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覃第一次見蕭乘風是在城西破廟。他斜倚斷柱,腿上箭傷滲血,手里攥著半塊硬餅。
她掀開轎簾時,轎夫揚起鞭子要趕人,被她抬手按住轎桿。破廟漏風,他睫毛上沾著雪花,
盯著她袖口暗紋,眼神像淬了冰的刀。她問傷口可需金瘡藥,他舔了舔干裂的唇,
說貴人的藥,在下消受不起。她放下轎簾,指尖叩了叩轎壁,轎夫調頭時,
她從窗縫遞出個油紙包。第二日管家回報,說破廟只剩灘凍血,油紙包原封未動扔在墻根。
她撥弄著茶盞里的浮茶,忽然吩咐備馬,換了身青布裙,沒帶護衛。城西茶寮里,
蕭乘風正就著一碟茴香豆喝酒,粗瓷碗沿沾著酒漬。她在他對面坐下,
說想請他護送去城郊報國寺,他抬眼,酒液在碗里晃出漣漪。她從袖中摸出碎銀拍在桌上,
他盯著銀子,指節敲了敲碗邊,說辰時三刻,城門見。次日她準時到城門,見他牽匹瘦馬,
馬鞍掛著個酒葫蘆,衣擺沾著草屑。路上他走得慢,她踩著碎石踉蹌時,
他伸手扶了下她胳膊,掌心有層薄繭。報國寺老尼開門時合十行禮,她屈膝回禮,
余光看見蕭乘風靠在梅樹下發呆。回程時起了風,他解下褪色外袍披在她肩頭,
內襯補丁針腳歪扭,像被野貓抓過。到府門口她還他衣服,他接過去甩上馬背,
沖她拱了拱手,轉身大步離開。第三日她讓人送青衫去酒肆,伙計回來說,那少俠穿了新衫,
留了錠銀子在柜上。她捏著賬冊邊緣,忽然吩咐去城東鐵匠鋪,馬車停在巷口時,
聽見叮叮當當的錘擊聲。蕭乘風赤著上身打匕首,臂上舊疤在爐火中泛紅,
汗順著脊梁滑進褲腰。她站在門邊說要短劍,他擦了把汗,說王妃用劍,不如養幾個死士。
她走近摸了摸未開刃的匕首,說死士不如自己手里的劍可靠,他挑眉沒說話。三日后取劍,
她拔劍出鞘時,他虎口處的血泡破了,血珠滴在她袖口。他說試試,她手腕翻轉,
劍尖抵住他咽喉,他瞳孔縮了縮,忽然笑了。她收劍入鞘,他說王妃這劍法,殺過人吧,
她沒答,把劍鞘往他手里一塞。元宵燈會她故意落單,在人群里看見蕭乘風晃著酒葫蘆,
腰間別著她那柄短劍。刺客刀光劈來時,她被他拽進暗巷,后背撞上潮濕的磚墻,
他手里多了把短刀。他問怕嗎,呼吸噴在她耳垂,她聞到濃重的酒氣,說蕭少俠會讓我死嗎。
他反手扣住刺客脈門,指尖用力時,她按住他手腕說留活口,他挑眉松了手。
她帶他去酒肆二樓,親自斟酒,他仰頭灌下,喉結滾動,說王妃該給賞錢。她問為何幫她,
他抹了下嘴角,說看刺客不順眼,她搖頭,說你不該在市井混。他忽然大笑,說王妃想招安?
