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馭風派弟子中修為最高的大師姐,向今綾。世人皆稱贊我天賦異稟、處事周到,
是馭風派之幸,想來下任掌門大概率會由我接手。但我卻知,從一開始,我就沒有機會,
掌門中意的人選,是我的大師兄,而他早已為大師兄鋪平了道路。他不敢賭,
所以他給我和大師兄定了婚……直到某一天,大師兄帶回來一名女子,
并求掌門取消他與我的婚約,我知道,我的機會來了。
1 婚約解除“師姐……”我正在后山林中練劍,六師弟林君昭從樹后探出腦袋,
小聲地叫了我一聲,我收起劍看向他:“你這心虛的模樣,是又闖禍了?”“不是我!
”他大聲反駁,又在下一秒放低了聲音:“是,是大師兄?”“……”我撫著劍鞘,
漫不經心問:“哦?他怎么了?”“他,他,他……”我心中不耐,
直接將劍對著他:“吞吞吐吐的做甚?”他似是被嚇到了,
飛快道:“大師兄從山下帶回一名女子,
現在正在求掌門解除與師姐你的婚約……”聲音越來越小,我卻聽得十分清楚,心中一喜,
面上卻不顯。林君昭對我的反應感到奇怪,他湊到我身邊:“師姐,你不難過嗎?
”“不難過。”我高興還來不及。他似是不信:“師姐,你千萬別逞強啊,你要是難過,
我可以幫你偷偷揍師兄一頓的。”“噗。”我輕笑一聲:“你揍余嘉南?你打得過他嗎?
”“打不過也打……”他嘟囔著。我沒管他的小心思,轉身向大殿飛去,
畢竟是名義上的未婚夫妻,我不到場,這場好戲怎么能進行下去呢。到了大殿門口,
我聽見掌門憤怒的吼聲從門內傳來:“孽徒,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余嘉南的聲音堅決:“求師父,取消弟子與向今綾的婚約。”我似乎還聽見有女子的哭聲,
周圍有弟子聚集,再在門口待下去偷聽也不好,我推開大門,走了進去:“掌門。
”掌門看到我,臉上的怒容消失,聲音緩了下來:“阿綾來了。”“聽說師兄想退婚?
”我朝上首做了一揖,點點頭,隨后將視線轉到了在大殿中跪著的兩人身上,
余嘉南轉頭和我對視一眼,又將視線轉回。對于余嘉南,在這幾百年的相處中早已熟悉。
我更感興趣的,是跪在他旁邊,哭得我見猶憐的女子,說實話,她確實很漂亮,
漂亮到我都想說出那句搭訕的萬能語——“我們是不是在哪兒見過。”似是注意到我的視線,
她瑟縮了一下,向余嘉南的方向又挪了挪。我不由撇了撇嘴,我又不是什么洪水猛獸,
至于這么怕我?余嘉南卻不知哪根筋搭錯了,猛地抬高聲音道:“向今綾,
與你退婚是我的主意,與阿清無關,你別嚇她。”“……”我一陣無語,深吸一口氣,
正想說話,掌門卻開了口:“閉嘴!”大殿中一陣沉默。掌門看著我,
眼中充滿了警告:“阿綾,你怎么想。”我只是莞爾一笑,
畢恭畢敬道:“弟子身為馭風派大師姐,自是以掌門的命令為先,
至于弟子的想法……”我頓了頓,等殿里人的視線都集中在我身上,
才開口道:“師兄能有心儀之人,我自當為師兄高興,只是可惜,
弟子或許是與師兄有緣無分吧。”“所以,你是愿意退婚?”掌門瞇了瞇眼睛。
我只是抬手擦了擦并沒有眼淚的眼角,聲音微微哽咽:“既然師兄與我無意,
弟子自然不是什么死纏爛打之人,與其未來成為一對怨侶,倒不如就此解除婚約,一別兩寬。
”“況且。”我又接著道:“修道之人本就講究靜心,破執,
弟子實在不愿影響到大師兄的修行之路……”說完,我又擦了擦眼角,順便晃了晃身子,
裝作站不穩的樣子。偷偷抬眼,注意到有打量的視線,我看去,正是阿清,她似是有些驚訝,
見我回望,又匆匆移開了視線。“唉……”掌門沉默一瞬,而后嘆了一口氣,
轉頭看向余嘉南,聲音有些疲憊與無奈:“為師再問你一次,你當真要退婚?”“是。
