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暗戀的女生蘇雅約我在深夜大排檔見面。 她神經質地反復問我:“現在店里有幾個人?
算上我們。
:打瞌睡的老板、兩個吃炒粉的打工仔、獨自喝酒的穿舊工裝的大叔、角落里翻報紙的廚師。
“六個,”我說,“算上我們,一共六個。” 蘇雅松了口氣,卻突然割傷我的手,
刻下和她脖子上一模一樣的反寫“卍”字血痕。 “對不起,”她顫抖著后退,
“我只能把它轉嫁給你…” 話音未落,角落里那個“廚師”猛撲上來,
在眾目睽睽下咬斷了蘇雅的喉嚨。 警察來了,所有人卻異口同聲:“沒有廚師,
她是自己割喉的?!?更可怕的是,我的父母也開始對著空氣熱情招呼:“小林,
你朋友又來看你了!” 可我望向門外——那里空無一人。凌晨兩點半,
這座龐大的南方城市終于卸下了白日的喧囂重甲,顯露出疲態。
白日里車流奔涌不息的高架橋此刻像一條僵死的鋼鐵巨蛇,
偶爾才有幾輛疲憊的出租車或貨拉拉閃著尾燈匆匆爬過。白日里被陽光烤得發燙的玻璃幕墻,
此刻在渾濁的月光下泛著冰冷的死灰色。
霓虹燈依舊在遠處高樓的外墻上不知疲倦地閃爍跳躍,紅的、綠的、藍的,
拼湊出各種促銷信息和巨大商標,顏色艷俗得刺眼。這虛假的熱鬧非但沒能驅散夜的沉寂,
反而像一塊塊潰爛的傷口,在這座城市龐大的軀體上明滅不定。空氣又濕又重,
彌漫著白日積攢的尾氣、塵土,還有南方特有的、帶著植物腐敗氣息的悶熱,
沉甸甸地壓在胸口,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粘滯的阻力。
我推開了“老陳記”大排檔油膩膩的玻璃門,門軸發出令人牙酸的“吱呀”聲,
瞬間打破了店里的昏沉。
一股混雜著劣質油煙、隔夜啤酒和某種肉類腐敗氣味的濃烈味道撲面而來,幾乎讓我窒息。
店堂不大,慘白的日光燈管懸在油膩的天花板上,光線被厚厚的污垢過濾后,
顯得格外慘淡無力。幾張覆著一次性塑料桌布的小方桌散亂擺放著,地面黏糊糊的,
踩上去微微發粘。角落里堆著幾箱空啤酒瓶,泛著幽幽的綠光。
只有最里面靠墻的一桌還亮著燈,那里坐著蘇雅。她蜷縮在塑料椅子里,
像一片被抽干了水分的葉子。聽到門響,她猛地抬頭望過來。燈光直直打在她臉上,
那張曾經在高中校園里明媚得讓許多男生失神的臉龐,此刻只剩下觸目驚心的憔悴。
眼窩深陷下去,蒙著一層濃得化不開的青黑,嘴唇干裂,毫無血色。
她穿著一件寬大的黑色連帽衫,袖子很長,幾乎完全遮住了雙手。
但當她下意識地抬手攏了一下額前散亂的碎發時,袖子滑落了一截——露出的手腕和小臂上,
赫然分布著幾道已經結痂的暗紅劃痕,還有幾塊邊緣模糊的淤青,像骯臟的霉菌斑點,
烙印在蒼白的皮膚上。更讓我心頭一緊的是她脖頸側面,靠近耳根的地方,
兩道淺淺的、呈現反寫“卍”字形狀的疤痕,如同某種詭異的烙印?!傲帜?!
