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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娘掀簾子進來時,我正在數帳頂的破洞。北境的風像刀子,刮得破氈布嘩啦響。“云娘,

將軍點了你。”她手里的銅盆哐當砸在案上,劣質脂粉味兒混著羊膻氣直沖鼻腔,

“收拾利索些,這位爺剛打了勝仗,脾氣躁得很。”炭盆快熄了。

我把凍僵的手湊近最后一點余溫,銅盆里的水卻先結了冰。“哪位將軍?”聲音啞得厲害,

像砂紙磨過木頭。玉娘翻個白眼,紅得刺眼的指甲戳向我額頭:“問那么細作甚?洗干凈臉,

別一身晦氣沖撞了貴人!裴帥帳下的前鋒將軍,姓周還是姓王?管他呢!

反正是能捏死你我的大人物!”裴帥。兩個字像冰錐,猛地扎進心口。我指尖一顫,

炭灰簌簌落下。裴硯。三年了。這個名字裹挾著滔天的血氣和刺骨的寒,

從記憶最深處翻涌上來,凍得我四肢百骸都僵了。玉娘還在絮叨,嫌我動作慢,

罵罵咧咧丟下一件半新不舊的桃紅襖裙,裙角還沾著不知哪個姐妹留下的暗漬。

她扭著腰出去,氈簾落下,卷進一陣裹著雪粒的寒風。帳子里死寂。只有風在嚎。

我慢慢起身,走到那盆結了薄冰的水前。水面映出一張臉,慘白,枯槁,眼窩深陷,

嘴唇干裂。沒有半分昔日沈家嫡女沈云歸的影子。只有云娘,營妓云娘。桃紅襖裙套在身上,

空蕩蕩的。鏡子里的人,像一截裹著劣等綢緞的枯木。拿起梳子,手腕輕顫。發絲干枯打結,

梳齒帶下幾縷斷發。挽了個最簡單的髻,插上一支磨禿了頭的銅簪。玉娘給的劣質胭脂,

我碰都沒碰。收拾停當,我坐在冰冷的矮榻邊,聽著帳外呼嘯的風聲,

等著那未知的前鋒將軍,等著又一次無法逃避的屈辱。時間一點點熬過去。心口那塊冰,

越結越厚。終于,沉重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停在帳外。守衛恭敬的聲音:“將軍,人備好了。

”氈簾被粗暴地掀開!一股濃烈的酒氣混合著血腥、汗味和鐵銹的冰冷氣息,猛地灌了進來,

瞬間沖散了帳內那點可憐的羊油暖意。一個高大魁梧、披著玄色重甲的身影堵在門口,

幾乎遮住了外面所有光線。他像座移動的鐵塔,帶著戰場歸來的煞氣。頭盔壓得很低,

陰影遮住了大半張臉,只露出線條冷硬的下頜和緊抿的薄唇。甲胄上沾著深褐色的污跡,

分不清是泥還是干涸的血。他沒說話,只是站在那兒,沉重的壓迫感幾乎讓我窒息。

目光像冰冷的探針,隔著幾步距離,肆無忌憚地掃過我裹在廉價桃紅襖裙里的身體。

那眼神里沒有欲望,只有一種令人齒冷的審視和估量,

像是在看一件剛繳獲的、不知價值的戰利品。我垂著眼,盯著自己凍得發青的腳尖,

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用那點細微的刺痛提醒自己保持麻木。他動了。

沉重的軍靴踩在粗糙的氈毯上,發出悶響。一步,兩步。帶著外面的寒氣,步步逼近。

濃重的酒氣幾乎噴到我臉上。一只戴著鐵護腕的大手伸過來,帶著不容抗拒的力道,

猛地捏住了我的下巴,迫使我抬起頭!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骨頭。我被迫仰起臉,

撞進一雙深不見底的眼睛里。頭盔的陰影下,那雙眼睛銳利如鷹隼,冰冷,審視,

帶著上位者慣有的漠然。然而,就在他看清我面容的剎那——那雙冰封般的眼眸深處,

像是被投入了一塊燒紅的烙鐵!瞳孔驟然縮緊!銳利的審視瞬間凍結、碎裂,

被一種難以置信的、巨大的驚駭所取代!捏著我下巴的手指,那能輕易扭斷敵人脖子的手指,

竟控制不住地劇烈顫抖起來!“呃……”一聲極低、極壓抑的抽氣從他喉嚨深處擠出,

像是被人扼住了咽喉。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帳內死寂,只有他粗重、混亂的呼吸聲,

還有鐵甲因身體細微震顫而發出的冰冷摩擦聲。他死死地盯著我,眼神像淬了毒的鉤子,

要把我的皮囊一層層撕開,看清里面的魂魄。

震驚、駭然、懷疑、還有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被背叛般的狂怒,

在他眼底瘋狂翻涌。捏著我下巴的手指,指節用力到泛白,顫抖卻越來越劇烈。

酒氣混著他身上濃重的血腥鐵銹味,幾乎讓我窒息。但更窒息的是他眼中那場無聲的風暴。

終于,那緊抿的、線條冷硬的薄唇艱難地翕動了一下,擠出三個字,

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礫摩擦:“沈……云歸?”我的名字。從他嘴里吐出來,

帶著一種荒謬的、遲來的確認。心臟像是被那只鐵手攥住了,狠狠一擰。痛得尖銳。

但我臉上,大概只剩下被北境風雪磨礪出的麻木。下巴的骨頭在呻吟。

我看著他眼底翻涌的驚濤駭浪,扯了扯嘴角,想做出一個“云娘”該有的、逢迎的笑。

可臉頰肌肉僵硬,只牽出一個古怪的弧度。“將軍,”喉嚨干得發疼,聲音像破鑼,

“您認錯人了。奴是云娘。”“云娘?”他像是聽到了世上最荒謬的笑話,

捏著我下巴的手猛地收緊!劇痛傳來,我甚至能聽到自己骨骼不堪重負的微響。“沈云歸!

