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劉強是村里的模范夫妻。直到兒女考上大學，劉強終于不再偽裝。送兒女去城里那天，
他把我騙下車，猛踩油門直沖沖的撞向我。我以為我的生命就只能這樣草草結束。
可再睜眼時，我不僅活著，還變成了老太婆！1 老去的我“大媽，我這店就快關門了，
以后真不能再收留你了！”我一時沒適應自己身上發生的變化，只直勾勾地盯著玻璃門。
玻璃門里映出我現在的樣子。滿頭打結的枯發，臉上的皺紋里藏滿污泥，
身上穿著散發酸臭的破花襖。可我還是能辨認出自己的五官。玻璃門前的老太婆就是我，
是老去的我。我不是被車撞了嗎？為什么再睜眼忽然變成老太婆了？！見我不說話，
女孩繼續道：“大媽，你再賴著不走，我就只能報警了！”聽到報警兩個字，我終于回過神，
急忙起身走開。女孩身邊同事見我這樣，似乎有些于心不忍。她剛想開口說些什么，
女孩就立刻制止了她：“難道你沒聽說她以前是怎么虐待自家孩子的嗎？！
別再圣母心泛濫了！”虐待孩子？！怎么可能……孩子們出生后，我干活更賣力，
干完自家的活后，還會去隔壁村幫工，只為了多給孩子們賺點學費。我想，
既然嘴不能表達愛，我就用行動去愛他們。忽然，
一股止不住的酸澀委屈從心底朝我的嗓子涌。我想大聲為自己辯解點什么，
想告訴她們我絕不會虐待自己的孩子。但我忘了，我是個啞巴。
再多的委屈也只能變成嗓子里擠出的嘶啞怪叫。“你看她，一聽我們提起她干的破事多激動，
這樣惡毒的父母就活該被丟在大街上！”女孩泄憤似地用力關上店門，很快，
周圍零星幾束燈光也熄滅了。冷風呼呼地從領口往我身體里鉆，我只好蹲在路邊，
盡量把自己縮成一團。“滴！”我被突然出現的喇叭聲嚇了一跳，抬眼看去，
刺眼的車燈前站著個高瘦的女人。“你還要再離家出走多少次才夠？！”是瑩瑩的聲音！
我連忙站起身子，往女人身邊走去。“媽，公司一堆事等著我們去解決，
你就非要在這個節骨眼上折騰我和弟弟嗎？”我心頭一震，竟然是我自己離家出走的嗎？
2 離家出走我愧疚地低下頭，任由女兒把我塞進轎車里。轎車里很暖和，
可我的手心還是直冒冷汗。剛成啞巴那半年，我始終不能接受自己。我坐在家里從早哭到晚，
哭到眼睛都睜不開。直到我生下一對龍鳳胎后，把全身的注意力都放到了兒女身上，
情況才漸漸好轉。我想不明白，那么愛孩子的我，
老年以后竟然會故意給孩子添麻煩……“媽！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
”女兒的聲音陡然拔高，嚇得我縮了縮脖子，忙不迭地點頭。直到車平穩停下，
女兒才再次開口：“弟弟給你買了這么多新衣服，你一件都不動，整天就穿著這件爛襖子！
你是不是又想靠賣慘來威脅我們給你錢？”故意賣慘要錢？我怎么會變成這樣？！
為了盡量挽回自己在女兒心中的形象，我急忙脫下身上的襖子丟進垃圾桶。
女兒的臉色終于好轉：“媽，弟弟手上的項目完成了，接下來你最近就安分待在家里，
弟弟會照顧你的。”我滿臉堆笑點頭，女兒這才放心把我帶進家，而后又匆匆驅車離開。
兒子坐在客廳沙發上，見我進門，看也沒看我一眼。“沒要到錢就回家，怎么，
今天太陽打西邊出來的？”見我依然愣在原地，兒子將一套嶄新的衣服丟在我腳邊。
“洗個澡去換上，臟死了！”我急忙撿起腳邊的襖子，摸索著找進了廁所。
我腦海里的記憶還停留在兒女上大學時，那時家里窮，洗澡都是用水壺燒好開水，
兌上冷水澆著洗。眼前廁所里的東西我全都沒有見過，我沒法開口說話找兒子幫忙，
只好一個個的試。后來我終于找到了水的開關，才一用力，冷水忽然嘩嘩地噴在了我頭上。
現在已經是冬天了，冷水淋在身上被風一吹，凍得我幾乎站不穩。
可想到自己身上難聞的怪味，我只好忍著刺骨的冷，靠在墻上拿肥皂用力搓洗全身。
手上粗糙的老繭不斷摩擦著我松垮的皮膚，雖然感官已經退化，
但火辣辣的痛感還是緩慢地蔓延全身。直到身上怪味被肥皂味取代時，我才顫著手關上了水。
“要不到錢就在家里浪費水，搞噪音膈應我是吧？！