”她的聲音嘶啞,帶著一種溺水之人抓住浮木般的急切,又混雜著難以掩飾的驚惶。
她站起身,動作有些僵硬,寬大的連帽衫晃動著,更顯得她形銷骨立?!疤K雅。
”我應了一聲,聲音干澀。拉開她對面的椅子坐下,劣質塑料椅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桌上空空如也,連杯水都沒有。我環顧四周,
試圖驅散心頭那股莫名的不安和縈繞鼻尖的腐敗氣味。店里人不多。
胖胖的老板老陳正趴在油膩的收銀臺后打盹,花白的頭發支棱著,鼾聲輕微。
靠門邊的一張小桌旁,兩個穿著某工地褪色工服的年輕人正埋頭對付兩盤油汪汪的炒粉,
發出“唏哩呼?!钡穆曧?。角落里,一個穿著洗得發白的藏藍色舊工裝的中年男人獨自坐著,
面前擺著兩三個空了的二鍋頭小扁瓶,他眼神發直,盯著桌面某處,
仿佛那里有個看不見的深淵。離他不遠,靠近廚房入口的一張桌子旁,
一個穿著同樣油膩白圍裙、戴著廚師帽的男人正慢條斯理地翻看一張舊報紙,
報紙幾乎遮住了他的臉,只露出微禿的頭頂和拿著報紙邊緣、沾著油污的手指?!皠偸展ぃ?/p>
”我努力讓語氣顯得自然些,目光從那個看報紙的廚師身上移開。
那頂白帽子在昏暗燈光下白得有點瘆人。蘇雅沒有回答我的寒暄。
她雙手緊緊攥著連帽衫的下擺,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她的視線像受驚的兔子,
飛快地掃過店里的每一個人——打盹的老板、吃粉的工人、發呆的工裝大叔、看報的廚師,
最后又落回我臉上。她的呼吸變得急促,胸口微微起伏,
眼神里充滿了某種難以言喻的恐懼和……審視?“林默,”她突然開口,聲音壓得很低,
帶著一種神經質的緊繃,“現在…現在這店里,除了我們倆,到底有幾個人?”我一愣,
被她這沒頭沒腦的問題問住了。“什么?”“我問你,”她猛地向前傾身,
胳膊肘撞在桌上發出悶響,眼睛死死盯著我,瞳孔在慘白燈光下顯得異常黑亮,“現在!
此時此刻!除了我和你,這店里還有幾個人?快告訴我!”她的急切和恐懼如此真實,
像冰冷的潮水瞬間漫過來。我下意識地再次環顧四周,
數著:1(老板)、2、3(兩個工人)、4(工裝大叔)、5(看報的廚師)……“五個,
”我回答,試圖安撫她,“算上我們,一共七個?!薄拔鍌€?”蘇雅重復了一遍,
眉頭緊緊鎖起,嘴唇哆嗦著,“你確定?你看清楚了?每一個都看到了?都算進去了?
”她的聲音拔高,帶著一絲絕望的尖利。她的反應讓我后背竄起一股涼意?!疤K雅,
你到底怎么了?”我放慢語速,努力讓聲音聽起來更平穩,“別急,我再數一遍。
”我強迫自己定下神,目光再次掃過這間不大的、彌漫著油煙和不安的店堂。
收銀臺后的老陳依舊在打盹,花白頭發在燈光下像一團亂麻。兩個年輕工人剛放下筷子,
其中一個滿足地打了個飽嗝,聲音在寂靜中格外清晰。
角落里那個工裝大叔似乎被這飽嗝驚動,遲鈍地抬起渾濁的眼睛瞥了一眼,又低下頭,
拿起桌上最后一個空的小二鍋頭瓶子,對著瓶口看了又看,仿佛里面藏著什么寶貝。最后,
我的目光落在那個廚師身上——他依舊穩穩地坐在那里,那張舊報紙還舉在面前,紋絲不動,
只有帽檐下的陰影似乎更濃重了一些。“五個,”我清晰地、一字一頓地確認,“老板,
兩個工人,那邊獨自喝酒的大叔,還有…那個看報紙的廚師。五個,加上我們倆,七個。
沒錯。”我特意點出了廚師的存在。當“廚師”兩個字從我口中說出時,
蘇雅緊繃如弓弦的身體驟然松弛下來,肩膀垮塌,長長地、帶著顫音地吁出一口氣,
仿佛剛從一場窒息中掙脫。她整個人癱軟在椅背上,閉上眼睛,
