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冤家路窄市集的喧囂像一鍋煮沸的雜燴湯,
蒸騰著汗味、脂粉香和剛出爐燒餅的焦香。
林小滿靛藍色的窄袖公服在攢動的人頭里格外扎眼,像一尾靈活的魚,逆著人流疾沖。
她足尖在油膩的肉案邊緣借力一點,身體騰空躍起,驚得案板上的半扇豬肉晃蕩不止,
引來屠夫粗嘎的怒罵。“黃三兒!給姑奶奶站住!”清亮的叱喝穿透嘈雜。
前面那個抱著只撲棱亂叫老母雞的干瘦身影聞聲一縮,跑得更快,
慌不擇路地撞翻了路邊一個賣柿餅的籮筐,金黃的柿餅滾了一地。林小滿目光如電,
右手在腰間一抹,一把棗木柄、黃銅箍的鐵尺已握在手中。她覷準黃三兒踉蹌的瞬間,
手腕一抖,鐵尺帶著風聲擲出。“啪”一聲脆響,精準地敲在黃三兒膝彎。
偷雞賊“哎喲”慘叫,抱著雞撲倒在地。“哼,看你這回往哪兒鉆!
”林小滿嘴角揚起得意的弧度,正要上前拿人,變故陡生!一輛青帷皂蓋的馬車,
不知何時被混亂的人群擠到了路中央。
拉車的青驄馬似乎被地上滾動的柿餅和黃三兒的慘叫驚擾,不安地刨著蹄子。
黃三兒狗急跳墻,竟朝著那輛看著就價值不菲的馬車直沖過去,想借車身遮擋。“蠢貨!
別撞!”林小滿心頭一緊,腳下發力猛追。晚了。黃三兒像顆失控的炮仗,
“砰”地撞在馬車廂壁上。車廂猛地一晃,雕花的車門“吱呀”一聲被撞開一道縫。
幾乎同時,一只骨節分明、略顯蒼白的手扶住門框內側,似乎里面的人正要探身查看。
電光火石間,林小滿的念頭只有一個——這車夫或者乘客,是同伙接應!她沒有任何猶豫,
身體借著前沖的慣性,一個漂亮的鷂子翻身,凌空越過倒地的黃三兒,直撲那扇打開的車門!
“好你個同伙,看你往哪跑!”清脆的喝聲帶著不容置疑的捕快威勢。手腕一翻,
那柄沉重的鐵尺帶著冰冷的金屬質感,“咔噠”一聲脆響,
瞬間鎖住了門內那只剛剛探出的、修長手腕!一切發生在呼吸之間。
車廂里傳來一聲短促的悶哼,帶著猝不及防的痛楚和極度的驚愕。林小滿借力穩住身形,
用力一拽!“出來!”一個身影被這股蠻力硬生生從車廂里拽了出來,
踉蹌著跌落在滿是塵土和爛菜葉的街面上。青色的寬袖長衫沾染了污跡,
束得一絲不茍的發髻被扯得歪斜,幾縷墨發狼狽地垂落額前。
那人抬起頭——時間仿佛凝固了一瞬。那是一張年輕男子的臉,眉目清俊如同遠山淡墨,
鼻梁挺直,薄唇緊抿成一條壓抑著怒氣的線。此刻,這張本該是斯文雅致的臉上,沾了灰塵,
眉心因疼痛和驚怒緊緊蹙起。最讓林小滿心頭一跳的,是那雙眼睛。深邃如寒潭,
此刻正死死地盯著她,里面翻涌著難以置信和被冒犯的冰冷怒火。
這張臉……這張臉燒成灰她也認得!“謝硯秋?!”林小滿失聲叫了出來,
握著鐵尺的手像被燙到一樣,下意識地松了力道,但鐵尺的卡扣還死死咬著對方的手腕。
謝硯秋沒理會她的震驚,他垂眸看了一眼手腕上冰冷的鐵制枷鎖,又抬眼看向林小滿,
眼神銳利得幾乎能將她刺穿。他緩緩地、一字一頓地開口,聲音低沉,
帶著一種被強行壓制的冰冷風暴:“林、小、滿。松、開。”那聲音像冰棱子砸在青石板上,
冷得林小滿一個激靈。她這才徹底回神,手忙腳亂地去摳那鐵尺的機括。可越急越亂,
平時閉著眼睛都能解開的卡扣,此刻像是焊死了一般。“我…我不是故意的!
我以為你是他同伙!”林小滿急得鼻尖冒汗,手指用力得發白。謝硯秋薄唇抿得更緊,
下頜線繃得像塊冷硬的石頭,不再看她,只把那只被鎖住的手腕冷冷地伸在她面前,
無聲地催促。那份無聲的壓迫感,比任何斥罵都讓林小滿難堪。好不容易,
“咔噠”一聲輕響,鐵尺松脫。謝硯秋立刻收回手,
寬大的袖袍迅速遮住了腕上那道刺目的紅痕。他站直身體,盡管衣衫微皺,發髻散亂,
沾滿塵污,但那挺直的背脊和周身散發的疏冷氣息,
瞬間又將他與這嘈雜污濁的街市隔離開來。他垂著眼,用另一只完好的手,
慢條斯理地整理著被林小滿拽歪的衣襟,動作一絲不茍,仿佛在擦拭一件稀世珍寶上的灰塵。
每一個細微的動作都透著無聲的譴責和極致的冷淡。林小滿杵在原地,
手里攥著那柄惹禍的鐵尺,臉上火辣辣的,方才追賊的威風蕩然無存。
周圍看熱鬧的百姓指指點點,嗡嗡的議論聲潮水般涌來。“那不是新來的謝山長嗎?
”“哎喲,林捕快抓錯人啦?鎖了謝山長?”“嘖嘖,
瞧把人謝先生給拽的…”林小滿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肅靜——!
”驚堂木重重拍在烏木公案上,沉悶的響聲在縣衙略顯空曠的大堂里回蕩,
震得梁上灰塵簌簌落下。云溪縣的縣令錢大人,一張圓胖的臉上此刻布滿了油汗,
小眼睛不安地在堂下逡巡。堂下,林小滿垂著頭,老老實實站著,雙手不自在地背在身后,
指尖無意識地捻著公服的衣角。靛藍色的布料上還沾著方才街市的塵土和幾點可疑的油漬。
她偷偷抬眼,飛快地瞟了一下旁邊。謝硯秋已換了一身干凈的青色襕衫,
發髻重新梳理得一絲不亂,襯得那張臉愈發清冷如玉。他身姿挺拔地站著,寬袖垂落,
遮住了手腕。只有林小滿知道,那袖子底下,鐵尺留下的紅痕怕是還未消退。
他臉上沒什么表情,眼神平靜無波,只微微向錢縣令頷首示意,那份從容的氣度,
與這簡陋的縣衙公堂格格不入。“林小滿!”錢縣令的聲音拔高了幾分,
帶著顯而易見的惱怒,“你身為本縣捕快,緝捕盜賊本是職責所在!然則——”他話鋒一轉,
胖乎乎的手指幾乎要戳到林小滿的鼻尖,“你行事莽撞,不分青紅皂白,
竟將新晉的青云書院山長、朝廷敕封的謝先生當作賊人同伙鎖拿!你…你眼里還有沒有王法!
還有沒有體統!”唾沫星子幾乎噴到林小滿臉上。她縮了縮脖子,
心里把那該死的黃三兒和那匹不懂事的青驄馬罵了千百遍。“錢大人息怒。
”謝硯秋終于開口,聲音清朗平穩,如玉石相擊。他從袖中取出一物,雙手奉上。
“此乃吏部行文,敕令下官赴任云溪青云書院山長之職,請大人驗看。
”錢縣令臉上的怒容瞬間變成了惶恐,他幾乎是手腳并用地從案后小跑下來,
雙手接過那塊沉甸甸的烏木令牌,上面陰刻著“青云書院山長謝硯秋”幾個工整的楷字,
旁邊還蓋著鮮紅的吏部大印。他捧著令牌,額頭上的汗冒得更兇了。“哎呀!哎呀呀!
謝山長!誤會,天大的誤會!”錢縣令連連作揖,胖臉上的肉都跟著顫動,“下官御下無方,
讓山長受此無妄之災,實在是…實在是罪過!罪過!”他一邊擦汗,一邊狠狠瞪向林小滿,
那眼神恨不得把她生吞活剝了。林小滿的頭垂得更低了,幾乎要埋進胸口。
她能感覺到謝硯秋的目光似乎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那目光沒什么溫度,
卻比錢縣令的咆哮更讓她如芒在背。“林捕快也是職責所在,心系百姓安危,一時情急。
”謝硯秋的聲音依舊沒什么波瀾,像是在陳述一件與己無關的事,“錢大人不必過于苛責。
”這話聽起來是求情,可林小滿只覺得臉上更燙了。他越是表現得云淡風輕,
就越顯得她像個沒頭沒腦的跳梁小丑。錢縣令得了臺階,立刻順著往下溜:“山長大人大量!
下官欽佩!不過,林小滿!”他轉向林小滿,瞬間又板起臉,“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你冒犯山長,行事魯莽,若不懲戒,難以服眾!罰你——”他略一沉吟,
瞥見謝硯秋淡漠的神色,加重了語氣,“罰你抄寫《捕快守則》十遍!明日一早,
交到本官案頭!若有懈怠,革職查辦!聽見沒有!”“是…是,大人。
”林小滿悶悶地應了一聲,聲音小得像蚊子哼哼。“還不快謝過山長寬宏大量!
