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深夜沉淪凌晨三點十七分。城市沉入一種粘稠的黑暗里,只有林立高樓間零星亮著的窗,
像深海魚詭異發光的眼。秦墨的出租屋就是其中一只。幽藍的屏幕光冰冷地涂抹在他臉上,
映出眼底一片空洞的疲憊。
尖在光滑的玻璃屏幕上無意識地滑動、點擊、再滑動……短視頻的碎片像五顏六色的肥皂泡,
一個接一個炸開,留下短暫的刺激和更深的虛無。
“不能再看了……”這個念頭像微弱的火星,在麻木的神經上閃了一下,
立刻被新的推送淹沒。窗外,連最后一絲蟬鳴也歇了,世界死寂得可怕。
唯有墻上那只廉價掛鐘,“咔噠、咔噠、咔噠……”聲音越來越響,像沉重的鼓點,
每一下都敲在他緊繃的神經上,無情地丈量著被吞噬的時間。自責像藤蔓纏繞上來。
白天在畫室,面對空白的畫布和甲方苛刻的修改意見,他靈感枯竭,煩躁得幾乎要撕碎一切。
晚上,他發誓要學習新技法,要構思新系列,要“彎道超車”。可一旦回到這間小屋,
坐在電腦前,無形的繩索就捆住了手腳。他不由自主地打開了娛樂APP,
大腦渴望那廉價的多巴胺刺激。一,二,三個小時……像掉進流沙,越掙扎陷得越深。
娛樂帶來短暫的麻痹,麻痹過后是更洶涌的自責,
自責又驅使他尋求更強的麻痹—— 一個完美的、令人窒息的死循環。他覺得自己像個陀螺,
被無形的鞭子抽打著,在原地瘋狂旋轉,暈頭轉向,卻寸步未移。精疲力竭,卻停不下來。
畫架上蒙塵的未完成稿,書桌上攤開的、只翻了幾頁的專業書籍,都在無聲地嘲笑著他。
2 畫魂覺醒又一次在自責中昏沉睡去,又被刺耳的鬧鈴驚醒。秦墨掙扎著爬起來,
頭痛欲裂。今天是交最終稿的死線。他沖到畫室,
看著屏幕上那張被改得面目全非、毫無靈氣的商業插畫,胃里一陣翻騰。
甲方代表在視頻會議里挑剔著色彩和構圖,每一個字都像針扎在耳膜上。“秦墨,
你這感覺不對,太平了!要爆!要抓眼球!懂不懂?看看人家XX平臺上的爆款,那流量!
我們要的是那種感覺!”屏幕那頭的聲音尖利。“我……”秦墨想辯解,
想說自己追求的是沉淀和表達,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流量就是王道,甲方就是上帝。
他感到一種巨大的無力感,仿佛自己所有的掙扎和所謂追求,在現實的引力面前,
都輕飄飄得可笑。渾渾噩噩熬到交稿,換來幾句不咸不淡的“還行吧,下次注意”。
走出公司大樓,午后的陽光刺得他睜不開眼。他漫無目的地走著,
鬼使神差地拐進了市博物館。
一個臨時特展的海報吸引了他——“敦煌拾光:跨越千年的凝視”。展廳里人不多,
光線幽暗。巨大的高清打印壁畫復制品鋪滿墻面。飛天飄逸的衣帶,菩薩低垂的眼眸,
供養人虔誠的姿態……那些歷經風沙侵蝕卻依然鮮活的色彩,那些流暢而充滿生命力的線條,
瞬間攫住了他。他停在一幅巨大的《鹿王本生圖》復制品前。畫面上,
九色鹿優雅地立于中央,回眸的眼神清澈而悲憫,仿佛穿透了千年時光,直直看向他的心底。
時間在這里仿佛凝固了。博物館的冷氣,人群的低語,城市的喧囂,都消失了。
只有畫面上流動的色彩和線條,以及那個回望的眼神。
秦墨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震撼和……羞愧。
他那些關于流量、關于爆款、關于無法落筆的焦慮,
在這樣歷經千年依舊震撼人心的藝術面前,顯得如此渺小和浮躁。他看得太入神,
以至于沒注意腳下的臺階。一個踉蹌,手機脫手飛出,“啪”地一聲脆響,
屏幕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碎裂開來,蛛網般的裂痕瞬間蔓延,幽藍的光徹底熄滅。
就在這一片混亂和黑暗降臨的瞬間,秦墨仿佛看到壁畫上那頭九色鹿的眼睛,
似乎極其輕微地眨了一下。一股強烈的眩暈感猛地攫住了他,腳下的地面仿佛變成了流沙,
將他狠狠向下拉扯!他來不及驚呼,意識便沉入了無邊的黑暗。
3 時空穿越刺骨的寒冷和粗糙的觸感喚醒了秦墨。他猛地睜開眼,
映入眼簾的不是博物館冰冷的白墻,而是……土黃色的、凹凸不平的崖壁!
