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都安排好了"。
郭振華從公文包里取出一份紅頭文件，紙張發出清脆的響聲。
"先在信英市安江縣的官田鄉任鄉長，過渡一段時間再調整"。
說這話時，郭振華的目光不著痕跡地掃過李達康的表情。
這位市長心里正翻江倒海——李老親自打電話交代要給孫子安排最艱苦的地方鍛煉，這用意實在耐人尋味。
是真心要磨煉后代，還是另有用意？
若是前者，安排得太舒適會得罪李家；若是后者...郭振華不敢深想。
謝曉美聞言手一抖，筷子上的蝦仁掉回了盤子里。
她下意識地看向李達康："官田鄉？那可是我們信英市出了名的貧困鄉啊！"。
她轉向丈夫，"振華，要不換個..."。
"曉美！"。
郭振華輕輕搖頭，眼神示意妻子不要多言，卻忍不住偷瞄李達康的反應。
這位市長心里跟明鏡似的——李家這棵大樹多少人想攀都攀不上，如今李老的親孫子要到自己治下任職，簡直是天賜良機。
但越是如此，越要小心行事。
安排得太好，顯得諂媚；安排得太差，又怕惹怒李家。
李達康注意到郭振華握文件的手指微微發緊，指節泛白。
他前世在基層多年，太明白這種顧慮——領導最怕安排下來的"關系戶"挑三揀四。
"郭叔，謝嬸"。
李達康主動打破沉默，聲音沉穩有力。
"就定官田鄉吧，窮鄉僻壤才更需要人去建設，一窮二白反而有更大的施展空間"。
郭明先聞言，布滿皺紋的臉上綻開笑容，舉起酒杯的手微微顫抖："好！這才像李家的種！"。
"可是..."。
謝曉美欲言又止，目光掃過李達康修長白皙的手指。
那分明是雙養尊處優的手，怎么看都不像能扛起貧困鄉重擔的樣子。
郭振華聞言，緊繃的后背微微放松。
他注意到李達康說這話時眼神堅定，不似作偽，心中不禁暗喜：看來李家是真要培養這個孫子。
若能借此機會與李達康的父親李宏繼加深關系...
想到這里，郭振華臉上的笑容真誠了幾分："達康，官田鄉的情況我得跟你交個底"。
他取出一張泛黃的地圖鋪在桌上，手指點著一個被群山環繞的小點。
"這里三面環山，交通不便..."。
胡偉航在一旁安靜地聽著，金絲眼鏡后的眼睛閃爍著精明的光芒。
作為省人事廳的處長，他太清楚李家在華國的分量。
看著眼前這位氣度不凡的年輕人，胡偉航心里已經開始盤算：若能通過李達康搭上李家的線，自己這個坐了五年的處長位置，說不定就能動一動了。
李達康凝視著地圖，眼前仿佛浮現出前世的場景。
那些崎嶇的山路，漏雨的辦公室，老鄉們期盼的眼神...他太熟悉這樣的地方了。
胡偉航適時插話："達康，要不考慮下安江縣的開發區？雖然也是正科級崗位，但發展前景..."。
"不用了，就官田鄉吧"，李達康斬釘截鐵地說道，手指輕輕敲擊地圖。
"越是困難的地方，越能鍛煉人"。
他沖郭振華眨眨眼，"再說了，不是還有郭叔您這位大市長坐鎮嗎？"。
郭振華聞言開懷大笑，心里卻轉著別的念頭：這小子不簡單，既表明了決心，又暗示需要支持。
他當即從內袋掏出名片："這是我辦公室的直線，24小時都能找到我"。
遞出名片的瞬間，郭振華已經在心里盤算：得讓安江縣的縣委書記袁凱多關照李達康，但又不能太明顯。
既要讓李家看到自己的用心，又不能讓人覺得是在刻意巴結。
這個分寸，可得拿捏準了。
李達康雙手接過，注意到名片邊緣已經有些磨損，顯然郭振華經常使用。
他將號碼默記于心，鄭重道："郭叔放心，我一定不給您丟臉"。
……
小區門口，郭振華執意要送李達康回住處。
一輛黑色奧迪緩緩駛來，車牌是信英市的二號車。
"達康，上車吧"。
郭振華拉開車門，卻見李達康笑著搖頭。
"郭叔，我想自己走走，順便熟悉下明州的道路"。
郭振華眼中閃過一絲訝異，隨即了然——這位李家公子是在避嫌。
二號車太扎眼，剛來江省就坐市長的專車，傳出去影響不好。
"也好"。
郭振華拍拍李達康的肩膀，"明天我讓司機九點來接你去安江？"。
"不用了郭叔"，李達康婉拒道。
"我已經聯系好車了，等安頓下來，我再去市里拜訪您"。
兩人握手道別時，李達康感覺郭振華的手心有些潮濕。
這位市長看似鎮定，實則內心并不平靜。
目送奧迪遠去，胡偉航悄無聲息地出現在李達康身旁："達康，這是我的呼機號"。
他遞過一張紙條，"在省里遇到問題，隨時聯系"。
說這話時，胡偉航的手微微發抖。
他暗罵自己沒出息，可心臟還是不受控制地狂跳——這可是接近李家的絕佳機會啊！
若能通過李達康進入李宏繼的視線，自己這個坐了多年的處長位置，說不定就能...
李達康接過紙條，也從錢包里取出自己的聯系方式："胡叔，以后少不了麻煩您"。
胡偉航接過紙條時，李達康注意到他的手在微微發抖。
這位人事廳處長眼中閃爍的光芒他太過熟悉——那是渴望進步的眼神。
……
黑色奧迪緩緩駛離杏園小區，郭振華靠在真皮座椅上，閉目養神。
車子駛過明州大橋時，郭振華望著窗外，思緒飄遠。
李達康的到來，對他來說既是機遇也是挑戰。
若能借此機會與李宏繼加深聯系，自己的仕途將不可限量。
但若處理不當...
他搖搖頭，驅散這個不吉利的念頭。
當務之急是要確保李達康在官田鄉順利打開局面，這樣自己才有理由經常向李宏繼匯報工作。
司機老張透過后視鏡看了眼領導，識趣地保持沉默。
"老張，明天早上七點，先送我去辦公室"。
郭振華突然開口，"然后你跑一趟安江縣，把這個交給縣委書記袁凱"。
他遞過一個密封的文件袋，里面裝著李達康的履歷和他親筆寫的一封信。
信上簡單提了李達康的背景，但并未詳細說明，不過他特意叮囑要"多加關照"。
回明州飯店的路上，李達康特意繞道明州最繁華的商業街。
五月的風帶著花香，街邊音像店里正播放著當紅歌曲《春天的故事》。
經過一個公用電話亭時，他停下腳步，撥通了京城的號碼。
"爸，是我"。
聽到父親的聲音，李達康不自覺地挺直了腰背。
"安排定了，去信英市安江縣的官田鄉當鄉長"。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官田鄉？郭振華安排的？"。
"是"，李達康輕聲說道。
"我想這正是爺爺和您希望看到的——最艱苦的地方"。
又一陣沉默后，李宏繼的聲音柔和下來："自己注意點，遇到困難不要硬撐”。
“記住，你首先是李家的子孫，其次才是國家的干部"。
掛斷電話，李達康站在電話亭下出神。
父親李宏繼最后那句話意味深長——既是關愛，也是提醒。
李家可以允許子弟吃苦鍛煉，但絕不能真的栽跟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