”錢縣令喝道。林小滿憋著一口氣,轉向謝硯秋,動作僵硬地抱了抱拳,
眼睛盯著自己的腳尖,從牙縫里擠出三個字:“謝…山長。”謝硯秋只是極輕微地點了下頭,
目光已經移開,仿佛眼前只是一粒微不足道的塵埃。錢縣令堆著笑,
親自將謝硯秋送出縣衙大門。沉重的腳步聲遠去,縣衙偏廳里只剩下林小滿一人。一張條案,
一盞搖曳的油燈,一沓粗糙的黃麻紙,還有一本邊角卷起、散發著陳年墨味的《捕快守則》。
夜風從敞開的窗欞灌進來,吹得燈火忽明忽滅,也吹得林小滿心浮氣躁。她盤腿坐在蒲團上,
抓起筆,蘸飽了濃墨,狠狠地在紙上劃拉。“捕快當謹言慎行,
明辨是非…”她嘴里念念叨叨,筆下的字卻像一群喝醉了酒的螃蟹,東倒西歪,
墨團暈染開一大片。抄到“不得濫用器械,無故鎖拿良善”時,她手一抖,
“良善”兩個字糊成了一團黑疙瘩。“煩死了!”林小滿把筆重重拍在硯臺上,
濺起幾點墨汁。她泄氣地趴到桌面上,下巴抵著冰冷的木頭。油燈昏黃的光暈搖曳著,
像一層薄紗,恍惚間,眼前的墨跡和昏暗的偏廳似乎褪去了顏色。眼前是五年前,
也是這樣一個秋日黃昏,只是夕陽更濃烈些,像潑灑的橘紅顏料。
鎮西巷口那棵老槐樹葉子金黃,風一吹,簌簌地落。一輛半舊的青篷馬車停在謝家小院門口,
車轅上放著簡單的行囊。十六歲的謝硯秋,穿著一身半舊的藍色細棉布長衫,
身姿已初具青年的挺拔。他正與父母話別,側臉的線條在夕陽里顯得有些柔和,
不復如今的冷硬。少年意氣的光芒在他眼底閃爍。十三歲的林小滿,梳著兩個亂糟糟的丫髻,
像只靈巧的貍貓,悄無聲息地攀上了謝家院墻外那棵枝繁葉茂的老柿子樹。
紅彤彤的柿子沉甸甸地壓彎了枝頭,她無心摘果,
一雙眼睛死死盯著巷口那個即將遠行的身影。“秋兒,此去京城,路途遙遠,
定要小心…”謝母的聲音帶著哽咽。“娘,放心。”少年的聲音清朗,帶著安撫。
林小滿的心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了,又酸又脹。京城…聽說那里的姑娘小姐們,
一個個都跟畫里走出來似的,說話像黃鶯兒唱歌…謝硯秋這個書呆子,會不會被迷花了眼?
馬車夫揚起了鞭子。謝硯秋最后看了一眼家門,抬步欲登車。就在他轉身背對巷子的剎那,
墻頭的林小滿動了。她像一片樹葉般輕盈落下,借著馬車廂壁的遮擋,貍貓般躥到車后,
飛快地掀開一角車簾,小手精準地探入堆在角落的一個青布包袱里。
指尖觸到一塊溫潤堅硬的東西。她來不及細看,迅速抽手。
一塊半個巴掌大的玉佩被她緊緊攥在手心。玉佩觸手生溫,上面似乎盤踞著某種獸形的紋路,
在夕陽下流轉著溫潤內斂的光澤。她心跳如擂鼓,飛快地縮回墻角的陰影里,
背靠著冰涼的土墻,大口喘氣。馬車碌碌啟動,碾過青石板路的聲音漸行漸遠。
直到馬車消失在巷口,她才敢攤開汗濕的手掌。蟠螭紋在夕陽下清晰起來,古樸而威嚴。
“哼,”她對著空無一人的巷子,皺起鼻子哼了一聲,像是給自己壯膽,又像是某種宣告,
聲音低得只有自己能聽見,“京城小姐多,花花世界…萬一被勾走了魂呢?
這玉佩…押我這了!等你回來…再還你!”她握緊了玉佩,那溫潤的觸感貼著掌心,
奇異地安撫了她心中那點莫名的恐慌和酸澀。她把它小心地塞進自己貼身的小荷包里,
仿佛藏起了一個無人知曉的秘密和…念想。“啪嗒。”一滴溫熱的液體落在手背上,
燙得林小滿一個激靈,猛地從回憶中驚醒。她茫然地抬手抹了抹臉,指尖一片濕潤。
她居然哭了?因為抄書太煩?還是因為…偏廳門口的光線被一道頎長的身影擋住。
林小滿慌忙用袖子胡亂擦了一把臉,抬起頭。謝硯秋不知何時去而復返。他站在門檻邊,
青衫的影子被油燈拉得很長,投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他臉上沒什么表情,
目光落在林小滿面前那張墨跡淋漓、慘不忍睹的紙上。他緩步走近,沒有看林小滿,
仿佛她不存在。
清冽的氣息混合著淡淡的墨香和藥草味(林小滿記得他好像一直有這個味道)悄然彌漫開來。
他在條案前站定,微微傾身。一只修長、骨節分明的手伸了過來,
食指的指尖帶著微涼的觸感,輕輕點在了林小滿剛剛寫下的一個歪歪扭扭的“慎”字上。
指尖下的墨跡尚未干透,被這一點,微微暈開。頭頂傳來他清冷的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
像冰珠落在玉盤里:“字,”他頓了頓,那點停頓里仿佛帶著一絲難以察覺的、刻薄的審視,
“太丑。”轟——!一股熱氣猛地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林小滿的臉瞬間漲得通紅,
比樹梢最熟的柿子還要紅上三分。
抄書的憋屈、被當眾斥責的難堪、回憶里那點酸澀的隱秘心思,
還有此刻這輕飄飄卻重逾千斤的兩個字,瞬間被點燃,炸成一團熊熊燃燒的怒火!
她幾乎是不假思索地,一把抓起手邊那方沉甸甸的硯臺!粗糙的硯石硌著掌心,
里面殘余的半池濃墨隨著她的動作劇烈晃動。潑他!潑他這張永遠冷淡、永遠高高在上的臉!
讓他也嘗嘗這狼狽的滋味!手臂的肌肉繃緊,力量瞬間凝聚。她猛地抬起頭,
那雙總是靈動狡黠的杏眼里,此刻燃著兩簇憤怒的火苗,灼灼地瞪向近在咫尺的謝硯秋。
謝硯秋依舊維持著傾身的姿勢,指尖還點在那個暈開的“慎”字上。他垂著眼瞼,
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淡淡的青影,遮住了眸底所有的情緒。那張清俊的臉上,
依舊是那副無波無瀾、萬事不入心的淡漠神情,
仿佛根本沒看見她手里高揚的、即將傾覆的硯臺,也感受不到那幾乎要凝成實質的怒火。
時間,在這一刻被無限拉長、粘稠。油燈的火苗不安地跳動著,
在兩人之間投下明明滅滅的光影。硯臺邊緣,一滴濃稠的墨汁,不堪重負般,終于掙脫束縛,
無聲地墜落,“嗒”的一聲,砸在林小滿剛寫好的、唯一一行還算工整的字跡上,
迅速洇開一團刺目的黑。第二章 客棧飛賊案“抄完了!閻王爺也沒我辛苦!
”林小滿把厚厚一沓墨跡淋漓的黃麻紙重重拍在錢縣令案頭,震得筆架上的狼毫筆一陣亂顫。
她頂著兩個碩大的黑眼圈,頭發隨意扎在腦后,有幾縷不聽話地翹著,
整個人像棵被霜打蔫了的小白菜。錢縣令嫌棄地用兩根手指捻起最上面一張,
紙上歪歪扭扭的“捕快當謹言慎行”糊成了一團墨疙瘩。“嘖,”他皺著眉,像看一堆垃圾,
“字如其人,粗鄙不堪!滾吧滾吧,下次再犯,仔細你的皮!”林小滿如蒙大赦,轉身就跑,
仿佛身后有惡狗追攆。剛沖出縣衙大門,刺眼的陽光讓她瞇了瞇眼,還沒等她看清方向,
一個同樣穿著捕快公服的瘦高身影就風風火火地沖了過來,差點跟她撞個滿懷。“小滿姐!
可找到你了!”來人喘著粗氣,是衙門里的小捕快趙六,“悅來客棧!出大事了!
”“慌什么!”林小滿沒好氣地揉揉酸疼的手腕,“天塌了?”“比天塌了還邪乎!
”趙六一臉見了鬼的表情,“連著三天了!住天字三號房的江南絲綢商,
丟了一對赤金嵌寶的鐲子!昨兒個住地字一號的藥材商,剛收上來的一匣子百年老山參,
轉眼就沒了影兒!今早更離譜,天字一號房那位從京城來的官老爺,貼身帶的羊脂玉佩,
睡覺前還在枕頭底下,一睜眼,沒了!門窗都鎖得好好的!那官爺雷霆震怒,
指著錢大人的鼻子罵,說咱們云溪鎮是賊窩!錢大人臉都綠了,
拍著桌子讓你立刻、馬上滾去查!”“丟了東西,門窗完好?
”林小滿的困倦瞬間被這詭異案情驅散,職業本能讓她眼神銳利起來,“走!
”悅來客棧是云溪鎮數一數二的大客棧,三層木樓,飛檐斗拱,
此刻卻籠罩在一片壓抑的恐慌中。掌柜李老實搓著手,胖臉上堆著比哭還難看的笑,
在門口急得團團轉。住客們聚在大堂,議論紛紛,人人自危。“讓開!衙門辦案!
”林小滿撥開人群,聲音不大,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利落。她目光如電,
迅速掃視著大堂的每一個角落,樓梯、門窗、柜臺。“林捕快!您可來了!