”兒子的怒吼聲即使隔著兩扇門都能清晰傳進我耳朵里。我急忙用毛巾擦干身子，
套上不合身的新衣服走出浴室。可當我想找自己房間的時候，
才發現屋子里所有的門都打不開。我一遍遍轉動著門把手，試圖找到開門的方法。
鎖芯伸縮的聲音在漆黑的屋子里來回撞，就在我急得滿頭大汗時，我面前的門終于開了。
“想干嘛？又想進我姐房間偷錢？幸好我了解你的爛德性，提前鎖了所有門！
”兒子把我拽到沙發前，不耐煩地說：“你睡這！你那房間里全是破爛，睡一晚等于白洗澡！
”隨后，兒子把房間門重重關上，房間內暖黃的燈光瞬間消失。我躺在冷硬的沙發上，
新衣服勒得我喘不過氣，身上的痛感也逐漸強烈起來。或許是黑暗放大了我的情緒，
我的喉嚨不受控制地陣陣泛酸。剛才還在等著送兒女上大學的我，
現在卻忽然變成了被兒女嫌棄的臟老太婆。怎么會這樣呢？
命運怎么能這樣對我呢……3 醫院風波“起來，跟我去醫院看爸！”再睜開眼時，
兒子蹙著眉頭盯著我。可我的頭很昏，看東西都出現了重影。我只好指了指自己的頭，
又朝著兒子擺了擺手。兒子被我的舉動激怒，他一把將我扯起，
嘴里止不住地咒罵：“爸進醫院多久了？你去照顧過他一次嗎？！”兒子的力氣很大，
抓著我的手更是像手銬一般堅實。“我告訴你，姐今天不在，沒人護著你，
你要是不想再去外面流浪就給我安分點！”什么？！我努力讓雙眼聚焦，
試圖看清楚眼前的人。兒子卻只是嗤笑道：“小時候你阻攔我和姐上學，
現在我偶爾讓你去外面流浪一下，不過分吧？”孩子們的學費全都是我出去幫工賺來的，
阻攔孩子們上學的人明明是我的公婆！恍惚中，我已經被兒子帶到了醫院。
劉強斜靠在病床上， 半邊身子不能行動，醫生說這是由腦出血引起的中風。我靠在墻邊，
看著兒子忙前忙后照顧劉強。我扯了扯不合身的衣服，手指上的老繭卻鉤住了衣服，
我用力拽了幾下，才把手和衣服分開。我低頭看著自己粗糙變形的雙手，再抬頭，
我端詳起躺在病床上的劉強。雖然病了導致他的臉色不太好，但他的手上沒有老繭，
頭發茂盛，身材甚至有些過肥，看上去似乎比我年輕十幾歲。女兒很快也趕到了醫院，
她的手里提著保溫壺。“爸，我熬了烏骨雞湯，你趁熱喝。”蓋子打開，病房里滿是鮮香味，
女兒盛出冒著熱氣的雞湯，一勺一勺吹冷喂進劉強嘴里。兒子則打了盆熱水，
坐在旁邊用毛巾細細擦拭著劉強的身子。記憶里的畫面忽然在眼前重疊。
女兒剛上初中那個晚上，劉強帶著她去城里吃飯，可到傍晚，只有劉強一個人喝得爛醉回家。
我拉著他，想讓他告訴我女兒去哪了，為什么還不回家。可劉強沒有理會我，倒頭就睡。
我不死心，拿著寫有女兒名字的練習冊，從村頭到村尾挨個拉人指著女兒的名字比劃。
最后村長偷偷讓自家孫子告訴我，我的女兒被劉強藥暈，帶到隔壁村賣給老光棍了。
我拿著柴刀闖進關著女兒的屋子里時，女兒還在昏睡。那天過后，女兒放學我就守在她身邊，
給她盛我熬的甜湯，再不給劉強賣她的機會。而現在，女兒像我當初守著她一樣，
守在差點把她葬送在深山里的劉強身前。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們才想起病房里還有一個我。
“媽你自己弄點雞湯喝，我和弟弟去給爸挑點水果！”我夠頭去看，
保溫杯里只剩下小半桶冷掉的雞湯和碎雞皮。胸前像破開一個大洞，冷風不停往心里灌。
他們一家三口的幸福場景在我眼前停駐，壓得我喘不過氣，
我意識到自己不能再待在病房里了。于是我摸著墻往外走，可腦袋越來越重，
腳下卻輕飄飄地仿佛踩著棉花，到最后就連眨眼都覺得費力。恍惚中，
我聽見劉強嘲諷道：“當時女兒沒賣成，虧了五萬塊，我都想把你砍死！不過現在看來，
你還是挺有遠見的嘛！”“老啞婆，你費心費力養的兒女全都來孝敬我，難受不？
當初還說什么結了婚想出村去闖闖，我呸！幸好你爹把你弄啞了！”“你別說，
有個啞老伴還真是不錯，壞事往你身上推，好事全往我自己身上攬！
”劉強的語氣里滿是得意，我一生的苦難就這樣被他輕蔑地囊括在幾句話里。昏倒前，
我用盡全力撲向病床上的劉強。可是身子就像快折斷的枯樹枝，即使半身不遂的劉強，
也能輕而易舉把我推到地上。4 重生之謎當我再醒來時，