”他幾乎是低吼出來,眼睛赤紅,噴薄的酒氣里裹著駭人的戾氣,“你化成灰我也認得!

你怎么會在這里?!你怎么敢……把自己弄成這副鬼樣子!”“鬼樣子?

”這三個字像淬了冰的針,精準地刺破了我強裝的麻木。

一股混雜著劇痛、屈辱和積壓了整整三年的滔天恨意的巖漿,猛地沖上頭頂!

我猛地揮開他鐵鉗般的手!用盡了全身力氣!“啪!”一聲脆響,

我的手背狠狠撞在他的鐵護腕上,鉆心的疼。但我顧不上。我抬起頭,

直直地迎上他那雙盛滿驚怒和難以置信的眼睛,嘴角咧開一個近乎猙獰的笑,

聲音卻異常平靜,平靜得可怕:“拜誰所賜啊,裴大元帥?”“裴大元帥”四個字,

被我咬得極重,字字泣血。他高大的身軀猛地一震!像是被無形的巨錘狠狠砸中!

臉上所有的暴怒、驚疑瞬間凝固,然后寸寸碎裂,只剩下一種近乎空白的茫然和……狼狽。

元帥?他顯然沒料到我會這樣稱呼他,

更沒料到我會用這樣的眼神看他——不再是昔日的依戀纏綿,而是淬了毒的恨,刻骨的冷。

他下意識地后退了半步,沉重的軍靴踩在氈毯上,悶響一聲。堵在門口的威壓感消失了,

帳外呼嘯的寒風趁機卷了進來,吹得油燈瘋狂搖曳,

在他臉上投下明明滅滅、變幻不定的光影。酒意似乎被這兜頭的冰水澆醒了大半。

他死死地盯著我,眼神復雜得如同打翻的染缸,

驚駭、暴怒、困惑、還有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深究的、迅速蔓延開來的恐慌。

“你……”他喉結劇烈地滾動了一下,聲音艱澀,“你怎么會淪落至此?沈家……”“沈家?

”我打斷他,聲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刺耳,裹著三年風霜磨礪出的粗糲,“托元帥您的洪福!

三年前您親筆勾決的沈氏逆黨名單上,我父親沈崇的名字,可是頭一個!闔族男丁盡斬,

女眷沒入賤籍,充為營妓!這北境苦寒之地的營妓帳子,可不就是我沈云歸最好的歸宿嗎?

元帥您親自給我指的路,忘了嗎?!”每一個字,都像淬了毒的匕首,狠狠扎向他,

也扎向我自己早已腐爛的傷口。裴硯的臉色,在我一句句血淚控訴中,褪盡了最后一絲血色,

變得慘白如帳外的雪地。他高大的身軀晃了晃,像是站立不穩,

那雙曾執掌千軍、翻云覆雨的手,此刻竟在微微發抖。

“勾決名單……沈氏女眷充為營妓……”他喃喃重復,眼神失焦,

仿佛第一次聽到這駭人聽聞的消息,“不……不可能……我從未……”“從未什么?

”我逼近一步,帶著一身廉價脂粉和羊膻混合的、屬于“云娘”的污濁氣息,逼視著他,

“從未下令?還是從未過問?裴硯!你告訴我,三年前那道將沈氏一族打入地獄的圣旨,

上面蓋的是不是你的帥印?!是不是你親率禁衛,圍了我沈家滿門?!

”積壓了三年的血淚和恨意,在這一刻徹底決堤!我像一頭被逼到絕境的母獸,

嘶吼著撲向眼前的仇人。“你看著我!”我指著自己枯槁的臉,破爛的衣衫,

“看看你昔日的未婚妻!看看被你親手送進這人間地獄的沈云歸!看看這營妓帳子里,

每天有多少雙骯臟的手在我身上摸!有多少張噴著酒臭的嘴在我耳邊說下流話!我沈云歸,

承歡賣笑,任人糟踐!裴大元帥,你滿意了嗎?!這結果,可還稱你的心?!如你的意?!

”我的控訴像無數把燒紅的刀子,一刀刀凌遲著他。裴硯高大的身軀劇烈地搖晃了一下,

猛地抬手扶住旁邊冰冷的帳柱才勉強站穩。他臉上最后一絲血色也褪盡了,慘白得嚇人,

嘴唇哆嗦著,卻發不出一個完整的音節。那雙曾睥睨天下的眼睛里,

此刻翻涌著驚濤駭浪般的劇痛和……一種天塌地陷般的、遲來的醒悟。他看著我,

眼神像瀕死的野獸,充滿了無法置信的破碎。“云歸……我……”他試圖開口,

聲音破碎嘶啞得不成樣子。“別叫我名字!”我厲聲打斷,聲音因極致的恨意而扭曲,

“裴硯!收起你這副假惺惺的樣子!惡心!你手上沾著我沈家一百三十七口的血!午夜夢回,

你可曾聽到我父兄的冤魂在哭?!你可曾看到我母親姐妹們在營妓帳子里生不如死的模樣?!

