一生心血易主、寶貝女兒被棄之如敝履,父親一口氣沒提上來,撒手人寰。母親柔弱婦人,
不久也跟著喋血而去。剩下戀愛腦的我,在異國他鄉被推下懸崖之際,
還在哭唧唧問他到底有沒有愛過我。前世愛沒愛過,我聽不見了。今生狹路相逢,
我得勇字掛胸帶勁地活。3 琴姬之謎我穿到了天啟十七年秋。成了東宮暗樁琴姬陳阿尕,
以身入局在三皇子李承璟門下蟄伏多年。終于抓住機會盜取北疆軍糧道堪輿圖,
找到靖王截糧養私兵的關鍵證據,又趁子夜在府邸錦鯉池埋下寫了謀逆詩的青銅匣,
靖王謀反罪成。同日,東宮太子李攸寧被刺客用浸過烏頭毒的琴弦劃傷手腕,差點命喪黃泉。
提刑司連夜徹查,追到靖王府上,琴姬阿尕的冰弦琴缺了一根。「提刑司的人,
拿著刺殺先太子的毒琴弦,往你的冰弦琴上一比劃,恰恰好……還沒怎么用刑,你就全招了。
說是受靖王指使,謀殺太子,要清宿敵正靖王的皇威……你還在庭審上大喊,
靖王李承璟才是天授皇命的正統天子……」我被自己蠢哭,
剛到嘴的綠豆糕也不嚼了:「這不是害了靖王嗎。」「可說呢。」
虎妞給了我一個理由充分的白眼:「謀逆外加弒兄可是天大的罪。從前簇擁靖王的臣子,
在朝堂上個個明哲保身屁都不敢多放一個。先太子的幕僚們,血書一沓一沓地上奏。
先皇怒火攻心,咳血奏折,就此殯天。東宮破局,太子登基,清算異黨,先屠靖王府滿門。
萬幸,靖王換防北境大營,路途耽擱兩日,躲過此劫……本以為,我也會人頭落地,
跟小滿哥陰陽兩隔。托你的福……」深秋殘月卡在宮殿飛檐戧角。天涼得很,我打個噴嚏,
虎妞也不擺弄她手里的熏爐了。不知道從哪抱了條裘皮毯子,往我身上一蓋,
語氣帶酸:「你現在可是金枝玉葉,千萬得保重身子。你要是病了,新帝可是要治我罪的。」
她轉身搗松熏爐的香灰,在中間挖一個孔,掩埋好點著的香碳,壓平。不一會,
錯金熏爐里冒出狻猊青煙,龍涎香滿屋。現在,全天下人都知道,
新帝李攸寧的九五至尊之路,是靠琴姬阿尕鋪就的。但,沒人敢大聲說,這不光彩。
守夜的老太監遲遲不來續燈油,可能他們還不習慣未央宮這位名不正言不順的新晉貴妃。
三更露盡,燭火撲閃撲閃幾下,要滅。虎妞用銀剪剪下焦黑燭芯,火舌再起,
把她胖嘟嘟的臉頰映地通紅。看模樣,頂多十五六歲。良久,燭火搖曳的安靜里,
虎妞沒頭沒尾說了句:「你的命,在生死當鋪那里,值五萬金。」
「江湖殺手、官養刺客人人都想要你死。可,新皇,想你活。」我倚住沉香木雕花榻,
看鎏金鶴嘴熏爐里冒出的裊裊青煙:「我不該殺嗎。」木榻硌得骨頭疼,實在坐不住了,
我打著哈欠鉆進香香軟軟的金絲被窩。有日子沒見李攸寧了,不知道他在忙什么,
