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完美的病人雨點敲打著廚房的窗戶，留下一道道蜿蜒的水痕，
模糊了外面陰沉的世界。蘇然正對著水槽出神，手里捏著一小塊發硬的面餅，
那是今早婆婆特意剩下沒吃的麻醬糖餅——她念叨了幾天想吃的東西。
“媽最近胃口真不錯啊。”蘇然將面餅扔進垃圾桶，打開水龍頭，讓水流沖走指尖的黏膩，
也試圖沖走心頭盤旋數日的那一絲怪異感。她看著水流，記憶像擰開的水龍頭一樣涌出來。
兩個月前，婆婆李桂芝還像個迷路的孩子。她會把襪子塞進抽屜當手套，
會對著鏡子里的自己叫“大姐”，會把剛吃完的飯說成是三天前的事。照料她，
占據了蘇然下班后大部分的時間，也讓陳鋒肩上那名為“孝心”的擔子重若千斤。
轉變發生在上個月底。像開關被猛地扳動，那混沌渾濁的眼神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銳利得近乎陌生的清明。“小然，早上好。”某一天清晨，
婆婆李桂芝坐在餐桌旁，手里拿著陳鋒的平板電腦，屏幕上是股市K線圖。她抬起頭，
沖蘇然微微一笑。那笑容弧度完美，卻讓蘇然后背沒來由地竄過一陣寒意。那眼神，
太清醒了，清醒得不像一個被病魔侵蝕多年、記憶碎成齏粉的老人。
更讓蘇然不安的是細節的改變。婆婆那雙布滿老年斑、曾因多年握筆而關節粗大的手，
如今變得異常干凈，老年斑淡了不少，指甲修剪得圓潤光滑。陳鋒夸贊母親精神好、干凈了，
蘇然卻暗自心驚——這根本不是“干凈”，是某種近乎刻意的打理與遮掩。
最讓蘇然覺得不對勁的是，婆婆似乎徹底遺忘了過去的口味。眼前的麻醬糖餅就是例子。
李桂芝以前對麻醬的厭惡近乎病態，陳鋒小時候偷吃一口芝麻醬都會被她說上好幾天。
可現在？今早蘇然遞過去新出鍋的糖餅，婆婆只是接過放在手邊的碟子里，連聞都沒聞一下，
最后也只是象征性地咬了指甲蓋那么一點，說“太甜了”，眼神里是毫不掩飾的疏離。
這絕不是李桂芝。蘇然的心沉了下去。晚上，陳鋒出差回來，
帶了一盒婆婆以前最愛吃的某老字號綠豆糕。他興沖沖地打開盒子：“媽，看，
您最愛的老陳記！”婆婆李桂芝正專注地看著一部紀錄片，聞言轉過頭，
臉上立刻堆起笑容：“哎喲，小鋒回來了。真孝順。”她伸出手，
食指和拇指捏起一塊小巧的糕點，動作帶著一種刻意練習過的優雅，
但只是放在嘴邊輕輕碰了一下，眉頭幾不可察地微蹙了一下，隨即又笑開：“挺好，挺好，
放著吧。”那笑容像一張精致的面具，精準地掛在臉上。“媽好像不太愛吃了？
”蘇然一邊收拾飯桌，一邊裝作不經意地說。“有嗎？”陳鋒拿起一塊塞進嘴里，含糊道，
“可能吃多了有點膩吧。媽現在口味變淡了很正常。”他沉浸在母親“康復”的喜悅里，
完全沒看到蘇然眼底的凝重和婆婆捏著糕點時僵硬的指尖。夜深人靜，
主臥傳來陳鋒輕微的鼾聲。蘇然卻毫無睡意。婆婆那陌生而清晰的眼神，
那改變的習慣和口味，那過于精心保養的手……像無數根冰冷的針，扎在她心底。她起身，
悄悄走到婆婆的房間外。門虛掩著。微弱的光線從門縫透出。蘇然屏住呼吸，
小心地湊近門縫。婆婆李桂芝坐在梳妝臺前，正對著鏡子。沒有開主燈，
只有梳妝鏡上的一圈小小LED燈帶亮著。昏黃的光線勾勒出一個瘦削的背影。
她一動不動地坐著，像一座沉默的雕像，靜靜地看著鏡中的自己。那眼神專注得可怕，