”他跪得筆直,聲音可以說是擲地有聲。聽見答復,
掌門有些恨鐵不成鋼地嘆了一口氣:“既然如此,那便解除婚約。”聞言,我身體開始發抖,
怕被察覺出異樣,我向掌門告退,掩面而出,沒人看見我揚起的嘴角。
……后來這幾天我都在后山洞府閉關,
偶爾有幾只林君昭的傳音紙鶴飛來向我傳遞外面的動靜。不出所料,
現在門中皆說大師姐因大師兄退婚傷心欲絕,大病一場蕓蕓。當然,
偶爾也有幾句風花雪月的消息傳來,
比如余嘉南和商清——商清便是阿清的名字——兩人去參加了人間的燈會,
余嘉南為商清贏了一盞花燈,又說商清在陪著余嘉南歷練時受傷,
被余嘉南抱了回去……一個是余嘉南曾經的未婚妻,一個是他現在的心悅之人,
我和商清難免被拉出來一起比較,我知道他們想看什么,無非是我大吵大鬧一場,
再與商清撕個你死我活。世人樂意看高嶺之花跌入泥潭。他們傾慕高嶺之花高高在上,
但又希望看到這花沾染凡塵。我如他們所愿,去找了余嘉南和商清,和余嘉南打了一架后,
我便以“道心不穩”為由下了山……2 凡塵往事我并非一開始就在落云山上,
我本也是個凡人。我的故鄉在明州,是陳國的一個小縣,當時天災人禍并行,
許多窮苦人家迫于生計將家中的女娃賣了換錢,我的家中也不富裕,但父母對我很好,
在已有的條件下也要給我最好的,即便是開始修仙后,我也時常感嘆自己的幸運,
能夠出生在這個家。后來,瘟疫來了,縣里許多人家家中不斷有人死去,
死亡的陰影籠罩在每個人頭上。我們最初還奢望著都城派人來救我們,但漸漸的,
我們明白了,我們的生死對于都城酒池肉林的高官來說,可能還不如他們養的一條狗。
我們想要自救,卻無能為力,沒有資源、沒有醫師,整個縣城被士兵們困了起來,
旁人無法進入,我們更是沒法出去。真可笑,高官們不愿派人來治病,卻愿意派人來監管。
走投無路之下,我們開始祈求神明。神明聽見了我們愿望,在縣中的活人剩得寥寥無幾時,
一群白衣人出現了,他們懸停在空中,俯瞰著縣中的尸山,眼中閃過悲憫,
但他們沒有救我們,只留下了幾個字:“國君無德,天降災禍。”我不明白,
既然是國君昏庸無德,那么災禍為什么不降臨在他身上,
為什么要懲罰我們這些什么都沒做的百姓,為什么?若是天神仁慈,
又為何見到人間疾苦也不作為。后來,有人將這群仙人的話當作神意,組建了起義軍,
推翻了陳國,建立了新的國家,聽說新的國君大刀闊斧地改革,
百姓安居樂業……我不知真假。我的父母還是死在了那場瘟疫中,
我將他們埋葬在家中的院子里,等到某個深夜,
躲過了巡邏的士兵——他們實在無用——我逃了出來。我一個人跌跌撞撞,
如無頭蒼蠅般走了許久。我看見起義軍打著“謹遵神意,覆陳立新”的旗號,
聲勢浩大地開啟了打敗王朝的壯舉。那一刻我知道了,神的名義比皇帝的權力更大。
我看見路邊凍死骨,我看見高門子弟飲酒作樂,我看見有人骨肉分離,有人陰陽兩隔,
有人被病痛折磨,有人瘦成皮包骨……我不明白,同是天下蒼生,
為何有人家財萬貫、酒肉池林,而有的人僅僅想要活下去都如此困難。年幼的我不明白,
后來我才知曉,原來這就叫命運。可我不信命。……我睜開雙眼,看見陌生的墻板愣了愣,
才想起自己已經下了山,現在已經不是我熟悉的重鈴居。我下山時沒帶什么東西,幾件衣物,
一些銀兩以及師父贈我的問心劍,下山沒多久,我找了個客棧,開始為以后做打算。
我修仙的目的,一開始是為了活著,但后來,就只剩下了一個目標——飛升。所以,
掌門為我訂婚時我沒有反對,畢竟這樣能打消他的疑慮,我獲取資源也會更加容易。
余嘉南選擇主動退婚時我自是欣喜,今時不同往日,如今的我,修為早已提高,
平日里也挺得人心,掌門想要動我,若沒有正當理由,難免惹人閑語,
而我偏偏平時做事周到謹慎,他抓不了我的錯處。前段日子我修煉到了瓶頸期,
