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點十七分，我又一次從那個噩夢中驚醒。”鹿上恩麻木的打開錄音筆，喃喃低語。
窗外雨聲如注，閃電劃破夜空，將鹿上恩的臥室照得慘白，她蜷縮在床上，
渾身冷汗浸透了睡衣，手指死死攥著被角，仿佛這樣就能阻止那個畫面在腦海中重播，
李招娣從教學樓頂墜落，四肢扭曲成不可能的角度，粗糙毛躁的頭發，
被雨水混合著血水滋養的無比順滑，像一條條黏膩且斷掉的蛇，她的眼睛里滿是不甘心，
她第一次知道，瘦弱的李招娣居然可以發出這么大的聲響，
此時的李招娣仿佛變身成為美杜莎，將她石化，她渾身僵硬，好像被拷上了枷鎖，
李招娣的胸膛還有微弱的起伏，鹿上恩茫然的跪在天臺上，雨勢瞬間加大，
由中雨變成大暴雨，雨水仿佛上萬根銀針，盡數扎在鹿上恩的身上，她好疼。。。
1.這是第四十九次做同樣的夢。自從一個多月前李招娣墜樓身亡后，
這個夢就像詛咒一樣纏上了鹿上恩。醫生說這是創傷后應激障礙，建議她休學治療。
但鹿上恩知道，那些藥片根本治不好她的病。因為每當鹿上恩閉上眼睛，
就能看見李招娣那雙充滿怨恨的眼睛，對她說：”鹿上恩，你為什么不拉住我。
”閃電再次照亮房間，鹿上恩驚恐地發現床頭站著一個人影。那是個瘦小的女孩，
穿著洗得發白的校服，頭發濕漉漉地貼在臉上，水珠不斷從她身上滴落，滴答，滴答，
滴在地板上暈開一朵朵紅色的小花。”李。。。李招娣？”嗓子里好像多了一個塞子，
嘴張了又張才努力的找回自己的聲音，那聲音因為驚恐而變得斷斷續續不成調，
也不似往日那般清脆。李招娣抬起頭，露出那張鹿上恩再熟悉不過的臉——蠟黃的皮膚，
單眼皮下是一雙死氣沉沉的眼睛，干裂的嘴唇漏出了一個憐憫的笑，緩緩的向著鹿上恩走去，
地上紅色的小花五朵、四朵、三朵。。。”救救我。。。”她向鹿上恩伸出手，
那只手腕上布滿了新舊交錯的傷痕，李招娣走到鹿上恩的床邊，
躺在了上面溫柔的看著鹿上恩，仿佛她們是世界上最好的姐妹那般。鹿上恩尖叫著向后躲，
卻感到一陣天旋地轉。床似乎變成了一個無底洞，不斷下墜、下墜。。。2.”死丫頭！
都幾點了還不起床？要我伺候你洗漱更衣？沒見過你這么懶的丫頭！
”一記響亮的耳光把鹿上恩從黑暗中扇醒。臉頰火辣辣地疼，嘴里有鐵銹味。
鹿上恩茫然地睜開眼，看到一張陌生而刻薄的女人臉。”媽。。。？”鹿上恩下意識叫道，
隨即愣住了。這不是她的聲音——這個聲音沙啞、怯懦，像被掐住脖子的貓。”別叫我媽！
晦氣東西！”女人揪住鹿上恩的頭發把她從床上拖下來，”趕緊去做飯，耀祖七點要上學！
”鹿上恩被摔在地上，一陣頭暈目眩，而后跌跌撞撞地爬起來，
發現自己在一個不足十平米的昏暗房間里。墻角堆滿了雜物，地上鋪著一塊發霉的床墊，
那就是她的”床”掛著一面裂了縫的鏡子，在她發現鏡子時，鏡子也發現了她，
鹿上恩看到了鏡中的自己——單眼皮，蠟黃臉，這是李招娣的臉。”李招娣！？我？
”鹿上恩摸著自己的臉，難以置信，想到自己變成了一個死人，一陣寒顫從尾椎骨升起，
鹿上恩打了一個激靈。鹿上恩掐了自己一把，疼得倒吸冷氣——這不是夢，
樹枝一樣的胳膊上滿是青紫。”死丫頭！你在磨蹭什么呢！”廚房傳來女人的怒吼。
鹿上恩拖著疼痛的身體走向廚房，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被摔過的腿鈍鈍的疼，
骨縫里好像有針在扎。廚房狹小陰暗，灶臺上積著厚厚的油垢。