像在審視一件陌生的瓷器。然后，蘇然看到，鏡中那張屬于李桂芝的臉上，緩緩地，
沒有任何笑意地，扯動了一下嘴角。那不是一個發自內心的表情，
更像是一次冷漠的肌肉牽動，一次確認鏡中人是否與自己同步的試驗。蘇然猛地捂住嘴，
才沒讓驚呼溢出來。她踉蹌著后退兩步，后背撞在冰冷的墻壁上，心狂跳得像要掙脫胸腔。
冰冷的感覺從腳底迅速蔓延至全身。恐懼終于戰勝了疑惑。
第二章 衣櫥里的血跡第二天是周末，陳鋒難得休息，提議帶父母出去走走。婆婆拒絕了，
說天氣不好，想在家看看書。“媽以前可坐不住，最愛出門逛了。
” 蘇然一邊心不在焉地整理客廳，一邊再次試探。“那是以前了，人老了嘛，
就想清清靜靜的。”婆婆李桂芝從老花鏡上方瞥了蘇然一眼，眼神平靜無波，
語氣溫和卻帶著不容置喙的距離感。陳鋒一邊剝橘子一邊說：“是啊媽，你好好歇著就行。
然然，你幫媽把衣柜里幾件厚外套拿出來曬曬吧，天暖了該收起來了。”蘇然心中一凜。
機會！她應了一聲，走進婆婆的臥室。關上門，空氣里似乎還殘留著昨晚那詭異氛圍的冰冷。
她快步走到那個紅木衣柜前，深吸一口氣，拉開了柜門。
樟腦球的味道混合著淡淡的霉味涌出。幾件深色大衣掛在里面。蘇然一件件拿出來，
動作機械而緊張。翻到衣柜最底層角落時，
她看到一件被隨意卷成一團的深灰色外套——一件款式很舊、看起來很厚實的棉布夾克。
她下意識地去拿，入手的感覺很奇怪。這衣服，似乎太大了點？無論是肩寬還是袖長，
都像是給一個比婆婆身材魁梧得多的人穿的。她記得婆婆向來穿著合體，
甚至有點偏愛略緊身的衣服。帶著強烈的狐疑，她把夾克展開。夾克已經很舊，
領口磨得發亮，袖口有些脫線。
一股濃重的樟腦味夾雜著一種極其微弱、幾乎難以察覺的鐵銹腥味鉆進蘇然的鼻子。
不是新鮮的，是那種長年累月浸入布料纖維深處的味道。她的目光死死釘在左胸口的位置！
那里，深灰色的布料上，赫然有一塊不規則的深褐色污漬。顏色比周圍深很多，
邊緣不規則地暈開，觸目驚心。大小大概有小孩的手掌那么大。血跡！
這個念頭像炸雷一樣在她腦中轟響。
污漬的形狀、顏色和那若有若無的鐵銹味……蘇然感到一陣強烈的反胃和眩暈。她猛地想起，
陳鋒幾年前因為一場嚴重的打架斗毆，好像穿過一件類似顏色的外套！當時他回家時，
衣服上似乎沾了點什么東西，他只說是蹭臟了，匆匆換下塞給了她處理……對，處理！
她后來把衣服藏在哪里了？難道……？蘇然的手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
一個可怕的聯想在她腦中成型：這件衣服是陳鋒的！婆婆衣柜里藏著他年輕時的血衣！
婆婆癡呆后不可能去翻出來……那只能是現在這個“婆婆”找到并故意藏起來的？
她想做什么？這是威脅？還是某種暗示？陳鋒隱瞞了什么？就在這時，
外套口袋傳來硬物摩擦布料的窸窣聲。蘇然強忍著惡心和恐懼，把手伸進內袋摸索。
指尖觸到了一個冰涼堅硬的東西。她掏了出來——是一張有些發皺的快照相紙。
照片是在某個小鎮街道拍的，背景很模糊，像是偷拍。照片的中心是婆婆李桂芝！
但照片里的婆婆看起來更老一些，眼神渾濁呆滯，穿著臃腫臃腫的家居棉襖，
和一個穿著花棉襖、圍著深色頭巾、低垂著頭只露出下半張臉的女人并肩站著。拍攝時間？
蘇然心臟狂跳。