”李掌柜像見了救星,小跑著迎上來,額頭全是汗,“您瞧瞧這事鬧的!
小的這店開了十幾年,頭回遇上這么邪門的事兒!門窗都好好的,鎖也沒壞,
那賊…難不成是穿墻的鬼?”“鬼?”林小滿嗤笑一聲,指尖習慣性地摩挲著腰間的鐵尺柄,
“鬼可看不上這點黃白之物。帶我去丟東西的幾間房看看。”天字三號房,
江南絲綢商住的房間,陳設精致,殘留著淡淡的脂粉香。林小滿仔細檢查了窗栓,紋絲未動。
地字一號房彌漫著藥味,床鋪凌亂,藥材商捶胸頓足。天字一號房最為奢華,
那位京城來的官老爺余怒未消,黑著臉坐在太師椅上,看林小滿的眼神充滿懷疑和不屑。
“門窗無撬痕,鎖具完好…”林小滿蹲在門邊,
指尖捻起門檻縫隙里一點極其細微的、近乎透明的絲絮,對著光看了看,若有所思。她起身,
目光落在房間角落一個不起眼的紫檀木立柜上。柜門緊閉,
但邊緣似乎有一道極其細微、幾乎難以察覺的縫隙。“這柜子…”她剛開口詢問。
“那是謝山長寄存的。”李掌柜連忙解釋,“謝山長在書院那邊的新居尚未完全安置妥當,
有些暫時用不著的貴重物件,就寄存在小店這間長租的客房里。”謝硯秋?又是他?
林小滿心頭掠過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煩躁。她走到柜前,伸手想去檢查那道縫隙。“林捕快!
”李掌柜有些緊張地攔了一下,“這…這畢竟是謝山長的私物,未經允許…”“查案要緊!
他還能是賊不成?”林小滿不耐煩地撥開他的手,手指沿著柜門邊緣細細摸索。
指尖觸到一處微小的凸起,似乎是榫卯結合處有些松動。她稍一用力。“咔噠。”一聲輕響,
柜門竟被她推開了一道縫!一股清冽的松煙墨香混合著某種冷冽的木質香氣撲面而來。
柜子里整齊地碼放著幾卷畫軸,幾方用錦盒裝著的硯臺。最顯眼的,是一個打開的紫檀木盒,
里面躺著一方硯臺。那硯臺色如玄鐵,石質細膩溫潤,
硯池邊沿天然形成一道蜿蜒的龍尾狀石紋,在昏暗的柜內也流轉著幽微內斂的光澤。
旁邊并排放著幾支毛筆,毫鋒紫黑,根根挺立如戟。林小滿的眼睛瞬間亮了!
她在衙門里見過不少好東西,縣太爺案頭那方號稱“價值百金”的端硯,跟眼前這塊一比,
簡直像塊粗笨的磨刀石!還有那幾支筆,看毫鋒的色澤和光澤,絕對是上等紫毫!
這一套東西,價值絕對不菲!“贓物!”林小滿幾乎脫口而出,
聲音帶著發現重大線索的興奮。她伸手就去拿那方龍尾硯,“好家伙!藏得夠深!李掌柜,
這謝山長什么時候寄存的?他……”“林捕快。”一個清冷的聲音自身后響起,不高,
卻像冰珠子砸在青石板上,瞬間凍住了林小滿所有的動作和聲音。她猛地回頭。
謝硯秋不知何時站在了客房門口。他依舊是一身素凈的青衫,身姿挺拔,
臉色卻比平日更冷幾分。他逆著門口的光線,面容有些模糊,但那雙深邃的眼眸,
此刻正沉沉地落在林小滿伸向龍尾硯的手上,眼神銳利得像淬了冰的刀子,
帶著一種被侵犯領地的無聲震怒。林小滿的手僵在半空,指尖離那方溫潤的硯臺只有寸許。
她清晰地看到謝硯秋的視線從她臉上,緩緩移到她那只意圖染指他私物的手上,最后,
又落回她的眼睛。那目光里的冷意和審視,讓她莫名地心頭發虛,
仿佛自己真成了覬覦他人財物的宵小。“謝…謝山長。”李掌柜的聲音帶著惶恐,連忙解釋,
“林捕快她…她是在查案,查那飛賊…”“查案?”謝硯秋的聲音沒有任何起伏,
他緩步走進房間,步履無聲,卻帶著一種無形的壓力。他停在林小滿面前一步之遙的地方,
目光掃過打開的柜門,最后定格在那方龍尾硯上。“所以,林捕快認為,
在下這方祖傳的歙州龍尾硯,幾支普通的紫毫筆,”他頓了頓,目光再次轉向林小滿,
唇角勾起一絲極淡、卻冰冷刺骨的弧度,“是悅來客棧失竊的‘贓物’?
”“普通的紫毫筆”?林小滿差點咬到舌頭。那毫鋒的成色,瞎子都能看出不凡!
可被他這么一說,倒顯得自己像個沒見過世面、胡亂攀咬的草包。
“我…我只是覺得這東西貴重,又出現在失竊頻發的客棧里…”林小滿試圖辯解,
但在他那仿佛洞悉一切的冰冷目光下,氣勢不自覺地弱了下去,聲音也低了幾分。
她縮回了手,指尖殘留著方才柜門木料的微涼觸感。謝硯秋沒再說話,只是伸出手,
動作從容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意味,輕輕合上了柜門。那“咔噠”一聲輕響,
像是關上了林小滿所有試圖解釋的通道。他轉過身,目光不再看她,
仿佛她已不存在于這個空間。“李掌柜,”他聲音平淡,卻帶著不容置喙的指令,
“煩請將柜門鎖好。在下私物,不便再為外人窺探。” 他特意加重了“外人”二字,
像兩根細針,精準地扎在林小滿的耳膜上。李掌柜如蒙大赦,連聲應是,手忙腳亂地去找鎖。
林小滿杵在原地,臉上紅一陣白一陣。
周圍幾個探頭探腦的住客投來或好奇或幸災樂禍的目光,像針一樣刺在她背上。
方才發現“贓物”的興奮早已蕩然無存,
只剩下滿滿的難堪和一股被輕視的怒火在胸腔里左沖右突。謝硯秋整理了一下衣袖,
似乎準備離開。“等等!”林小滿猛地抬起頭,聲音因為憋屈而有些發顫,
卻帶著一股豁出去的倔強。謝硯秋腳步微頓,側過身,只給她一個冷淡的側影,
連眼神都吝于給予。“謝山長,”林小滿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直視他那線條冷硬的下頜,
“您學識淵博,見多識廣,想必對這飛賊的伎倆,也有獨到見解?”謝硯秋沒有回頭,
只是極其輕微地牽動了一下唇角,像是在笑她的不自量力。林小滿只覺得一股熱血直沖頭頂,
口不擇言地脫口而出:“既然山長覺得小女子查案粗鄙,只會冤枉好人,那不如打個賭?
三日內,我若破了此案,你…你就得把當年我押在你那兒的玉佩還我!
還得…還得為你今天這態度,向我道歉!”話一出口,林小滿自己都驚住了。玉佩!
她怎么把這事說出來了!還道歉?她瘋了嗎?謝硯秋終于緩緩轉過身,正眼看向她。
那雙深潭般的眸子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林小滿此刻強作鎮定卻難掩慌亂的身影。
他目光幽深,在她臉上停留了數息,像是在評估她這個賭注的價值,
又像是在審視她話里的虛實。空氣凝滯得令人窒息。李掌柜拿著鎖,僵在柜子旁,
大氣不敢出。住客們也屏住了呼吸。就在林小滿幾乎要被他看得落荒而逃時,
謝硯秋薄唇微啟,清冷的聲音打破了沉寂:“好。”林小滿一愣。“若你三日內,
能憑自己之力,”他刻意加重了“自己之力”四個字,目光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玩味,
“將此案人贓并獲,破了這‘無影飛賊’的把戲。”他頓了頓,
目光掠過林小滿因緊張而微微起伏的胸口,最后定格在她那雙因賭氣而格外明亮的杏眼上,
“玉佩,還你。道歉,亦可。”他答應得如此干脆,反而讓林小滿心頭警鈴大作。果然,
謝硯秋話鋒一轉,那點玩味變成了冰涼的鋒芒:“但若你破不了案,或者,”他微微傾身,
靠近些許,壓低的聲音只有兩人能聽清,帶著一種危險的蠱惑,“仍需假手于人…那么,
林捕快,你需得為今日的無端污蔑,以及五年前那樁‘舊事’,付出代價。
” 他刻意停頓了一下,目光掃過林小滿瞬間僵硬的臉色,“如何?”代價?什么代價?