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塵土味、礦物顏料的氣息,還有一種……駱駝糞便混合著干草的味道。
他掙扎著坐起來,發現自己躺在一個狹小的洞窟入口處,身上覆蓋著一層薄薄的細沙。
陽光從洞口斜射進來,照亮洞窟內一角。幾個穿著粗布短褐、臉上沾滿顏料和塵土的人影,
正專注地對著墻壁涂抹著什么。墻壁上,
色彩斑斕的圖案正在成形——正是他剛剛在博物館看到的《鹿王本生圖》!只是此刻,
它不再是高清復制品,而是正在被一筆一劃、無比鮮活地創造出來!“醒了?
”一個蒼老沙啞的聲音響起。秦墨轉頭,看到一個滿臉皺紋、須發皆白的老畫工,
正盤腿坐在旁邊,手里拿著一塊赭石,在一塊粗糙的石板上細細研磨。他的眼睛渾濁,
卻帶著洞悉一切的平靜。“這……這是哪里?你們在做什么?”秦墨的聲音干澀沙啞,
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恐。“莫高窟。”老畫工頭也沒抬,繼續研磨著他的顏料,“北魏,
太和年間。我們在畫佛的故事,畫人心的祈愿。”他指了指洞窟深處,“你是被沙暴卷來的?
命大。看你衣著古怪,不像此地人。叫我老沙就行。”北魏?莫高窟?秦墨的大腦一片空白。
他下意識去摸口袋里的手機,只摸到一片冰冷的碎玻璃和沙礫。
那個連接他現代生活、提供無盡娛樂和焦慮的“魔盒”,連同它幽藍的光,徹底消失了。
接下來的日子,對秦墨而言是打敗性的。他成了老沙的“學徒”,
一個笨手笨腳、連研磨顏料都不得要領的累贅。這里沒有電燈,沒有網絡,沒有短視頻,
甚至連時間的概念都變得模糊而具體——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靠沙漏和水鐘計時。
生活艱苦得難以想象。食物粗糲,飲水緊張,風沙無孔不入。
畫工們的手指因為長期接觸礦物顏料和寒冷而龜裂,身上布滿凍瘡和蚊蟲叮咬的痕跡。
他們沉默寡言,仿佛所有的語言和熱情都傾注到了冰冷的石壁上。
秦墨最初的焦慮并未因環境的劇變而消失,反而以另一種形式爆發。
他無法適應這種原始的勞作和緩慢的節奏。當他試圖用自己現代繪畫的理念去“指點”時,
得到的只是沉默和不解的眼神。當他因為研磨的顏料顆粒不夠細而被老沙呵斥時,
當他對著復雜的線描稿無從下手時,
那種熟悉的、在午夜折磨他的無能感和急躁感再次洶涌而來。“太慢了!這樣畫下去,
什么時候是個頭?”一次,他看著一幅巨大的經變畫才剛起稿,忍不住抱怨。
老沙停下手中的筆,渾濁的眼睛看了他許久,指了指洞窟外漫天飛舞的黃沙,
又指了指洞壁上早已斑駁、卻依然能辨認出精美圖案的一小塊早期壁畫:“你看那沙,
千年萬年,吹了又落,落了又吹,可曾真正掩埋什么?我們這些人,不過一粒沙。但一粒沙,
落在佛前,也能映出光。畫得快,畫得慢,有什么要緊?要緊的是,你的心,你的手,
此刻在做什么。”他拿起一支禿筆,蘸了點水,在旁邊的石壁上寫下一個字——“恒”。
水痕在粗糙的壁面上迅速散開、消失。秦墨卻像被重錘擊中。恒?
在這樣一個朝不保夕、物質匱乏的時代,在風沙隨時可能掩埋一切的絕壁上,這群人追求的,
竟然是“恒”?用最易朽的肉身,最簡陋的工具,對抗最無情的時光,
只為了在石頭上留下一點“恒”的印記?4 心流之境秦墨開始學著沉默,學著觀察,
學著用身體去感受,而不僅僅是用焦慮的大腦去思考。他跟著一個啞女畫工學調色。
啞女不會說話,但她的眼睛會笑。
辨認礦物:青金石要磨多久才能出最純的藍;朱砂的等級如何區分;如何用有限的幾種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