你的良心呢?!被狗吃了嗎?!”我步步緊逼,恨意如同實質的火焰,

幾乎要將這冰冷的營帳點燃。積壓了三年的血淚、屈辱、絕望,

在這一刻找到了唯一的宣泄口,化作最惡毒的詛咒,劈頭蓋臉地砸向他。

“我沈云歸淪落至此,拜你所賜!我在這地獄里熬著,就是為了活著,活著看你裴硯!

看你位極人臣,看你風光無限!看你踩著累累白骨登上高位!也看你終有一日,眾叛親離,

身敗名裂,永墜阿鼻地獄!萬世不得超生!”“噗——”一口滾燙的鮮血,

毫無預兆地從裴硯口中狂噴而出!猩紅的血點濺在冰冷的玄色鐵甲上,洇開刺目的花,

有幾滴甚至濺到了我桃紅色的劣質裙擺上,像雪地里驟然綻放的毒花。

他高大的身軀再也支撐不住,猛地向前踉蹌一步,單膝重重砸在地上!沉重的鐵甲撞擊地面,

發出沉悶又刺耳的巨響。他一手死死捂住劇痛的胸口,另一只手撐住地面,

指關節因用力而青筋暴起,骨節泛白。那張曾令無數閨秀傾心、令敵軍聞風喪膽的俊美臉龐,

此刻慘白如金紙,嘴角不斷溢出刺目的鮮紅。他抬起頭,看向我,

赤紅的眼底翻涌著痛楚、悔恨、還有滅頂般的絕望。“云歸……”他艱難地喘息著,

每一個字都帶著血沫,“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女眷會被……”“不知道?

”我站在他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這位曾高高在上、如今卻狼狽跪地的元帥,

聲音冷得像北境最硬的冰,“一句不知道,就能洗清你手上的血嗎?裴硯,晚了!太晚了!

從我沈家滿門被屠,從我母親撞死在流放路上,從我姐姐不堪受辱投了井,

從我被丟進這營妓帳子的第一天起……我和你之間,就只剩下血海深仇!不共戴天!

”帳內死寂。只有他粗重痛苦的喘息聲,還有油燈燃燒發出的噼啪微響。血腥味濃得化不開。

他跪在那里,像一座驟然崩塌的山岳。玄鐵重甲也壓不住他脊梁的顫抖。

鮮血不斷從嘴角溢出,滴落在臟污的氈毯上,他卻渾然不覺,

只是死死地、近乎貪婪地看著我,仿佛要將我此刻刻骨恨意的模樣,烙印進靈魂最深處。

那雙赤紅的眼睛里,翻涌著驚濤駭浪般的痛悔和滅頂的絕望,幾乎要將他自己吞噬。

“是我的錯……”他聲音嘶啞破碎,每一個字都裹著血沫,

“云歸……是我……鑄成大錯……我……”他想說什么?懺悔?辯解?求饒?

我心底一片冰封的荒蕪。再多的血淚,也澆不醒沈家滿門的亡魂;再深的悔恨,

也抹不平我身上這三年的骯臟烙印。“閉嘴。”我打斷他,聲音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

卻比外面的寒風更刺骨,“收起你廉價的悔恨。裴硯,我活著,不是為了聽你懺悔。

是為了記住這恨,記住你加諸我身的每一分痛苦。”我冷冷地俯視著跪在血泊中的他,

一字一句,清晰無比:“現在,滾出去。”他渾身一震,撐在地上的手猛地攥緊,

指節發出可怕的脆響。赤紅的眼底涌上更深的痛苦和掙扎,似乎還想說什么,

或者……想靠近。“滾!”我猛地后退一步,厲聲喝道,聲音尖利得劃破帳內的死寂,

帶著全然的厭惡和排斥,“別用你的臟血,污了我的地方!滾回你的帥帳!做你的元帥去!

再出現在我面前,我怕我控制不住,會親手殺了你!”最后幾個字,我說得極其緩慢,

帶著一種玉石俱焚的瘋狂。裴硯猛地抬頭,對上我眼中毫不掩飾的、淬毒般的殺意。

他高大的身軀劇烈地顫抖了一下,像是被那眼神里的恨意徹底洞穿。他死死地看著我,

看了很久很久。眼神里的痛苦幾乎要溢出來,最終卻化為一片死寂的灰敗。

他艱難地、一點一點地撐起沉重的身體,鐵甲摩擦發出刺耳的聲音。站直時,

身形竟有些佝僂,仿佛那身代表著無上權勢的重甲,此刻成了壓垮他的萬鈞重負。

他最后深深地、絕望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復雜得讓我心頭也莫名一刺,

但隨即被更冷的恨意覆蓋。他不再說話,用染血的護腕狠狠抹去嘴角的血跡,轉身,踉蹌著,

一步一步,沉重地走出了營帳。厚重的氈簾落下,隔絕了他狼狽的背影,

也隔絕了外面呼嘯的風雪。帳內,只剩下濃得令人作嘔的血腥味,還有一盞即將熄滅的油燈。

我站在原地,身體冰冷僵硬,像一尊被風雪凍透的石雕。

剛才那場耗盡全力的嘶吼和恨意宣泄,抽干了我所有的力氣。心口那塊冰,沒有融化,

反而凍得更深更硬,沉甸甸地墜著,墜得我喘不過氣。

目光落在地上那灘尚未完全凝固的暗紅血跡上。裴硯的血。三年前,沈家滿門的血,

也曾這樣流了一地。胃里一陣翻江倒海的惡心。我沖到角落,扶著冰冷的帳壁,

劇烈地干嘔起來,卻什么也吐不出,只有酸澀的膽汁灼燒著喉嚨。不知過了多久,

帳簾再次被掀開。玉娘扭著腰進來,手里端著一碗冒著熱氣的、渾濁的湯水,

臉上堆著諂媚又精明的笑。“哎喲我的云娘!”她夸張地叫起來,

眼睛卻賊亮地掃過地上那灘刺目的血漬,又飛快地瞟向我,“這是……伺候將軍辛苦了?

