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跟鞋的細跟陷進了酒吧地毯的某個潮濕黏膩的凹陷里,像踩進了一塊腐爛已久的果皮。
劣質香水味、汗酸味、隔夜嘔吐物的餿味,還有廉價酒精揮發后刺鼻的甜膩,
擰成一股粗糲的繩子,死死勒著我的喉嚨。張春霞那張刻薄的臉,連同她尖利的聲音,
像淬了毒的針,又一次狠狠扎進我耳朵里:「錢?一分沒有!
那點家底是留給你弟弟將來在城里買房娶媳婦的!你個丫頭片子,讀那么多書頂屁用?
能當飯吃,還是能變出金疙瘩來?」她當時就那么當著我的面,
撕掉了印著我名字和大學校徽的錄取通知書。紙屑像雪花一樣落在地上,
被她那雙沾著泥點子的舊布鞋狠狠碾過。從這天起心就死了,
穿上這身露肩的廉價黑色連衣裙,料子粗得像砂紙,摩擦著皮膚,
每一次動作都帶來細微的刺痛。「妹妹,發什么呆呢?」
一只肥厚的手掌帶著令人作嘔的潮濕感,猛地拍在我裸露的肩胛骨上,
力道大得讓我往前踉蹌了一下。是那個李總,鑲著一顆金牙的胖子。他咧著嘴,
金牙在變幻的彩燈下閃著貪婪的光,另一只手端起桌上那杯顏色渾濁的威士忌加冰,
不由分說地杵到我嘴邊,杯沿幾乎磕到我的牙齒。「來來來,再陪哥哥喝一個!喝高興了,
什么都好說,錢嘛,老子有的是!」杯子里琥珀色的液體晃蕩著,
冰塊撞擊杯壁發出清脆而又空洞的聲響。那股濃烈的、混合著煙味的酒精氣息直沖鼻腔。
胃里猛地一陣翻滾,昨晚啃的冷硬饅頭似乎又在蠢蠢欲動。我強壓下喉頭的酸澀,
逼著自己擠出一點僵硬的、連自己都覺得惡心的笑。「李總……」「嘖,不給面子是不是?」
旁邊一個瘦高個,染著黃毛,立刻湊上來幫腔,語氣滿是流里流氣的脅迫,
「我們李哥看得起你才讓你喝!識相點!」金牙李總臉上的橫肉抖了抖,笑容里沒了溫度,
只剩下赤裸裸的逼迫。那只肥手更用力地捏了捏我的肩膀,指甲幾乎嵌進肉里。
周圍那些嘈雜的音樂、瘋狂的尖叫、閃爍的燈光,在這一刻突然變得極其遙遠。
只有眼前這杯渾濁的酒,被強塞在嘴邊的手,和肩膀上那令人窒息的鉗制感,
無比清晰、無比沉重地壓下來,幾乎要把我的骨頭碾碎。錢。學費。
逃離張春霞那個魔窟的唯一一張車票。我沒有別的選擇,我閉上眼,深吸一口氣。
再睜開眼時,我伸手接過了那杯冰得刺骨的酒。指尖觸到冰冷的杯壁,激得我微微一顫。
仰頭,屏住呼吸,辛辣的液體混合著融化的冰水,蠻橫地燒過喉嚨。「好!爽快!」
金牙李總滿意地大笑起來,金牙在迷幻的燈光下閃著令人作嘔的光。
他那只油膩的手終于從我肩上移開,卻順勢滑下來,極其自然地在我大腿上重重拍了兩下。
胃里的灼燒感還在蔓延,但更可怕的是一種陌生的、迅速升騰的燥熱。皮膚開始發燙,
眼前的景象詭異地扭曲了一下,酒吧里炫目的燈帶拉出長長的、晃動的光暈。
那個金牙李總咧著嘴大笑,在我視野里忽而清晰忽而模糊,像是隔著一層晃動的水波。
耳邊的音樂聲、喧鬧聲,猛地拔高,下一秒又驟然低沉下去。心臟在瘋狂地擂鼓,
撞擊聲大得蓋過了周圍的一切噪音。喉嚨干得冒煙,每一次吞咽都帶著撕裂般的痛楚。
不對勁!這感覺來得太快、太兇猛了!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間穿透了體內燃燒的燥熱,
直沖頭頂。是那杯酒!那杯酒有問題!「我……我去下洗手間……」
我猛地推開金牙李總再次伸過來的手,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幾乎是用了全身的力氣才支撐著自己站起來。雙腿軟得像煮爛的面條,剛邁出一步,