五年前的舊事…他果然一直記得玉佩的事!林小滿的心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了。
她看著謝硯秋近在咫尺的、毫無溫度的眼眸,那里面清晰地映著自己有些蒼白的臉。
一股不服輸的倔強猛地沖散了那點不安。“賭就賭!”林小滿挺直了背脊,迎上他的目光,
聲音斬釘截鐵,“三日之內,必破此案!你等著瞧!” 說完,她狠狠瞪了謝硯秋一眼,
像只被踩了尾巴炸毛的貓,轉身大步流星地沖出客房,把門摔得震天響。謝硯秋站在原地,
聽著那遠去的、怒氣沖沖的腳步聲,臉上那點冰冷的玩味慢慢斂去,恢復了慣常的淡漠。
他走到柜前,李掌柜立刻識趣地退開。他打開柜門,目光落在那方龍尾硯上,
修長的手指輕輕拂過冰涼的硯池邊緣。然后,他的視線,
落在了旁邊一支看似普通的紫毫筆上。那支筆的筆管顏色似乎比旁邊幾支略深些,
顯得格外溫潤。他拿起那支筆,
指腹在筆管末端一處極其細微、幾乎難以察覺的刻痕上輕輕摩挲了一下。那刻痕歪歪扭扭,
依稀是個不成形的“滿”字。他沉默地看了片刻,才將筆小心地放回原處,合上柜門。
“李掌柜,”他聲音平靜無波,“鎖上吧。”夜,深沉如墨。白日的喧囂沉寂下去,
悅來客棧像一頭蟄伏的巨獸,只有檐角幾盞氣死風燈在夜風中搖晃,
投下昏黃搖曳、鬼影幢幢的光。一道纖細的黑影,貍貓般悄無聲息地翻過后院的矮墻,
落地時輕盈如羽。正是林小滿。她換了一身利落的深色短打,長發緊緊束在腦后,
臉上蒙著一塊黑布,只露出一雙在黑暗中警惕四顧、亮得驚人的眼睛。她伏低身體,
像一道貼著墻根的影子,迅速接近客棧的后廚小門。門虛掩著,里面一片漆黑。
她側耳傾聽片刻,確認無人,才像泥鰍一樣滑了進去。廚房里彌漫著油煙和剩菜混雜的氣味。
林小滿屏住呼吸,借著窗外透入的微光,摸索著穿過堆滿雜物的狹窄過道,
目標明確地朝著通往二樓的樓梯口潛去。根據她白天的觀察,
那幾間失竊的天字號房都在二樓,而李掌柜的賬房則在一樓通往二樓的樓梯拐角處。
樓梯是木質的,年代久遠,踩上去難免發出細微的“吱呀”聲。
林小滿每一步都落得極輕極緩,腳尖試探著尋找最穩固的著力點。好不容易挪到樓梯中段,
她靠在冰冷的墻壁上,稍作喘息,側耳傾聽樓上的動靜。一片死寂。
只有夜風吹過窗欞的嗚咽,和遠處偶爾傳來的幾聲野狗吠叫。林小滿定了定神,
正欲繼續上行。忽然!一陣極其細微、令人頭皮發麻的“悉索”聲,
從頭頂樓梯拐角陰暗的角落里傳來!那聲音粘膩、密集,帶著某種令人毛骨悚然的節律。
林小滿渾身的汗毛“唰”一下全豎了起來!她猛地抬頭,瞳孔驟然收縮!
只見樓梯拐角上方那根粗大的房梁與墻壁的夾角處,
不知何時結了一張巨大的、層層疊疊的蜘蛛網!
一只足有嬰兒拳頭大小、通體漆黑、長滿絨毛的蜘蛛,正拖著肥碩的腹部,
慢悠悠地在網上爬行!它細長多毛的步足每一次落下,都帶起一片令人牙酸的“悉索”聲。
更可怕的是,在它爬過的地方,幾縷粘稠的蛛絲正飄飄蕩蕩地垂落下來,
幾乎要碰到林小滿的頭頂!“啊——!
”一聲短促凄厲、完全不受控制的尖叫猛地從林小滿喉嚨里沖了出來!什么捕快威儀,
什么查案重任,全被她拋到了九霄云外!
刻在骨子里的、對多足毛絨蟲豸的極度恐懼瞬間攫住了她!她的大腦一片空白,
身體比意識更快地做出了反應——猛地向后跳去!這一跳,
完全是出于逃命的、毫無章法的本能。狹窄的樓梯根本無處可退,
她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墻壁上,腳下更是一滑!眼看就要從陡峭的樓梯上滾下去!
電光火石間,求生的本能讓她雙手胡亂向前抓去!黑暗中,
她似乎抓到了什么溫熱的、帶著織物觸感的東西!像溺水者抓住了浮木,
她不管不顧地死死攥住,同時雙腿也本能地用力一蹬,整個人像只受驚的樹袋熊,
猛地向上躥去,手腳并用地緊緊纏抱住!
一股清冽熟悉的松煙墨香混合著淡淡的藥草氣息瞬間將她包裹。林小滿驚魂未定,
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鼓,幾乎要跳出來。她死死閉著眼,把臉埋在那溫熱的“浮木”上,
身體控制不住地微微顫抖,
音都帶了哭腔:“蜘…蜘蛛…好大的蜘蛛…嗚嗚…”被她死死纏抱住的身體明顯僵硬了一下。
頭頂上方,傳來一聲極低、極輕,卻帶著明顯無奈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嘆息:“林捕快。
”那聲音清冷依舊,卻因為距離太近,帶著一點溫熱的呼吸拂過林小滿的耳廓。
林小滿猛地一僵,像被施了定身咒。她小心翼翼地、一點點地睜開緊閉的雙眼。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青色的、質感上乘的細棉布料,就在她鼻尖前幾寸。
布料上熟悉的紋理和那獨一無二的墨香…她僵硬地、極其緩慢地抬起頭。
謝硯秋那張清俊卻寫滿無語的臉,就在她頭頂上方。他不知何時也潛入了客棧,
此刻正站在樓梯下方幾步的位置。林小滿方才那一跳一撲一纏抱,
正好把他當成了救命的人形立柱。她的雙臂緊緊環著他的脖子,
兩條腿更是牢牢箍在他勁瘦的腰上,整個人像只八爪魚般掛在他身上。兩人之間的距離,
近得能看清彼此眼中驚愕的倒影。謝硯秋的呼吸似乎也滯了一瞬,
清冷的眸子里清晰地映出林小滿慘白驚慌的小臉。他一只手還下意識地護在她后腰,
防止她滑落。另一只手則微微抬起,似乎想把她從自己身上扒拉下去,又不知該往哪里下手。
“成何體統?” 他薄唇微啟,吐出四個字,聲音壓得極低,卻字字清晰,
帶著一種被冒犯的冰冷和…一絲幾不可察的窘迫。林小滿的臉“騰”一下燒了起來,
比灶膛里的火還燙!她觸電般松開手腳,想從他身上跳下來。可剛才那一嚇腿還是軟的,
腳剛沾地就是一個趔趄。謝硯秋眼疾手快,扶在她后腰的手微微用力,穩住了她。
那只手隔著薄薄的衣料傳來溫熱而有力的觸感,讓林小滿又是一僵。
“我…我…”林小滿語無倫次,羞憤欲死,恨不得立刻鉆進地縫里,“我不是故意的!
是蜘蛛!那么大!黑乎乎毛茸茸的!就在那兒!”她指著拐角上方,聲音還帶著后怕的顫音。
謝硯秋順著她指的方向瞥了一眼,那只碩大的蜘蛛似乎也被剛才的尖叫驚擾,
正快速地向陰影深處爬去。他收回目光,看向林小滿,眼神復雜難辨,有無奈,有審視,
似乎還有一絲…極淡的嫌棄?“身為捕快,緝兇拿賊尚且不懼,竟畏此微末蟲豸如虎?
”他淡淡開口,那語氣里的涼薄和嘲諷,瞬間把林小滿從窘迫中刺醒。“誰怕了!
”林小滿像被踩了尾巴,猛地挺直腰板,一把推開他還虛扶在自己腰后的手,
聲音拔高了幾分,“我那是…那是沒看清!一時大意!”為了證明自己,
她強忍著心頭的恐懼,惡狠狠地瞪了那蜘蛛消失的角落一眼,然后深吸一口氣,
抬腳就要繼續往上沖,仿佛要用行動洗刷剛才的恥辱。“等等。”謝硯秋的聲音再次響起,
這次卻帶上了一點不易察覺的凝重。他沒有看林小滿,目光落在了樓梯拐角下方,
靠近墻角的地面上。林小滿順著他的視線看去。剛才她受驚后跳,
慌亂中似乎踢到了墻角堆著的幾個空麻袋。此刻,麻袋歪倒,露出了后面一小塊墻壁。
借著窗外透入的微光,可以看到那塊墻壁的灰泥顏色明顯比周圍的墻壁要新一些,
邊緣也顯得不那么規整。林小滿的注意力瞬間被吸引過去,剛才的羞窘和恐懼暫時被壓下。
她湊近幾步,蹲下身,仔細查看。謝硯秋也無聲地走到她身邊,蹲下。兩人離得很近,
衣袖幾乎相觸。他伸出修長的手指,在那塊顏色略新的灰泥邊緣輕輕敲了敲。聲音空洞!
林小滿眼睛一亮!謝硯秋的手指沿著邊緣細細摸索,指尖在某處微不可查地停頓了一下,
然后稍稍用力一按。“咔…嗒…”一聲極其輕微的機括轉動聲響起!緊接著,
那塊看似完整的墻壁,竟然無聲地向內滑開了一尺見方!
一股陰冷潮濕、帶著濃重灰塵和陳腐氣味的風,猛地從洞口里倒灌出來,
吹得林小滿額前的碎發飛揚。洞口后面,赫然是一條向下延伸、黑黢黢深不見底的密道!
林小滿倒吸一口涼氣,心臟再次狂跳起來,這次不是因為恐懼,
而是因為發現重大線索的極度興奮!她下意識地看向謝硯秋。昏黃搖曳的燈光下,
謝硯秋的側臉線條依舊冷硬,但那雙深潭般的眼眸,此刻卻映著洞口幽幽的黑暗,亮得驚人,
仿佛沉靜的冰面下燃起了兩簇幽暗的火。兩人蹲在散發著霉味的密道入口前,一時寂靜無聲。
只有陰冷的風從洞口深處持續不斷地涌出,帶著一種令人不安的嗚咽,
吹得墻角蛛網殘破的絲線瑟瑟發抖。林小滿盯著那黑黢黢的洞口,
仿佛能吞噬一切的巨獸之口。方才發現密道的興奮感迅速被一種本能的寒意取代,
后背的汗毛又悄悄豎了起來。她下意識地攥緊了拳頭,指甲掐進掌心。
謝硯秋的目光從那幽深的洞口移開,落在林小滿緊繃的側臉上。她的睫毛不安地顫動著,
泄露了強裝的鎮定。他眸色微深,沒有說什么,只是無聲地站起身,
動作輕緩地拂去衣擺沾染的灰塵。林小滿也跟著站起來,腿還有點發軟,一半是剛才嚇的,
一半是這詭異密道給瘆的。“這…這肯定是飛賊進出的通道!”林小滿壓低聲音,
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音,像是要說服謝硯秋,更像是給自己壯膽,“李老實這老狐貍!