她又斟酒,說想讓你留在我身邊,他笑聲頓住。第二日他在王府客房醒來,赤腳走到院子,
見她在喂魚,袖口沾著他昨夜的酒氣。他抱臂問何意,她放下魚食說你醉了,他冷笑,
說在下醉了,王妃倒清醒。她直視他說若嫌不妥,今后不見,他逼近她,
說王妃就這么想擺脫我?她仰頭說你想如何,他扣住她腰抵在廊柱上,
說想知道王妃到底要什么。她撫過他后頸碎發,說要你留在身邊,他指節發白,
說強扭的瓜不甜。她勾唇笑,說甜不甜嘗過才知,他忽然低頭吻她,帶著酒氣和鐵銹味,
咬得她發疼。吻到她喘息時他驟然退開,說這樣夠不夠,她撫著紅腫的嘴唇說不夠,
他眼神一暗。她上前貼緊他,說要你心甘情愿,他喉結滾動,再次吻住她,
這次手指揉亂她發髻。她聽見雨聲漸大,感覺到他冰涼的指尖滑進衣領,忽然輕笑,
他咬她唇角問笑什么。她說蕭乘風你終究栽了,他把她按在廊柱上,說栽在你手里,
算我倒霉。此后他住東跨院,每日她親自送飯,他常原封不動退回,她便讓廚房換花樣。
那日她送清蒸鱸魚,他說不吃河鮮,她問為何,他夾豆腐說小時候被鯉魚啄過腳趾。
她笑出聲,他瞪她,她說明日烤羊排,他說不必,第二日餐桌上果然有羊排。
入夏他教她練劍,大槐樹下,他握住她手調整姿勢,說腕子用力,她故意出錯。
他掌心老繭磨得她發疼,卻不想抽回手,看他皺眉糾正的模樣,她心里發暖。
暴雨突至時他們躲在廊下,他望著雨幕說該走了,她抓住他衣袖問為何。
他說江湖人不該困在深宅,她攥緊他袖子說敢走就封鎖城門,全城搜捕。他挑眉說囚禁我,
她直視他說你可以試試,他忽然扣住她后頸說王妃這么有把握。她沒退半步說你逃不掉,
他盯著她忽然吻下來,雨珠從瓦當墜落,打濕兩人衣裳。吻畢他喘著氣說這樣算心甘情愿嗎,
她摟住他脖頸說不算,要你自己說留。他低頭咬住她耳垂,說柳覃你真瘋,
她笑說遇見你才瘋,他忽然抱起她往廂房走。那夜過后,他不再提離開,
卻總在黃昏時獨自坐在墻頭喝酒。她站在廊下看他,見他仰頭灌酒時,喉結在暮色里滾動。
一日她端著醒酒湯去東跨院,見他正對著窗欞擦拭那柄她送的短劍。“在想什么?
”她把湯碗放在桌上,聽見劍身入鞘的輕響。他頭也不抬:“在想江湖路遠,
不知何時能再走。”她指尖劃過碗沿,說你若想走,我不攔,他握劍的手猛地收緊。“當真?
”他轉頭看她,眼里有狐疑,也有她看不懂的光。她點頭,說但走之前,先陪我去個地方,
他挑眉,問何處。她沒答,只說明日辰時在府門等,轉身離開時,
聽見他把碗里的湯一飲而盡。第二日他果然等在府門,依舊牽那匹瘦馬,
只是腰間多了她送的玉佩。“去城外亂葬崗。”她上馬時,聽見他低聲說,
“王妃去那種地方做什么。”她沒解釋,任馬馱著她往城外走,風卷起她鬢發,
掃過他握韁繩的手。亂葬崗荒草沒膝,她在一座無碑墳前下馬,從袖中取出酒壺灑在墳頭。
“這是我亡夫。”她聲音平靜,“當年他戰死沙場,尸骨不全,這是空墳。
”蕭乘風沉默站在她身后,看她指尖撫過墳頭雜草,忽然問:“他對你好嗎?”她笑了笑,
說他是王爺,我是王妃,本該相敬如賓,卻終是隔著君臣禮。風吹過墳頭,卷起幾片落葉,
她轉身看他,說現在你知道了,我為何不放你走。他皺眉,說我和他不一樣,我是浪子,
給不了你王妃該有的體面。“我要的不是體面。”她走近他,看見他眼里映著自己的影子,
“我要的是你。”他后退半步,撞在身后樹干上,說柳覃,你這是何苦。她抬手撫上他臉頰,
說遇見你之前,我以為這輩子就只能守著空墳過活。他握住她手腕,想推開卻又沒用力,
說你會后悔的,江湖人身上沾著血。“我身上也沾著血。”她指尖劃過他唇瓣,
“不然你以為,王妃的位置是怎么來的。”他瞳孔驟縮,忽然扣住她后頸,吻得又急又狠,
像要把她揉進骨血里。墳前荒草簌簌作響,她聽見他含糊的聲音,說柳覃,你真是個瘋子。
她回吻他,說瘋子才配得上浪子,兩人倒在枯草地上,衣擺掃過墳頭新灑的酒漬。
日頭偏西時他們回城,他替她攏好亂了的發髻,說以后別再去那種地方。她靠在他懷里,
說你若留下,我便不再去,他沉默許久,說容我想想。回到王府時,管家遞上密報,
她看完后臉色微變,將密報遞給蕭乘風。“有人要動王府的產業。”她看著他展開密報,
“牽頭的是丞相府。”他掃過密報內容,冷笑一聲,說丞相府倒是手伸得長,想動你的東西?