膝蓋一軟,直接跪倒在地上。「哎,妹妹,急什么呀!」
那個黃毛瘦子像幽靈一樣迅速堵在了我面前,臉上掛著假惺惺的關切。他伸手來扶我的胳膊,
手指有意無意地觸碰我滾燙的皮膚,激起一陣惡寒。「李哥還沒盡興呢,再坐會兒嘛!」
我猛地甩開黃毛的手,用盡殘存的力氣,跌跌撞撞地朝著記憶中洗手間方向的通道沖去。
后傳來金牙李總帶著猥瑣笑意的聲音:「……藥效上來了……跑不了……消防通道堵著……」
消防通道!它就在洗手間通道的盡頭,像一個沉默的、散發著霉味的避難所。身體越來越沉,
視線越來越模糊,耳朵里嗡嗡作響,世界天旋地轉。我憑著最后一絲清醒的意志,
撲向那扇門,用力一擰,門開了。一股混雜著灰塵和淡淡尿臊味的冷空氣涌了出來。
我踉蹌著沖進去,反手想把門關上,用身體死死頂住。沉重的腳步聲已經追到了門外。
「媽的,還挺能跑!」黃毛罵罵咧咧的聲音清晰地傳來。緊接著,
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撞在鐵門上!「砰!」鐵門狠狠撞在我的脊背上,劇痛瞬間炸開。
我悶哼一聲,被這股巨力撞得向前撲倒,整個人重重摔在冰冷粗糙的水泥地上。
手肘和膝蓋傳來火辣辣的痛楚,手掌擦破了皮,滲出血絲。視線里全是亂晃的金星,
體內的那股邪火,失去了意志的壓制,如同脫韁的野馬,更加瘋狂地奔涌、燃燒。
身體深處涌起一種令人羞恥的渴望,幾乎要將殘存的理智吞噬殆盡。
頭頂昏暗的、布滿蛛網的聲控燈,因為撞擊的巨響而短暫地亮起,發出慘白的光。
金牙李總喘著粗氣,臉上是毫不掩飾的興奮,他搓著手,像看著已經到嘴的獵物。
黃毛瘦子則彎下腰,一只干枯的手徑直朝我的腳踝抓來!我徒勞地向后縮著身體,
粗糙的水泥地磨蹭著破皮的傷口,帶來新的刺痛。喉嚨像是被扼住,
連一聲完整的尖叫都發不出來。就在那只枯瘦的手即將觸碰到我腳踝皮膚的前一剎——「滾。
」一個聲音響起。那只伸向我的手,猛地僵在了半空。金牙李總和黃毛瘦子身體同時一僵,
臉上的興奮瞬間凍結,隨即被一種無法置信的恐懼所取代。他們像是生銹的機器,
極其僵硬緩慢地扭過頭,望向聲音的來源。聲控燈慘白的光線,
只吝嗇地照亮了門口這一小片區域。在那片陰影邊緣,站著一個人。
光線只能勾勒出一個極其模糊的高大輪廓。他的臉完全隱沒在黑暗里,看不真切,
只有兩點極其幽深的光,穿透黑暗,精準地釘在金牙李總和黃毛瘦子的臉上。
那目光帶來的壓力,沉重得如同實質。「秦……秦……」金牙李總臉上的肥肉劇烈地抽搐著,
剛才的囂張氣焰消失得無影無蹤,只剩下篩糠般的顫抖。他張著嘴,牙齒咯咯作響,
那個稱呼在喉嚨里滾了又滾,怎么也吐不出來。黃毛瘦子更是嚇得魂飛魄散,雙腿一軟,
「噗通」一聲癱坐在地上,褲襠處迅速出現一片深色的水漬。空氣凝固了。
只有濃重的尿臊味和兩個男人牙齒打顫的咯咯聲。隱在陰影里的人影向前邁了一步,
終于讓頂上的聲控燈捕捉到了他的一部分。光線首先落在他垂在身側的一只手上。骨節分明,
手指修長。他穿著黑色的襯衫,袖口一絲不茍地挽到小臂,露出的手腕線條冷硬。再往上,
燈光只吝嗇地照亮了他緊抿的薄唇和線條凌厲的下頜。那兩點深淵般的目光,
此刻清晰地掃過地上癱軟如泥的兩人,帶著一種俯視螻蟻般的漠然。
他甚至沒有再看地上那兩個廢物第二眼,目光便移到了蜷縮在冰冷水泥地上的我身上。
那目光掃過來的一瞬間,我激靈靈打了個寒顫。可這短暫的清醒,