看著老實巴交,居然在自家店里挖地道!怪不得門窗完好!”謝硯秋沒有立刻回應,
他走到洞口邊,再次蹲下,從袖中取出一方素白的手帕,小心翼翼地包裹住手指,
然后探入洞口邊緣,捻起一小撮地上積著的厚厚灰塵,湊到鼻尖前極輕地嗅了一下。
動作細致得像在鑒賞古籍。林小滿看得心急火燎:“喂!都什么時候了!還聞什么灰啊?
趕緊下去抓賊啊!說不定贓物就在下面!”謝硯秋松開手帕,任由那撮灰塵飄落。他站起身,
看向林小滿,眼神在昏暗中顯得格外幽邃:“下面空氣污濁,恐有危險。且通道狹窄,
若有埋伏…”“怕什么!”林小滿挺起胸膛,努力壓下心頭的惴惴不安,
鐵尺不知何時已握在手中,被她用力揮了揮,帶起細微的風聲,“我可是云溪鎮第一女捕快!
區區一條地道,還能困住我?你要是怕,就在這兒守著!我自己下去!” 她說著,
作勢就要往那黑洞洞的入口鉆。“林小滿。”謝硯秋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
讓她抬起的腳硬生生頓在半空。他看著她,那雙總是波瀾不驚的眸子里,
此刻清晰地映著她強撐勇氣的模樣。他的目光在她臉上停留片刻,然后,
極其緩慢地向下移動,最終落在了她依舊緊緊纏抱著他腰身、忘了放下的兩條腿上。
林小滿順著他的視線低頭——轟!
方才因為發現密道而暫時遺忘的羞窘瞬間以十倍的力量反撲回來!她像被烙鐵燙到一樣,
猛地松開腿,從謝硯秋身上跳開,落地時踉蹌了一下才站穩,臉頰滾燙得能煎熟雞蛋。
“我…我剛才那是…意外!”她語無倫次,恨不得把自己的舌頭咬掉。
謝硯秋沒理會她的辯解,只是極其自然地整理了一下被她弄皺的衣襟,動作依舊慢條斯理。
然后,他朝那幽深的密道入口抬了抬下巴,清冷的聲音在狹窄的樓梯間響起,
帶著一絲幾不可聞的、意味深長的揶揄:“你確定?”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她微微發白的臉,
“下面…可能有更多蜘蛛。”## 第三章 賭約升級縣衙二堂的氣氛壓抑得能擰出水來。
錢縣令那張胖臉漲成了豬肝色,唾沫星子隨著咆哮噴濺:“人贓并獲?!贓呢?!物呢?!
林小滿!你是拿本官當猴耍?還是拿京城來的張大人當三歲孩童?!”他氣得在案后直轉圈,
寬大的官袍下擺像被狂風吹動的船帆,呼呼作響。
手指頭幾乎戳到林小滿的鼻尖上:“就憑一條地道?!
就憑你說那掌柜撥算盤的手勢像賬冊上的筆鋒?!荒唐!可笑!證據呢?!
你倒是把贓物給我起出來啊!”林小滿像根釘子似的杵在堂下,靛藍的公服襯得她臉色發青。
她咬緊了后槽牙,下頜線繃得死緊。密道是找到了,里面也確實有搬運重物的痕跡,
可除了些散落的麻繩頭和幾枚模糊不清的腳印,再沒別的。李老實那個老狐貍,被帶到堂上,
只喊冤叫屈,賭咒發誓說那密道是前任掌柜挖了存酒的,他根本不知道!至于撥算盤的手勢?
他苦著臉,把手伸給錢縣令看:“大人明鑒啊!小人年輕時在戲班子里跑過龍套,
扮過旦角兒,落下了這點子毛病,這手…它自己就翹啊!跟賬冊真沒關系啊!”“聽見沒有!
”錢縣令猛地一拍桌子,震得筆架亂跳,“捕風捉影!無憑無據!就敢攀咬良民!
還驚動了張大人!本官的臉都讓你丟盡了!限你兩日之內,要么拿出鐵證,
要么給我把真兇捉拿歸案!否則,你這身公服,趁早給本官扒了滾蛋!”“滾出去!
”林小滿被錢縣令最后那聲咆哮震得耳膜嗡嗡作響,幾乎是踉蹌著被轟出了二堂。
初秋微涼的晚風迎面吹來,非但沒讓她冷靜,反而像澆了油的炭火,
把胸腔里那股憋屈、憤怒和不甘燒得更旺!她狠狠一拳砸在縣衙門口斑駁的石獅子上,
指骨傳來的劇痛讓她倒吸一口冷氣。“嘶——李老實!你給姑奶奶等著!”青云書院的后山,
此刻被一片沉靜的暮色籠罩。幾株高大的銀杏樹葉子已開始染上金邊,風過時沙沙作響。
一道青衫身影靜立在半山腰一塊突出的巖石邊,負手眺望著山下燈火漸起的云溪鎮,
晚風吹拂著他束發的青帶和寬大的衣袖,背影顯得孤高清冷。
急促的、帶著明顯怒氣的腳步聲打破了山林的靜謐,由遠及近。謝硯秋沒有回頭。
林小滿像一陣帶著火星的風卷到他身后,聲音因為強壓怒火而微微發顫:“謝硯秋!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是不是故意等著看我笑話?!”謝硯秋緩緩轉過身。
暮色在他清俊的側臉上投下柔和的陰影,卻絲毫沒能軟化他眼底那層慣有的薄冰。
他看著林小滿因為憤怒而格外明亮的眼睛,和那緊握的、指節發白的拳頭,
唇角似乎極細微地牽動了一下,快得讓人以為是錯覺。“林捕快何出此言?
”他聲音平淡無波,像在討論天氣。“還裝!”林小滿氣得跺腳,“那密道!那筆跡!
你明明早就看出李老實有問題!為什么不說?為什么讓我像個傻子一樣去撞南墻?
看著我被錢大人罵得狗血淋頭,你很得意是不是?!”“證據呢?”謝硯秋只問了三個字,
目光平靜地落在她臉上。林小滿一窒。又是證據!錢縣令要證據,他也要證據!
“我…我遲早會找到!”她梗著脖子,聲音卻不由自主地低了下去,
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委屈。“遲早?”謝硯秋微微挑眉,那點微乎其微的表情變化里,
清晰地透出一絲審視和…幾不可察的揶揄,“錢縣令給你的時限,似乎是兩日。
”“用不著你提醒!”林小滿像被踩了尾巴的貓,瞬間炸毛,“兩日就兩日!我自己也能破!
不用你假好心!”“哦?”謝硯秋的尾音微微上揚,帶著一種洞悉她色厲內荏的玩味,
“林捕快如此自信?”“當然!”林小滿挺直了背脊,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斬釘截鐵,
“你少瞧不起人!”謝硯秋的目光在她強撐的倔強小臉上停留了片刻,那眼神深邃,
仿佛能看穿她心底那點沒底氣的虛張聲勢。他忽然向前走了一步,兩人之間的距離驟然拉近。
晚風送來他身上清冽的松煙墨香,混合著山間草木微涼的氣息。“既如此,”他微微傾身,
低沉的聲音帶著一種奇異的、蠱惑人心的磁性,清晰地送入林小滿耳中,“敢不敢,
再賭一次?”林小滿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
警惕地瞪著他:“賭…賭什么?”謝硯秋的視線緩緩掃過她因為緊張而微微翕動的鼻翼,
最終定格在她那雙燃燒著不服輸火焰的杏眸上,薄唇輕啟,一字一句,清晰無比:“若你,
能在兩日之內,不借助他人之力,人贓并獲,破了此案。”他刻意頓了頓,
欣賞著林小滿瞬間繃緊的身體,“那么,前日那‘女裝游街’的戲言,謝某…便應了你。
”轟——!林小滿的腦子像是被投入了一塊燒紅的烙鐵,瞬間一片空白!隨即,
巨大的、難以置信的狂喜夾雜著惡作劇般的興奮,像火山噴發般轟然炸開!
她猛地瞪圓了眼睛,嘴巴微張,幾乎能塞進一個雞蛋!“你…你說真的?!
”她的聲音因為激動而拔高,帶著破音。謝硯秋沒有回答,只是靜靜地看著她,眼神幽深,
仿佛在確認她是否真的敢接下這個足以讓他“身敗名裂”的賭注。狂喜過后,
一股強烈的勝負欲和報復性的快感瞬間淹沒了林小滿!穿女裝!游街!
讓這個永遠高高在上、永遠冷冰冰的謝硯秋穿上女裝游街!光是想象一下那個畫面,
她就覺得全身的血液都在沸騰叫囂!這簡直是她從小到大夢寐以求的場景!“好!
