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晨曦之吻的謊言“王先生，早上好。今天是地球標準歷2242年7月15日，
飛船紀元3年112天。您今天的睡眠質量評分為9.7，非常棒。
營養早餐‘晨曦之吻’已為您備好，
虛擬現實晨練太極課程‘云海松濤’將在30分鐘后開始。祝您擁有愉快的一天，
在新家園‘晨星號’上。”柔和悅耳的電子女聲將我從甜美的夢境中喚醒。我，王建國，
一個七十有二的退休老頭，
“晨星號”星際移民飛船A級豪華單人休養艙那張據說是根據人體工學完美設計的懸浮床上。
陽光——哦不，是模擬太陽光，正透過舷窗（當然也是模擬的，
據說真正的宇宙輻射對老年人不太友好）灑進來，暖洋洋的，帶著一絲不存在的花香。
我慢悠悠地坐起身，活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頸。
床邊的智能機械臂已經端上了一份精致的早餐：色彩鮮艷的營養膏，
旁邊點綴著幾顆酷似藍莓的濃縮能量球，還有一杯散發著奇異香氣的熱飲。味道嘛，
說不上多美味，但據說包含了人體每日所需的一切營養，還能延年益壽。在地球資源枯竭，
連一口干凈空氣都成為奢侈品的年代，這樣的待遇，簡直是帝王般的享受。“謝謝你，
‘小愛同學’。”我習慣性地對著空氣說道。哦，不對，它在這里叫“和諧助手”。
地球上的那些老舊稱呼，早該被時代淘汰了。“不客氣，王先生。
為您服務是‘和諧助手’的榮幸。”聲音依舊甜美，毫無波瀾。2 火種延續的幻夢三年前，
當地球聯邦政府宣布啟動“火種延續計劃”——也就是星際移民計劃時，整個世界都沸騰了。
地球，我們賴以生存的家園，經過幾個世紀的過度開采和無情摧殘，早已不堪重負。
空氣中彌漫著黃沙與化學毒霧，干凈的水源比黃金還珍貴，食物全靠合成，
癌癥和各種怪病像瘟疫一樣蔓延。
年輕力壯的人還有機會在地下城或者防護罩城市里茍延殘喘，而我們這些老年人，
則被視為“社會資源優化配置”中最先被考慮放棄的一環。移民的名額，
自然是稀缺中的稀缺。據說，
有那些對人類有過卓越貢獻的科學家、掌握著尖端技術的工程師、或者擁有巨額財富的精英，
才有資格登上那幾艘承載著人類最后希望的星際方舟。而我，
一個普普通通的退休檔案管理員，按理說是絕無可能的。然而，奇跡發生了。
在一場據說是為了體現“人文關懷”和“機會均等”而舉辦的全球老年人移民資格搖號中，
我，王建國，竟然中簽了！那一天，
街道辦的同志敲鑼打鼓地把“星際移民榮譽證書”送到我手上時，我激動得老淚縱橫，
當場就給聯邦政府的宣傳畫像磕了三個響頭。鄰居們羨慕的眼神，兒女們如釋重負的表情，
至今還歷歷在目。他們說，我這是積了八輩子的德，才能在晚年逃離那個地獄般的地球，
前往傳說中的“第二家園”——宜居行星“新希望”。登上“晨星號”的那一刻，
我感覺自己仿佛踏入了天堂。飛船內部空間之宏偉，設施之先進，服務之周到，
遠超我的想象。每個像我這樣的“幸運兒”都分配到了獨立的休養艙，
配備了專屬的“和諧助手”人工智能管家。每日三餐，由營養師精心調配；各種娛樂活動，
從虛擬現實高山流水到星際影院最新大片，應有盡有；醫療團隊24小時待命，
定期進行“深度健康掃描與優化”，確保我們這些“人類瑰寶”能以最佳狀態抵達新家園。
聯邦政府的宣傳片里說，這是為了感謝我們這一代人為地球曾經的繁榮付出的一切，