瞬間就被體內重新席卷而來更加兇猛狂暴的藥力徹底吞沒。那目光帶來的冰冷觸感,
非但沒有熄滅我體內的火,反而像投入滾油的火星,
轟地一下點燃了某種更加原始、更加危險的東西。
視野里的一切都開始瘋狂地旋轉、扭曲、融化。慘白的燈光照映在金牙李總那張驚恐的胖臉,
黃毛瘦子身下的水漬像不斷擴大的黑色沼澤……只有那個從陰影里走出來的身影,
在扭曲的世界里,詭異地保持著一種令人心顫的清晰和穩定。「熱……好熱……」
碎碎念的呻吟不受控制地從我干裂的唇瓣間溢出,身體完全不受控制地蜷縮、扭動。
汗水浸透了那件廉價的黑色連衣裙,黏膩地貼在皮膚上,勾勒出狼狽的曲線。視線徹底模糊,
只剩下那個模糊而迫近的身影。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掙扎著爬起來的。
四肢軟得沒有一絲力氣,膝蓋一次次磕在堅硬的水泥地上,發出沉悶的響聲。混亂中,
我撞進了一個堅硬而寬闊的懷抱。冰冷。瞬間包裹了我滾燙的皮膚。這感覺太舒服了,
舒服得讓我發出一聲滿足的喟嘆。我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用盡最后一點力氣,
死死地攀附住這具能帶來慰藉的身體。頭頂上方傳來一聲極輕的、幾乎難以察覺的吸氣聲。
隨即,一只帶著同樣冰涼溫度的手,猛地抬起了我的下巴,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我的骨頭。
我的視線一片混沌,只能模糊地看到一張冷硬到極致的臉部的輪廓。「清醒點。」
他的聲音再次響起。「幫……幫我……」我完全聽不清他在說什么,只感覺到他手指的冰涼,
這冰涼刺激得我體內那股邪火燒得更旺,我像一只尋求庇護的幼獸,破碎地哀求,
「求求你……好難受……救我……」那只抬起我下巴的手,力道似乎松了一瞬。黑暗中,
那雙俯視我的眼睛,瞳孔深處似乎有什么東西極其細微地收縮了一下。隨即,
我感覺身體一輕——他竟猛地將我打橫抱了起來!他的懷抱很穩,步伐很大,
帶著我迅速遠離了那扇敞開的鐵門,也遠離了地上那兩個散發著恐懼和尿臊味的垃圾。
通道深處更黑,更靜,
只有他沉穩的腳步聲和我自己無法控制的、越來越急促的喘息和嗚咽在回蕩。
體內的火越燒越旺,理智徹底崩塌。「別動。」他的聲音緊繃得像一根拉到極限的弓弦,
比剛才更加沙啞,每一個字都像是從齒縫里擠出來的警告。我猛地抬起頭,在混沌的視野里,
憑著本能,一口咬住了他近在咫尺的喉結!不是攻擊,
更像是一種絕望的、尋求某種更緊密連接的啃噬。「唔……」
一聲壓抑的悶哼從他喉嚨深處滾出。緊接著,天旋地轉。不知過了多久,
像是一個世紀那么漫長。意識在無邊的黑暗和極度的疲憊中沉沉浮浮。
我蜷縮在冰冷骯臟的水泥地上,連動一下手指的力氣都沒有。汗水浸透了全身,黏膩冰冷,
那件廉價的黑色連衣裙早已皺得像一團抹布,凌亂地裹在身上。眼淚無聲地流淌,滑過臉頰。
黑暗中,響起了衣物摩擦的悉索聲。他站起來了。沒有一句話。不知又過了多久,
冰冷的空氣刺激著裸露的皮膚,激得我一陣哆嗦。殘存的力氣終于匯聚起一點點。我掙扎著,
用顫抖的手臂支撐起身體,每一次移動身體都痛得我直抽冷氣。摸索著,扶著冰冷的墻壁,
艱難地、一點一點地挪動。終于,我的指尖在冰冷粗糙的水泥地上,
觸碰到了幾片零散的、不屬于這里的柔軟紙張。指尖觸碰到那幾張紙的瞬間,
