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靜的午后,我和先生去到一家理發店,店面很小,大概只有我們家的一間臥室那么大。
純白色的墻面,光滑的大理石地板,只有兩個店員在忙碌。看到我們進來,
其中的一個男店員只是回頭看了我們一眼,帶著淺淺的笑,伸手指了指孤獨的褐色沙發。
“你好,兩位先坐一會兒,嵐姐很快就到。”隨后。不知怎么,男店員總是頻頻回頭看向我,
與我對視之后又連忙撤回目光。我無心理會,實在太困了。昨天回了趟老家,
連夜趕回來一路無眠,此刻靠在沙發上,聞到店里彌漫著的染發膏味道,竟有些困意。
我靠在先生的肩頭,意識越來越模糊,不知是在夢里還是幻境,我聽到有人叫我的名字。
“莊欣,莊欣。”我睜開眼,一雙明亮的眼睛笑意盈盈的望著我,
是我在大學認識的研究生姐姐。我撐著還未蘇醒的身體站起來,四面墻上掛著錦旗和獎狀,
這是我大學學院宣傳部的辦公教室。“昨天又通宵出去玩了?”我不好意思地笑笑,
看到墻上掛著的鏡子里,那張青春活力但略顯疲憊的臉。“那個理發店的位置我發給你了,
幫你約好了,今天下午就能去。”那天下午,我坐了好久的公交,終于到了那家理發店。
理發店在一棟寫字樓里,樓內很安靜,我尋著手機里的地址,找到208房間。房間門開著,
門口掛著史迪仔的卡通門牌:紫紫發型屋。站在門口,聽到里面傳來說話聲:“小智,
幫客人去拿。”這個聲音是我對她的第一印象,一聽便是個女孩子的聲音,
但有一種厚重的壓迫感,很神秘,讓人很想去看看她的樣子。我剛想進門,
碰到正往外走的小智。“你好,我預約了剪發。”小智看起來和我年齡差不多大,
染著淺棕色的頭發,穿著長長的白T和肥大的深棕色工裝褲。笑起來眼睛變成了三角形。
“先進去等一會兒吧,紫姐還在給上一個顧客調發色。”“哦。”我下意識的抿了抿嘴唇,
小心翼翼的進去理發店。這家店安靜的出奇,放著安靜悠揚的鋼琴曲,我刻意放輕腳步,
試圖融入這個氛圍。“小可,給客人倒水。”“好嘞,姐。”小可個子很高,
臉也白白凈凈的,和小智穿著差不多的衣服。他倒了一杯白水輕放在我面前的茶幾上。
“謝謝。”等了大概五分鐘,我一直在觀察這個紫姐的背影。她染著銀白色的頭發,
也穿著肥大的白T恤,腰間系了一條黑色的皮質腰帶,勾勒出她纖細的腰型。
她腰間背的工具包上,還有兩只可愛的小熊。她一定是個有意思的人,我在心里默默想,
沒意識到自己早就出了神,嘴角還帶著莫名的微笑。紫姐站在我面前我都沒意識到。
她輕笑了一聲,靠近我在我耳邊打了個響指。我這才回過神來,依舊懵懵的,
看向她時握緊了書包的肩帶。她笑起來眉眼彎彎的,但很有壓迫感,
我有些不太敢直視她的眼睛。很奇怪,她明明是個女孩子,可我的心怎么跳的這樣快。
她看似笑著,但聲音依舊冷冷的。“剪頭發?”“嗯。”“想剪個什么發型。
”她邊說著邊把我引到一個位置上坐下,鏡子里映出我們兩個,她站在我身后,
雙手撐著我的椅背,眼睛直視著鏡子里的我。我努力的讓自己的聲音變得平靜且自然。
“我想剪個短發,但我從來沒剪過,我也不知道自己適合什么樣的。”她抿了抿嘴唇,
好幾秒沒說話,我看著鏡子里的她,她也看著鏡子里的我。“站起來我看看。
”我站起來面向鏡子。“面向我。”她的聲音很平靜,就像背景音樂里放的鋼琴曲,
我很想笑,可能是有些害羞,也可能夾雜著些許的尷尬。我努力的抿住嘴角,面向她,
直視她。她離我大概有兩個瓷磚那么遠。從她的工具包里掏出了一支筆,閉上一只眼,
像一個畫家那樣描摹我的樣子。為了偽裝的平靜,我故意直視著她的眼睛。
但還是悄悄的吐出一口氣,原來那些模特在畫家面前是不敢呼吸的。“轉一圈。”“什,
什么?”“轉一圈我看看。”我那天穿著白色的長裙,我聽話的慢慢轉了一圈,
我的裙擺此刻好像我的心情,飄飄蕩蕩又恍恍惚惚。我不知道她又那樣描摹了我多久,
終于聽到我可以坐下了。我低垂著頭,有些有些不敢直視鏡子,因為我知道,
