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夏打完了手機通訊錄里的最后一個電話，不出所料的，對方忙線。
他把手機扔向對面的樓頂，像是扔掉了與這個世界最后一絲聯系。
他不由得想起跟老婆商量放棄穩定的工作，投資這次短劇項目的時候。
老婆沉默著退出羽絨服網購頁面。
那是去年的款，她看了很久，今年終于打折了。
她問他，還是沒辦法放棄嗎？
譚夏也不知道該怎么回答，身邊的人都認為他癡人說夢，失敗幾次之后就該認清自己，老老實實的過本分日子。
可譚夏沒有辦法。
心底的躁動常年折磨著他，他總是想著再試一次，再試最后一次……
他與妻子從校園走到婚姻，算是旁人眼中的模范情侶，跟著他過緊巴巴的日子將近十年，妻子也從不在外人面前說他一句不是。
所以，這次她也只是嘆了口氣，默默承受了。
譚夏經常會想起那聲嘆息，原來輕飄飄的音量也足夠動搖人的心神。
短劇拍攝殺青那天，譚夏高興極了，他給老婆打電話報喜，喝醉酒的他連話都說不明白，只依稀聽到手機另一端溫溫軟軟的笑語。
他想，只要短劇成功了，他證明了自己，就能改變現在的生活，就再也不會因為妻子的嘆息聲輾轉反側了。
然而沒有。
短劇被人卡了，不再有上線的機會。
他投入的精力、時間，以及最重要的金錢，全部打了水漂，他所期待的成功、名譽，都化為泡影。
就因為那個女人一句話，他的夢想那么簡簡單單、無聲無息地碎掉了。
沒有人在意。
那個女人說：“我可是正經科班出身……你卻用個前臺小妹當女主……我看你改行好了……看不清貴賤的狗眼還拍什么劇……”
譚夏覺得很荒謬，女主角肯定是有要求的呀，總不能誰逮著誰演吧？
但后來，那女人攀上了大人物，據說能量大得很，有錢還有勢。譚夏不以為然，美貌的女人走捷徑，這跟他有什么關系呢？
可誰知女人的心，海底針，那女人特地在殺青宴上出現鬧了一通，然后，他的短劇審核就石沉大海了。
他不是沒努力過。
他找了所有相關圈子的熟人，還去了審核機構去咨詢，所有人都諱莫如深，他得到的回答很官方。
說是最近短劇數量大幅增加，審核機構忙不過來，再加上國家政策的細化，讓他耐心等等。
一個月來，他幾乎把能碰的壁全碰了。
撞得他頭破血流，狼狽不堪。
疼。
太疼了。
只要想到他的心血毀于別人漫不經心的一句話，他的心就好像刀剜一樣疼，疼得他恨不得當眾撒潑打滾。
原來這個世界一直是這樣運轉的么？
小時候他學“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將勞其筋骨、餓其體膚……”他和同桌嗤之以鼻，哪有那么多大任？反正就告訴你要吃苦唄，無聊！
但道理確實銘刻在心中了，努力堅持就會成功。
原來不是啊。
原來成功也要別人施舍一條活路才行啊。
可笑，三十好幾歲了才明白真正的社會道理，譚夏簡直想笑了。
怪不得家里親戚總是說他癡人說夢。
怪不得同窗好友看著他時總是目帶同情。
原來，他是個與真實社會格格不入的人，他是個傻子。
短劇遲遲上不了線，妻子的嘆息聲就出現得越發頻繁，他開始徹夜難眠，每次妻子的電話打來，他不敢接，只敢干看著手機屏幕里跳動的文字，直到熄滅。
好吧，好吧，他再想辦法。
他去求那個女人，哪怕給她跪下呢。
可人家不要，人家就要他的劇消失，這個行業不再有他立足的空間。
譚夏連下跪的機會都沒有。
說到底……他這個人，沒什么意義的吧。
老婆跟著他也只會受窮，趁還年輕，去過些輕松的好日子才對。
于是，他趁夜色爬上了樓頂。
夜風很冷，刮得他不敢往下看。
他開始打電話，想著，只要有一個人能幫他一把，他就不跳了，再試一試，或許能把路走活。
沒有。
大多數朋友不接他電話，有幾個接電話的，也是勸他放下姿態，給人認個錯，叫背后之人放他一馬。
明明寒風那樣凜冽，譚夏仍感到一陣陣窒息。
天漸漸亮了，他的世界卻仍昏暗著，
他忽然想到，離開老家時，妻子還說，她這兩年工作穩定了些，打算開始備孕了，他聽后很糾結，他不算是個稱職的丈夫，就又要挑戰做個父親了嗎？
一個白白嫩嫩的嬰兒，長得像自己或者老婆，會咿咿呀呀學說話，喊他爸爸。
哎呀，這下可真的要做些成績出來了。
譚夏一想到這里，就慶幸。幸好現在被人戳穿了假象，要是等他把孩子培養的像自己一樣天真時，再遭遇類似的事，他可怎么向孩子交代？
就這樣吧……
譚夏晃了晃被凍得麻木的身體，在水泥護欄上站起來，朝下面看去。
十多層，是可以利落的摔死的高度。
底下站了許多人，對著他這個失敗者指指點點。
他看過新聞，猜測著底下的人大約是在焦急地催促他趕快跳。
是了，耽誤大家的時間，多不好。
他試著在這窒息的世界里深深吸氣，抬起腿，向前邁，遠處的朝陽有些耀眼，他有些暈。
噹的一聲，身后傳來巨響。
安全門被人大力踹開，許多人從里面沖出來。
“譚導！”他們焦急地大喊，沖到兩步之遙不敢再前進，唯恐一不小心把人給激下去，“別沖動，我們會幫忙的，千萬不要跳啊！”
譚夏只當那是安慰，半回頭，看著這一群熟悉的面孔——這些人有的是演員，有的是化妝師，他們在參與這部短劇之前，都只有少量甚至沒有過從業經驗。
他們都是懷揣著夢想來到影視圈，譚夏目光一一掃過他們青澀的臉，不禁感慨萬千。
他有很多話想囑咐這些后來者們，但想及自己如今的處境，又覺得自己的建議都不必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