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燭光搖曳,星光沉沉。沈時宴在老劇院包下的露臺上,捧著一束白玫瑰,單膝跪地,
將那枚溫潤的鉆戒緩緩遞到她面前?!爸?,嫁給我吧。
”他的眼神溫柔得像要把人溺死在里面。林知秋卻在那一刻,忽然怔住了。
他看她的神情太熟悉了。熟悉得像——像她夢里見過的一幕。那晚他醉得模糊,
把額頭貼在她肩上,唇齒間低喃的,是一個她不曾擁有的名字?!败茖帯眽粜褧r,
她以為是幻覺??纱丝?,他眼里翻涌著的情緒,叫她無從安放。所有的溫柔和體貼,
原來都有可能有源可循。她看著眼前這枚戒指,微微笑著點頭,聲音溫順又輕軟?!昂谩?/p>
”可她的心,第一次,沉了下去。他給了她極致的溫柔,可這一年——他真的只在愛她嗎?
1.林知秋一直覺得自己是幸運的。她的愛情來得太穩太順了,
就像被提前規劃好路線的地鐵,從不出軌,從不延誤。沈時宴,
是她母親安排的第七次相親對象。第一次見面那天,他穿著藏藍色西裝,
襯衫扣到最上一個扣子,坐姿筆挺。像一位不屬于這個時代的老派紳士。他說話慢,
語氣溫柔,連點咖啡都帶著一種不動聲色的禮貌。她那天點了黑糖拿鐵,他只是掃了一眼,
卻從此每次約會都替她提前點好。她沒說過喜歡,但他都知道。那時她只覺得,這是共鳴,
是默契,是命運的編排??涩F在,她不太確定了。沈時宴太了解她了。他知道她喜歡話劇,
不愛芭蕾,知道她吃甜豆花卻不要糖水多。他甚至知道她習慣性地喜歡靠窗坐,
看落日時喜歡安靜,不說話。連她在設計稿上常用的配色習慣,他都能一語道破。她曾以為,
這是愛讓人變得細膩,是他在用心記住她的每一面??涩F在回想起來,
她竟不記得自己什么時候說過這些。他太早知道她是誰了。就像在認識她之前,
他就已經知道“她”的模樣。這念頭第一次浮上心頭,是一個深秋的午后。
她去他家拿落下的耳機,無意間打開了書房的抽屜。一本灰白色的相冊攤開著,
里面插著幾張有些舊的照片。她本不該看,但手指卻像被牽引般翻開。
照片里的女孩扎著高馬尾,穿著白裙子,站在操場邊笑著。陽光打在她眼睛上,眉眼彎彎。
林知秋怔住了。那女孩——和她,幾乎一模一樣。她不是那種大眾化的長相,清冷、偏瘦,
鼻梁略高,唇形略薄。可照片里的那個女孩,竟像是她的前生。林知秋那天什么都沒說,
只是悄悄將相冊合上。晚上沈時宴回來,還是帶著一如既往的笑意,
幫她卸包、做晚飯、遞牛奶。她盯著他側臉看了許久,終于輕聲問:“你以前,
有沒有遇到過一個……很像我的人?”他握著牛奶杯,動作一頓。然后很快地抬頭,
笑了笑:“沒有?!薄澳憔褪悄?。”他說得自然,像是答案早已準備好。可她還是看到,
他的目光,在那個抽屜方向,停頓了一瞬。那一瞬,她的心底,像落了一片雪。她沒再追問。
只是當夜,他翻身抱住她時,她忽然有點想哭。他吻她的額頭,
說:“你是我這一生最幸運的遇見?!笨伤齾s再也感受不到那種心安的溫暖了。
沈時宴仍舊溫柔,一如既往??伤臏厝幔_始像一種偏執的劇本。他帶她去的那家劇院,
是她從未提過卻“一見如故”的舊建筑;他送的每一件衣服,
種質感;甚至他用來形容她的詞——“干凈”“像光”“很靜”——她從未聽誰這樣說過她。
她忽然開始覺得自己像個復制品。沈時宴的世界里,有一個早已離去的坐標。她只不過,
剛好長在了那道影子里。她試著說笑話,不合時宜地講些輕松的段子。他會笑,
但那笑不夠真實。她突然覺得孤獨。這份感情,像是一場太完美的演出。
可若所有的臺詞都被事先寫好,她不過是那個“替補演員”。后來,她趁他不在,