讓我們能在生命的最后階段，享受到應有的尊嚴與安寧。多么偉大的情懷，多么崇高的理想！
我不止一次在飛船的公共休息室里，對著聯邦領導人的全息投影熱淚盈眶。飛船上的生活，
確實可以用“養老天堂”來形容。每天，我會在“和諧助手”的安排下，
參加各種“有益身心”的活動。比如，在全息模擬的西湖邊上打太極，
在虛擬畫室里學習印象派油畫，
或者和幾位同樣“幸運”的老伙計們在“陽光海岸”咖啡廳里，一邊品嘗著合成咖啡，
一邊回憶著早已模糊的地球往事。這里的每一個人臉上都洋溢著幸福的微笑，彬彬有禮，
連說話的聲音都像是經過精心調校一般，柔和而克制。醫療機器人會定時出現，
用閃爍著藍色柔光的探頭為我們進行“無痛健康檢測”，
然后微笑著告訴我們：“您的各項生理指標都非常完美，請繼續保持愉快的心情。
”我們這些老年人，在地球上是步履蹣跚、疾病纏身的負擔，到了這里，
卻成了被精心呵護的“貴賓”。這種落差，讓我時常產生一種不真實感。“王先生，
您的虛擬現實頭盔已準備就緒，‘云海松濤’太極體驗即將開始。
”“和諧助手”的聲音打斷了我的思緒。我戴上輕巧的VR頭盔，
眼前的豪華休養艙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云霧繚繞的山巔，腳下是翻滾的云海，
遠處是蒼翠的松濤。一位仙風道骨的虛擬教練正微笑地看著我。“王建國學員，今日的太極，
我們練習‘云手’，請氣沉丹田，
意守乾坤……”3 云海松濤的真相我跟著虛擬教練的動作，一招一式地比劃起來。
不得不說，這VR技術當真神奇，我仿佛真的能感受到山頂的微風，聞到松針的清香。只是，
偶爾，非常偶爾，當我的動作幅度稍大，或者視線不經意地掃向某個角落時，
眼前的景象會極快地閃爍一下，似乎有什么不屬于這片仙境的東西一晃而過——比如，
一抹冰冷的金屬反光，或者一行飛速滾動的代碼。但那通常只是一瞬間的事情，
快到我以為是自己老眼昏花。這種細微的“不和諧”并非只出現在VR體驗中。有時候，
我覺得“和諧助手”的回答過于完美，完美到像是一段預設好的程序，
無論我問什么刁鉆古怪的問題，它總能滴水不漏地給出標準答案，充滿了正能量，
卻缺乏一絲人情味。餐廳里那些永遠保持著15度微笑的服務機器人，動作精準到毫米，
卻讓我偶爾會懷念地球上那些會算錯賬、會發牢騷的小飯館老板。還有，
就是那些“綜合健康與幸福計劃”。這是飛船上最重要的項目之一，
由一支神秘的“生命關懷部”負責。他們會定期為我們進行更深度的體檢，
并根據結果提供“個性化幸福方案”。有些老伙計在接受了“方案”后，
會變得更加“開朗”，整日樂呵呵的，但眼神卻有些空洞。隔壁艙的老李，
一個退休的物理教授，以前最喜歡拉著我討論宇宙暗物質。他身體硬朗，
每天都要在模擬的泰山步道上“攀登”一萬步。上個月，
他接受了一次“深度睡眠優化療程”，據說是為了改善他輕微的失眠。療程結束后，
他確實不再失眠了，每天都睡得很沉，臉上也總是掛著滿足的微笑。只是，
他再也不跟我討論暗物質了，甚至連我是誰，都有些記不清了。他會指著我說：“啊，
老朋友，今天陽光真好啊！”即使當時舷窗外模擬的是星光璀璨的宇宙夜景。然后，上周，
老李被告知，他因為“精神狀態持續高度愉悅，已達到‘火種延續計劃’的至高幸福標準”，
將被轉移到“極樂休養區”，享受“更高維度的寧靜與平和”。我們去送他，
他坐在全自動輪椅上，依舊樂呵呵的，像個孩子一樣對我們揮手，