當我直視鏡子便能看到她的眼睛,我便會很想笑。可是,沒有什么理由笑哦。
沉默了不知多久,聊到了我今年畢業,會一直留在這座城市。我隨口抱怨了一句,
還要找房子,很麻煩。她看了看鏡中的我,欲言又止。其實當時我們聊的不多,
更多的是圍繞剪頭發。比如,她說我發質太軟,不太適合剪太短的頭發。我隨口答應了一聲。
良久,我問她,要是我把頭發都剃掉,能不能長出更硬的頭發。她被我的胡言亂語嚇到,
連忙搖頭否認。“你這個想法太危險了。”這次反倒是我被她的反應逗笑。
我真的很滿意她給我剪的頭發,本來想和其他的顧客一樣給她也發返圖,
但看著我倆空蕩蕩的聊天界面,還是沒有把想說的夸贊發出去。
我知道這完全是因為我自己的扭曲小心思。我第一次面對一個女孩子感覺不好意思,
竟然不敢與之對視,當她的手拂過我的發梢時會屏住呼吸。太奇怪了,
我強迫自己不要再想和她有關的事情。也幸好,在這段時間我收到了工作邀請,
一心鋪在畢業和準備工作的事情上,對于她也沒有占據太多的心緒。
后來再遇見她是在一個月之后,我和一行朋友去酒館。那個酒館在巷子的深處,
我們將近七八個人,打著手電筒找了很久才找到。后來才發現那個酒館沒有門,要翻墻進去。
酒館的座位不多,就兩三張桌子。店內放著輕快的爵士樂。環境也閉塞昏暗。我坐在最外面,
有一搭沒一搭的和身邊的朋友聊著天,環境實在是太安逸了,我點了一杯長島冰茶,
沒有酒精,竟也感覺昏昏欲睡起來。讓我徹底清醒的是店員的一句問候。“阿紫,
我給邦邦買了新狗糧。”我抬頭看去,一人一狗,主人身影很清瘦。小狗很活潑,
尾巴輕快的搖擺著,轉身往我們這邊看去,我對它笑了笑,它竟然飛快地朝我奔來。
主人見狀趕緊轉身,追趕著抱住小狗。“邦邦,不要亂跑。”昏暗的燈光下,
我隱約看清了她的臉。還是那頭銀白色的頭發,她好像今晚化了點妝,
比在理發店時更有精神,眼睛也亮亮的。我能意識到自己勾起的嘴角,但內心很膽怯,
我認得出她,不知她還能不能認出我。邦邦已經跑到我的腳邊,我伸手摸了摸它的頭,
眼神卻一直望著她。她看向我時愣了幾秒,笑起來眼睛彎彎的。“我剪的頭發果然好看。
”我撲哧笑出聲來,幸好,你還記得我。她彎腰把邦邦抱起,對我禮貌的笑了笑,
轉身從前臺拿了一杯清酒,坐在了店外面。我隔著人群,透過窗子望著她。
她只是安靜的喝著酒,帶著淺笑看邦邦在地上跑來跑去,也不看手機,靜靜的發著呆。
長島冰茶里真的沒有酒精嗎,我心里竟然生出想出去和她坐在一起的想法。
和朋友打了聲招呼,便出了門。外面氣溫有些涼,我帶著我的外套出了門。
她穿著一件黑色的無袖,而我那帶白色蕾絲邊的外套也過于溫柔了些,看似和她并不太搭。
我走過去,坐在她的對面。邦邦見我來,竟從她身上跳了下來。她也沒有再阻攔,
而是跟我介紹它。“它叫邦邦,是個小女孩兒,今年兩歲了。”我把邦邦抱起放在我的腿上,
另一只手把外套遞給她。“會不會有點冷?”她有些吃驚,并沒有直接接過我的外套。
我微微皺了皺眉,帶著笑,“不過確實和你這么帥的穿搭不太配。”她勾了勾嘴角,
慢悠悠的接過我的外套,披在身上。她輕輕挑了挑眉,拿起手機照了照自己。“確實,
沒穿過這么溫柔的衣服。”我在腦中努力的搜索著能和她聊的話題,還是她先開了口。
“對了,上次你說找房子,找到合適的了嗎?”“還沒有,價格都有點貴。
”她不好意思的笑笑,順了順頭發,看向我時有些小心翼翼。“其實,我有一間臥室還空著。
”“嗯?”面對我疑惑的神情,她竟變得有些慌張,輕咳了一聲,說話竟有些猶豫。“那個,
就是,就是如果你一直找不到的話,你也可以住我家。”我的手搭在邦邦的頭上一動不動。
我們兩個看著彼此好幾秒沒有說話,我大腦一片空白,
甚至有點分不清對面這人認識多長時間了。她抿著嘴,帥帥的臉上竟出現呆呆的神情。
“你是不是擔心,我是...”她猶豫著,有話說不出口,
其實我大概能猜到她要和我說什么。她,其實很明顯。“你能給我便宜點嗎?