偷偷拍下那張照片。女孩的背后,是印著?;盏蔫F門,她查了學校,也找到了人。那人說,
沈時宴的高中戀人,叫沈芷寧。十七歲那年因白血病去世。照片里的女孩就是她。
林知秋攥著手機,站在冷風里的那一刻,指尖發抖。她終于明白,
這場看似被“珍愛”的戀愛,其實不過是某種病態的延續。她以為自己是他的救贖。卻發現,
自己不過是那個,被他投影出來的“她”。她不是沈芷寧??伤畛闪恕吧蜍茖帯?。
她忽然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繼續演下去了。2.林知秋從沒想過,
自己會走上一條調查“戀人過往”的路。她一向理性、不纏人,也從不窺探對方的隱私。
可那天,她盯著那張照片上的女孩,心里突然冒出一個執念。她需要一個答案。
于是她開始查。從沈時宴的朋友圈、通訊錄,到他偶爾提起的高中班級群。
她用另一個陌生號加了幾個當年同學,在小心翼翼地旁敲側擊后,
終于聽到了那個名字——沈芷寧?!鞍ィ阏f沈時宴?。克菚嚎沙撩攒茖幜?,
年級第一都愿意給她抄作業?!薄翱上О?,沈芷寧太短命了?!薄澳枪媚锸撬咧型溃?/p>
后來談戀愛,剛高三確診白血病,過不了元旦就……”林知秋手指僵在手機上,
冷風透進指縫,像冰刀在刮。她又問:“他們在一起多久?”“就一年多吧,他可深情了。
高考都沒去,整天守醫院。”“我聽說那時候沈芷寧說,如果能好起來就跟他結婚。
”“后來她走的時候穿的就是白裙子,安安靜靜的,好像睡著了一樣?!卑兹棺印?/p>
她腦中閃過那條熟悉的裙擺——是沈時宴去年生日送她的款式。
那是一條她從未在商場見過的定制裙。她原以為是他“投其所好”,現在才知道,
那是替身的第一層。她忽然呼吸不過來。她打開衣柜,翻出那些他送的衣服。
九成是白色或淺藍,剪裁極簡,像校園時期才會穿的風格。她的衣著一向成熟利落,
職場干凈利索。可和他在一起后,她慢慢改變,變得素凈、柔和,
甚至學會扎馬尾、戴珍珠耳釘。她從沒意識到——這一切并不是“自然而然”。
是他在一步步地引導她“成為她”。她站在鏡子前,第一次完整地看自己:她的發型,
她的穿著,她的笑容……她像誰?她不再像林知秋。她像沈芷寧。她不愿相信,
去翻他送她的禮物卡片。有一張卡片上寫著一行字:“你笑起來真像我高三時做過的夢。
”她那時還笑著問:“你高三夢見我啦?”他只是摸了摸她的發頂,笑而不語?,F在想來,
那句夢話里的人,不是她。那是他無數次夢見的舊人。她曾經以為,沈時宴對她的溫柔,
像涓涓細水,能潤進骨頭。如今才知道,那些溫柔,是他多年未曾出口的悼詞。
是替另一個名字,找到了新的身體,新的溫度。她試圖冷靜。試圖告訴自己這只是巧合。
可當她打開電腦,查到沈芷寧的生日——5月11日——她心里最后一點僥幸也碎了。
那是沈時宴第一次帶她去爬山的日子。那天清晨四點出發,他說:“陪我爬個小山,
紀念一個對我重要的日子。”她問是什么紀念日,
他只是看著遠方笑了笑:“是我過去的生日?!彼帕恕,F在她知道,那不是他的生日,
是她的。是“她”的。她突然明白了。沈時宴不是愛上了林知秋。
他是愛上了一個“還活著的沈芷寧”。她只是那個恰好可以承載這份投影的人。她不是主角。
她是續寫遺憾的那一筆墨跡。是遺物,是延續,是幻覺。不是愛情。林知秋那天夜里失眠。
她睜著眼睛,看著他熟睡的側臉,靜靜數著他的呼吸。他睡得太安穩了。好像從未想過,
她會發現真相。也好像……他知道她會發現。只是他賭,她不會走。她忽然笑了。那笑太輕,
像一根被拽斷的琴弦,顫動一瞬,就落入寂靜。她合上眼,想:“如果我是影子,那他呢?
