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婷,你的檢查結果出來了。"醫生推了推眼鏡,把報告單轉過來,"肝癌,晚期。
"我盯著那張紙,三十七歲,我以為自己至少還能活三十年。"還有...多久?
"我的聲音聽起來不像自己的。"積極治療的話,半年到一年。"醫生頓了頓,
"你家屬在外面嗎?需要我叫他進來嗎?"我搖搖頭,把報告單折好塞進包里。陳默在上班,
我不能在電話里告訴他這個消息。我得想好怎么說,怎么面對他紅了的眼眶,
怎么安慰他說"沒關系"。走出醫院,深圳的太陽白得刺眼。手機在包里震動,是姐姐。
"婷婷,爸媽讓我問問你,弟弟結婚的二十萬什么時候能打過來?
"姐姐的聲音帶著慣有的理直氣壯,"酒店都訂好了,就等著你的錢了。"我站在人行道上,
突然笑出了聲。肝癌晚期的我,居然還在被催債。"姐,我生病了。"我說。"啊?感冒了?
"姐姐心不在焉,"那你多喝熱水。對了,你姐夫最近手氣背,欠了點錢...""肝癌,
晚期。"我打斷她,"醫生說最多活一年。"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真的假的?
你別嚇我。""檢查報告在我包里。"我平靜地說,"所以弟弟結婚的錢,我可能幫不上了。
""不是,婷婷,你這病...治得好嗎?"姐姐的聲音突然急切起來,"要是治不好,
那錢..."我掛斷了電話。三十七年的人生里,這是我第一次主動掛斷家人的電話。
---我叫方婷,出生在貴州山區。因為是女孩,
出生第三天就被親生父母送給了鎮上一對不能生育的夫妻。養父母是縣中學老師,
給了我他們能給的一切——鋼琴課、英語補習、大學學費。我以為自己很幸運,
直到大二那年養母車禍去世。葬禮上,一個陌生女人拉著我的手哭:"閨女,我是你親媽啊!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親生父母。他們帶著比我大兩歲的姐姐,說這些年一直惦記我,
說家里窮沒辦法才把我送走,說現在弟弟要上學需要錢...養父在養母去世半年后再婚了。
新妻子帶來一個比我小五歲的男孩。家里突然沒了我的位置。原生家庭像聞到血腥味的鯊魚,
開始頻繁聯系我。"婷婷,你姐結婚要彩禮...""妹,
你姐夫做生意缺本錢...""閨女,你弟考上大學了..."我退學了,
帶著兩千塊錢來到深圳。從電子廠流水線做起,到外貿公司業務員,再到部門主管。
我遇到了陳默,結婚,買房,以為終于有了自己的家。但原生家庭像影子一樣跟著我。
每次拒絕,他們就說:"沒有我們生你,哪有你的今天?""你養母都死了,
我們才是你真正的家人!"最可笑的是,我居然信了。我給他們錢,給他們買東西,
甚至為姐夫還了八萬賭債。陳默勸過我,但我總說:"畢竟是血緣親人..."直到今天,
醫生宣判了我的死刑。而我的"家人"第一反應是——我的錢怎么辦?手機又響了,是媽媽。
我深吸一口氣,接通。"閨女啊,你姐說你生病了?嚴重不?"媽媽的聲音透著虛假的關切,
"那個...你弟弟結婚的錢...""媽,"我打斷她,"我快死了。""哎呀別瞎說!
小病小痛的..."她頓了頓,"那個...你名下的房子,是不是該提前過戶給你弟?