”我弱弱的砍價,她倒是松了口氣。“當然,就當接濟小朋友了。
”我皺著眉一副苦惱的樣子看著她,其實我也知道我掩飾不住自己的笑容。
“那我以后叫你紫姐?阿紫?”“其實都可以,你也可以叫我的名字,許嵐。”“你叫許嵐,
那為什么她們都叫你紫姐。”“因為,藍色加紅色是紫色,紫色是浪漫的顏色。
”忽然開始很莫名其妙的對話,但很有意思,我接著她的話說下去。“你是藍色,
那誰是紅色?”“愛情是紅色,熱烈鮮艷。”這個答案我倒是沒想到。我搖搖頭。
“愛情對我來說是白色。”她挑了下眉,第一次用很深很深的眼神看著我。我敗下陣來,
低頭偷笑。“兩個極端。”“對,兩個極端。”很多年過去,我經常會回想到那一晚。
莫名其妙聊到愛情,她的愛情是紅色,我的愛情是白色,而邦邦不愿意參與我們的話題,
在我懷里安靜的睡著了。我準備搬到她們家的那一天,許嵐本來說要去學校接我,
但是店里人多忙不過來,她打電話過來很不好意思的和我道歉。其實一點關系都沒有,
我能住在一個環境不錯,價錢又那么便宜的房子已經很感謝她了。我提著行李在她家門口,
聽見邦邦正在門內狂叫。“邦邦,是我。”我連忙翻出聊天記錄,
找到許嵐發給我的門鎖密碼,990924.門剛開了一條縫,
我低頭看到邦邦黑漆漆的大眼睛,忽閃忽閃的望著我。它好像還記得我,
見到我以后不再狂叫,只是繞著我的腿歡快的轉圈。“你好呀邦邦。”我把行李都拖進去,
抱起邦邦,站在門口開始環視許嵐的家。真的是,異常干凈。純白色的墻面,
家具也多是深色,要說這個家有點人味兒,也就是冰箱上滿滿的冰箱貼了。客廳在陽面,
有個很大的露天陽臺,今天天氣很好,陽光照進客廳整個房間都亮堂堂的。我繼續往里走,
在右手邊的臥室門上看到一張白色的紙條:歡迎回家莊欣。我的心忽然有些安定下來,
揉了揉邦邦毛茸茸的頭。我打開臥室的門,床單被罩上面還有折痕,是她給我新換的。
我把那張門上的紙條摘下貼在我的床頭。她給我發消息說九點左右到家,
不能給我接風洗塵了。我看了看手機,現在六點鐘。心里有些過意不去,
這幾個小時也不能干等,我去廚房看了看,果然只有一個鍋蓋已經落了灰的煮鍋,
冰箱里滿是酒和飲料,架子上只有半瓶醋,可愛的是,有好幾個品牌的狗糧。
我沒忍住笑出來,自顧自的和邦邦說話。“你媽平時對你不錯啊。
”我去樓下超市買了些菜、調料、肉片...其實我也不會做飯,但做個火鍋還是可以的。
菜都切好后,給邦邦弄了些狗糧。我便坐在沙發上邊刷手機邊等。8點55的時候,
我聽到門口密碼鎖的聲音。一瞬間緊張起來,放下抱枕看向門口。
她背著一個巨大的黑色單肩包進來,看到我時彎起眼睛。看到她笑,我也忍不住勾起嘴角。
“回來啦。”我輕聲笑笑,走近她。“嗯。”她微微蹙眉,吸了吸鼻子,
一臉戲謔的神情看向我。“什么這么香?”我賣關子的把手背在身后,低頭看向邦邦。
“告訴你媽媽,我給她做了什么好吃的。”她一臉不可置信的看著我,
嘴角都列到耳朵后面了。“真的假的!”她快步往餐廳走去,看到火鍋時眼睛瞪得超圓,
轉頭看向我一句話都說不出。只是“這、這...”的結巴著。
看到被我塞的滿滿當當的廚房,和咕嘟咕嘟冒泡的煮鍋,她裝作思考的樣子看向我。“你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