濃密的睫毛下似乎有濕意一閃而過。“五個…謝謝…”她喃喃道,
聲音輕得像一陣風就能吹散。這短暫的平靜只維持了幾秒。她重新睜開眼,
看向我的目光復雜得難以形容,愧疚、決絕,還有深不見底的恐懼在里面翻涌?!傲帜?,
你…你還是老樣子?!彼冻鲆粋€比哭還難看的笑,“高中那會兒,無論我干了多蠢的事,
捅了多大的簍子,最后能聽我說句人話、給我留點體面的,好像也只有你。
”她的話像一把生銹的鑰匙,猛地捅開了記憶的鎖。蘇雅,高中時的蘇雅。
她是那種自帶光環的女孩,漂亮,開朗,像一株向著太陽瘋長的向日葵,永遠充滿活力。
而我,林默,人如其名,大多數時候都習慣性地沉默著,縮在教室后排的陰影里。
我對她的喜歡,像壓在箱底最深處的一件舊衣服,從未示人,卻也從未丟棄。我們是朋友,
一種帶著明顯距離感的朋友。高三那年,她家里出了變故,
相依為命的姐姐蘇晴在高考前一個月,騎電動車下班時被一輛闖紅燈的渣土車卷入輪底,
當場就沒救了。那段時間,蘇雅整個人像被抽走了魂魄,
原本明亮的大眼睛總是空洞地望著不知名的地方。她沒參加高考,消失了很久。
直到我離開家鄉去北方念大學,也沒再見過她?!澳恪髞磉€好嗎?”我小心翼翼地開口,
目光掃過她手臂上的淤青和頸側的疤痕。這半年多,她到底經歷了什么?蘇雅再次沉默了。
她低著頭,視線落在自己交握在桌面的手上,那雙手在寬大袖口的襯托下顯得異常纖細脆弱。
這時,一直趴在收銀臺打盹的老板老陳大概是聽到了我們這邊的動靜,揉著眼睛,
晃著胖胖的身體走了過來,睡眼惺忪地問:“兩位吃點啥?炒菜還是粉面?
”蘇雅的身體瞬間又繃緊了,像受驚的貓。她猛地抬頭,警惕地、快速地上下打量著老陳,
眼神銳利得像要把對方刺穿。直到老陳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
她才啞著嗓子開口:“一杯…濃茶,最濃的那種。再來一份…綠豆糕?!甭曇舾蓾o繃。
“行嘞。”老陳應了一聲,又轉向我,“小哥你呢?”“一份炒牛河吧?!蔽覜]什么胃口,
但總得點些什么。老陳點點頭,轉身慢吞吞地朝廚房走去。老陳離開后,
那種令人窒息的沉默又壓了下來。
大排檔里只剩下角落里工裝大叔無意識地用手指敲打空酒瓶發出的單調“噠噠”聲,
以及遠處廚房隱約傳來的鍋鏟碰撞聲。日光燈管發出微弱的電流嗡鳴,像垂死者的喘息。
蘇雅的目光從老陳消失的廚房門口收回來,重新落在桌面上,聚焦在虛空的一點。
她的手指神經質地絞著連帽衫的袖口,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過了仿佛一個世紀那么久,
她才低低地開口,聲音像是從很深的地底艱難地擠出來:“林默…你…做過最壞的事,
是什么?”這又是一個突兀的問題。我愣了一下,下意識地在記憶里搜尋。撒謊?
偷過小賣部一支筆?似乎都算不上什么滔天大罪。我搖搖頭,含糊地說:“小時候不懂事,
也干過些混賬事,跟家里撒過謊,跟同學鬧過矛盾…最壞的?
大概是…大概是偷過我媽放在抽屜里的十塊錢買零食吧。”我試圖讓語氣輕松些,
想緩和一下這過于沉重的氣氛。蘇雅聽了,嘴角極其輕微地向上扯了一下,那笑容轉瞬即逝,
快得像是錯覺,隨即又被更深的陰霾覆蓋。她沒對我的回答做任何評價,
仿佛那只是一個引子。就在這時,老陳端著托盤過來了。一杯冒著熱氣的濃茶,顏色深褐,
散發著苦澀的茶香;一小碟兩塊方方正正、顏色暗淡的綠豆糕;還有我那份油亮亮的炒牛河。
他把東西一樣樣放下。就在老陳把蘇雅那杯濃茶放到她面前的瞬間,異變陡生!
蘇雅像是被滾燙的茶水濺到,又像是被無形的針刺中,整個人從椅子上猛地彈跳起來!