隱隱感覺到會有一段機緣,我猜測機緣不會在門中,正在想如何才能下山不惹懷疑,
偏偏余嘉南來了這一出,倒是給了我理由,為情所傷的女子想要出門散心,再正常不過。
原本林君昭那小子也想跟著我下山,我拒絕了:“你不是想幫我揍大師兄一頓嗎?”聞言,
他一臉驚恐:“師姐你來真的!”我看著他,笑而不語,他反應過來,
只好悶聲道:“行了師姐,我不去了成嗎,但你一定要保護好自己。”“沒有你拖后腿,
我覺得憑我的修為當然能保護好自己。”他不服氣地哼了一聲:“那你早點回來。
”我明白他的擔心,畢竟在他看來,自我加入馭風派后便沒怎么下過山。
過去即便下山也有長老和其他弟子跟著,我也沒自己一個人下山過,他不知道我的過去,
我也沒和任何人說,除了我的師父。門中弟子包括掌門,
都不知道我的修為已經可以說是打遍天下無敵手了,但我不能顯露,
只能將修為壓制在高門中弟子一點,卻又不高太多的階段。
再過幾個月會是百年一遇的仙門大賽,各門派都會派弟子參加,
贏者會獲得前往神墓秘境的機會,秘境百年才會開一次,聽說那里是神的埋骨之地,
有許多機緣,曾有人獲得機緣,飛升了。前幾次我沒有參加,一來我實力不夠,
沒有百分百獲勝的把握,即便參加了,對我來說也不過是自取其辱,
況且仙門大賽擂臺上死生不論,我沒必要用命去賭;二來呢,掌門不許,
一個門派只有那么幾個名額,掌門更重視男弟子,于是參加的人成了大師兄和我的幾個師弟,
但他們也沒能獲得最終的勝利,還折了兩個人。我不知那幾屆最終的勝者獲得了怎樣的機緣,
但這一次的仙門大賽,我定是要參加的。3 初遇恩師此番下山,
還有一個理由就是尋找突破修為的機緣。對于機緣,我沒有頭緒,想著好不容易下山,
于是打算先回故地。我憑著記憶回到了明州,這里早已不是我記憶中的模樣,也是,
畢竟幾百年過去了,但我還是固執地想尋找一些相似之處,終究是一無所獲。
我來到曾經的家,那里的小院子已經不見了,院子里挨著的兩座土堆也不見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小茶館。明州比以前繁華了許多,街上人來人往,歡聲笑語不絕于耳,
幾百年前的災難只是修仙人的彈指一瞬間,站在人群之中,一時間,我竟有些茫然。
茶館由一對夫妻經營,他們見我一個人,熱情地招呼我進去坐坐,問我一個姑娘獨自一人,
是不是無處可去,如果是的話可以在他們這兒落腳。我笑著拒絕了他們的好心,
我說我來探親,他們就在不遠處。那對夫妻笑了,一直道,“有家人啊,那就好,那就好。
”或許是被他們純樸的笑容影響,又或許是手中的茶點溫熱,我也跟著他們笑了。
與他們告別,
我偷偷將銀錢壓在了盤子下——雖然他們一再拒絕我付錢——向另一個方向走去。
那是我與師父初見之地,曾經的我以為能一直跟著他,畢竟他是修道之人,
早已修得仙身長生不老,但世事無常,他死在了門派的勾心斗角之中。其實他可以活下去的,
但他為了救我,選擇了結束自己的生命。那是我從明州逃出來后的事。
我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天氣很熱,烈日高懸,土地開裂,河流枯涸。找不到食物,
餓了我就挖草根,吃樹皮,但對于一個十歲的小孩兒來說,自然是不頂用的,
我不出所料地暈倒了。原本以為我會就此死去,不過睜眼時卻發現我在一個男人的背上,
他御空而行,騰云駕霧,身邊的云團觸手可及。我忍不住想伸手去觸碰,卻發現身體僵硬,
連抬手的動作也做不出。背著我的人察覺到了我的動靜:“醒了。”我看不到他的樣貌,
只覺得他的聲音很好聽。聞言,我下意識想點頭,又反應過來他看不見,于是嗯了一聲,
這才發現自己的嗓音沙啞得厲害,但我還是好奇,于是問:“我們這是要去哪兒?
