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導(dǎo)語忘川河畔,極陰之火灼燒著奈何橋的每一寸石板,將魂魄炙烤得痛徹骨髓。
言墨卻在此佇立三十一日,任那“百火燒心”的劇痛啃噬魂魄,
只為等一個傳說——與心上人攜手過橋,便能續(xù)寫下一世的情緣。
他看向孟婆那張布滿傷疤的臉怔住:“阿婆,為何看你如此眼熟?
”橋風(fēng)卷起孟婆青布頭巾的邊角,露出她左頰那道形如枯蝶的胎記。
她沙啞著嗓子催促“快渡橋”,
眼底卻滾落渾濁的淚……2 正文奈何橋的石板永遠浸在寒霧里,那不是水汽,
而是地府極陰點散逸出的幽寒。橋身由萬年玄石砌成,紋路里流淌著暗紫色的光,
像是凝固的血液。橋下便是忘川河,墨綠色的河水翻涌著,不時浮出幾張痛苦扭曲的面孔,
那是不愿投胎、被河水禁錮的怨魂。言墨站在橋中央,已經(jīng)三十一日了。
每一寸靠近奈何橋的空氣都帶著灼人的刺痛,像是有無數(shù)細小的火針在穿刺魂魄。
這便是地府的“百火燒心”,專為考驗執(zhí)念深重的魂魄所設(shè)。尋常魂魄一踏入橋身范圍,
便會被這股陰火逼得魂飛魄散般難受,唯有加速通過,飲下橋頭孟婆手中的忘情水,
方能解脫。可言墨不動。他身著生前的白色錦袍,雖已化為魂魄,卻依舊身姿挺拔。
他的面容在極陰火的炙烤下有些模糊,眉頭緊蹙,額角滲出幽藍色的汗珠,
每一滴落在石板上,都會激起一小簇暗紫色的火苗。“公子,該走了。
”蒼老沙啞的聲音從橋頭傳來。孟婆坐在一張破舊的木桌后,桌上擺著一個巨大的陶甕,
里面盛滿了渾濁的忘情水。她頭戴青布頭巾,臉上布滿深褐色的皺紋,像是干枯的樹皮,
唯有一雙眼睛,偶爾掠過一絲難以察覺的微光。言墨搖搖頭,
聲音因痛苦而有些顫抖:“阿婆,再等等,就快了。”孟婆嘆了口氣,不再言語。
她見過太多癡男怨女,在這奈何橋頭上演著相似的戲碼。有人等愛人一年,有人等十年,
卻極少有人能像眼前這位言墨公子一樣,忍受三十一日的百火燒心。這火,
燒的不僅是魂魄的形,更是魂魄的憶,每一次灼燒,都在逼迫魂魄遺忘最珍視的東西。
“你為何等得這般苦?”孟婆忍不住又問,她見過的等待者中,言墨的執(zhí)念之強,實屬罕見。
言墨望著忘川河盡頭,那里有微弱的白光,是新魂到來的方向。他的眼神溫柔起來,
仿佛透過層層迷霧,看到了那個讓他魂牽夢繞的身影:“阿婆,我在等我的初棠。
”他頓了頓,似乎鼓起了巨大的勇氣,在極陰火的灼烤下,開始講述那個藏在心底的故事。
他的聲音時而低沉,時而激昂,每一個字都帶著魂魄的震顫,
與奈何橋的陰火產(chǎn)生了奇異的共鳴。故事的開端,要追溯到京城春日的夜晚。
言墨那時還是個年少氣盛的將軍,雖已在沙場嶄露頭角,卻仍保留著幾分文人的雅致。
他的府邸在城東,毗鄰一條蜿蜒的小河,河對岸,便是丞相府的別院。那是一個滿月之夜,
言墨處理完軍務(wù),獨坐窗前,取出隨身攜帶的玉簫。他并非專業(yè)樂師,只是沙場寂寞,
以簫聲寄托心緒。不成想,簫聲剛起,對岸的閣樓里,竟傳來一陣清越的琴音,
與他的簫聲遙相呼應(yīng)。那琴音如山間清泉,泠泠作響。言墨怔住了,
他從未聽過如此契合心意的琴聲。他試著變換曲調(diào),
從激昂的《將軍令》到溫婉的《鳳求凰》,那琴聲總能恰到好處地應(yīng)和,
仿佛彼此早已相識千年。從此,每個夜晚,兩座閣樓之間,便有了琴簫和鳴。
言墨不知道對方是誰,只知道那是個極懂音律的人。他曾派人去打探,
只知丞相府別院住著一位千金,卻不知其名,更未聽聞她精通琴藝。他猜想,
或許是丞相千金的丫鬟,或許是某位寄居的客卿,但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
每一個有琴簫相伴的夜晚,都讓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寧與契合。“阿婆,您知道嗎?