一個肥胖的中年男人坐在餐桌前看報紙，旁邊是個七八歲的男孩，正用筷子敲碗。”快點！
餓死了！”男孩朝鹿上恩吐舌頭。這是她的”家人”——李招娣的父母和弟弟李耀祖。
鹿上恩曾在李招娣的日記里讀到過對他們的描述，但親眼所見還是讓她難以接受，
她的嗓子里仿佛有一團裹著石頭的棉花，濕潤，沉甸甸的，想咽咽不下，想吐吐不出，
孤立無援的她好想回家，回到爸媽溫暖的懷抱中。”今天...吃什么？”鹿上恩小聲問，
強忍著眼淚不掉下來。”吃吃吃，就知道吃！”女人——不，
李招娣的母親——從冰箱里扔出兩個雞蛋和一把蔫黃的青菜，”就這些，別浪費油！
”鹿上恩手忙腳亂地開始做飯，油濺到手臂上燙出紅痕也不敢出聲。這是她第一次做飯，
以前在家都是保姆做給她吃。”姐，我要吃煎蛋！”李耀祖踢著鹿上恩的小腿。”耀祖乖，
兩個蛋都給你。”父親頭也不抬地說”你要是敢搶弟弟的蛋，你看我不打死你。
”而后又和鹿上恩說到”一個女孩，吃那么多干什么，吃胖了怎么找婆家！
”鹿上恩咬著嘴唇把兩個蛋都煎了，而她自己只能喝一碗稀得能照見人影的米湯。飯桌上，
父母不斷給弟弟夾菜，對她則視而不見。弟弟故意把飯粒吐到地上，父母卻哈哈大笑。
”招娣，吃完把碗洗了再去上學。”母親命令道，”晚上回來記得買醬油，
還有給你弟帶包辣條。”她點點頭，心里卻翻江倒海。這就是李招娣的日常生活？
難怪她總是穿著縫縫補補，洗得發白的衣服，難怪她午飯永遠只有一個饅頭。。。
去學校的路上，鹿上恩路過一家便利店，
玻璃映出她的倒影——瘦小的身體套在寬大的校服里，書包帶子斷了用繩子綁著，
帆布鞋開了膠。這就是李招娣，全校公認的”窮酸怪胎。”鹿上恩看了一眼墻上掛著的日歷，
這是李招娣墜樓的前一年，那時候她們才大一，鹿上恩心中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似乎是興奮或者熱血沸騰，既然上天選擇讓她成為李招娣，那么就是來拯救她的，
她一定會改變李招娣的命運！3.”喲，這不是大學霸李招娣嗎？
”一個尖銳的女聲從身后傳來。鹿上恩轉身看到三個女生，為首的扎著高馬尾，一臉傲慢。
她叫祁小雨，是班上的”大姐大”最初似乎和李招娣關系不錯。”聽說你昨天數學考得很好？
只有你自己做出了最后的大題。”祁小雨走近鹿上恩，手指戳著她的胸口，
滿臉的戲謔”作弊了吧？偷看答案了？””我沒有...”鹿上恩下意識后退。”喲，
今天的李大小姐很勇敢嘛，還敢頂嘴？”祁小雨一把搶過鹿上恩的書包，
把里面的東西倒在地上。課本、鉛筆盒、一個干癟的饅頭滾落一地。
祁小雨的限量版球鞋踩在饅頭上，碾得粉碎。”撿起來。”她命令道。
鹿上恩不可置信的看著祁小雨，她很熟悉祁小雨，以前的她可從來沒有遭受過這種待遇，
但此時她不是鹿上恩，她是李招娣，她狠狠地咬了咬牙，蹲下身去撿，
突然一杯咖啡從天而降，把她澆得透濕。祁小雨和她的跟班哈哈大笑。”落湯雞！賞你的，
饅頭那么干巴，給你配點喝的。”祁小雨戲謔的看著她，嘴角上帶著玩味的笑，
而她的狗腿一個個哈哈大笑了起來，此時一張張人臉，變成了抽象線條漫畫，丑陋，邪惡，
荒誕。鹿上恩攥緊拳頭，指甲深深掐進掌心。以前在學校，她從未見過有人欺負李招娣，
哪怕她很孤僻，不合群，她還好心和李招娣做朋友，邀請她到自己家玩，
給她吃她從未吃過的提拉米蘇。”快看，她要哭了！”一個跟班指著鹿上恩嘲笑。
鹿上恩沒有哭。相反，一種冰冷的感覺從心底升起，流進四肢百骸。她慢慢站起來，