”“小姑娘,你這嗓子,還是別開口了。”他語氣帶笑,我閉了嘴,他接著道:“我撿了你,
現在當然是把你拿去賣錢了。”我知他在開玩笑,于是將頭埋進他的后背,不再開口說話了。
我不知道他到底要帶我去哪兒,一路上,耳邊全是他的絮叨。“小姑娘,你很幸運,
能遇到我,我可是馭風派的六長老,以后跟著我,保管你吃香的喝辣的。”“小姑娘,
你知道馭風派在哪兒嗎?在落云山,那地方很漂亮,你一定會喜歡的……”他說了很多,
說他去過很多地方,見過許多風景,又說他一路行俠仗義,救過許多人。
我卻忍不住問:“你是仙人嗎?”他沉默了一會兒,才點了點頭:“對凡人來說,
算是吧……”“仙人會救凡人嗎?”“會。
”“那為什么曾經的那群仙人對我們的痛苦視而不見呢?”我對他講了在明州的事。
這一次他沉默了。我以為他不會再回答,在即將到達山門時,他放下我,
蹲下身揉了揉我的頭:“你想改變這不公、殘忍的世道嗎?”我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
他笑了笑,道:“那就修仙吧,等你足夠強的時候,你所行之道就是世道。”我似懂非懂,
他也不著急,牽起我的手帶著我向山上走去,“以后你會慢慢明白的。
”他問了我的名字和八字,卻在我回答后變了臉色,一再告誡我以后別對任何人說我的八字,
我問為什么,他不語,但我看他神色認真,于是點點頭,也認真道:“我記住了。
”他告訴了我他的名字——孟允霄,不過世人更喜歡叫他的另一個稱呼,乘云真人。
孟允霄帶我進入了馭風派,又給我轟轟烈烈地辦了個拜師禮,于是修仙界皆知,
向來不可一世的乘云真人收了一個凡人徒弟。
我不知道他是如何勸說當時的掌門和其他長老同意收我為徒的的。我只記得,
因這拜師禮辦得隆重,又是第一次看見那么多的“仙人”,我怕出錯,于是不敢多吃。
在拜師禮還沒結束時,他察覺到我的不對,問我怎么了,我小聲說我餓了,他想起什么似的,
有些懊惱地一拍腦袋,帶著我偷偷溜出了大殿來到了人間,找了個餐館大吃一頓。
我吃完抬起頭時,就看見他靜靜地看著我,燭火閃動,為他鍍上一層柔和的暖光,
他眼帶笑意,我眼眶一熱,一行眼淚掉了下來。他一慌,忙問怎么了。我搖了搖頭,
擦干眼淚:“菜太辣了。”他也反應過來,沒再追問,我倆心照不宣地笑了。那時的我以為,
我又有家了。4 云霞歲月曾經和孟允霄在云霞峰修煉的日子很美好,
美好到就像是大夢一場。云霞峰上沒有其他人,孟允霄不喜歡與人打交道,他覺得很麻煩,
但他又偏偏喜歡熱鬧,于是他在山上養了許多奇花異草、飛鳥靈獸。我總覺得,
他是游離在世界之外的人。我也不喜歡和人打交道,于是也只待在云霞峰,
孟允霄說是我的師父,卻沒怎么教導我,只是時不時扔給我幾本書,有時是仙界史,
有時是人間軼事,有時是修煉功法……那時我總覺得,什么都要我自己看,
不教我東西算什么師父,所以除了在拜師禮上叫過他一次“師父”后,
我對他一直都是直呼其名,他也不惱,只是每次喊他時都會敲我的腦袋,
道一句:“沒大沒小。”后來明白過來,也養成了習慣,改不了口了,
但在其他人前這樣又確實會落人口舌,于是在人前我就叫師父,私下依舊直呼其名。
我修煉入門后進步神速,他半是欣喜半是擔憂,但每次我望過去時他都帶著笑容,
一臉驕傲:“不愧是我,慧眼識珠。”我只是默默翻個白眼,沒有反駁,
另外找個地方繼續修煉。某天,我在修煉,他坐在一塊大石頭上看,我收起武器,突然問他,
當初為什么會救我?他似乎回憶了一陣,才道:“想救就救了,哪有那么多為什么。