嘖嘖,瞧瞧這動靜大的……快,把這碗參湯喝了,補補身子!元帥親賞的!

特意吩咐給你送來!”元帥親賞?我猛地直起身,冰冷的眼神刀子般射向玉娘。

玉娘被我眼神里的寒意懾得一哆嗦,臉上的笑僵住了,端著碗的手也抖了一下,

幾滴渾濁的湯汁灑了出來。“拿走。”我聲音嘶啞,帶著不容置疑的冰冷。“哎喲,

這可是好東西!元帥……”玉娘還想勸。“我說,拿走!”我猛地提高聲音,

帶著瀕臨崩潰的尖利,“倒掉!喂狗!別讓我看見!”玉娘被我吼得臉色發白,

看著地上那灘血,又看看我眼中駭人的恨意,終究沒敢再說什么。她撇撇嘴,端著那碗參湯,

像避瘟神一樣,嘴里嘟囔著“不識好歹”,扭著腰快步出去了。帳簾落下,

再次隔絕了外面的一切。我靠著冰冷的帳壁,慢慢滑坐到地上。

寒意從地面和墻壁絲絲縷縷地滲透進來,凍得我骨頭縫都疼。我蜷縮起來,

雙臂緊緊抱住自己,卻感覺不到一絲暖意。

裴硯的血……元帥的“恩賞”……胃里又是一陣劇烈的翻攪。我死死咬住嘴唇,

嘗到了鐵銹般的血腥味。恨意如同跗骨之蛆,啃噬著殘存的理智。我閉上眼睛,

眼前卻交替閃過三年前的畫面:父親被拖走時悲愴的眼神,母親撞死前絕望的嘶喊,

姐姐投井前空洞的淚眼……還有無數個營妓帳子里骯臟的夜晚,

那些令人作嘔的喘息和觸碰……裴硯那張慘白的、染血的臉,在這些畫面中浮現,

帶著他眼中那滅頂的悔恨和痛苦。痛苦?他有什么資格痛苦!沈家一百三十七條人命!

我沈云歸被碾落成泥的尊嚴和人生!他流這點血,他這點遲來的悔恨,算得了什么?!

指甲深深掐進手臂的皮肉里,尖銳的疼痛讓我保持著最后一絲清醒。不能瘋。沈云歸,

你不能瘋。你還沒看到他身敗名裂,萬劫不復!你還沒替沈家滿門討回血債!帳頂的破洞外,

北境的夜空漆黑如墨,沒有一顆星子。我在這無邊的黑暗和寒冷中,抱緊了自己,

像一具冰冷的尸體,等待著天亮,等待著……下一次不知來自何方的踐踏。

日子像結了冰的河,表面死寂,底下是刺骨的寒流和暗涌的恨意,緩慢又沉重地向前淌。

自那晚裴硯在我帳中嘔血離去,已經過了三天。營妓帳子里,

關于“云娘”的流言蜚語像長了翅膀的毒蠅,嗡嗡地傳開了。“聽說了嗎?前鋒營的周將軍,

那晚從云娘帳子里出來,臉白得跟鬼似的!”“什么周將軍!我親耳聽守衛說,那天進去的,

是……是那位!”說話的人神秘兮兮地壓低聲音,手指偷偷往上指了指,“咱們大元帥!

”“嘶——真的假的?元帥怎么會……”“誰知道呢!反正動靜大得很!

后來元帥的親兵還端了參湯過去,結果被云娘那賤蹄子直接潑了!嘖嘖,不識抬舉的東西!

”“呸!裝什么清高!一個營妓,被元帥看上是多大的福氣!

指不定用了什么下作手段勾引……”“就是!看她那副半死不活的喪氣樣!