直視祁小雨的眼睛。”祁小雨！你會后悔的，我會讓所有人都知道你的惡行。
”鹿上恩一字一頓地說。祁小雨愣了一下，隨即惱羞成怒：”就你還敢威脅我？
”她揚起手要扇鹿上恩耳光，被鹿上恩猛地抓住她的手腕。”我說，你會后悔的。
”鹿上恩的臉上漏出勢在必得的笑容，仿佛將祁小雨就像一只螞蟻，隨便就可以捏死，
這笑容李招娣這干干巴巴的臉上，顯得格外詭異，就像是干涸的泥土，一塊一塊的，
亦如夢中的李招娣，碎成一片片的臉。祁小雨臉色刷白，李招娣還是那副帶死不活的樣子，
但是今天的她，似乎和平時不太一樣。。。當然不一樣，李招娣的父母不愛她，虐待她，
但是鹿上恩的父母老來得女，鹿上恩鹿上恩，自然是上天的恩賜，家境殷實，
甚至于學校的兩座樓，都是鹿上恩父母捐的，她自然是在學校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祁小雨被這句話唬的一愣。鹿上恩松開她的手，撿起書包轉身離開，留下呆若木雞的祁小雨。
這一刻，她越加的堅定，自己穿越的意義就是來拯救李招娣的，是來改變李招娣悲慘命運的！
放學回家的路上，天空陰沉得像要壓下來。鹿上恩剛走到巷口，就被一股大力拖進廢棄工地。
祁小雨和她的跟班堵住了鹿上恩，還有幾個高年級的男生。”臭婊子，敢威脅我？
”祁小雨揪住鹿上恩的頭發，”今天讓你知道厲害！
”接下來的半小時是鹿上恩人生中最漫長的地獄。他們輪流扇耳光，用打火機燒她的頭發，
給她畫成小丑拍照。鹿上恩像破布娃娃一樣被丟在水泥地上，渾身疼痛，嘴里全是血腥味。
她躺在地上，恍惚間和當初李招娣墜樓時的姿勢一模一樣，她的眼睛開始模糊，
甚至看不清祁小雨的臉，奇怪，所有人的臉都可以看清，唯獨祁小雨的臉，看不清。。。
”下次再敢多嘴，就把這些照片貼滿全校！”祁小雨最后踹了鹿上恩一腳，揚長而去。
鹿上恩蜷縮在墻角，淚水混合著血水流下。這一刻，她對祁小雨的恨意達到了頂點。不，
不止是祁小雨——她恨這個不公平的世界，恨重男輕女的父母，恨仗勢欺人的同學，
恨眼睜睜看著李招娣受苦卻無動于衷的自己。。。”我會讓你們付出代價。
”鹿上恩擦干眼淚，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所有人。”參差不齊的頭發遮住怨恨的雙眼，
毛糙的頭發隨風擺了起來，那夜，李招娣頭上的蛇，這一刻似乎活了起來。回到家，
迎接鹿上恩的是母親的責罵：”死哪去了這么晚才回來？醬油呢？””我。。。我被。。。
””別找借口！”父親一巴掌把我扇倒在地，”讓你買的醬油也沒買，想餓死我們？
”弟弟在一旁做鬼臉：”活該！”那天晚上，鹿上恩被罰跪在陽臺上不許吃晚飯。寒冬臘月，
只穿著單薄的校服，凍得牙齒打顫。透過窗戶，她看到”家人”其樂融融地吃著火鍋，
弟弟碗里堆滿了肉片。這就是李招娣的人生。
日復一日的虐待、忽視、欺凌...難怪她會從樓頂跳下去。不，應該說，
她能撐到現在已經是個奇跡。苦難摧殘人的意志，這比她想的更可怕，
上午還信心滿滿的鹿上恩摸著陽臺上的鐵欄桿，
忽然產生了一個可怕的念頭：如果我現在跳下去，會不會結束這一切？
會不會回到我原本的生活？但隨即，另一個更可怕的想法浮現：為什么要我死？
該死的明明是那些人。。。在鹿上恩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無法自拔的時候，