”我不信,直勾勾地盯著他。他哽了一下,嘆了一口氣,向旁邊挪了挪,拍了拍身邊的位置,
我走過去坐下,聽見他的聲音有些虛無縹緲:“小綾,為師給你講講過去的事吧。
”不等我回答,他就自顧自地講了起來。原來,他的母親是掌門的師妹,
與另一個門派的男子相愛,生下了他。后來,父親在一次歷練中不幸死去,
他母親消沉了一陣后,便重新開始修煉,直到某天月圓之夜,她飛升了。那時他也還小,
不太記事,以至于對于自己父母都沒有印象,幾位長老對他的態度也是意味不明,
他能感受到他們的不喜。而其他同齡人輩分低,對他又是莫名的敬畏。
遇到我的那天他正好心情不太好下山散心,不想看見人間災禍橫行。
他看我一個瘦小的小姑娘趴在地上一動不動,本想著當作沒看見,但轉念一想,
好歹也是一條人命,而且獨自一人,終是升起一些同命相連之感,
于是還是向我走了過去……“那你想飛升去找她嗎?”我想起每次月圓之夜他心情都會低落,
于是問。孟允霄聞言笑著搖了搖頭:“我對她,要說有很深的感情倒也不然,況且,
我是無法飛升的。”“為什么?”“小綾,你知道飛升需要什么條件嗎?”他轉頭看著我,
不等我回答:“能飛升之人,無一不是人中佼佼者,拋去機緣不說,
需要心無雜念、意志堅定,遍歷磨難,甚至要拋卻凡塵牽掛、世間因果,干干凈凈。我不行,
我心中雜念太多,牽掛太多……”“什么牽掛?”“你呀。
”他語氣輕松下來:“還有云霞峰的花花草草,鳥獸蟲魚,
還有馭風派的其他人……”“……”我抿了抿唇:“了無牽掛,這就是飛升之人所行的道嗎?
”“什么?”“你曾經說,當我足夠強時,我所行的道就是世道,那我要走另一條飛升道,
不需要犧牲任何人的飛升道。”他聞言一愣,隨后大笑起來:“有志氣!”等笑夠了,
他才摸摸我的頭:“那等你飛升后,你可要罩著為師。”“好。”十幾年時光匆匆而逝,
門中的弟子大賽也將來到,所有內門弟子都會參加,外門弟子也可以報名。
我一直都知道其他人想看孟允霄的笑話,母親飛升,從不與人交好,偏偏還收了個凡人徒弟。
孟允霄對我很好,我不想他丟臉,于是更加努力地修煉。孟允霄知道我的想法后沒說什么,
只是在我修煉時來得更加頻繁了。大賽終于來了,
孟允霄在我上臺時特意囑咐我:“不必使出全力,名次尚可就好,見好就收。
”可少年人總是爭強好勝的,我一路過關斬將,
在四強賽時對上了我的大師兄——他是大長老的徒弟——余嘉南,我平日很少來門中,
雖然聽說過,但這是我第一次見他。我聽見臺下的人在討論,
不知是天賦異稟的大師兄勝還是我這匹突然殺出來的黑馬勝。我佯裝敗退,
原本打算就此收手,卻又聽見有人說:“我就說肯定是大師兄勝,
就六師叔那吊兒郎當的樣子,能教出什么徒弟?”我心里一怒,重新挽起劍招,
朝余嘉南攻去,他似是沒想到我會突然進攻,后退幾步,緩了過來,有些震驚地看著我。
我倆打得不相上下,最后我旗勝一招,贏了。臺下弟子皆是驚呼,我在臺上昂著頭,
沒注意到大長老若有所思的打量以及孟允霄擔憂的眼神。最強的人已經被我打下臺,
后續的比賽很是容易,我奪得了魁首。當我拿著獎勵跑到孟允霄面前時,
他笑了笑:“小綾真厲害。”我卻察覺到不對,小心翼翼問:“你不高興嗎?”“怎么會。
”他反駁,而后揉了揉我的頭:“你這么厲害,我也好放心了……”我沒聽出他話中的意義,
只當他是夸我。可如今想來,若讓我重新選擇,我定不會在大賽中贏下師兄。
5 門派紛爭大賽后,我成了門里的熱門弟子,掌門和長老們也注意到了我。后來我才知道,