褪色的筆跡寫著一個日期：XXXX年X月X日——正是婆婆被診斷出阿爾茨海默癥后不久！
照片里的背景建筑……蘇然湊近仔細辨認。一棟紅色的磚墻，一個斑駁的招牌，
上面隱約有“XX鎮XX衛生所”的字樣！一個偏遠蘇然從未聽說過的縣城名字。
這個女人是誰？這個日期意味著什么？婆婆發病之初，是和這個女人在一起？
為什么在偏遠的縣城衛生所？如果婆婆現在這個模樣是裝出來的，或者……這個人是假扮的，
那照片里那個眼神呆滯、穿著家居服的婆婆，現在又在哪里？血衣，
照片……兩樣東西像兩塊冰冷的石頭，狠狠砸進蘇然的心湖，激起的不是漣漪，
而是滔天巨浪。她迅速將衣服卷好，照片塞進自己口袋，關上柜門，
盡量讓自己的表情看起來平靜，走了出去。“找到需要曬的了嗎？”陳鋒在客廳問。“嗯，
幾件羊絨的拿出來了。”蘇然含糊地回答，
視線不由自主地掃過沙發上那個神情自若、捧著書的“婆婆”。陽光透過窗玻璃照在她臉上，
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孔，在光線下顯得半明半暗。蘇然的口袋里，
照片的邊角硬硬地硌著皮膚，像一只冰冷的毒蟲在噬咬。真相近在咫尺，又遠在天涯，
而那件血衣留下的寒意，早已穿透了薄薄的衣衫，凍得她骨子里發冷。
第三章 不速之客與指紋迷蹤蘇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度過周末下午的。
她如同一個靈魂出竅的影子，機械地做著家務，
物都充滿疑問的神秘照片……直覺瘋狂地尖叫著：眼前這個舉止優雅、條理清晰的“婆婆”，
絕不可能是她那個患病多年、記憶混亂的婆婆李桂芝！她到底是誰？
照片里那個穿著家居棉襖、眼神渾濁的真正的婆婆，又在哪里？那張血衣，
陳鋒是不是知道些什么？或者說，他參與了什么？恐慌像藤蔓一樣纏繞著心臟，越收越緊。
蘇然需要一個證據，一個能打破所有僥幸心理的鐵證。她想到了生物特征——指紋。
婆婆年紀大了，以前單位做賬會按手印嗎？或者銀行取錢？家里……對！
去年社區給老年人辦優惠乘車卡需要留指紋，當時陳鋒替婆婆辦的手續，
留下過一張按著清晰紅指印的備用表格！
蘇然記得那份表格被陳鋒夾在了書房一個很少打開的文件夾里。指紋！
如果能弄到眼前這個“婆婆”的指紋做對比……周一的到來像一道分水嶺。陳鋒出差了，
蘇然特意請了一天年假。家里只剩她和“婆婆”兩人。
她刻意忽略了對方那有意無意投射過來的探究目光。早上，“婆婆”獨自出門說是去買菜，
蘇然立刻閃進書房，憑著記憶在書柜底層找到了那個文件夾。
她小心翼翼地取出那張印著婆婆清晰指紋的表格，像捧著稀世珍寶。隨后，
個新的無色無味護手霜——她需要一個“合理”的方式引導“婆婆”在布上留下清晰的指紋。
機會在中午出現。“婆婆”回來不久，蘇然倒了杯熱水遞過去：“媽，外面有風吧？擦擦手，
搽點護手霜吧。”她擠出一點護手霜在指尖，然后自然地拿起那張準備好的眼鏡布，
“先擦擦手再抹吧？布干凈。” 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表面卻異常平靜。
“婆婆”看了她一眼，眼神平靜無波，順從地伸出手。
蘇然快速用眼鏡布包裹住她的左手拇指，輕輕擦拭了幾下，然后才遞過護手霜。
動作一氣呵成，像正常的兒媳關心婆婆那樣。“婆婆”似乎并無察覺，平靜地抹好手，