椅子腿在油膩的地面上刮出刺耳的銳響。她雙手撐著桌面,身體大幅度地后仰,
臉上血色盡褪,只剩下死灰般的慘白。那雙漂亮的大眼睛此刻瞪得滾圓,
瞳孔因極度驚恐而收縮,直勾勾地、難以置信地“盯”著老陳放下茶杯的手——或者說,
是“盯”著老陳放茶杯的那個位置。她急促地喘息著,胸口劇烈起伏,仿佛下一秒就要窒息。
“哎喲!”老陳被她這突如其來的劇烈反應嚇了一跳,托盤差點脫手,
綠豆糕在碟子里彈跳了一下。店里其他人也都被這動靜驚動,
紛紛扭頭看過來——兩個工人停止了交談,工裝大叔敲打酒瓶的手指停住了,
連角落里那個看報紙的廚師,似乎也微微側了側頭,報紙邊緣向上抬起了一線縫隙?!肮媚?,
你…你這是咋啦?”老陳穩住托盤,驚疑不定地看著蘇雅,又看看我,一臉莫名其妙,
“燙著了?我這還沒挨著你呢!”我也完全懵了,趕緊站起來:“蘇雅?你怎么了?
”蘇雅對老陳的問話充耳不聞,她的目光依舊死死地“釘”在桌面茶杯的位置,
仿佛那里盤踞著一條劇毒的毒蛇。幾秒鐘后,她才像是耗盡了所有力氣,身體晃了晃,
極其緩慢地、帶著一種虛脫般的疲憊,重新坐回到椅子上。她雙手捂住臉,
肩膀開始無法抑制地顫抖。“沒…沒事…”她的聲音從指縫里悶悶地傳出來,
帶著濃重的鼻音和極力壓抑的哽咽,
“對不起…就是…就是突然有點頭暈…沒事了…真沒事了…”老陳皺著眉,
狐疑地打量了她幾眼,又看看我,最終搖搖頭,嘟囔了一句“現在的年輕人…”,
放下東西轉身走了。蘇雅慢慢放下捂著臉的手,臉上還殘留著淚痕和驚懼的痕跡。
她端起那杯濃得發黑的茶,湊到嘴邊,滾燙的茶水氤氳的熱氣模糊了她的眉眼。
她隔著茶杯邊緣看著我,那雙眼睛里蒙上了一層絕望的水光,像即將沉入冰湖的星辰。
“林默,”她開口,聲音嘶啞破碎,“我做了…我能想到的,最壞的事?!彼nD了一下,
仿佛在積攢說出這句話的勇氣,每一個字都像浸透了血,
“就在…就在來見你之前…我…我差點殺了人?!蔽业拇竽X“嗡”的一聲,一片空白,
像是被重錘狠狠砸中。炒牛河油膩的香氣突然變得令人作嘔?!笆病裁??
”我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一個…一個夜跑的人?!碧K雅的聲音很輕,
卻像淬了毒的冰錐,狠狠扎進我的耳膜,“在城西那條…很偏的老環路上。
郭銳…郭銳開的車…我…我搶了方向盤,對著那個人…撞了上去?!彼痤^,眼神空洞,
仿佛在描述一件與己無關的事,但身體卻抖得像秋風中的落葉。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間從我的腳底板直沖天靈蓋!郭銳?
那個傳聞中家里有點背景、高中時就有點混不吝、據說后來路子更野的郭銳?
蘇雅怎么會和他攪在一起?“你瘋了?!”我猛地站起來,椅子被我帶得向后倒去,
“砰”地砸在地上,巨大的聲響在寂靜的店里回蕩。我的聲音因為震驚和憤怒而劈了叉,
“報警!馬上報警!那人可能還活著!在哪兒?那條路?快說??!
”我手忙腳亂地去摸口袋里的手機,指尖冰涼一片?!皼]用的!”蘇雅厲聲打斷我,
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歇斯底里的絕望,蓋過了我找手機的動作,“我們回去找過了!
回去找過你知道嗎?沒有!什么都沒有!路上干干凈凈!別說人,連一點撞過的痕跡都沒有!
干干凈凈!”“你他媽說什么鬼話!”我徹底失去了冷靜,血涌上頭,沖著她吼了起來,
“蘇雅!我大半夜跑出來不是聽你編這種嚇唬小孩的鬼故事的!這他媽一點都不好玩!