借著通道深處聲控燈微弱的慘白光線,我攤開了手掌。是三張鈔票。
三張簇新的、紅色的百元鈔票。一種難以言喻的、混合著極致屈辱和冰冷荒謬的感覺,
三百塊?我像個最廉價的女人,被人用三百塊錢打發了?「噗——」一口腥甜猛地涌上喉嚨,
我死死咬住下唇,硬生生將它咽了回去。牙齒深深陷入唇瓣的軟肉里,嘗到了濃重的鐵銹味。
攥著那三張鈔票的手,因為過度用力而指節發白,劇烈地顫抖著。我用盡全身殘存的力氣,
掙扎著從冰冷的地上爬起來。每動一下,身體都傳來撕裂般的痛楚,
雙腿抖得幾乎無法支撐身體。我咬緊牙關,指甲深深摳進粗糙的墻壁縫隙里,
靠著墻壁的支撐,一步一步,拖著沉重的身體,朝著那扇隔絕了外面世界的厚重鐵門挪去。
推開鐵門,外面酒吧走廊的燈光和震耳欲聾的音樂聲浪猛地沖擊過來。我下意識地低下頭,
用散亂油膩的長發遮住自己狼狽不堪的脖頸上那些無法掩飾的紅痕。貼著墻根,
避開那些醉醺醺搖晃的身影和目光,跌跌撞撞地沖向酒吧的后門。凌晨的風帶著深秋的寒意,
瞬間刺透了我身上那件單薄、被汗水浸透的廉價連衣裙。冰冷的空氣灌入肺里,
嗆得我劇烈地咳嗽起來,每一次咳嗽都震動得全身劇痛無比。但我顧不上這些,
只想離那個地方,離那場噩夢,越遠越好。我扶著冰冷粗糙的墻壁,
一步一挪地朝著記憶里那個破敗、散發著霉味的廉價小旅館方向走去。
身體沉重得像灌滿了鉛,每一次抬腳都耗費巨大的力氣。旅館那條狹窄的走廊,
此刻在我眼中,竟顯得有幾分「安全」的錯覺。我幾乎是撞開了那扇吱呀作響的木門,
反手死死插上那形同虛設的門栓。我靠著門滑坐在地上,蜷縮起身體,雙臂緊緊環抱住自己,
像一只受驚過度、尋求最后一點庇護的幼獸。那三張紅色的鈔票,依舊死死攥在手心里,
邊緣已經深深勒進了掌心的皮肉里,帶來不斷的刺痛。這刺痛,
和身體深處那火辣辣的、被強行撕裂的痛楚交織在一起。
我連滾帶爬地撲向墻角那個散發著異味、布滿黃色污垢的塑料垃圾桶。「嘔——!」
劇烈的嘔吐感排山倒海般襲來。我趴在冰冷的桶沿上,身體痙攣著,胃瘋狂地抽搐,
將里面僅存的一點酸水和膽汁,連同那幾乎要將我靈魂都嘔出來的屈辱感,
一股腦地傾瀉而出。嘔吐的聲音在狹小寂靜的房間里顯得格外刺耳和凄厲。吐到最后,
只剩下無力的干嘔,每一次都牽扯得小腹深處傳來一陣陣尖銳的抽痛。眼淚混合著鼻涕,
狼狽地糊了滿臉。我癱軟在冰冷的地上,背靠著同樣冰冷的墻壁,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我張開那只一直死死攥緊的手。三張紅色的百元鈔票,已經被汗水、淚水,
還有我掌心滲出的血絲,浸染得皺皺巴巴,顏色更加刺眼。我用顫抖的手指,
死死捏住那三張鈔票的邊緣,用盡全身的力氣,將它們一點一點,撕得粉碎。
紙屑像紅色的、骯臟的雪片,紛紛揚揚地落在冰冷水泥地上。三月后。
窗外的天空永遠是灰蒙蒙的,像一塊洗不干凈、掛在頭頂的臟抹布。
突然胃里又是一陣熟悉的嘔吐感。我猛地從那張破舊的單人床上彈起,
光著腳沖向墻角的垃圾桶。「嘔——咳咳咳……」這一次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猛烈。
身體劇烈地痙攣著,吐得眼前發黑,眼淚鼻涕不受控制地糊了一臉。直到胃里徹底空了,
只剩下一陣陣令人窒息的干嘔。虛脫地滑坐在地上,手指卻不自覺地顫抖著,
輕輕撫上自己依舊平坦的小腹。那里,似乎有些……不一樣了。「叮鈴鈴——叮鈴鈴——」
刺耳的手機鈴聲在死寂的小房間里猛地炸響!