”言墨的聲音帶著一絲沉醉,“當簫聲與琴聲交融的那一刻,我覺得整個世界都安靜了。
每一個音符的起落,都像是心與心的對話。我甚至能從琴聲中,聽出她的歡喜,她的憂愁,
她的……寂寞。”孟婆坐在橋頭,蒼老的手指輕輕敲擊著陶甕邊緣,發(fā)出空洞的聲響。
她的眼神飄向遠方,似乎也沉浸在那遙遠的琴簫聲中。
言墨繼續(xù)說道:“這樣的日子持續(xù)了半年。直到那年中秋,月色格外明亮。我站在窗前吹簫,
無意間抬頭,望見對岸閣樓的窗欞被燭火映亮,一個女子的身影倚在窗邊,正撥動琴弦。
她的身姿纖細,發(fā)髻上的珠翠在月光下閃爍,雖看不清面容,卻讓我心頭一震。
”“我從未見過那樣的身影,仿佛月下謫仙。那一刻,我知道,我必須見到她,必須娶她。
”言墨的聲音里充滿了少年人的沖動與堅定,“第二日,我便備下厚禮,前往丞相府提親。
”丞相府的門檻很高,言墨作為護國將軍,倒也算得上門當戶對。丞相初見言墨,
見他一表人才,又是戰(zhàn)功赫赫的青年才俊,心中已是滿意。當言墨提及想娶府中千金時,
丞相卻有些猶豫。“言將軍,小女初棠,性子有些剛烈,怕是……”丞相欲言又止。
“岳父大人放心,”言墨急切地打斷,“晚生并非只慕其貌,晚生與令愛雖未謀面,
但早已通過琴音神交已久,她的才情,她的心意,晚生都懂。”丞相聞言,驚訝不已。
他從未想過,女兒的琴音,竟能引來護國將軍的青睞。他看向一旁的初棠,只見她低頭不語,
臉頰微紅,雖未明說,眼中卻也有幾分羞澀與期待。原來,初棠確實懂琴,卻并非個中高手。
丞相府的那位真正精通樂理的,是初棠的貼身丫鬟,孟七。孟七相貌平平,
甚至可以說有些丑陋,左臉頰上有一塊醒目的胎記,形如枯蝶。但她自幼癡迷音律,
尤擅古琴,丞相見她有此天賦,便讓她陪伴初棠,一來教導(dǎo)琴藝,二來也可做個解悶的伴兒。
那夜,言墨的簫聲傳來時,初棠本想回應(yīng),卻技藝不精,是孟七在一旁,忍不住拿起琴弦,
替她完成了那場奇妙的和鳴。此后的每一夜,都是孟七躲在初棠身后,或在隔壁房間,
用琴聲與言墨交流。初棠只覺得有趣,便由著孟七去了,偶爾也會在窗邊露個身影,
權(quán)當是對言墨的回應(yīng)。言墨提親的消息傳來,初棠有些慌亂,她從未想過,
那隔著河水的琴簫和鳴,竟會引來如此鄭重的提親。而孟七,躲在屏風(fēng)后,聽著前廳的對話,
握著琴弦的手指微微泛白。她看著初棠嬌羞的模樣,又摸了摸自己臉上的胎記,
心中五味雜陳。婚事就這樣定了下來,京城嘩然。護國將軍與丞相千金,真正的門當戶對,
才子佳人,人人都道是天作之合。言墨更是意氣風(fēng)發(fā),他覺得自己是天下最幸福的人,
即將迎娶自己的“知音”。然而,婚期定下不過七日,邊關(guān)急報傳來,敵軍突襲,戰(zhàn)況緊急。
皇帝下令,命言墨即刻率大軍出征。“初棠,等我回來。”出征前一夜,言墨來到丞相府外,
隔著高高的院墻,大聲喊道,“等我凱旋,便八抬大轎娶你過門!”閣樓的窗戶打開,
初棠的身影出現(xiàn)在窗前,她聲音清脆:“言郎放心,初棠等你,無論多久,初棠都等你!
”言墨握緊了拳頭,心中充滿了力量。他沒有看到,初棠身后,孟七默默垂下了眼眸,
眼角有淚光閃爍。她知道,言墨這一去,生死未卜,而她與他之間,那隔著琴弦的默契,
也將隨著他的離去,徹底成為秘密。戰(zhàn)場上的日子,刀光劍影,血雨腥風(fēng)。
言墨是天生的將才,屢戰(zhàn)屢勝,捷報頻傳。但無論戰(zhàn)事多忙,他總會在夜深人靜時,
鋪開信紙,給初棠寫信。“吾愛:今日又勝一場,敵軍望風(fēng)而逃。只是夜深人靜時,
總會想起京城的月光,想起那河畔的琴簫和鳴。待我凱旋,定要與你月下合奏,
永不分離……”“吾愛:軍中條件艱苦,飲食粗陋,唯有想起你,方能甘之如飴。
昨日偶得一尾鮮魚,想起你曾說最愛江南的糖醋魚,待回去后,
定要帶你去吃個夠……”一封封家書,通過快馬傳遞,跨越千山萬水,送到初棠手中。
初棠每次收到信,都會細細品讀,然后回上一封。孟七看著這一封封信件,
飽含的期待思念與牽掛,心中卻如刀割。她多想告訴言墨,那些琴音,是她彈的;那些默契,
是她用心血鑄就的。可她看著初棠收到信時歡喜的模樣,
看著丞相府因為言墨的戰(zhàn)功而日益顯赫,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她只是一個丑陋的丫鬟,
有什么資格去打擾將軍與千金的美好姻緣?戰(zhàn)事進行得很順利,眼看就要大獲全勝。
言墨有些放松警惕,他甚至開始盤算著凱旋后的婚禮細節(jié)。然而,就在此時,
敵軍殘黨設(shè)下了陷阱。那是一個暴雨之夜,言墨率輕騎追擊殘敵,卻中了埋伏。
敵軍利用熟悉的地形,將他們引入山谷,然后截斷了退路。一場慘烈的廝殺后,
言墨的部下傷亡慘重,他自己也力竭被擒。消息傳回京城,猶如晴天霹靂。皇帝震怒,
丞相憂心忡忡,而初棠,則哭得梨花帶雨。“言郎他……他不會有事的,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