”林小滿幾乎是吼出來的,小臉因為興奮漲得通紅,眼睛亮得驚人,像兩顆燃燒的小太陽,
“一言為定!駟馬難追!謝硯秋,你就等著穿羅裙吧!”她伸出小拇指,
帶著一種近乎兇狠的得意,直直地遞到謝硯秋面前。
謝硯秋的目光落在她那只帶著薄繭、微微顫抖的小拇指上,
又緩緩移到她那張因為激動而煥發出驚人光彩的小臉上。暮色四合,山風漸涼。
他沉默了片刻,就在林小滿以為他要反悔時,他竟也緩緩抬起了手。修長、骨節分明的手指,
帶著一種近乎優雅的從容,輕輕勾住了林小滿那根帶著薄繭、微微顫抖的小拇指。
指尖相觸的瞬間,一股微涼而干燥的觸感傳來,像電流般竄過林小滿的脊背,
讓她不由自主地打了個激靈。她下意識地想抽回手,
卻被那看似隨意、實則帶著不容掙脫力道的指尖輕輕勾住。他的手指很涼,如同他這個人。
但此刻,那微涼的指尖纏繞著她溫熱的小指,
一種奇異的、從未有過的感覺在林小滿心頭蔓延開,讓她臉上的得意和興奮瞬間凝固,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莫名的慌亂和心跳加速。謝硯秋并沒有看她,
他的目光似乎落在兩人勾纏的手指上,又似乎穿透了她,落在更遠的暮色里。他薄唇微啟,
聲音低沉而清晰,帶著一種奇異的磁性,
在晚風中一字一句地敲在林小滿的心尖上:“擊掌為誓,天地為鑒。”他微微用力,
兩人的大拇指鄭重地按在了一起,發出一聲極輕、卻仿佛帶著某種契約力量的脆響。“啪。
”聲音落下的瞬間,林小滿像被燙到一樣猛地抽回了手,背在身后,指尖無意識地蜷縮起來,
那微涼的觸感卻仿佛烙印般揮之不去。她別開臉,不敢再看謝硯秋,只覺臉頰滾燙,
方才那股惡作劇般的興奮勁頭,不知何時被一種更復雜、更陌生的悸動所取代。
謝硯秋收回手,寬大的袖袍垂落,遮住了方才勾纏的手指。
他臉上依舊是那副波瀾不驚的淡漠神情,
仿佛剛才那場驚世駭俗的賭約和那個帶著奇異溫度的拉鉤,從未發生過。“林捕快,
”他聲音恢復了慣常的清冷,“兩日之期,拭目以待。”說完,他不再停留,轉身,
青衫的身影很快融入了蒼茫的暮色之中,消失在蜿蜒的山徑盡頭。林小滿獨自站在原地,
山風吹拂著她滾燙的臉頰,吹不散心頭的鼓噪。她看著自己方才被勾過的小指,
又看看謝硯秋消失的方向,一種混雜著強烈勝負欲和莫名心慌的情緒,在胸腔里劇烈翻騰。
“謝硯秋…你等著!”她用力握緊了拳頭,仿佛這樣就能壓下那點不該有的悸動,
只剩下熊熊燃燒的戰意,“女裝!你穿定了!”“鏘鏘鏘——!
”急促的鑼鼓點像密集的雨點砸在耳膜上,震得人頭皮發麻。
悅來客棧臨時搭起的簡陋戲臺子下,擠滿了看熱鬧的食客和鎮民,
叫好聲、嗑瓜子聲、小孩哭鬧聲混雜成一片喧囂的海洋。后臺卻是一片雞飛狗跳。
油彩的濃烈氣味、汗味、劣質脂粉的甜膩味混合在一起,熏得人腦仁疼。
班主是個精瘦的矮個子,留著兩撇焦黃的小胡子,此刻正唾沫橫飛地指揮著:“快!快!
《牡丹亭》‘游園驚夢’那折!柳夢梅!柳夢梅死哪兒去了?!”“班主!
柳夢梅吃壞了肚子,還在茅房蹲著呢!一時半會兒出不來!”有人喊道。“什么?!
”班主急得跳腳,油亮的腦門上全是汗,“這…這馬上就到場了!這不是砸招牌嗎?!
”角落里,一個穿著洗得發白、明顯不合身的粗布戲服的身影,正努力把自己縮成一團,
試圖降低存在感。正是喬裝混入戲班的林小滿。她臉上胡亂抹了點油彩,眉毛畫得又粗又黑,
頭上扣著一頂過大的小生巾,遮住了大半張臉,只露出一雙骨碌碌亂轉、寫滿心虛的大眼睛。
“你!”班主焦躁的目光掃過后臺,猛地定格在林小滿身上,像抓住了救命稻草,
“那個新來的!叫…叫小林是吧?過來!”林小滿心里咯噔一下,
硬著頭皮挪過去:“班…班主?”班主上下打量著她,
小眼睛里閃著精光:“看你小子身板還算利落!識不識得幾個字?會不會哼兩句?
”林小滿頭皮發麻,含糊道:“識…識得幾個…唱…唱得不好…”“管不了那么多了!
”班主一把將她拽到妝臺前,“就你了!頂柳夢梅的缺!快!上妝!” 不由分說,
旁邊一個臉上涂得五顏六色的婦人就拿著油彩和粉撲撲了上來。“等…等等!班主!
我真不行!”林小滿掙扎著想逃。“不行也得行!救場如救火!”班主眼一瞪,“唱砸了,
工錢扣光!還得賠我招牌錢!”工錢扣光?!林小滿瞬間蔫了。她混進來就是為了接近戲班,
查探李老實是否利用他們銷贓。工錢還沒賺到一分,倒貼錢可不行!她只能咬緊牙關,
閉上眼,任由那油膩的粉和刺鼻的油彩糊了自己一臉。鑼鼓點越來越急,催命一般。
林小滿被半推半搡地弄上了臺。刺眼的油燈光打下來,臺下黑壓壓一片人頭攢動,
無數道目光聚焦在她身上。她只覺得腿肚子發軟,口干舌燥,大腦一片空白。
腦子里拼命回想白天偷看時別人唱的調子。“裊…裊晴絲吹來閑庭院…”她捏著嗓子,
試圖模仿那婉轉的唱腔,可一開口,聲音又干又澀,調子跑得比脫韁的野馬還遠,
活像一只被掐住了脖子的公鴨。臺下瞬間爆發出一陣哄堂大笑!“吁——!”“下去吧!
別糟蹋柳夢梅了!”“這是哪來的活寶?笑死人了!”哄笑聲像鞭子一樣抽在林小滿臉上,
火辣辣的。她恨不得立刻鉆到地縫里去。眼角余光瞥見臺下靠窗的位置,
李老實正笑瞇瞇地看著臺上,手里慢悠悠地撥著算盤珠子,那根小指,
果然又習慣性地微微翹著!林小滿心頭火起,一股倔勁上來。她深吸一口氣,
不管不顧地扯開嗓子,用盡全身力氣吼出下一句:“搖漾春如線——!”這一嗓子,
聲嘶力竭,毫無美感可言,直沖云霄!震得頭頂的油燈都晃了三晃!臺下先是一靜,
隨即爆發出更猛烈的、幾乎要把屋頂掀翻的哄笑和口哨聲!連班主在后臺都痛苦地捂住了臉。
林小滿又羞又惱,正不知該如何是好,班主氣急敗壞的聲音從側幕傳來:“蠢貨!走圓場!
走圓場啊!繞著臺子走!”走圓場?林小滿一愣。
她倒是見過戲臺上的角兒們邁著細碎的步子,身段婀娜地走圈。可她哪會這個?情急之下,
她把心一橫,學著記憶中捕快操練時的步伐,挺胸抬頭,甩開膀子,邁開兩條腿,
雄赳赳氣昂昂地在臺上大步流星地走了起來!那架勢,不像風流才子柳夢梅,
倒像剛打了勝仗、準備去巡街的將軍!臺下的笑聲簡直要掀翻屋頂,有人笑得直拍桌子,
眼淚都出來了。林小滿硬著頭皮,梗著脖子,只當聽不見。她一邊邁著豪邁的步伐,
一邊眼睛像探照燈一樣掃視著臺下,尤其是李老實的方向。
那老狐貍臉上還是那副憨厚的笑容,可林小滿分明看到他撥算盤的手指,
在看到自己這滑稽的“表演”時,微微停頓了一下,嘴角似乎極快地抽搐了一下。就在這時,
林小滿邁著大步,走到了靠近后臺出口的臺邊。她眼角余光似乎瞥見后臺入口的陰影里,
好像站著個人影?青色的衣角一閃而過?是錯覺嗎?她還沒來得及細看,腳下突然一滑!
不知哪個缺德的在臺邊潑了點水!“哎喲!”林小滿驚呼一聲,身體瞬間失去平衡,
像只笨拙的鴨子,揮舞著雙臂就朝臺下栽去!臺下一片驚呼!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一只修長有力的手臂猛地從后臺入口的陰影里伸了出來,一把抓住了林小滿胡亂揮舞的手腕!
一股大力傳來,硬生生將她下墜的身體拽了回來!林小滿驚魂未定,
后背撞進一個帶著清冽墨香的溫熱懷抱里。她下意識地抬頭。昏暗的光線下,
謝硯秋那張清俊卻寫滿無奈的臉近在咫尺!他不知何時也潛入了后臺,
此刻一手還緊緊抓著她的手腕,另一只手虛扶在她后腰,眉頭微蹙,
眼神里是毫不掩飾的“果然如此”的意味。“謝…”林小滿剛想開口。“登徒子!抓住他!
”一聲尖利的怒喝自身后響起!林小滿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一股大力猛地從謝硯秋懷里扯開!
只見方才給她上妝的那個花臉婦人,此刻柳眉倒豎,叉著腰,
指著謝硯秋破口大罵:“好你個不要臉的登徒子!光天化日…不對,黑燈瞎火!
