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血仇斷情江南梅雨季的潮氣鉆進骨頭縫里，我攥著顧清越的信箋站在回廊下。
宣紙上的墨痕被雨水洇開，像極了他在私塾教我寫字時，筆尖不小心滴落的那滴淚。“小姐，
老爺叫您去書房。” 小翠的聲音帶著顫音，我慌忙將信塞進袖中。
青石板上的積水倒映著老宅飛檐，恍惚間竟像極了顧清越眼底的溫柔。推開書房雕花木門，
檀香味混著父親身上的硝煙味撲面而來。他背對著我，
手指摩挲著墻上 “忠勇傳家” 的匾額，那是祖父用命換來的榮耀。“你和顧清越的事，
我都知道了。” 他的聲音冷得像臘月的冰棱，“一個窮書生，也配攀附我們程家？
”我渾身血液瞬間凝固，袖中的信箋硌得掌心生疼。“父親，清越他不是……”“夠了！
” 案幾上的青瓷茶盞被拍得粉碎，茶水濺在泛黃的族譜上，
“你可知顧家與我們程家有不共戴天之仇？當年，你祖父就是死在他父親的槍下！
”轟鳴在耳中炸開，眼前的世界天旋地轉。那些與顧清越在桃林里的私語，
他為我簪花時指尖的溫度，此刻都化作利刃剜著心臟。淚水不受控地涌出，
我聽見自己沙啞的聲音：“那都是上一輩的恩怨，清越他……”“上一輩？
” 父親突然轉身，臉上的皺紋里藏著我從未見過的猙獰，“等他爬上高位，
第一個要滅的就是我們程家！明日就去省城，和趙司令家的公子訂婚。”“不！
” 我踉蹌著撲向父親，“我愛的是清越，除了他我誰也不嫁！
” 父親抓起鎮紙狠狠砸在地上，清脆的碎裂聲中，我被家丁架著拖出書房。
鐵門在身后重重合攏時，我聽見自己心碎的聲音。閣樓的霉味混著淚水漫上來，
我蜷縮在冰涼的地磚上，終于放聲大哭。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恍惚間似乎聽見顧清越的呼喊。
我發瘋似的拍打著鐵門，指甲縫里滲出血珠：“清越！清越！” 回應我的只有死寂，
還有父親遠去的腳步聲。2 逃婚決裂后來我被塞進花轎時，嫁衣上的金線勒得脖頸生疼。
隔著紅蓋頭，我最后望了眼煙雨朦朧的江南，忽然想起顧清越說過，等他考取功名就來娶我。
可如今，紅繩兩端系著的不是良緣，是糾纏兩代人的血仇。
繡繃上的金線在煤油燈下泛著冷光，我盯著牡丹花瓣上歪扭的針腳，
指尖傳來被絲線勒出的灼痛。成衣店老板娘又在柜臺后嘀咕：“小晚這雙手，
繡花倒不如裁布利落。” 我垂眸應了聲，
把繡壞的嫁衣邊角藏進裙底 —— 這已是本月第三回被退回的活計。還記得逃婚那日，
紅蓋頭下的世界一片猩紅。我攥著藏在袖中的短刀，指甲幾乎掐進掌心。花轎搖晃得厲害，
轎夫們粗重的喘息聲透過轎簾傳進來，混著媒婆的喜話，像催命符般讓我窒息。
行至鎮外的竹林時，我終于鼓起勇氣。趁轎夫們歇腳喝水的間隙，我猛地掀開轎簾，
用短刀抵住脖頸，聲音發顫卻堅定：“別過來！再靠近我就死在你們面前！
” 媒婆嚇得尖叫，轎夫們面面相覷，不敢貿然上前。我轉身沖進竹林，繡鞋陷進泥地里，
發簪散落，青絲凌亂。身后傳來呼喊聲，可我顧不上疼痛，只知道拼命往前跑，
樹枝劃破了臉，血珠混著淚水滑進嘴里，咸腥刺鼻。不知跑了多久，