一雙稚嫩的手遞過來一根雞腿”對不起，姐姐，你知道，爸媽不喜歡我和你親近，
你餓了吧”是李招娣的弟弟，耀祖，屋子里其樂融融的景象已經結束了，
只留下一桌殘羹剩菜等著李招娣去收拾，也不知道這根雞腿是怎么被留下來的，
她也不知道李耀祖是什么心思，但是她現在真的很需要這個雞腿，
此時的鹿上恩視線被淚水模糊，這是她來到這里，第一次有過的溫暖，粗糙的雙手，
接過雞腿，狠狠地咬了一口，卻怎么也咬不下來，牙齒發酸，喉嚨發緊，
她努力的控制自己不哭出來，她一向是天之驕女，這一天的遭遇幾乎把她擊垮了。。。
自那以后，鹿上恩每日過著行尸走肉般的生活，她不知道這種日子什么時候會結束，
每天都在沖擊著她的心理防線。如果不是靠著未來的記憶，
她現在的學習成績可能會到后面的幾名了，鹿上恩麻木的機械的看著書，座位光線不足，
有些暗，李招娣常年坐在角落里，挨著垃圾桶，沒有人愿意坐在這，
這里就變成了李招娣的專屬。李招娣的學習并不拔尖，只是數學稍微好一些，
初中高中時語文這種需要大篇幅背或者書寫的科目，李招娣學的都不好，甚至經常不寫作業，
老師叫來了李招娣父親，這個五大三粗的男人進門二話沒說就是一巴掌，嘴里罵罵咧咧，
”你他媽再讓老子來，你就別念了，滾回去給老子打雜，給你弟攢彩禮去。
”老師攔了又攔甚至報警都無法改變，只能偶爾塞給李招娣兩個包子，
卻再也不敢找李招娣的家長了。鹿上恩現在知道為什么李招娣不寫作業了，
因為放學就要立馬回去做家務做飯輔導弟弟功課收拾屋子，她的時間被排的滿滿當當，
根本抽不出時間，每晚要忙到半夜十一二點才有時間來做作業，甚至不敢開燈，
只能借著月光勉強辨認，其實李招娣的家，并沒有那么貧窮，
最開始李招娣的父親連高中大學都不準她念，后面李招娣想了一個曲線救國的辦法，寫借據，
大學后兼職還債，并且告訴她爸，上大學可以換更多彩禮給弟弟。。。
鹿上恩抬頭看了一眼黑板，看到了前排，祁小雨的座位，她穿成李招娣的第一天，
因為不適應身份坐到了祁小雨經常坐的位子，被祁小雨狠狠地掐了一下趕走了。。。奇怪，
她自己呢？她怎么好多天都沒有來上學了？她不記得她一年前有什么大事幾天沒來上學啊！
”鹿上恩怎么沒來上課啊 ？”鹿上恩探出身子問了一下常年在教室睡覺的前桌。”鹿上恩？
誰是鹿上恩，你熬夜熬的腦子壞了？你看你的大黑眼圈。。。”前桌先是迷茫的反問她，
后面看到鹿上恩的黑眼圈開始推薦自己在網上學的偏方，但是鹿上恩一個字都沒有聽進去，
她腦袋某一根神經仿佛被電擊了，使她失去了所有的力氣，怎么會沒有呢？
前桌怎么會不認識她呢？她去哪了？她。。。消失了？寒意變成冰花，穿透衣服，
在她的血脈中凝結，將她凍成一個做冰雕，她在冰雕里痛苦的看著外面的世界，所有的不安，
疑惑，化成冰刃扎在了她的胸口。鹿上恩想立馬沖出去回到家，去尋找真相，
但是學校的保安根本不讓她出去，一定要家長來接，她只能作罷，現在的她營養不良，
甚至跑幾步路都用盡了力氣，渾身發軟。學校大門锃光瓦亮，
上面反射出鹿上恩失魂落魄的模樣，她呆呆的看著大門上的小人，是她又是”她”，
似乎要把鹿上恩吸進去，永遠的困在里面萬劫不復。鹿上恩一整天都像心里住進了螞蟻，
亂糟糟，酥酥麻麻的，自己的心臟仿佛是個烤爐，把這些螞蟻烤的焦香酥脆。
4.好不容易熬到了放學，鹿上恩立馬沖出去往曾經的家里跑，她的家是別墅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