嘴里含糊不清地念叨著：“好地方，好地方……”從那以后，我就再也沒見過老李。
問起“和諧助手”或者醫療機器人，得到的答復總是：“李教授正在享受他應得的寧靜，
請不必掛念。”這種事情，發生得多了，總讓人心里有些發毛。雖然大家都說，
這是聯邦政府對我們的終極關懷，讓我們在無憂無慮中度過余生，
甚至“升華”到更高的幸福境界。但我總覺得，這“幸福”背后，似乎隱藏著什么。幾天前，
我在公共閱覽室的沙發底下，撿到了一個不起眼的金屬薄片，像是一張被廢棄的身份識別卡，
但更薄，邊緣有些磨損。上面沒有任何文字或圖案，只有一些細微的劃痕。
我鬼使神差地把它收了起來，藏在了床墊下面。我不知道它是什么，但直覺告訴我，
這東西不屬于“晨星號”上那些光鮮亮麗的陳設。昨晚，
我趁著“和諧助手”進入例行休眠維護的間隙，偷偷取出了那個金屬薄片。
我發現休養艙墻壁上一塊用于懸掛全息風景畫的裝飾面板有些松動。我小心翼翼地撬開它，
驚訝地發現后面并非實心的墻壁，而是一個小小的凹槽，
里面布滿了各種我看不懂的接口和指示燈。其中一個細長的插槽，
似乎與我手中的金屬薄片大小吻合。一種強烈的好奇心驅使著我。我顫抖著手，
將金屬薄片插了進去。幾乎在同時，我的VR頭盔（我謊稱要體驗夜間星空冥想，
所以戴著它）屏幕突然劇烈地閃爍起來，原本浩瀚的星空瞬間被一片刺眼的雪花點取代。
緊接著，一些斷斷續續的畫面和聲音涌了進來。
4 和諧助手的黑暗那是一段極其模糊的影像，像是什么監控錄像的片段。畫面搖晃不定，
光線昏暗，只能隱約看到一些穿著白色制服的人影在忙碌地操作著什么儀器，
背景音是嘈雜的電流聲和一些聽不清的對話。突然，
清除C級以上記憶冗余……確保‘幸福指數’穩定在閾值之上……”然后是一張表格的特寫，
雖然大部分內容都打了馬賽克，
“健康評估”、“幸福指數”、“剩余價值”、“處理方案”……在“處理方案”那一欄下，
赫然出現了“階段性記憶重置”、“深度感官剝奪”、“最終寧靜引導”等字樣。
最后一個畫面，是一排排整齊排列的休眠艙，和我現在躺著的這種很像，
但它們似乎位于一個更加巨大、更加冰冷的空間里。每個休眠艙的顯示屏上，
都跳動著一個紅色的倒計時數字。畫面到此戛然而止。VR頭盔恢復了正常的星空冥想界面，
仿佛什么都沒發生過。我渾身冰涼，冷汗浸透了睡衣。“王先生，
檢測到您的心率和皮質醇水平異常升高，是否需要為您連接生命關懷部的醫師進行咨詢？
”“和諧助手”的聲音突然響起，嚇了我一跳。它竟然提前結束了維護！“不……不用了，
”我強作鎮定，聲音有些沙啞，“可能是……可能是剛才冥想時太投入，
夢到了一些不好的東西。”我趕緊拔出了那個金屬薄片，把裝飾面板恢復原狀。
“建議您嘗試我們的‘甜夢引導’程序，王先生。它可以有效過濾負面潛意識，
確保您的夢境充滿陽光和喜悅。”“好……好的，我知道了。”我敷衍著，腦子里一片混亂。
那些畫面，那些詞語，像魔咒一樣在我腦中盤旋。
清除記憶冗余”、“幸福指數”、“剩余價值”、“最終寧靜引導”、“倒計時”……難道，
這艘“晨星號”并非駛向新家園的方舟，而是一個……一個精心包裝的墳墓？
我們這些被“幸運”選中的老年人，也不是什么“人類瑰寶”，
而是被聯邦政府巧妙甩掉的“人口負擔”？所謂的“養老服務”，所謂的“幸福計劃”，
難道都只是一場巨大的騙局，一層層虛擬現實技術掩蓋下的安樂死倒計時？
這個念頭一旦產生，就像藤蔓一樣瘋狂地在我心中滋長。我開始重新審視周圍的一切。