掌門身體不好,想要確定下一任掌門人,大長老對這個位置志在必得,可他天資平庸,
掌門更傾向于孟允霄。所以大長老視他為眼中釘,孟允霄對掌門之位不感興趣,
因此才一直躲在云霞峰,原本掌門見他堅持,也打算另擇人選,大長老開始對他放松警惕了。
可偏偏,我這時在大賽中贏了大長老引以為傲的徒弟……我本以為,再如何,身為長老,
也是應該光明正大地競爭,可誰知,他在暗中動手了。那時我來到門中已經六十幾年,
早早修成仙體,駐顏辟谷。孟允霄覺得自己作為師父,可不能就這么被徒弟比了下去,
于是也開始閉關,可不曾想,大長老竟趁著孟允霄修煉到關鍵時期時聯合其他人對他動手,
孟允霄一時不察,體內真氣暴走,走火入魔。大長老趁機散布謠言,乘云真人修習邪術,
走火入魔六親不認,他要大義滅親。可他接近不了孟允霄了,孟允霄真氣四溢,
將所有人攔在了范圍之外,大長老抓了我,讓我殺了我師父。可笑,他又想害我師父,
又不想擔上弒殺同門的名聲,若我真的得手,掌門之位便成了他的囊中之物,若我失敗,
死于孟允霄之手,他就更有理由對我師父出手——連自己的徒弟都殺了,
自己出手是迫于無奈。我自是不愿出手,但大長老給我喂了毒,他想逼我。孟允霄看見了,
放開了自己抑制著的真氣,直接將大長老逼退,也打傷了許多人,他將我擁入懷中,
把自己的配劍塞到我手上:“殺了我吧。”我感受到體內的毒素在消失,他替我吸了過去,
我搖頭拒絕,抬眼卻看見孟允霄痛苦的神色,我沉默了,他又重復道:“殺了我吧,
我早知有這么一天。”“……”“小綾,別難過,或許這樣,
我也可以回家了……”我不明白,這里難道不是他的家嗎?但在他祈求的目光中,
我還是動了手。待真氣散去,眾人看見的就是我執問心劍刺穿孟允霄的心口,
他頭垂下靠在我肩膀,氣若游絲地對我道了一聲“保重”后,再無聲息。
我成了那個為了大義弒師的人。我只覺得諷刺,大義?我最初只是想要活下去而已。
我又沒有家了。之后,大長老聯合其他長老將掌門逼死,他成了馭風派新一任的掌門,
我知道,我不該留在這兒了,想要離開,卻被他的人攔住。他說我師父已死,身為長輩,
要好好照顧他唯一的徒弟,于是,他給我和余嘉南訂了婚,
我的身邊多了一群人……我知道他的意思,他怕我報復,但又礙于名聲不能對我動手,
畢竟他這掌門之位本就名不正言不順,于是只能將我放到眼皮子底下囚住。
我清楚現在的我對上他,不過是以卵擊石,所以我開始將自己的修為隱藏,并暗自謀劃。
我知道余嘉南對我無意,沒關系,能打消掌門的疑慮便好。以防萬一,我封印了自己的記憶,
只稱受到刺激失了憶,一開始掌門一直試探,后來發現我真的記不得了,
才對我逐漸放下戒心。其他人對我的評價也是褒貶不一,自己殺了自己的師父,
道心沒有不穩,修為反而穩步提升,他們一邊稱贊我的能力,一邊卻在責備我的冷漠。
我一直都知道自己給自己下了個封印,修為到了一定境界便會自動解開,于是我從未過問,
只是專心修煉。偶爾其他人下山歷練會將我叫上,當一個免費的打手,
林君昭就是我在某次歷練途中撿到的。本來隨行的人不愿救他,
但我還是堅持帶著他一起:“如果你們不愿與他同行,那就先行離開吧。
”他們需要我這個打手,再不愿也只能咬牙同意。我一眼就看出林君昭不是凡人,是半妖,
只不過他的妖族血脈實在稀薄。我不知他的過去,他不愿意說我也不過問,我要的,
只是一把能替我動手的刀。我對他很好,他也很黏我。后來,他醫術上的天賦逐漸顯現,
被三長老收為徒弟,成了我的六師弟,我們相處的時間少了起來。