元帥也是瞎了眼……”這些議論,或高或低,或明或暗,總能鉆進耳朵里。

玉娘看我的眼神也變了,從之前的刻薄催促,變成了帶著點畏懼的復雜打量,

偶爾想湊過來說點什么,被我冰冷的眼神一掃,又訕訕地縮回去。我不理會。

任由她們嚼舌根。只要裴硯不再出現,只要我能在這泥潭里繼續熬下去,

熬到能親手撕碎他那身虛偽皮囊的那一天。然而,樹欲靜而風不止。這天傍晚,風雪小了些。

我剛被一個醉醺醺的百夫長粗魯地推出帳子,裹緊了單薄的舊襖,低著頭,

深一腳淺一腳地踩著積雪,只想快點回到那個冰冷的、卻能暫時隔絕一切的小空間。

剛走到帳子聚集區的邊緣,前方一陣喧嘩和整齊的腳步聲傳來。抬頭。心,瞬間沉入冰窟。

是他。裴硯。他穿著一身玄色常服,外面罩著墨狐大氅,沒有披甲,少了幾分戰場煞氣,

卻多了幾分位高權重的深沉。在一小隊親衛的簇擁下,正朝著這邊走來。他步履沉穩,

面色沉靜如水,仿佛那晚在我帳中嘔血跪地的人根本不是他。只是那過分蒼白的臉色,

和眼下淡淡的青影,泄露了一絲端倪。他顯然也看到了我。隔著十幾步的距離,

風雪在我們之間打著旋兒。他的腳步,微不可察地頓了一下。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

瞬間鎖定了我。目光如實質般穿透風雪,

帶著一種沉甸甸的、復雜難言的力量落在我身上——審視,探究,

還有一絲極力壓抑著的……什么。周圍的空氣仿佛都凝固了。幾個路過的兵卒和營妓,

都下意識地停下腳步,屏住呼吸,目光在我和他之間驚疑不定地來回掃視。我站在原地,

手腳冰涼。想轉身就走,腿卻像灌了鉛。想低下頭避開那目光,脖子卻僵硬得無法動彈。

恨意像毒藤,瞬間纏緊了心臟。他憑什么?

憑什么還能這樣衣冠楚楚、高高在上地出現在我面前?憑什么用這種眼神看我?

仿佛在評估一件失而復得卻已殘破不堪的舊物!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他動了。

他竟抬步,徑直朝我走了過來!一步,兩步……墨狐大氅的下擺掃過積雪,

發出輕微的簌簌聲。他身后的親衛訓練有素地停在原地,目光警惕地掃視四周。

無形的壓力如同山岳,隨著他的靠近層層疊加。

我幾乎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屬于上等熏香和藥草混合的氣息,

這氣息刺激得我胃里一陣翻攪。周圍的兵卒和營妓們,眼睛瞪得更大了,竊竊私語徹底消失,

只剩下風雪聲和心跳聲。他終于在我面前三步遠的地方站定。風雪卷起他大氅的毛領,

拂過他線條冷硬的下頜。他垂眸,目光沉沉地落在我臉上,帶著一種令人窒息的專注,

仿佛要將我這三年被風霜刻下的每一道痕跡都看得清清楚楚。“你……”他開口,

聲音低沉平穩,聽不出太多情緒,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跟我來。”不是詢問,

是命令。像三年前,他下令圍了沈府一樣。積壓的恨意和屈辱瞬間沖垮了理智的堤壩!

“跟你走?”我猛地抬起頭,直直地迎上他那雙深潭般的眼睛,

聲音因為極致的憤怒和諷刺而尖銳得變了調,“去你的帥帳?裴大元帥,

您又想把我沈云歸當什么?三年前是待宰的逆黨家眷,三年后是召之即來的營妓玩物嗎?!

”我的聲音在風雪中顯得格外刺耳,清晰地傳遍了這小小一方天地。

周圍的兵卒和營妓們瞬間倒吸一口冷氣!玉娘不知何時也鉆了出來,站在不遠處,

驚駭地捂住了嘴。裴硯的臉色,在我話音落下的瞬間,變得極其難看。

那刻意維持的平靜面具碎裂了,眼底翻涌起劇烈的痛楚和難堪,

甚至有一絲被當眾羞辱的慍怒。他下頜繃緊,薄唇抿成一條冰冷的直線。“住口!

”他身后一個親衛按捺不住,厲聲喝道,手已按上刀柄。裴硯猛地抬手,止住了親衛的動作。

他死死地盯著我,胸口微微起伏,似乎在極力壓制著翻涌的情緒。風雪灌進他的大氅,

他挺拔的身影在雪幕中顯得有些孤峭。“沈云歸,”他再次開口,聲音低沉沙啞,

帶著一種壓抑的、不容抗拒的力量,“跟我走。我有話問你。”“問話?”我嗤笑一聲,

裹緊了身上那件破爛單薄的舊襖,冰冷的空氣凍得我牙齒打顫,聲音卻淬了冰,

“元帥想問什么?是問這三年來,我伺候過多少男人?還是問這營妓帳子里的日子,

可還快活?這些,您裴大元帥不是最清楚嗎?您親自給我選的路啊!

”“你……”裴硯的臉色徹底沉了下來,眼中風暴凝聚,那屬于上位者的威壓瞬間釋放出來,

周圍的空氣都仿佛降了幾度。玉娘嚇得腿軟,噗通一聲跪在雪地里:“元帥息怒!

元帥息怒啊!云娘她……她失心瘋了!胡言亂語!您大人大量,

別跟她一個賤籍……”“閉嘴!”裴硯猛地低喝,目光如電掃向玉娘,嚇得她瞬間噤聲,

抖如篩糠。他重新將目光釘在我臉上,那眼神銳利得像是要將我剖開:“沈云歸,

我只問你一句,當年……”“當年?”我厲聲打斷他,

積壓了三年的血淚和冤屈在這一刻徹底爆發,聲音凄厲得如同夜梟啼血,“當年你裴硯,

我沈云歸的未婚夫婿!親筆勾決我沈氏滿門!親手帶兵圍了我沈府!看著我父親被拖走!

看著我母親撞死在囚車前!看著我姐姐不堪受辱投井自盡!看著我沈家一百三十七口,

死的死,散的散,女的為奴為娼!裴硯!你還有臉問我當年?!”每一個字,

都像淬了劇毒的箭矢,裹挾著三年來積攢的所有恨意和血淚,狠狠射向他!