走向廚房。蘇然的心跳如擂鼓。她攥著那塊承載著關鍵信息的眼鏡布，
像攥著一塊滾燙的火炭。她立刻回到書房，拿出準備好的放大鏡和那張指紋表格。
她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將眼鏡布鋪在桌面上，湊近放大鏡，
小心翼翼地尋找著清晰的指紋印痕，并與表格上的進行比對。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空氣似乎都凝固了。找到了！眼鏡布上清晰地印著幾個相對完整的拇指指紋。放大鏡下，
紋路纖毫畢現。蘇然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移動著，
表格上的婆婆指紋……紋線走向……核心紋路形狀……箕形紋的中心點……指節線……不對！
完全不對！汗水瞬間浸濕了蘇然的鬢角。眼前眼鏡布上這個“婆婆”的拇指指紋，
核心紋路形態、三角紋位置、脊線的分叉與終點……與表格上真正的李桂芝的指紋核心特征，
有著根本性的差異！無論她怎么調整角度，無論她多么希望是自己看花了眼，
結論都冷酷無比：這不是同一個人的指紋！眼前這個朝夕相處的“婆婆”，
真的不是李桂芝本人！冰冷的現實像一盆冰水，兜頭澆下，讓她渾身發冷，幾乎站立不穩。
驚駭還沒完全消化，下午門鈴響了。蘇然打開門，
門口站著一個六十歲上下、穿著得體深色套裝的女人，面容刻板，
眼神卻透著一種讓人不太舒服的精明。“您好，請問這里是李桂芝大姐家嗎？
”女人臉上擠出笑容，但眼角毫無笑意。“您是？”蘇然警惕地問。“哦，我是她表妹，
我姓張。剛搬到市里，來看看我表姐。”女人說著，目光已經越過蘇然，
徑直看向坐在客廳沙發上的“婆婆”，聲音拔高了些，帶著刻意熟稔的腔調，“桂芝表姐！
我是小張啊！你還認得我嗎？”“婆婆”李桂芝聞聲抬起頭，
臉上瞬間堆起恰到好處的驚訝和一絲茫然：“張……表妹？
”她的聲音帶著一絲微不可查的遲疑，隨即笑容加深，熱情卻疏離地招呼，“快進來坐。
小然，倒茶。”這個被稱為“張姨”的女人毫不客氣地走進來，目光像探照燈一樣掃過蘇然，
然后熟門熟路似的坐在“婆婆”旁邊，親昵地拉起她的手：“表姐，
你這氣色看著可真好多了！比上次見你好太多了！真是菩薩保佑！”她的聲音很大，
眼睛卻飛快地掃視著客廳，目光在書房的門口停頓了一下。蘇然端著茶過來，
注意到這位張姨握著“婆婆”手時，手指看似隨意地拂過對方的手背，那動作輕而快，
更像是一種……試探？傳遞信號？眼神交匯的一剎那，
蘇然甚至捕捉到了一絲難以言喻的默契！“是啊，福氣。” “婆婆”不著痕跡地抽回手，
接過蘇然遞來的茶杯，輕輕啜了一口，避開蘇然探究的目光，轉而問張姨，
“你……最近怎么樣？”她們就這樣聊著天，內容空洞無趣，全是些無關痛癢的客套話。
蘇然坐在一旁，表面平靜，內心卻已是驚濤駭浪。這個張姨，來得太巧了！她的眼神，
她的小動作，她對“婆婆”過于刻意的關注，無不透露著異常。她是誰？
她和眼前這個假“婆婆”明顯認識！她是來接頭？是來確認什么？還是來警告什么？
蘇然看著相談甚歡的兩人，只覺得手腳冰涼。假婆婆的身份已被指紋坐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