“不是我的東西,”她接過密報撕碎,“是我們的。”他抬眼看她,見她眼里有光,
忽然笑了,說王妃想讓在下做什么。“做你最擅長的事。”她替他整理衣襟,
“讓那些人知道,動我柳覃的人,是什么下場。”他握住她的手,說在下收錢辦事,
這次要多少酬金。她踮腳吻他唇角,說你要什么,我都給,他挑眉,說這可是王妃說的。
當晚他便消失在王府,她坐在書房等他,直到三更天,他才帶著一身血腥氣回來。
“事辦妥了。”他扔下一柄鑲玉的匕首在桌上,“丞相府的公子,以后怕是沒法走路了。
”她遞過熱水讓他洗手,說做得好,他卻抓住她手腕,說現在該付酬金了。
他把她按在書案上,吻從她脖頸一路向下,說柳覃,這次換你心甘情愿。她摟住他脖頸,
說蕭乘風,我從來都是心甘情愿,燭火搖曳,映著兩人交疊的影子。此后他不再提離開,
卻常在深夜獨自練劍,劍光劃破王府的寂靜。她知道他心里仍有江湖,
便讓人在府中開辟演武場,隨他折騰。一日他練劍時,忽然問她,若有天江湖事了,
可否陪他去看一次大漠孤煙。她正在繡他的腰帶,聞言抬頭,說好,只是大漠路遠,
要多備些水。他笑了,說有王妃在,在下還怕沒水喝?她也笑,針腳在緞面上走得越發細密。
然而平靜日子沒過多久,江南傳來消息,說他當年的仇家找上門了。他看完飛鴿傳書,
臉色沉得像暴雨前的天,說柳覃,我必須走一趟。她放下繡繃,說我和你一起去,他搖頭,
說那是江湖事,你不該插手。“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她握住他的手,“蕭乘風,
這次換我護你。”他盯著她看了許久,忽然嘆氣,說你這人,真是難纏,她勾唇笑,
說你才知道?啟程那日,他給她備了匹快馬,說路上若有危險,你就先走,別管我。
她上馬時瞪他一眼,說再廢話,我就把你綁在馬鞍上,他哈哈大笑,說王妃倒是試試。
馬蹄聲踏碎晨霜,兩人并轡往江南去,她看著他側臉,心想這江湖路,終是要陪他走一遭了。
他們在江南小鎮落腳的第三日,柳覃晨起時突然干嘔。蕭乘風遞過溫水,看她臉色蒼白,
皺眉摸她額頭:“病了?”她擺手,扶著桌邊坐下,指尖觸到小腹時頓了頓,
忽然抬眼看他:“我可能有了。”他端水的手一抖,水灑在桌上,盯著她肚子半天,
才啞聲問:“多久了?”“從京城出發前就該來的月信,一直沒來。”她聲音輕,
“你去鎮上請個大夫。”他點頭,轉身時撞在門框上,又回頭叮囑:“別亂動,等我回來。
”半個時辰后他帶了老大夫回來,診脈時他站在床邊,手心全是汗。“恭喜少俠,恭喜夫人,
是喜脈。”老大夫收了脈枕,“只是夫人身子虛,需好生將養。
”蕭乘風掏出一錠銀子塞給大夫,送他出門時腳步都發飄,回來時坐在床邊,
手懸在她小腹上不敢碰。“真有了?”他眼里有光,“像我還是像你?”柳覃笑他傻樣,
說現在才多大,哪看得出,他卻俯身在她小腹上聽,說能聽見心跳。那幾日他格外小心,
不讓她碰冷水,走路都要扶著,連說話都放輕了聲。“以前怎么沒見你這么啰嗦。
”她靠在床頭繡花,看他擦劍時都時不時回頭看她。他走過來替她攏好被子,說現在不一樣,
里面揣著我的種,她臉紅,拍開他的手。平靜日子沒過多久,仇家尋到了小鎮,
半夜放火圍了客棧。蕭乘風提劍護著她往外沖,火把光映著追兵的刀,
他把她推給暗衛:“帶她走!”她不肯,拔出袖中短劍要幫忙,卻被他按在懷里:“聽話!
別傷著孩子!”混亂中一支冷箭射來,他轉身替她擋住,箭頭擦著他肩胛飛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