風雪似乎在這一刻靜止了。周圍死寂一片。所有人都驚呆了,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

看著狀若瘋狂的我,又看看臉色慘白如紙、身形微晃的裴硯。

“不……不可能……”裴硯高大的身軀劇烈地晃了一下,仿佛被無形的巨錘擊中,

踉蹌著后退了半步才勉強站穩。他死死地盯著我,

眼神里充滿了天崩地裂般的驚駭和……一種被徹底打敗認知的茫然,

“勾決名單……我……從未下令……沈家女眷……”他聲音嘶啞破碎,

帶著一種從未有過的脆弱和混亂。“從未下令?”我看著他眼中那滅頂般的痛苦和茫然,

心頭掠過一絲快意,隨即又被更深的恨意淹沒。我指著自己,

指著這身象征著恥辱的營妓衣衫,聲音冰冷刺骨:“裴硯,看看我!

看看你親手送進地獄的未婚妻!看看我這身衣服!看看這營妓帳子里的每一張臉!

我們所有人的苦難,都是拜你所賜!你一句‘從未下令’,就想抹掉這一切嗎?!

你的帥印是假的嗎?!圍我沈家的禁衛不是你的人嗎?!

”“我……”裴硯像是被徹底擊垮了,他猛地抬手捂住劇痛的額頭,臉色慘白如鬼,

高大的身軀在風雪中搖搖欲墜,眼神渙散,喃喃道,

府……是……是我……可名單……女眷……營妓……我不知道……我真的……”他語無倫次,

像是陷入了巨大的混亂和自我懷疑中。那副失魂落魄、痛苦不堪的模樣,

與他平日里殺伐決斷、威嚴赫赫的元帥形象判若云泥。周圍的兵卒和營妓們徹底看傻了。

玉娘跪在雪地里,抖得不成樣子。看著他痛苦的樣子,我心底沒有半分憐憫,

只有一片冰冷的麻木和滔天的恨意。不知道?多么輕飄飄的三個字!

就能抵消沈家一百三十七條人命?就能洗刷我沈云歸這三年來承受的每一分骯臟和屈辱?!

遲了!太遲了!我裹緊了冰冷的舊襖,

最后看了他一眼——那個曾經光芒萬丈、如今卻仿佛被抽去脊梁的男人。然后,我轉過身,

不再看他一眼,拖著凍得麻木的雙腿,一步一步,艱難地、卻無比決絕地,

朝著那代表著我無盡屈辱的營妓帳子走去。風雪重新呼嘯起來,卷起地上的積雪,迷了人眼。

身后,傳來一聲壓抑到極致的、如同困獸瀕死般的低吼。我沒有回頭。回到冰冷的營妓帳子,

像回到一個隔絕了外界風雪的冰窟。玉娘隨后跟了進來,臉上沒了往日的刻薄,

只剩下驚魂未定和一絲藏不住的畏懼。她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么,

被我一個冰冷的眼神釘在原地。“滾。”我從牙縫里擠出一個字。玉娘臉色一白,

終究沒敢再觸霉頭,灰溜溜地掀簾出去了。帳內恢復了死寂。

只有炭盆里微弱的火星偶爾噼啪一下,證明這世間還有一絲活氣。我蜷縮在冰冷的矮榻上,

裹著那床又薄又硬的舊棉被,身體凍得像冰塊,心卻比身體更冷。

裴硯那張失魂落魄、痛苦不堪的臉,和他語無倫次說著“不知道”的樣子,

在我眼前揮之不去。不知道?多么可笑!多么蒼白無力的辯解!帥印是他蓋的,

禁衛是他派的,沈家是他親手圍的!如今一句輕飄飄的“不知道女眷會被充為營妓”,

就想把滔天罪責推卸干凈?怒火在冰冷的胸腔里燃燒,卻燒不盡那徹骨的寒。

恨意如同跗骨之蛆,啃噬著殘存的理智。我閉上眼,強迫自己不去想,只想沉入無夢的黑暗,

哪怕只有片刻安寧。然而,樹欲靜而風不止。第二天清晨,天剛蒙蒙亮,

帳外就傳來一陣不同尋常的喧嘩。腳步聲紛雜,還夾雜著刻意壓低的議論聲。我本不想理會,

但那喧嘩聲似乎就停在我的帳子附近,且有愈演愈烈之勢。心頭莫名煩躁。我掙扎著坐起身,

掀開冰冷的被褥,走到帳簾邊,猶豫了一下,掀開一道縫隙向外望去。風雪停了。天色陰沉,

積雪反射著慘白的光。我的帳子外,站著兩個穿著體面、管事模樣的人,

身后跟著幾個抬著大箱小箱的健壯仆役。玉娘正點頭哈腰地站在他們面前,

臉上堆滿了受寵若驚的諂媚笑容。“……元帥體恤下情,念云……云娘身子單薄,

特賜下這些炭火、棉被、厚實衣物,還有幾樣滋補藥材。”為首那個管事模樣的中年男人,

聲音不高不低,帶著一種公事公辦的腔調,眼神卻有意無意地掃過我帳簾的方向。“是是是!

多謝元帥恩典!元帥真是菩薩心腸!”玉娘忙不迭地應著,

指揮著仆役把那些嶄新的、一看就厚實暖和的棉被,成筐的上好銀霜炭,

幾大包嶄新的、料子厚實的棉衣棉褲,還有幾個精致的錦盒(想必就是所謂的滋補藥材),

一件件往旁邊空地上搬。東西不少,堆起來像座小山,在這簡陋骯臟的營妓聚集區里,

顯得格外刺眼,格格不入。周圍的營妓帳子里,已經有不少人探出頭來,

看著那些嶄新的、暖和的物件,眼中充滿了赤裸裸的羨慕、嫉妒,還有一絲難以言喻的復雜。

“元帥還吩咐了,”那管事繼續道,聲音清晰地傳了過來,“云娘身子弱,需好生將養。

玉管事,你需上心照看,一應所需,元帥府自會支應。若再有……伺候之事,能免則免。

”最后一句,他說得有些含糊,但意思再明白不過。玉娘臉上的笑容更盛了,

連聲道:“明白!明白!元帥放心!老身一定把云娘當親閨女一樣伺候著!