明天要去跪拜下。誰讓他勝者為王呢。4 妖妃之禍我在殿外跪兩個時辰,
黃門侍郎才來傳喚。「五鼓初,朱雀門銅鑰方響,陛下已御弘文館眾大人朱批夜奏。
這會兒才用了午膳,娘娘您久等了。」好一個勤勉的新王。李攸寧前世雖渣,
但是個實實在在的學霸。從小鎮做題家到醫學院博士,再入贅我父親門下做乘龍快婿。
十年隱忍,將千億藥業集團收入囊中,好腦子和狠辣勁,缺一不可。如今坐上鐵王座,
全天下生殺予奪,不過他一念之間。他竟還在做卷王。要是他被這花花世界迷了眼,
整日紙醉金迷顛鸞倒鳳,我還高興點。難搞。跪太久,小腿肌肉失去知覺,一下沒站穩,
差些跌倒,一雙寬袍大袖將我攙住攬進懷里。他擁著我低頭輕語:「怠慢了愛妻,我的錯。」
言罷,含著我的耳垂吮吸。我一躲,他倒停了,沉沉從喉嚨發聲嘖。玄甲衛抽刀也快,
太監宮女匍匐埋頭跪一地:「陛下息怒。」呵,倒給他威武上了。
我就勢踮腳在他唇邊落個吻,轉身邁著金蓮步把出鞘的刀一個一個按回去,
系在腳踝處的金鈴跟著叮當作響,矯揉造作:「嚇到臣妾了……」
李攸寧清冷肅殺里無端透出幾分風流的笑。他忽地俯身,將我穩穩抱在懷中,
大步踏進太極殿。將桌上的毛筆、宣紙、一沓一沓的奏折……都一手掃掉,
我被放躺倒在碩大的木案上。他欺身壓向我,我從他眼底微顫里,
看到自己的起伏和他轟地燃燒起來的欲念。我本能掙扎,但拒絕給他帶來更大的刺激。
箭在弦上,他不得不發。他強行掩著我的嘴,在我耳畔細語:「乖,別亂動,
我不會叫你委屈。」淚水浸透雙眼,我隔著凄迷的快樂,
看宮殿外跪伏滿地的宮女太監和玄甲衛。一眾活人,寂靜而木然。
外頭枯枝上幾只寒鴉縮頸而立,頭下枕著彈劾我是妖妃的檄文。我如一片枯葉,搖搖晃晃,
在鐵青色的初冬,要墜不墜的。當日事畢,李攸寧斬殺了所有在場的人,除了我。
窺帝王秘事者,當誅。翌日早朝,御史中丞和三朝元老為首,文武百官顫巍巍跪伏于地,
額頭抵著冰冷的金磚:「伏乞陛下明察,速誅妖妃,以正朝綱,安天下之心!」
李攸寧穩坐朝堂,眉骨高聳面若冰霜,冠冕玉琉璃投下的陰影遮住了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
稍頓,他唇角微揚:「那就承了眾卿的意,將陳阿尕流放北境軍營,做軍妓,
以慰守疆衛土的好兒郎。」「謝主隆恩」在巍峨大殿回蕩。這幫老頑固是真的迂腐無知嗎。
難道個個糊涂,都不明白天家兄弟結黨營私,
互相傾軋;淫亂后宮穢聞四起、掌權者濫殺無辜,罪魁禍首正是朝堂最高處傲居的王?!
難道小小的琴姬陳阿尕有能力譜寫帝王之家血腥的哀歌?!