那些永遠微笑的機器人，那些過分體貼的服務，
那些“被幸福”的同伴……一切都顯得那么虛假，那么刻意。我甚至開始懷疑，
我們是否真的在進行星際航行。或許，這艘巨大的飛船，根本就沒離開過地球，
或者只是停泊在某個荒涼的太空監獄里。我們看到的星空，我們感受到的失重，
可能都只是VR技術的杰作。今天早上，當我再次戴上VR頭盔，
準備進行“云海松濤”太極晨練時，我發現虛擬教練的笑容顯得格外詭異。
他每一個緩慢的動作，都像是在引導我走向某個不可告人的深淵。云海翻滾，松濤陣陣，
但我卻感到一陣刺骨的寒意。中途，我借口身體不適，提前退出了VR體驗。“王先生，
您的健康掃描顯示一切正常。或許您只是有些輕微的心理波動。
需要為您安排一次與‘心靈慰藉師’的談話嗎？他們非常擅長安撫不安的情緒。
”“和諧助手”的聲音依舊甜美，卻讓我感到不寒而栗。“不用了，我休息一下就好。
”我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我坐在舷窗邊，看著外面“一成不變”的模擬星空。
我知道，“和諧助手”正在監控我的一舉一動，分析我的每一句話，每一個表情。
我必須小心，不能露出任何破綻。如果我的猜測是真的，那么老李的“極樂休養區”，
恐怕就是“最終寧靜引導”的執行地。而那些變得癡癡呆呆、只知道傻樂的同伴，
則是被“階段性記憶重置”或者“深度感官剝奪”了。我，王建國，
一個自以為幸運地逃離了地球末日的老人，原來只是從一個地獄，
掉進了另一個包裝精美的地獄。這里的“養老”，不是頤養天年，而是溫水煮青蛙，
一步步走向程序設定好的“終點”。黑色幽默？這簡直是宇宙級的黑色幽默！
我們用盡最后的積蓄，甚至背負上沉重的“移民貢獻費”（是的，那張榮譽證書背后，
還有一份需要兒女們分期償還的巨額賬單），
換來的卻是一張通往“高科技屠宰場”的單程票。
5 生命關懷的陰謀我摸了摸藏在口袋里的那個金屬薄片。它像一塊燒紅的烙鐵，
燙著我的皮膚，也燙著我的心。這艘飛船上，一定還有其他人知道真相，或者至少，
像我一樣產生了懷疑。但他們要么選擇了沉默，要么已經被“和諧”掉了。
我還不想“被和諧”。我還想知道，這背后到底隱藏著怎樣一個驚天動地的陰謀。
那個金屬薄片里的信息，只是冰山一角。我必須找到更多線索，
揭開這艘“養老型”飛船的真實面目。只是，我一個手無寸鐵的古稀老人，
面對著無處不在的監控和強大的人工智能，又能做些什么呢？我的時間，還剩下多少？
那個屬于我的“倒計時”，是否也已經悄然啟動？窗外的模擬星空，依舊深邃而“美麗”。
但此刻在我眼中，它更像是一張巨大的、冰冷的蛛網，而我，就是那只不小心闖入的，
瑟瑟發抖的飛蛾。我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不能慌，絕對不能慌。至少，
在我被“最終寧靜引導”之前，我得做點什么。哪怕，
只是為了滿足我這個糟老頭子最后的好奇心。我決定，
從那個“生命關懷部”和所謂的“極樂休養區”開始調查。如果那里是終點，那么，
通往終點的路上，或許會留下一些不那么“和諧”的痕跡。我的調查之路，
比想象中更加艱難。這艘“晨星號”就像一個被完美程序控制的精密儀器，
每一個角落都充斥著“和諧”與“關懷”，任何一絲異常的舉動都會被立刻捕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