絕不讓那些粗人再擾了她清凈!”那管事點點頭,似乎任務完成,帶著仆役轉身離去,

留下一地刺目的“恩賞”和無數道復雜的目光。玉娘轉過身,看著那堆東西,

又看看我帳簾的方向,臉上是毫不掩飾的狂喜和算計。她扭著腰走過來,

臉上堆著前所未有的“慈祥”笑容。“云娘!我的好云娘!你可真是撞了大運了!

”她掀開簾子,聲音拔高了八度,像是故意說給外面的人聽,“瞧瞧!元帥多疼你!這炭火,

這棉被,這新衣裳……嘖嘖,都是頂頂好的東西!往后啊,你就安心養著!

那些亂七八糟的事兒,玉娘我替你擋著!”她說著,就要指揮人把東西往我帳子里搬。

“站住!”我的聲音不大,卻冷得像冰錐,瞬間凍住了玉娘的動作和她臉上夸張的笑容。

她愕然回頭:“云娘,你……”“這些東西,

”我指著外面那堆嶄新的、暖和的、象征著“恩寵”的物件,每一個字都像淬了冰,

“從哪里搬來的,就給我搬回哪里去。一件也不許進我的帳子。”玉娘臉上的笑容僵住了,

隨即變成難以置信的驚怒:“你瘋了嗎?!這是元帥的賞賜!是恩典!你不要命了?!

”“恩典?”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譏笑,

“用我沈家一百三十七條人命換來的恩典?用我沈云歸三年生不如死的屈辱換來的恩典?

我嫌臟!”“你……”玉娘氣得渾身發抖,指著我,“沈云歸!你別給臉不要臉!

得罪了元帥,你我都得死無葬身之地!”“那就讓他來殺了我!”我猛地提高聲音,

眼中是孤注一擲的瘋狂,“正好用我的血,去祭奠我沈家枉死的冤魂!看看他裴大元帥,

敢不敢再背上一條人命!”“你……你真是瘋了!瘋子!

”玉娘被我眼中的恨意和決絕嚇住了,連連后退,像看怪物一樣看著我。她看看那堆東西,

又看看我,臉上青白交錯,最終一跺腳,氣急敗壞地吼道:“行!行!你有骨氣!

我看你能硬氣到幾時!凍死餓死在這冰窟窿里,也是你活該!”她不敢真得罪裴硯,

又奈何不了我,只能罵罵咧咧地指揮著那些同樣傻眼的仆役,

把那些嶄新的炭火、棉被、衣物,又一件件地、灰溜溜地抬走了。周圍的營妓們看著這一幕,

眼神更加復雜。有不解,有嘲弄,但更多的,是一種深藏的、兔死狐悲般的麻木。帳簾落下,

隔絕了外面的一切。我靠著冰冷的帳壁,慢慢滑坐到地上。身體冷得發抖,

心卻像被架在火上烤。裴硯……他以為用這些東西就能彌補?就能贖罪?

就能讓我忘記血海深仇?做夢!他送來的不是溫暖,是裹著蜜糖的砒霜!

是提醒我每一分屈辱的烙印!我寧可在這冰窟里凍死,也絕不接受他一絲一毫的“施舍”!

寒意,從四面八方滲透進來,深入骨髓。我抱緊自己,在無邊的冰冷和恨意中,

等待著下一個天亮。玉娘果然“說到做到”。自那日我拒了裴硯的“恩賞”,

她看我的眼神徹底變了,從畏懼復雜變成了毫不掩飾的厭惡和刻毒。

元帥府那邊沒了后續動靜,大概裴硯也明白了我的決絕,或者……他還沒想好下一步怎么做。

但這不妨礙玉娘將怒火發泄在我身上。“晦氣東西!給臉不要臉!凍死餓死也是活該!

”她罵罵咧咧,克扣本就少得可憐的食物和炭火。送來的飯食,要么是冰冷的餿粥,

要么是硬得硌牙的黑面餅子。炭盆?別想了,能有點柴火灰燼暖暖手都是奢望。最冷的幾天,

帳子里呵氣成冰。我裹著那床又薄又硬的破棉被,蜷縮在角落里,凍得牙齒咯咯作響,

手腳早已失去知覺,生了凍瘡,又疼又癢。更糟的是,“清凈”的日子也結束了。

玉娘像是要徹底毀了我,或是逼我就范。她開始變本加厲地給我安排“客人”。

那些粗魯的、滿身汗臭和酒氣的兵痞,被玉娘半推半搡地送進我的帳子。“云娘,

好好伺候著!這可是李校尉!得罪了有你苦頭吃!”玉娘尖利的聲音在帳外響起。

一個滿身酒氣、身形魁梧的漢子掀簾進來,淫邪的目光像黏膩的毒蛇,在我身上掃來掃去。

胃里一陣翻江倒海。我死死攥著藏在袖中的半截磨尖的簪子,冰冷的金屬硌著掌心,

帶來一絲微弱的支撐。“小美人兒,聽說你脾氣挺倔?連元帥的賞都敢拒?