直到雙腿再也邁不動步子，我癱倒在一條小溪邊。望著水中狼狽的倒影，我扯下鳳冠霞帔，
將它們沉入溪底。身上只剩下貼身的素衣，恍若新生。我在溪邊洗去臉上的血跡，
胡亂挽起頭發，朝著陌生的小鎮走去，每一步都像是在和過去決裂。
鎮口老槐樹上的蟬鳴突然炸開，我握著剪刀的手猛地發抖。那年顧清越也是這樣，
在槐樹下鋪開《牡丹亭》的唱本，說要教我唱 “良辰美景奈何天”。
他的長衫掃過滿地槐花，墨香混著甜膩的香氣，讓我連平仄都咬不準。如今槐樹依舊，
卻再沒了說書人清朗的嗓音。“小晚，幫我收收門前的布料。” 老板娘的喊聲從后院傳來。
我起身時裙擺掃過墻角的竹筐，幾片干枯的槐花從筐底翻出來。那是初到小鎮時，
我偷偷撿回來的，總想著留個念想，可每次看見，心口就像被棉線勒緊，喘不過氣。
日子一天天過去，我漸漸習慣了成衣店的生活。清晨跟著老板娘去布莊挑料子，
午后坐在門檻上裁衣，聽著鄰里閑話家常。偶爾有客人問起我的來歷，我便低頭笑笑，
說自己是從鄰鎮來討生活的。沒有人懷疑，也沒有人深究，這份平淡的安穩，
竟讓我生出一種不真實的恍惚。每當夜幕降臨，工棚的漏雨聲成了催眠曲。我蜷縮在草堆里，
數著房梁上的木紋，回憶便不受控地涌上來。顧清越教我寫毛筆字時，
總說我握筆的姿勢像拿槍；他會把偷偷采來的野果塞進我手里，說等以后有了自己的小院，
要種滿桃樹。可如今，那些承諾都隨著嫁衣上的金線，被歲月磨得黯淡無光。
偶爾路過顧家老宅，我都會加快腳步。遠遠望見門前的石獅子，
仿佛還能看見顧清越倚在門邊等我的模樣。有一次，我看見顧母在院門口曬棉被，
她的背影比記憶中更佝僂了些，白發在風里飄著，像一片孤單的云。
我攥著布料的手心全是汗，想上前又不敢，只能轉身躲進街角，等心跳平復了才敢離開。
春去秋來，成衣店的生意時好時壞。老板娘總說我性子太悶，該多出去走走。我只是笑笑，
把心思都藏進針線里。有回給鎮上的姑娘做嫁衣，她紅著臉問我有沒有心上人，
我手中的銀針突然扎進指尖，血珠滴在大紅的綢緞上，
像極了那年父親摔碎的茶盞里濺出的血。3 重逢無言我知道，在這個熟悉又陌生的小鎮，
我看似平平安安地活著，可心底的傷口從未愈合。那些與顧清越有關的回憶，
如同藏在暗處的刺，時不時就會跳出來，提醒我曾有過熾熱的愛情，也有過撕心裂肺的疼痛。
但或許，能這樣安靜地活著，偶爾在回憶里與他重逢，對我來說，已是命運最大的仁慈。
那一天，小鎮突然熱鬧起來。人們奔走相告，說是顧家的少爺，如今已是威風凜凜的大軍官，
衣錦還鄉了。我站在成衣店門口，看著街道上塵土飛揚，
一隊穿著筆挺軍裝的士兵整齊地走來。人群中爆發出陣陣驚嘆聲，我踮起腳尖，
遠遠望見那熟悉的身影。顧清越騎在高頭大馬上，身姿挺拔如松，
肩章上的徽章在陽光下閃閃發亮。他的面容變得剛毅冷峻，不復當年那個溫潤的書生模樣，
可那雙眼睛，依舊讓我心跳漏了一拍。我下意識地往后退，躲進店鋪的陰影里。
看著他在眾人的簇擁下走向顧家老宅，聽著街坊們的贊嘆：“瞧瞧，真是年少有為！
聽說還沒成家呢！” 我的手指死死摳住門框，指甲幾乎要嵌進木頭里。夜幕降臨時，
我鬼使神差地走到顧家老宅附近。燈火從雕花窗欞里透出來，
隱隱傳來顧母欣慰的笑聲和賓客們的祝賀聲。我望著那抹溫暖的光，