忠直之臣、諂媚之臣、明哲保身者、黨爭之徒,在法理屈從皇權的這刻,
有了共同的圍剿目標——妖妃陳阿尕。宮殿長滿荊棘,紅顏背鍋。我仰臉望天,天若有眼,
當張口結舌。5 逃亡之路黃昏,下了場急雨。屋檐下雨珠連線綿綿不斷。已入冬,
雨還不變雪,濕冷入骨。內務府的炭火一天有送三天沒送的,敷衍潦草。我笑虎妞,
摳摳搜搜,一份碳恨不得掰八瓣用。她有她持家的理念:「家里有炭,屋里不寒。
這還沒到三九嚴寒,炭要省著,最冷的時候用。」她這個年紀,放到現代,
不過是個情竇初父母都愛萬事不愁的少艾。煮好茶,又裝了暖爐塞給我,炭火燒得差不多。
她又就著灰燼的余熱,掏出女紅,銀針穿金線,縫我的錦緞冬衣。一塊碳給她用到極致。
她自己穿薄薄藍綢夾襖,破敗起毛,還心系我的冷暖。「別忙了,陪我喝會茶。」
「我可不像你,沒尊沒卑的,不成體統。」我被她小大人的正經模樣逗笑,
塞顆糖栗子到她嘴邊:「張嘴。」「你給我說說陳阿尕吧。」炭火漸息,天色愈暗,
她看不清,裹著針線到燭火處:「她不像你,她寡言少語。」「嘶,小丫頭,編排誰呢。」
她剛要張口細說,圣旨就宣到了未央宮。要我三日后隨押解司啟程,前往北境大營。
李攸寧金口即開,說到做到。八卦謠言比隆冬寒風早一步起。
后宮無聊枯寂的生活終于添了新話題,又熱鬧起來。娘娘貴妃們,母族不是權臣就是世家,
個個千金之軀,沒人把這出身卑賤的琴姬陳阿尕放眼里。從前尚忌憚這寒微女子有從龍之功,
圣眷正濃,都還愿意強撐笑意相待。這會兒圣旨剛宣,過去受過恩惠的宮女太監們紛紛變臉,
還有登門找茬的。眾人擁著沅貴妃踏進我宮門。未央宮往日里冷清慣了,一時紛雜,
我和虎妞都有點不適應。沅貴妃的兄長掌兵權,她靠山足,因此氣焰更囂張些。「淫蕩罪婦,
見了本宮還不落膝。」我不習慣下跪,在封建禮數上怠慢了。
虎妞珍惜的炭爐不知被哪個奴才一腳踢翻,星星火火灑一地。她輕聲提醒,
卻被小太監一巴掌打跌在地。「狗奴才。」我可不慣這狗仗人勢的東西,反手兩巴掌還回去。
他倒慫了,捂著臉哭唧唧跟沅貴妃訴委屈:「娘娘,這腌臜東西竟然敢當您的面打您的狗,
就是沒把娘娘您放眼里呀……」我不手軟,再甩他一巴掌。從前半年泰拳的練習,
終有用武之地,沒白費。想必沅貴妃沒遇過如此忤逆,手忙腳亂喊打喊殺。
眼看宮女太監七手八腳沖我和虎妞蜂擁而來。雙手難敵,我只好擒賊先擒王,一個絞殺鎖喉,
把這滿身養尊處優的矜貴帶倒在地:「去找兩匹馬,兩袋黃金,送到東都門,否則,
沅貴妃的命……」不知哪個護主心切地喊:「娘娘有個三長兩短,定要你碎尸萬段。」
好大的威風。我光腳的不怕她穿鞋的。「我死,拉你們娘娘墊背,穩賺不賠。」
沅貴妃花容失色:「聽她的!」虎妞配合默契,銀剪子握在掌心沒撒手,跟我背靠背,
一路挪到東都門:「皇帝送你去做營妓,難怪你不著急,后手在這兒呢。」我心說,
那你可真是高看我。沅貴妃送上門前,我也確實打算破罐子破摔來的。
兩匹駿馬搭著兩包袱的金子靜候在城門口。逃出生天,眼看近在咫尺。剎那,馬嘶人叫,
非常壯觀,玄甲衛護送李攸寧而至。城門樓上冒出一排弓箭手,蓄勢待發,
都在等帝王一聲令下。李攸寧手握霸權,暴虐本色呈現:「你真以為我會在乎一個貴妃的命?