林君昭不知為何喜歡去找余嘉南的茬兒,明明打不過,經常被揍得屁滾尿流,老實一段時間,
等傷好后,又去了。余嘉南也常常和我說這件事,他也不解,卻又無可奈何。
我和余嘉南的關系一開始倒也沒有水火不容,可以說是在大賽中不打不相識,
反而在修煉上有些惺惺相惜。他性格溫潤,人卻固執,甚至有些古板,在他眼中,
師父的命令大于天,所以在訂婚時,他也沒有反對。
我問他:“你知道你師父為什么讓你我訂婚嗎?”他不解:“為什么?”我笑了笑,
沒有回答。我和他相處得甚是平靜友好,只是某一天,他突然開始疏遠我,
我也不是會熱臉去貼冷屁股的人,于是兩人基本上非必要不再往來了。后來的生活,
不過是日復一日的修煉,實屬無趣。隨著修為的提高,記憶的封印也開始松動。直到某一日,
我想起了一切。我又開始思念我的家人們了……6 重游故地重游故地,感慨頗多。
曾經我倒下的黃土地成了密林。我找了一棵大樹,飛上樹干坐著休息,天已經黑了,
月亮升在空中,周圍有星星做伴,不像我,只有一個人。我回憶過去,
發現我在馭風派待了五百年,可真讓我說過得最快樂的,印象最深刻的,
也不過是最初的那七十幾年。我在恢復記憶后,去整理了師父的遺物,
那是他在去世時傳給我的記憶,也因如此,
我才選擇了用禁術封印記憶——那時的我不夠強大,護不住他給我的東西。他留給我的,
有兩本書,是一本他自創的心法,我開始照著他的心法修煉,很快就有了突破。
或許我該慶幸,我依然能住在云霞峰,這里沒有人,正適合我修煉。另一本,是他的手記,
上面寫了許多他自己的事,他說自己不屬于這里,說自己想念家人,
又說自己撿到了個小姑娘,感覺莫名其妙就當了爹,他的高興、惆悵,
所有的悲哀喜樂都在這小小的一本手札中。他的手記和他人一般絮叨,
我突然明白了他時而寂寞的神色,以及遠離人群之外的灑脫……在樹上淺眠,
突然聽見打斗聲,我思考了一下,還是朝著聲源處飛去。一群小妖正圍著一個書生模樣的人,
我抬了抬手,小妖們瞬間消失,走到那個人面前,他抬起頭,雖然有些狼狽,眼睛卻是明亮。
“還能動么。”他點點頭,有些艱難地起身,朝我行了一禮:“多謝仙子出手相救。
”“你是何人?為何在這兒?”他聞言抬起頭,又做了一揖:“小生許應白,
本想去都城趕考,無奈遇到小妖攔路,誤了時辰。”“……”據我所知,
最近并沒有什么科舉考試,我沒有戳穿他,只道:“那你走吧。
”他卻攔住我:“不知仙子尊姓大名?”“向今綾。”“今綾仙子,相逢即是有緣,
不知仙子去向何處,若是順路,不妨一起走一段?”“行啊。”或許是我答應得太干脆利落,
他反而有些沒反應過來。許應白的體質似乎有些特殊,一路上,不斷有小妖被吸引來,
又在感受到我的威壓后狼狽離開。“你還挺受歡迎的。”我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
他也看到了那群小妖,有些心虛地笑了笑:“我從小就這樣,不知道為什么?”“真不知道?
”他連忙搖了搖頭,擺擺手:“我家中曾經也找過許多道士,他們都說不出個所以然,
唉……”“……”我接受了他的解釋:“你現在還要去考試?”“現在……不了吧。
”他一邊說一邊瞟我的臉色:“在路上耽擱這么久,恐怕已經來不及了。”“如果你想的話,
我可以帶你飛過去……”“……”許應白沒想到這回事兒,噎了一下:“那個啥,我怕高,
要是在天上昏過去了,豈不是更麻煩仙子了。”“不麻煩,助人為樂是我的美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