屏幕上跳動著那個我恨不得碾碎的名字——張春霞。胃里又是一陣劇烈的抽搐。
我死死咬著嘴唇顫抖著按下了接聽鍵。「死丫頭!死哪去了?這么長時間才接電話!」
張春霞那尖利刻薄、帶著濃重口音的聲音,震得我腦袋嗡嗡作響,「這個月的錢呢?啊?
這都幾號了?你弟弟那邊等著交資料費呢!幾百塊都拿不出來,養你有什么用?
當初就該把你……」三個月了。這三個月,我像陰溝里的老鼠,躲在這廉價旅館里,
靠著之前拼命攢下的那點微薄積蓄和打零工掙來的錢,一天天數著日子過。
我試過在深夜的后巷幫小餐館洗堆積如山的碗碟,
冰冷刺骨的自來水把雙手凍得通紅開裂;也試過天不亮就去批發市場幫人卸貨,
沉重的箱子壓得腰都直不起來,賺取的每一分錢,都帶著屈辱和血汗的味道。可這些錢,
連填飽自己的肚子都勉強,更別提……更別提那越來越沉重的費用。「錢呢?說話!啞巴了?
」張春霞不耐煩的咆哮再次響起。「……沒有。」我的聲音帶著濃重的疲憊和絕望,
「我……生病了。」「生病?」電話那頭的聲音陡然拔高,「裝!你就給我裝!
不想給錢就直說!我告訴你,這個月要是拿不回錢來,你就給我滾回來!
隔壁村那個死了老婆的劉瘸子,人家可說了,不嫌棄你!彩禮錢都談好了……」
胃里猛地又是一陣劇烈的翻滾。我猛地捂住嘴,強行壓下那幾乎要沖破喉嚨的嘔吐感。
「……知道了。」我死死咬著牙,從齒縫里擠出三個字。然后,不等張春霞再發出任何聲音,
我猛地按下了掛斷鍵。手機屏幕暗了下去。狹小的房間里,我扶著冰冷的墻壁,
艱難地站起身,一步一步挪到桌子旁。桌面上,放著一個揉得皺巴巴的紙團。
我顫抖著伸出手,將那紙團一點點展開、撫平。那是一張打印出來的黑白 B 超單。
上面的圖像模糊不清,像一團混沌的陰影。但下面那幾行冰冷的小字。宮內早孕,
約 12 周。單活胎。十二周。三個月。我的視線緩緩移向桌角。那里,
放著一張同樣被揉搓過的、從旅館前臺的舊報紙上撕下來的小廣告。「無痛人流,安全快捷,
費用優惠……」下面是一個模糊的地址和一個座機號碼。
那廣告上的數字——那個代表著「優惠」費用的數字,狠狠勾住了我的視線。錢。還是錢。
我慢慢地轉過身,目光投向墻角那個拉鏈都有些壞掉的帆布包。我走過去,蹲下身,
拉開拉鏈。手指觸碰到一件衣服,是那件黑色的連衣裙。三個月前在酒吧穿的那件。
胃里再次泛起熟悉的酸水。這一次,我沒有吐。
我只是死死地、用盡全身力氣攥緊了手里的黑色裙子。窗外,城市的霓虹燈開始次第亮起,
映照著我手中的裙子,也映照著我眼中最后一點掙扎。我穿著那條布料粗糙得黑色連衣裙,
站在了「魅色」酒吧那扇玻璃大門前。這條裙子,
仿佛還帶著三個月前那個夜晚揮之不去的屈辱。不是為了回到這里。
只是為了足以買斷一個錯誤生命的數字。推開沉重的門,震耳欲聾的音樂瞬間將我吞沒。
舞池里扭動的軀體,光影迷離。我下意識地低下頭,讓長發垂落下來,遮住大半張臉,
像戴上了一張無形的面具。目光在喧囂的人群中快速而警惕地掃視,
尋找著那些看起來「安全」一點的目標——最好是獨自一人,看起來有些落寞,
或者至少眼神比較清澈的。我走到吧臺最邊緣的一個空位,幾乎是跌坐在冰冷的高腳凳上。
手指緊緊攥著裙角,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喝點什么?」酒保漫不經心地擦著杯子,
瞥了我一眼。「……冰水。」我的聲音干澀得厲害。酒保聳聳肩,倒了杯水推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