!」亂箭齊發,我本能轉身,將沅貴妃掩在身下。虎妞擋在我前面,肩膀受一箭,
血汩汩冒洇透薄襖。生死存亡,長槍直劈劍奴,救我等一命。身穿光明甲精銳將士狂奔而來,
胄甲在陽光下閃著刺目光芒,看不清人臉。馬頭勒住,騎蹄人立,嘶嘯陣陣。我抬頭,
紅日當空,瞇起眼細看,馬背上剛坐定的,是裴澹。沅貴妃的哥哥。他要保他妹子一命,
我和虎妞連帶受益。裴澹英武而威風,腰、腿尤其有勁,夾住馬肚,收回長槍,立在腳畔,
與皇家護衛隊,也同李攸寧對峙:「果然,最是帝王無情家。」再一策馬轉身,
將我連同他妹子拉上馬,駕聲遠去。我一手死死抓在他腰間,一手握緊沅貴妃,
呼呼風里顛簸中喊:「救虎妞。」遠遠望去,虎妞已被他貼身侍衛按在身后。政委說,
槍桿子里出政權,一點沒錯。兩軍對壘,各為其主。我被馱在馬背上,絕塵而去。
6 靖王現身抵達長安郊外山神廟,已至黑夜。天上星星點點,地上篝火熊熊。
逃命令所有人筋疲力盡。沅貴妃驚魂未定,蜷縮在一角,六神無主哭哭啼啼。
我和虎妞烤了野雞,分給眾人。遞到裴澹眼前,他似笑非笑:「有趣。」
撕咬一口肉:「你倒巾幗不讓須眉。」我也不客氣:「棋局之所以為棋局,圍剿殺戮方成局,
胸有成竹上大分。」他灼灼目光望著我,我也望著他。先發者勇,后至者狠。
他叫聲陳阿尕:「靖王沒看錯你。但,你卻害他滅族。」我不置可否。夜出奇的靜。他嗤笑,
從馬背上拿下沉甸甸的錢袋子,掛我肩上:「你要的金子。」我被重量壓到站不穩,
他瞥我一眼,揶揄我貪財:「身板不大,口氣不小。」又將短刀別進我腰間,
用炯炯有神的眼睛看著我,有股子不在乎男女授受不親倫理枷鎖的坦蕩:「想殺你的人不少,
出了宮,你的腦袋等于架在別人的刀口上。活著回來,找我,能兌五萬金。」我仰臉看他,
眼睛對上眼睛。他卻轉身上馬:「一路向西北,到涼州城,找境衛軍大營。我妹子交給你。」
言畢,雙腳踩鐙,勒僵而去。行到遠處,忽然回頭一望,心有所牽掛。
再發狠勁策馬跳過矮樹叢,眾忠心將領緊隨其后,黃土騰騰,竄下山林。
「他看我的眼神算不上清白。」裴沅來勁了,眼睛哭成桃子,
看我的眼神也算不上清白:「別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了,
你不過是我哥哥從戰場撿回來的活死人。若不是你有撫琴蠱惑人心的本事,
才有幸被我哥哥當禮物送到李承璟府上做藝妓。恐怕這時候,你還在奴隸市場,
被輪番挑選呢。」我穿越過來,只有自己的記憶,關于陳阿尕短暫的一生,就這樣,
從東一嘴西一嘴的閑言碎語里拼湊。「我琴呢?」不是撫琴能迷惑人心嗎,
只要我委身帝王腳下撒撒嬌,隨便彈兩下,不費一兵一卒,就能做萬萬人之上。
虎妞清醒通透:「你以為那是什么能讓你富貴加身的好東西。若不是它,
你就不用被當作小玩意,被轉手給一個又一個權貴。」虎妞還是個頂級的戀愛腦狙擊手。
身邊有她相伴,我很高興:「你的小滿哥也在涼州,你們很快就能相會。」
她卻已將行囊分好兩份:「還在未央宮時,小滿哥就托人帶口信,我爹病了,
家里房梁也塌了,風雪往里鉆,我該回家了。」如此,我不好相留。料她定會推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