”“他不過是個困在光里的人?!?.她答應求婚那晚,朋友說她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女人。
訂婚宴上的香檳像琥珀色的誓言,一杯接一杯地倒進她嘴里。沈時宴站在她身側,
始終緊緊牽著她的手。他溫柔,紳士,體貼周全。仿佛能用眼神替她擋住世間所有的風雨。
可她的心,卻越來越冷。答應,是她做出的審判。只是這場審判,不動聲色,步步為營。
她要知道,他愛的究竟是誰。于是從那天起,林知秋開始“悄悄改變”。
她剪去了多年的長發,換上利落的短發,染了一縷不太顯眼的茶棕。沈時宴看到時,
笑容僵了兩秒:“突然想換風格?”她挑眉:“不行嗎?”他笑了笑,說:“挺好看的。
”可他整晚沒再多看她一眼。她買了一條黑色修身連衣裙,搭配高跟和暗紅唇色,
是她以前不曾嘗試過的風格。那天他們約去劇院,他看見她的第一眼,皺了下眉頭。
“你穿這樣,不像你?!彼α耍骸澳俏乙郧?,像誰?”他沉默了一瞬,摸摸她的頭,
說:“你穿什么都好看?!笨伤溃遣皇琴澝?,是退讓。
他沒法在她的“異變”中找到熟悉感。于是,她做得更徹底。
她開始故意吃辣——那是他曾說“她胃不好,不能吃辣”的回憶。她開始晚睡晚起,
打破他為她“養成”的作息規律。她甚至主動接下出差項目,三天不聯系他,
看他是否會“慌亂”。沈時宴沒有質問,只是每次見面都顯得更焦慮。
他說:“你最近……不像以前了。”她點頭:“我只是,變得更像我了。”他愣了愣,
沒再說話。這段婚約像一座玻璃橋,裂縫悄然擴散,卻無人肯走下去。那天晚上,他喝醉了。
是她應酬完回家,他坐在沙發上,滿身酒氣,眼神卻干凈得像個少年。她給他倒水,
他伸手抱住她,埋在她肩上。“知秋……”他低聲呢喃,呼吸帶著酒味。
“你笑起來……真的,很像她……”林知秋整個人僵在原地??諝夥路鸨怀榭眨?/p>
連心跳都靜止了幾秒。她緩緩開口,聲音輕得像落灰:“你說的‘她’,是誰?
”沈時宴沒答。他只是緩緩抬頭,看著她的臉,眼中有千言萬語,卻一個字也沒說出口。
過了很久,他低頭,唇貼近她的手心,輕輕吐出兩個字——“對不起?!蹦且豢?,
林知秋知道,她的試探得到了答案。他不是不知道他錯了。他只是不愿醒來。她就像一個夢。
是他親手織起的幻覺,是沈芷寧未竟的余生,是他用悔意和執念拼湊出的復活祭壇。
而他親手,把她放了上去。他不是不愛她。只是這個“她”,不是林知秋。是那個,
穿白裙子,在記憶盡頭微笑的人。林知秋那夜沒再說話。只是默默起身,為他掖好毛毯。
關燈時,她回頭看了他一眼。他睡得很安穩,嘴角甚至帶著一絲笑意。她終于明白,
自己輸了。她輸得不體面,卻足夠清醒。在這場溫柔而致命的愛情里,她不是戀人,是替身。
而替身的任務——從不包括“被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