”我指著她,手指都在抖。蘇雅看著我暴怒的樣子,臉上反而浮現出一種近乎麻木的平靜。
“不是鬼故事?!彼似鸩璞?,喝了一大口滾燙的濃茶,仿佛那灼燒感能讓她清醒。
“我沒親眼看見那個人。是郭銳看見的。他指著前面說‘小心,路邊有人夜跑’。他看見了,
所以我知道,那東西就在那兒?!彼穆曇舻统料氯ィ瑤е环N令人毛骨悚然的篤定。
“所以…你就搶方向盤撞上去?”我的聲音干澀得厲害?!笆??!碧K雅放下茶杯,
拿起碟子里一塊綠豆糕,沒有吃,只是用指尖狠狠地、反復地戳著糕體松軟的表面,
綠色的碎屑簌簌落下?!拔易プ》较虮P就往那邊猛打過去…郭銳當時就瘋了,沖我吼,
罵我神經病,說他要坐牢了,說他這輩子都完了…車子撞上去那一下…很重,
我感覺到震動…郭銳急踩剎車,輪胎在地上尖叫…他推開車門沖下去,
要去救人…”她頓了頓,抬起頭看著我,嘴角竟然扯出一個極其怪異的笑容,“然后,
他就傻在那兒了。路上什么都沒有。連他媽一點血跡、一點車漆剮蹭的印子都找不到。
空空蕩蕩,像什么事都沒發生過?!彼粗业难劬?,一字一句地說:“但我,
一點也不意外。因為我知道,它就在那兒。它看起來和真人一模一樣,能跑能跳,
能說話能喘氣,穿著運動服,戴著耳機…但它不是人。它只是…披著人皮的東西。
郭銳能看見它,路上的攝像頭也許也能拍到它…唯獨我看不見它!我!蘇雅!只有我!
看不見它!”她的聲音陡然尖銳,帶著一種被逼到絕境的瘋狂。
“你到底在說什么…”我艱難地吞咽著,喉嚨干得發痛。她的話像一團亂麻,
又像一塊巨大的冰,堵在我的胸口,又冷又沉。蘇雅沒有理會我的茫然和抗拒。
她像是陷入了某種必須傾訴的魔障,眼神飄忽起來,仿佛穿透了油膩的墻壁和慘白的燈光,
回到了某個恐怖的源頭?!按蟾拧雮€多月前吧…”她的聲音變得飄渺,
帶著一種夢囈般的質感,“郭銳…還有他認識的一個…一個懂行的‘大姐’,姓陳,
都叫她陳玄姑…我們三個…在郭銳家的露臺上…試了點…‘東西’。
”她含糊地帶過了那“東西”的具體名稱,但我從她迷離的眼神和頸側的疤痕,
已經猜到了那絕非尋常。“陳玄姑…她說能帶我們‘走一趟’,
去‘那邊’看看…”蘇雅的指尖無意識地摳著桌布上一個破洞的邊緣,“郭銳信她,
我也…我當時只想找個地方…躲一躲,
躲開腦子里那些…關于我姐的畫面…躲開所有喘不過氣來的東西…”她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
眼神里的恐懼越來越濃重?!澳歉杏X…很奇怪。像睡著了,又比睡著清醒…像在做夢,
又知道自己在做夢…我們三個人,
的什么…像是被一根無形的線拴在了一起…陳玄姑在前面‘引路’…”蘇雅的聲音越來越低,
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寒意,“我們…‘走’進了一座…一座城里。
那不是我們認識的任何地方…整座城像是活的,
由無數巨大的、不斷扭曲變化的陰影構成…像…像無數倒塌又立起的摩天大樓,
像連綿不絕的黑色山巒壓在頭頂…在那些巨大的、流動的陰影之間,有…有無數狹窄的縫隙,
像是街道…我們就在那些縫隙里走…很冷,
骨頭縫里都往外冒寒氣…”我聽著這匪夷所思的描述,后背的寒意一陣緊過一陣。
角落里那個看報的廚師,似乎微微調整了一下坐姿,報紙的邊緣又抬起了一些。
大排檔里異常安靜,連吃粉的兩個工人也停下了筷子,工裝大叔也不再敲打酒瓶,
只有日光燈管的嗡鳴聲持續著?!昂髞怼髞砦覀冊阶咴缴睢碧K雅的身體開始輕微地顫抖,
仿佛正重新經歷那可怕的場景,“走到了一座…塔下面。很高,很高,
感覺塔尖都戳進了我們頭頂那片…流動的陰影里。塔是…黑色的石頭砌的,摸上去又冷又滑,
…不知道爬了多久…感覺腿都不是自己的了…最后…最后爬到了塔頂…”她猛地吸了一口氣,
像是快要窒息?!八敗挥幸簧乳T。一扇…鐵門。很舊,很厚,
上面全是…凹痕和刮痕…”蘇雅的聲音抖得厲害,“那些凹痕…不是從外面砸的…是從里面!
門板從里面鼓出來,扭曲變形…像是…像是有什么東西在里面發了瘋一樣地撞門!