免得以后麻煩..."我掛斷電話,關機。站在深圳的高樓間,我第一次感到如此輕松。
原來死亡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活著的時候,從未真正為自己活過。我攔了輛出租車。
"去哪兒?"司機問。"回家。"我說,"我要去找我丈夫。"我終于明白,
血緣不是捆綁的繩索,真正的家人是那些愿意與你共度余生的人,
——無論這個余生還有多長。陳默把車停在醫院停車場時,我的手還在發抖。三天前確診后,
我一直沒告訴他,直到今早吐血才瞞不住。"為什么不早說?"他握著方向盤的手指節發白,
"我們可以...""可以什么?"我苦笑,"多活三個月還是半年?"他猛地轉頭看我,
眼睛紅得像要滴血。結婚六年,我第一次見到他這種表情。陳默是個溫和的人,
連吵架都會先道歉。現在他看起來像要殺人。"方婷,"他一字一頓地說,"我們會治好它。
"候診時,我的手機不停震動。家族群里,姐姐發了弟弟婚禮請柬的電子版,
@我說:"婷婷,酒店催尾款了。
的附和:"你弟就指望你了""長姐如母""現在是你報恩的時候"...我關掉了群通知。
我不想理會這些聲音。"方婷家屬?"護士探頭出來。陳默像彈簧一樣站起來。
醫生說了很多,我只記住"靶向治療""免疫療法""五年存活率"。
陳默的筆記本寫了滿滿三頁,問題一個接一個,好像只要問得夠多,死亡就會改變主意。
回家的路上,他一手握方向盤,一手緊抓著我:"我們把房子抵押了,去上海找最好的醫生。
"我望著窗外飛馳而過的廣告牌。半年前,我剛給姐夫還了八萬賭債;三個月前,
我給弟弟轉了十萬買房;現在,他們要我出二十萬辦婚禮。而我可能要賣房子救自己的命。
"陳默,"我輕聲說,"如果治不好呢?"他踩了急剎車,后面的車狂按喇叭。
在刺耳的噪音中,他捧住我的臉:"那我們就去旅行。去冰島看極光,去新西蘭跳傘,
把所有錢花光,一分也不留給那些吸血鬼。"一直忍受的我哭得像個孩子。
原來被愛是這樣的感覺。家里來了不速之客。姐姐和姐夫拎著果籃站在門口,
臉上堆著罕見的笑容。"婷婷,我們特意來看你。"姐姐擠進門,"聽說你病了,
媽急得睡不著覺。"果籃是最便宜的那種,蘋果已經發皺。上次見到這種果籃,
是姐夫求我幫他還賭債的時候。陳默擋在我前面:"她需要休息。""我們就說幾句話。
"姐夫搓著手,"那個...律師說如果提前做財產公證,
能省不少遺產稅..."我的耳朵嗡嗡作響。他們不是來看病人的,
是來驗貨的——看看我還能活多久,好安排怎么分我的遺產。"滾出去。
"陳默的聲音嚇了我一跳。他抄起果籃砸在姐夫身上,"再敢來一次,我打斷你的腿!
"關上門后,我們相視而笑。笑著笑著,陳默跪在地上哭了。我摸著他刺猬般的短發,
想起婚禮上他說:"我會保護你一輩子。"原來一輩子這么短。治療比想象中更痛苦。
靶向藥讓我吐得天昏地暗,頭發大把脫落。陳默辭了工作陪我,我們真的抵押了房子。
家族群炸了鍋。姐姐發語音尖叫:"你寧可治病也不幫親弟弟?自私!
"媽媽打電話哭訴:"你要讓我們方家絕后嗎?"弟弟直接上門要錢,
被陳默拎著領子扔了出去。最痛的不是化療,
是看到姐姐在家族群里的消息:"她肯定活不久了,
房子得歸我們方家""沒人和我們爭""陳默算什么東西,外人一個"...我早該清醒的。
這些年來,他們沒有給過我一絲一毫的愛意,只是我銀行賬戶里的數字。我拉黑了所有人,
手機安靜得像死了。養父就是這時候出現的。我在醫院做第三次化療時,
護士說有位方老先生找我。我以為又是原生家庭的花招,沒想到是十五年未見的養父。
他老了很多,懷里抱著個鐵盒。"婷婷,"他局促地站著,
"聽說你病了..."鐵盒里是養母的日記。
1990年3月17日那頁寫著:"今天見到那個女嬰了。她親生父母要價兩萬,
說是補償撫養費。老方不同意,我偷偷取了存款..."我摸著已經褪色的字跡。
原來我不是被貧窮所迫送走的,是被賣掉的。兩萬塊在九十年代是巨款,足夠買斷一個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