腦袋里昏沉的感覺已經消失了大半。醫院的床比沙發軟，也比沙發寬敞。
我的病床旁坐著一個和我差不多歲數的姐姐。見我醒來，她連忙拿起柜子上的碗。
碗里裝著飄滿紫菜雞蛋的鮮肉餛飩。“來，吃點東西。”“別動，你手上有針，我喂你。
”這一刻，我那不知道積壓了多少年的淚水涌泄而出。苦澀的眼淚落進嘴中，
連帶著餛飩都變了味道。“唉，你這是受了多少委屈才會哭成這樣！
今天你就把委屈事都告訴我，好好發泄發泄！”我抽噎著用手指自己的嘴，然后擺了擺手。
“你的意思是你不會說話？”我無措地點了點頭。“真是苦命人，沒事，
那我給你講講我的故事吧！”琴姐對我說了很多，她說她的孩子從小就生了病，
由于最開始找的醫生誤診，導致她女兒的病越治越嚴重，丈夫實在承擔不住繁重的醫藥費，
去年跳了河。幸好醫院里的大夫心善，為她的孩子申請了救助基金。“孩子的手術失敗了，
上個月火化，我拿不出錢買墓地，孩子的骨灰還在火葬場擱著呢。”說到這，
她明亮的眼睛瞬間黯淡下去。片刻后，她揩了把眼睛繼續道：“但你看，
我現在還是活得好好的，醫院收留我做了義工，沒時間照顧病人的家屬還會找我看護病人，
一天能賺一百多呢！”“你也別太難過了，雖然我們歲數大了，可只要我們不放棄，
日子總是能過下去的，要是你沒去處，就和我一起留在醫院里做義工。”“等你病好了，
我帶你到處轉轉，買件新衣服，你穿的那件尺碼太小，勒得慌！”這時我才反應過來，
身上不合身的衣服已經被換成了病號服。我看著琴姐的眼睛，用力點頭。忽然，
病房門被大力推開。兒子滿臉怒氣沖到我的床前，
狠狠扯下我手背上的輸液管：“我和姐好吃好喝地養著你，你竟然想趁我們不在弄死爹？！
”“現在爹一直喊著身上疼，你給我滾去他床前認錯！”而女兒就站在病房門口，
冷漠地看著我。琴姐見狀立刻用身體攔住兒子：“你干什么？她還生著病你看不見嗎？！
”女兒終于有了動作，她上前拉住琴姐：“這是我家的家事，請您讓開！
”“你們是她的兒女？她暈倒了你們不來看護，現在還要抓著她去認什么錯？！
”琴姐死死擋在兒子身前，不肯讓開。“好！既然你不愿意去認錯，
那以后我和姐就當沒有你這個媽！”話音剛落，兒子卻突然松手把我推回病床。
我的頭重重砸到病床旁的柜角上，溫熱的血迅速在頭上蔓延開來。
我的一身老骨頭似乎終于撐不住了，很快，全身各處都疼了起來。難以承受的疼，
疼得我想大聲哭嚎，可我的眼淚也流不出來了。
我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最后的生命力在迅速流逝。好可惜，
明明我就快要跟著琴姐開始新的生活了……“秀心啊！快別睡了，你爹娘來看你了！
”耳邊忽然傳來婆婆的聲音，我猛地起身環顧四周。剛剛的一切……難道只是我在做夢嗎？
我抬頭環顧四周，迅速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上一次失去意識前是送兒女上大學，可眼前，
我盯著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我竟然又從未來回到了過去！
5 逃離計劃“你這孩子也真是的，才懷孕幾個月，就開始睡懶覺！
”“人家劉強不嫌棄你啞了，把你娶回家，彩禮也一分不少，你可不能這樣回報他家！
”娘攥著我的手，在我耳邊低聲教訓道。我的思緒頓時回籠。劉強說過，我的啞癥不是意外，
而是我爹的手筆。那一向幫著爹的娘，應當也知情。可她沒阻止，甚至默許了爹的做法。
看著眼前滿臉皺紋的娘，我忽然覺得陌生。“好了，快起床吧，再賴在床上，
待會兒被你爹看到指定揍你一頓！”我點點頭，乖順地起身走進廚房。擇菜時，
我一直在思考如何才能逃離。我住的村子在西南邊陲，盤山公路全是陡峭的急彎，
這導致通往省城的車兩天才有一趟。村民間交往密切，多數都是親戚關系，一旦我出逃，
恐怕還沒走出村口，就會被攔下抓回去。雙手泡在冰涼的井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