想要沖出來!”她的指甲深深掐進了自己的掌心。“陳玄姑…她當時臉就變了!煞白煞白的!
她一把抓住我和郭銳,拼命往后拽,聲音都岔了音…她說‘不能開!千萬別碰那門!退后!
快退后!’”蘇雅模仿著陳玄姑當時的驚恐語氣,“她說…門后面…關著一個‘過路客’!
”“過路客?”這個陌生的詞讓我心頭一跳。“陳玄姑是這么叫的…”蘇雅點點頭,
眼神里充滿了后怕,“她說…我們‘走’到的地方,
不多的‘旅行者’…但它們…它們是從更可怕、更混亂的‘地方’來的…是迷了路的…惡鬼!
它們想沖出來,想…想霸占我們這樣的‘活人路標’,找到回它們自己世界的路,
或者…干脆就賴在我們的世界里不走了!”她的聲音因為恐懼而變調。
“那…那門…”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蘇雅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如紙,嘴唇哆嗦著,
仿佛說出接下來的話需要耗盡她所有的力氣和勇氣。
“郭銳和陳玄姑…他們被陳玄姑的話嚇住了,
都退到了樓梯口…離那扇門遠遠的…”她的聲音低得像耳語,帶著無盡的悔恨和恐懼,
“可是…可是我…我聽見了…”她的眼淚毫無預兆地洶涌而出,
“我聽見門里面…門里面有人在叫我!是我姐的聲音!蘇晴!林默!是我姐蘇晴的聲音!
她在哭!她在喊我!‘小雅!小雅!救救我!放我出去!這里好黑!好冷!
’…那聲音…那聲音就是她!千真萬確!就是她!”蘇雅猛地抬起頭,淚眼模糊地看著我,
眼神里充滿了溺水者般的絕望和一絲病態的希冀:“你明白嗎林默?那是我姐!
她在里面受苦!她在叫我救她!我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不開門?!
”我的喉嚨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扼住了,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那個在車禍中慘死的蘇晴…蘇雅心底最深的傷口…這太殘忍了!
這“過路客”竟然利用了她最深的執念和痛苦!
“我…我沖了過去…陳玄姑和郭銳在后面喊什么我都聽不見了…”蘇雅的眼神變得空洞,
仿佛靈魂已經抽離,
“我抓住了那個冰冷冰冷的門把手…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把它…拉開了…”她說到這里,
整個人篩糠似的抖了起來,
雙手下意識地、死死地捂住了自己頸側那兩道反寫的“卍”字疤痕!
仿佛那里正經歷著撕裂般的劇痛!“門開的瞬間…”蘇雅的聲音扭曲變形,
充滿了無法言喻的驚怖,
一股…一股冰冷刺骨、帶著濃重水腥氣的東西…像一條濕滑巨大的舌頭…猛地從門里撲出來!
擦著我的身體過去!它…它碰到了我的脖子!就在這里!”她的手指死死摳著頸側的疤痕,
指節發白,“像燒紅的烙鐵燙上去!又像被冰錐刺穿!疼得我眼前一黑!
然后…然后我就看到…門后面…門后面根本不是什么房間…是…是空的!黑!無邊無際的黑!
什么都沒有!比最深的海底還要黑!還要冷!
”“再然后…‘走’就結束了…我們…‘回來’了…”蘇雅松開捂著脖子的手,
無力地垂在桌上,眼神呆滯地望著面前那杯早已涼透的濃茶,
“可我知道…不一樣了…徹底不一樣了!
從醒來的那一刻起…我就感覺…感覺有東西…在暗處盯著我!在我背后!在我房間的角落里!
在窗戶外面的黑影里!無處不在!像個甩不掉的影子!像個…粘在背上的鬼!
那感覺…冰冷、惡毒…像毒蛇的信子舔過后頸…我知道!
我知道如果它真的追上我…如果它再碰到我一次…我…我就死定了!”她的話像無數冰針,
密密麻麻扎進我的皮膚,寒意瞬間浸透了骨髓。一個只有她看不見的、如影隨形的索命惡鬼?
這就是她身上那些傷痕和恐懼的根源?“你說你看不見它…”我艱難地開口,
試圖抓住邏輯的尾巴,“可你剛才…剛才對老板的反應…”“我看不見它本身!
”蘇雅猛地打斷我,眼神銳利如刀,“但我能感覺到它!特別是當它靠近的時候!
就像…就像一塊移動的、散發著惡寒的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