竟敢摸到后臺來輕薄我們新來的‘柳夢梅’!姐妹們!抄家伙!打他!”后臺瞬間炸開了鍋!
一群涂脂抹粉、穿著戲服的男男女女,
抄起手邊的雞毛撣子、掃把、甚至還沒開刃的道具刀槍,氣勢洶洶地就把謝硯秋圍在了中間!
一個個義憤填膺,唾沫橫飛。“就是他!鬼鬼祟祟半天了!”“看著人模狗樣,
竟是個下流胚子!”“敢動小林?打他!”謝硯秋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和洶涌的敵意包圍,
饒是他一貫冷靜,此刻也難得地顯出一絲錯愕和狼狽。他下意識地想解釋,
可那些憤怒的指責和揮舞的“兵器”根本不給他開口的機會。
林小滿看著被一群花紅柳綠、氣勢洶洶的戲班中人圍在中間,
清冷面具碎裂、顯得有些手足無措的謝硯秋,先是一愣,
隨即一股惡作劇得逞般的、難以言喻的快感猛地沖上頭頂!她眼珠一轉,計上心來。
“謝公子——!”她捏著嗓子,用比臺上唱戲還要夸張十倍的、又尖又細、帶著哭腔的假音,
朝著被圍困的謝硯秋凄凄慘慘地喊了一聲,同時身子一軟,作勢就要往地上倒,
一副被“輕薄”后羞憤欲絕、搖搖欲墜的模樣,“救…救我呀——!”這一嗓子,
如同火上澆油!“聽聽!小林都被嚇成這樣了!”“打死這個登徒子!
”戲班眾人更是群情激憤,手中的“兵器”眼看就要落到謝硯秋身上!謝硯秋猛地抬眼,
隔著混亂的人群,
了那個躲在人群后面、正朝他擠眉弄眼、一臉狡黠得意、用口型無聲說著“女裝”的林小滿!
他那雙總是波瀾不驚的深眸里,
瞬間翻涌起一股復雜難辨的風暴——震驚、難以置信、一絲被愚弄的薄怒,
以及一種近乎荒謬的…無可奈何。林小滿清楚地看到他額角的青筋,似乎都隱隱跳動了一下。
“哼!”她得意地揚起下巴,用眼神挑釁:讓你裝!讓你冷!看你這回怎么脫身!女裝游街,
跑不了啦!然而,就在這雞飛狗跳、混亂不堪的時刻,誰也沒注意到,臺下靠窗的位置,
一直笑瞇瞇看著這場鬧劇的李老實,那雙看似渾濁的小眼睛里,飛快地掠過一絲陰鷙的寒光。
他撥弄算盤珠的手指,悄無聲息地停了下來。## 第五章 書院風波云溪鎮的清晨,
是被一聲石破天驚的尖叫撕裂的。“我的老天爺——!”王記包子鋪的王大娘,
剛揭開熱氣騰騰的蒸籠,眼角余光瞥見巷口轉出的那個身影,手一抖,
一籠剛出屜的鮮肉包子“嘩啦”全扣在了腳面上。滾燙的湯汁浸透了鞋襪,她卻渾然不覺,
嘴巴張得能塞進一個拳頭,眼珠子瞪得溜圓,死死盯著那個方向。緊接著,
是劉記綢緞莊的劉掌柜,他正指揮伙計掛出一匹新到的湖縐,聞聲回頭,
手里的水煙袋“哐當”砸在地上,煙鍋里的火星子濺了一地。“娘咧…仙女下凡了?
”“放屁!那是…那是謝山長?!”整條東市大街,像被施了定身法咒。
早起趕集的、開張吆喝的、擔水劈柴的…所有動作都凝固了。時間仿佛停滯,
只剩下無數道驚愕、呆滯、難以置信的目光,
齊刷刷地聚焦在同一個點上——從鎮西巷口緩緩走出的那個人。一身藕荷色的羅裙,
料子是上好的軟煙羅,在晨光下流轉著柔潤的光澤。裙裾曳地,隨著步伐輕輕擺動,
勾勒出修長挺拔的輪廓。頭上戴著頂素紗帷帽,薄如蟬翼的輕紗垂落,堪堪遮住了面容,
只隱約透出一點下頜冷硬的線條。身姿是無可挑剔的,甚至帶著一種超越性別的清逸風骨。
可那身段,那走路的姿態,
那隔著紗簾也能感受到的、生人勿近的冰冷氣場…除了青云書院那位新晉的山長謝硯秋,
還能有誰?!“哐當!” “嘩啦!” 各種器物落地的聲音此起彼伏。“我的雞蛋筐!
”“哎喲!我的腳!”“天爺…我是不是還沒睡醒?”死寂之后,是火山爆發般的喧嘩!
“真是謝先生?!他…他這是唱的哪一出啊?”“女…女裝?!謝山長穿女裝游街?!
我滴個親娘!”“快!快掐我一把!我看看是不是在做夢!”“賭!肯定是打賭輸了!
我就說林捕快那丫頭不是省油的燈!”“嘖嘖嘖…這身段…別說…還挺像那么回事…”“噓!
小聲點!不要命啦!”人群像潮水般涌來,卻又在距離那青色身影幾步遠的地方,
被無形的冰墻阻隔,自動分開一條通道。謝硯秋目不斜視,身姿僵硬得像塊移動的玉雕,
每一步都邁得極其艱難,卻又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近乎悲壯的穩定。寬大的袖袍下,
那雙手緊握成拳,指節捏得發白。輕紗帷帽隔絕了視線,
卻隔絕不了那幾乎要凝成實質的、凍死人的寒氣。所過之處,喧鬧聲都不自覺地壓低了幾分。
林小滿此刻正貓在街角“福瑞祥”當鋪二樓的雕花木窗后面。她換下了捕快公服,
穿著一身不起眼的灰布衣裳,臉上用鍋底灰抹了幾道,活像個半大小子。
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身體因為極力壓抑的笑而劇烈地顫抖,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
不受控制地往外飆。“噗…噗哈哈哈…” 悶笑聲從指縫里漏出來,肩膀一聳一聳。
她看著樓下那個萬眾矚目、一步步挪動的“藕荷色身影”,
看著他僵硬得如同提線木偶的步態,
濤駭浪和生無可戀…一股巨大的、難以言喻的、混雜著報復成功的快感和惡作劇得逞的狂喜,
像巖漿一樣在她胸腔里翻滾、噴涌!太值了!這賭打得簡直太值了!
抄十遍《捕快守則》算什么?被錢大人罵得狗血淋頭算什么?看他謝硯秋穿女裝游街這一回,
夠她樂上十年!不,一輩子!就在她笑得快要抽筋、差點從窗臺上栽下去的時候,
街道那頭傳來一陣急促的銅鑼開道聲和衙役的吆喝。“讓開!讓開!縣令大人到——!
”人群像被劈開的海浪,慌忙避讓。一頂四人抬的青呢小轎顫顫巍巍地停在街道中央,
正好攔住了謝硯秋的去路。轎簾一掀,圓滾滾的錢縣令探出頭來,
胖臉上還帶著宿醉未醒的惺忪和被打擾的不耐煩。他揉著額角,正準備呵斥是誰敢擋他的道,
目光隨意地掃過轎前站著的那個“窈窕”身影。藕荷色的羅裙,素紗帷帽,身姿挺拔修長,
氣質清冷脫俗…錢縣令那惺忪的小眼睛瞬間瞪得溜圓,嘴巴微張,哈喇子差點流出來!
宿醉的迷糊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驚艷和一種近乎諂媚的貪婪!“哎喲喂!
”錢縣令的聲音瞬間拔高了八度,帶著一種油膩的驚喜,
他幾乎是手腳并用地從轎子里爬了出來,三步并作兩步沖到謝硯秋面前,
胖臉上堆滿了自以為風流倜儻的笑容,小眼睛在帷帽的薄紗上滴溜溜地打轉。
“這位…這位仙子!”錢縣令搓著手,努力挺起他肥碩的肚子,聲音放得又輕又柔,
帶著一種令人作嘔的甜膩,“仙鄉何處啊?芳齡幾何?
可有興趣…來本縣新設的‘百花樓’掛個頭牌?不不不,當花魁!絕對是頭一號的花魁!
包你名動云溪,日進斗金!嘖嘖嘖,瞧瞧這身段,
這氣質…比京城來的頭牌還勾人…”他越說越興奮,唾沫橫飛,
甚至伸出他那胖乎乎、油膩膩的爪子,就想隔著紗簾去摸“仙子”的臉!“噗——!!!
”二樓窗后,林小滿再也忍不住了!她猛地松開捂著嘴的手,爆發出驚天動地的狂笑!
整個人笑得前仰后合,直接順著窗框滑坐到地板上,捂著肚子,眼淚鼻涕糊了一臉,
一邊笑一邊捶地,差點背過氣去!
“哈哈哈…花…花魁…哈哈哈…錢胖子…你…你死定了…哈哈哈…”樓下的喧囂,
在林小滿這聲突兀的狂笑中,詭異地靜了一瞬。錢縣令那只伸到半空、意圖不軌的胖手,
也僵在了那里。他疑惑地抬頭,循著笑聲望向當鋪二樓那扇半開的雕花木窗。
只看到窗沿下似乎有個人影在瘋狂地蠕動、抽搐。謝硯秋帷帽下的臉,
在聽到錢縣令那番“花魁論”時,已是寒霜遍布,額角青筋隱隱跳動。
而當林小滿那毫不掩飾、充滿幸災樂禍的狂笑破空傳來時,那層薄冰瞬間碎裂,
一股森然冰冷的怒意,如同實質的寒潮,以他為中心驟然擴散開來!