”李校尉嘿嘿笑著,一步步逼近,帶著令人作嘔的酒臭,“讓爺看看,

是哪里來的硬骨頭……”他粗糙的大手帶著油膩的汗漬,朝我臉上摸來。

就在那令人作嘔的手指即將觸碰到我臉頰的瞬間——“滾開!”一聲暴喝,如同驚雷,

猛地炸響在帳外!緊接著,帳簾被一股巨力“嗤啦”一聲撕裂!

一道高大挺拔、裹挾著凜冽寒風的身影,帶著滔天的怒意,如同煞神般闖了進來!是裴硯!

他臉色鐵青,眼中燃燒著駭人的怒火,視線如利刃般掃過帳內。

當他看到那個李校尉伸向我的、意圖不軌的手時,眼底瞬間涌上狂暴的殺意!“放肆!

”裴硯一步上前,快如閃電!甚至沒人看清他是如何動作的,

只聽到“咔嚓”一聲令人牙酸的骨裂脆響!“啊——!”李校尉發出一聲凄厲到變調的慘叫!

那只伸向我的手臂,以一個極其詭異的角度彎折了過去!

他整個人像破麻袋一樣被裴硯一腳狠狠踹飛,重重砸在冰冷的帳壁上,又軟軟地滑落在地,

抱著斷臂蜷縮成一團,只剩下痛苦的哀嚎。帳內死寂。裴硯看都沒看那癱軟在地的校尉,

他的目光,如同燒紅的烙鐵,死死地釘在我身上。我蜷縮在角落,身上只穿著單薄的舊衣,

凍得瑟瑟發抖,臉色青白,嘴唇干裂。裸露的手腕和腳踝上,是紅腫潰爛的凍瘡。手里,

還死死攥著那半截磨尖的簪子,像一頭走投無路、準備拼死一搏的小獸。他看著我,

看著我此刻的狼狽、脆弱,還有眼中那刻骨的恨意和戒備。他臉上的暴怒瞬間凝固,

然后一點點碎裂,被一種更加深沉的、近乎窒息的痛楚所取代。那痛楚如此強烈,

以至于他高大的身軀都微微晃了一下。“云歸……”他的聲音沙啞得厲害,

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顫抖,朝我伸出手,似乎想觸碰,又不敢,

“他們……竟敢如此對你……”“別碰我!”在他手指即將碰到我衣袖的剎那,

我如同被毒蛇咬到,猛地向后縮去,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帳壁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攥著簪子的手抬到胸前,尖利的簪尖直直對著他,眼中是毫不掩飾的排斥和恨意,“滾出去!

裴硯!帶著你的假慈悲,滾!”裴硯的手僵在半空。

他看著那對準他心口的、磨得發亮的簪尖,看著我這副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決絕模樣,

眼底翻涌起驚濤駭浪般的劇痛和……滅頂的絕望。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么,

喉嚨卻像被堵住,只發出破碎的氣音。那只伸出的手,最終無力地、顫抖著垂落下去。

他深深地、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復雜得如同打翻的墨海,

悔恨、痛楚、無力、還有一種被徹底拒之門外的悲涼。然后,他猛地轉身,

帶著一身駭人的戾氣,大步走向帳外。帳外,玉娘早已嚇得癱軟在地,面無人色。

“元……元帥……”她抖得不成樣子。裴硯的腳步在她面前停下。

他居高臨下地看著這個滿臉刻薄、此刻卻抖如篩糠的老鴇,眼神冰冷得沒有一絲溫度。

“拖下去。”他的聲音不高,卻如同地獄刮來的寒風,帶著令人膽寒的殺意,“杖斃。

”兩個字,輕飄飄落下,卻決定了玉娘的生死。“元帥饒命!元帥饒命啊!

是云娘……是她自己……”玉娘殺豬般的哭嚎求饒聲戛然而止,

被兩個如狼似虎的親衛捂住嘴,粗暴地拖了下去,只在雪地上留下兩道掙扎的痕跡。

裴硯甚至沒再看一眼。他站在我的帳外,風雪吹動他的墨狐大氅。他沉默地站了很久,

像一尊冰冷的雕像。最終,他對著帳內,聲音低沉沙啞,

帶著一種沉重的、仿佛用盡了全身力氣的疲憊:“不會再有了。”說完,他不再停留,

大步離去,背影消失在風雪之中。帳內,再次只剩下我一人。我靠著冰冷的帳壁,

攥著簪子的手,因為用力過度而指節發白,微微顫抖。身體依舊冰冷,

心卻像被投入冰火兩重天。玉娘的哭嚎猶在耳邊,裴硯那句“杖斃”的冰冷命令,

和他離去前那句沉重的“不會再有了”,在死寂的帳內反復回響。恨意沒有消散,

反而更加洶涌。他以為殺了玉娘,就能抹平一切?他以為一句承諾,就能抵消這三年的地獄?

遲了!太遲了!我緩緩松開手,那半截磨尖的簪子掉落在冰冷的氈毯上,發出一聲輕響。

帳外,風雪似乎更大了。自裴硯下令杖斃玉娘,并留下那句“不會再有了”之后,

營妓帳子里,關于我的流言蜚語詭異地平息了下去。沒人敢再議論,

更沒人敢再用那種下流的目光打量我。那些兵痞們,遠遠看到我,都像見了鬼一樣繞道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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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時間:2025-06-14 02:47: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