想起曾經和顧清越的點點滴滴。那時的我們，也憧憬過這樣闔家團圓的場景，可如今，
一切都回不去了。我轉身離開，月光將我的影子拉得很長。身后突然傳來腳步聲，
我慌亂地躲進巷子里。只見顧清越獨自一人走在街道上，軍裝的下擺被風吹起。
他仰頭望著天上的月亮，神色落寞，像極了當年我們分離時的模樣。我捂住嘴，
生怕自己發出聲音，淚水卻不受控制地流下來。回到工棚，我蜷縮在草堆里，
聽著遠處傳來的零星喧鬧聲。原來，有些緣分，就像斷了的紅繩，即便再相逢，
也再也系不出圓滿的結。而我，只能在這寂靜的夜里，遠遠地看著他，將所有的思念和遺憾，
都藏進心底最深的角落。清晨的露水沾濕了我去應聘的布鞋，
成衣店老板娘拍著我的肩：“小晚，顧家招幫傭給少爺回省城用，工錢是平日里三倍呢！
” 我攥著圍裙的手指關節發白，昨夜顧清越獨自望月的身影又浮現在眼前。
街角老槐樹沙沙作響，恍惚間又聽見他說：“等我功成名就，定要風風光光娶你。
”顧家老宅門檻前，管家捧著賬本上下打量我。“會做飯？”“會。
” 我垂眸盯著青磚縫里的青苔，不敢抬頭。十年前顧清越教我寫字，
我總把 “清” 字的三點水寫成歪歪扭扭的墨團，他笑著用毛筆輕點我的鼻尖，
說我是 “小迷糊”。“會伺候人？”“會。” 指甲掐進掌心，想起逃婚那晚，
他塞給我的油紙包里，還帶著體溫的桂花糕。“明日卯時出發，別誤了時辰。
” 管家的話讓我渾身一顫。轉身時，迎面撞上回廊轉角的人影。
墨綠軍裝下擺掃過雕花欄桿，顧清越的目光像火，卻在觸及我面容的瞬間凝成寒冰。
他喉結滾動，最終只對管家淡淡道：“人都齊了便走。”馬車上，我蜷縮在角落。
車轱轆碾過青石板的顛簸，混著其他幫傭的竊竊私語。
聽說顧少爺在省城立了大功”“這么年輕就成了旅長”…… 我望著車窗外飛速后退的桃林，
那年我們在桃樹下私定終身，他摘下桃花別在我發間，花瓣落在他的長衫上，
像極了此刻軍裝肩章上的血漬。“停車。” 顧清越的聲音突然響起。馬車驟停，
我險些栽倒。隔著車簾，聽見他在和賣糖畫的老伯說話。“來只鳳凰。
” 他的聲音帶著我熟悉的溫柔，卻又陌生得讓人心疼。車簾被掀開時，
金燦燦的糖畫遞到我面前，他的指尖擦過我的手背，溫度灼人。“給你。
” 他對我身后的小丫鬟說，可眼睛始終盯著我。糖畫在陽光下漸漸融化，
甜香混著塵土氣息。我望著顧清越重新跨上馬背的背影，軍裝后襟隨風揚起，
露出腰間那柄雕花短槍 —— 和我逃婚時藏在袖中的那把，竟有七分相似。車輪再次轉動，
我將糖畫碎屑緊緊攥在手心，甜味混著血味，從指縫間緩緩滴落。4 暗戀煎熬前路漫漫，
省城的燈火在云層后若隱若現。我不知道等待我的，是更深的深淵，還是命運最后的慈悲。
但此刻，能離他近一些，哪怕只是以幫傭的身份，似乎也足夠讓我，在這煎熬的重逢里，
繼續沉淪。省城的秋意裹著汽車尾氣撲面而來，青石板路在晨霧中泛著冷硬的光，
和小鎮濕潤的青石板全然不同。我攥著抹布的手指關節發白，粗糲的布料摩擦著掌心的舊繭，
那是在成衣店裁布時留下的痕跡。透過客廳雕花窗欞的縫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