周圍的空氣仿佛都瞬間降了幾度!靠得近的幾個看熱鬧的百姓,下意識地打了個寒噤,
縮了縮脖子。錢縣令也莫名感到一陣寒意襲來,伸出去的手訕訕地收了回來,
心里嘀咕:這“仙子”脾氣好像不太好?就在這時,謝硯秋動了。他沒有看錢縣令,
也沒有理會周遭的喧嘩。他只是緩緩地、極其緩慢地抬起一只手。那只手,骨節分明,
修長有力,在藕荷色羅裙的寬袖映襯下,顯得格外突兀和冰冷。食指和中指并攏,
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儀,輕輕點在了自己胸前。指尖所向,正是心臟的位置。然后,
他微微側過頭,帷帽的輕紗隨著他的動作輕輕晃動。他的視線,
隔著朦朧的紗簾和混亂的人群,精準地、如同淬了冰的箭矢,
射向了當鋪二樓那扇半開的窗戶!那目光穿透了喧囂,穿透了距離,
帶著一種洞穿一切的冰冷和無聲的警告,
直直釘在剛剛從地上爬起來、扶著窗框、臉上還掛著狂笑淚痕的林小滿身上!
林小滿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一股寒意從腳底板猛地竄上脊背,讓她激靈靈打了個冷戰。
她仿佛看到帷帽后那雙深潭般的眼睛里,
翻涌著足以將她凍成冰雕的怒火和一種“你死定了”的森然意味。謝硯秋沒有再做任何停留,
也沒有再看錢縣令一眼。他收回目光,放下手,重新挺直了那僵硬卻依舊挺拔的背脊,
像一尊移動的冰雕,繼續邁開步子,穿過自動分開的人群,朝著鎮子另一頭走去。
只留下身后一片死寂和呆若木雞的錢縣令。城隍廟后巷,偏僻得連野貓都懶得光顧。
斑駁的磚墻上爬滿了枯黃的藤蔓,墻角堆積著陳年的落葉,散發著一股潮濕的霉味。
林小滿背靠著冰冷的墻壁,手里緊緊攥著一個小巧的藍布荷包,
里面裝著那枚失而復得的蟠螭玉佩。玉佩溫潤的觸感貼著掌心,
卻絲毫驅不散她心頭那點殘留的寒意和…莫名的心虛。巷口傳來極輕微的腳步聲。
她立刻抬頭望去。謝硯秋的身影出現在巷口。他已經換回了那身熟悉的青色襕衫,
發髻重新梳理得一絲不茍,臉上依舊是那副萬年不變的冰封表情。只是…林小滿眼尖地發現,
他鬢角似乎還殘留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水汽,額角的碎發也比平時略顯凌亂,
仿佛剛剛經歷過一場倉促的清洗。他一步步走近,步伐沉穩,
仿佛剛才那場轟動全鎮的“女裝游行”從未發生。只有當他停在林小滿面前,
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落在她臉上時,
林小滿才清晰地捕捉到那眼底深處尚未完全褪去的、冰冷的余怒和一種近乎實質的壓迫感。
巷子里安靜得只剩下風吹落葉的沙沙聲。林小滿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
下意識地把手里的荷包往身后藏了藏。她清了清嗓子,
試圖打破這令人窒息的沉默:“咳…那個…玉佩,還你。”她把荷包往前一遞,
動作帶著點不自然的僵硬。謝硯秋的目光從她臉上移到她手中的荷包上,停留了片刻。
他沒有立刻伸手去接,反而抬起眼,再次看向林小滿,
眼神里帶著一絲審視和…幾不可察的嘲弄?林小滿被他看得心頭火起,
那點殘留的心虛瞬間被沖散,梗著脖子道:“看什么看!愿賭服輸!玉佩還你了!
道歉…道歉也…”她想起他之前答應的道歉,聲音不由得低了下去,有點沒底氣。讓他道歉?
看他現在這凍死人的樣子,可能嗎?謝硯秋沒理會她后半句的支吾。他緩緩伸出手,
卻不是去接荷包。寬大的袖袍垂落,露出一截手腕。他從袖中取出一個卷軸。
那卷軸用明黃色的錦緞包裹著,兩端鑲嵌著溫潤的白玉軸頭,一看便非凡品。他動作隨意地,
將那卷軸遞到林小滿面前。“這…這是什么?”林小滿警惕地看著他,沒敢接。
這家伙該不會惱羞成怒,給她下什么套吧?難道是催命符?“賠你的‘精神損失’。
”謝硯秋的聲音平淡無波,仿佛在陳述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精神損失?林小滿一愣,
隨即想起自己之前被錢縣令罵得狗血淋頭、又差點被革職查辦的憋屈。他…這是在安慰她?
用這么貴重的卷軸?她狐疑地接過卷軸,入手沉甸甸的。解開系帶,緩緩展開。
卷軸是上好的熟宣,上面墨跡淋漓,是端正遒勁的館閣體,
寫著四個氣勢磅礴的大字——“狀元及第”!旁邊還有一行小字:敕賜青云書院山長謝硯秋。
最下方蓋著鮮紅的禮部大印!
這竟是朝廷特賜給青云書院、象征無上榮耀的“狀元及第”匾額的拓印!林小滿徹底呆住了,
像被雷劈中一樣,傻傻地捧著那卷軸,眼睛瞪得溜圓。
一股難以言喻的復雜情緒猛地沖上心頭,讓她鼻子莫名地有點發酸。
這玩意兒…對她一個整天跟雞毛蒜皮、小偷小摸打交道的捕快來說,有什么用?
擦屁股都嫌硬!可…可這背后的意義,這沉甸甸的分量…“你…”她抬起頭,看向謝硯秋,
聲音有些發哽,“你給我這個干嘛?
我又不考狀元…”謝硯秋的目光落在她捧著拓印、顯得有些無措的手上,
又緩緩移到她那雙帶著茫然和一絲感動的眼睛上。他那張萬年冰封的臉上,
依舊沒有任何表情,只是極其平淡地開口:“你抓賊的勁頭,”他頓了頓,
目光掃過她腰間掛著的鐵尺,“倒有幾分‘及第’的蠻力。”“轟——!
”林小滿剛剛升起的那點感動和酸澀,瞬間被這句話炸得灰飛煙滅!
一股熱血“噌”地沖上頭頂!蠻力?!他這是在變著法兒罵她粗魯!說她只會用蠻力抓賊!
還“及第”的蠻力?這簡直是對她職業尊嚴的侮辱!“謝硯秋!!!”林小滿氣得跳腳,
一手緊緊攥著那卷價值不菲卻讓她無比憋屈的拓印,另一只手指著他的鼻子,小臉漲得通紅,
“你…你這個…你這個…”“林小滿!謝硯秋!”巷口突然傳來一聲焦急的呼喚,帶著哭腔。
兩人同時轉頭望去。只見謝硯秋的書童阿吉,連滾帶爬地從巷口跑了進來,
臉上全是汗水和驚慌,看到兩人,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帶著哭腔喊道:“不好了!
書院…書院出大事了!山長!林捕快!你們快去看看吧!
”## 第六章 情竇初開青云書院的后山,
平日里是學子們吟風弄月、切磋學問的清幽之地。此刻卻亂成了一鍋粥。“在那兒!快!
抓住他!”幾個穿著書院青衿的學生,正圍在一處陡坡下,焦急地向上張望。坡上草木凌亂,
顯然剛經歷過一番追逐。坡頂,林小滿扮演的“飯桶書童小林子”,此刻正狼狽不堪。
她臉上蹭了幾道黑灰,束發的灰色布巾歪斜著,
那身過于寬大的粗布短打被樹枝刮開了幾道口子。
她一手緊緊攥著幾張從鳥巢里射落的、寫滿答案的紙片,
另一手則死死揪著一個叫趙瑞的富家子弟的衣襟,兩人在陡坡邊緣扭打著,
腳下的碎石簌簌滾落。“放手!姓林的!你個賤役!敢管我的事?!”趙瑞氣急敗壞,
臉上帶著被抓包的驚恐和兇狠,拼命想掰開林小滿的手。“贓物在此!還想抵賴?!
”林小滿毫不示弱,鐵鉗般的手指扣得更緊。她眼里只有這幾張作為關鍵證據的紙片,
上面有趙瑞和另一個富家子交易的筆跡!只要把這個交給錢大人,考題泄露案就能告破,
謝硯秋的嫌疑就能洗清!就在她奮力要將趙瑞拖離陡坡邊緣時,趙瑞眼中兇光一閃,
猛地抬腳,狠狠踹向林小滿踩在松軟泥土邊緣的腳踝!“啊——!”劇痛襲來!
林小滿猝不及防,腳下一滑,整個人瞬間失去平衡,身體像斷線的風箏,
不受控制地向后仰倒!她下意識地松開趙瑞,雙手胡亂地在空中抓撓,
卻只抓到幾把枯草和冰冷的空氣!“小林子!”坡下的學生們發出驚恐的尖叫。天旋地轉!
尖銳的碎石和枯枝狠狠刮擦著身體,冰冷的泥土氣息混合著草汁的苦澀猛地灌入口鼻。
林小滿只來得及蜷縮起身體護住要害,便順著陡峭的山坡急速滾落!
風聲、驚呼聲、自己心臟狂跳的擂鼓聲混雜在一起。
就在她以為自己要一路滾到山腳摔個七葷八素時,一道青色的身影如同離弦之箭,
自坡下的人群中疾射而出!謝硯秋!他臉色是從未有過的緊繃,那雙總是平靜無波的深眸里,
清晰地映著她翻滾而下的身影,寫滿了驚怒和一種近乎失控的急切!
他動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殘影,幾個縱躍便逆著滾落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