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兩點十七分。手機屏幕驟然亮起,慘白的光在漆黑房間里像一道撕裂的傷口。
那刺耳的、催命符般的鈴聲蠻橫地撞碎寂靜,也撞得我心臟猛地一縮,
幾乎要從喉嚨里跳出來。屏幕上跳動著兩個字:“爸”。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間從尾椎骨竄上天靈蓋,四肢百骸都僵住了。這個時間點的電話,
從來不會帶來任何好事。我猛地坐起身,手指因為用力而微微發抖,劃了好幾次才接通。
“喂?爸?” 聲音干澀發緊,像砂紙摩擦。電話那頭傳來粗重、艱難的喘息,
每一次吸氣都帶著破風箱般的嘶鳴,每一次呼氣都沉重得像要把肺葉整個吐出來。
那聲音里裹著一種令人心悸的虛弱,還有一種……死氣沉沉的認命。
“……默啊……” 他終于擠出兩個字,破碎得不成樣子,緊接著是一陣劇烈的嗆咳,
仿佛要把五臟六腑都咳出來。
“……摔了……腿……怕是……”后面的話被劇烈的疼痛和窒息感吞沒了,
只剩下徒勞的、令人心碎的抽氣聲。“爸!爸你撐著!我馬上到!馬上!
” 我幾乎是吼出來的,掀開被子跳下床,胡亂抓起椅背上的外套就往身上套,
動作快得近乎痙攣。鑰匙在哪?錢包?手機要沒電了!充電寶!腦子里一片混亂的轟鳴,
只剩下電話那頭越來越微弱、越來越痛苦的喘息聲,像鈍刀子反復割著神經。
我跌跌撞撞沖進父親那間彌漫著陳舊塵埃和藥水混合氣味的老房子時,客廳的燈光昏黃無力。
他就那么蜷縮在冰冷的水磨石地板上,像一只被踩碎了外殼的蝦米。
左腿以一個絕對不正常的角度扭曲著,褲管被滲出的暗紅血漬洇濕了一大片。
他的臉埋在臂彎里,身體因為劇痛而無法控制地小幅度抽搐。聽到我的腳步聲,
他艱難地側過頭。那一刻,時間仿佛凝固了。燈光落在他臉上,溝壑縱橫。
但真正讓我渾身血液瞬間凍結的,是那雙眼睛。渾濁,灰敗,
像蒙著厚厚一層灰塵的玻璃珠子。里面什么都沒有了——沒有痛苦帶來的憤怒或恐懼,
沒有見到兒子的微弱喜悅,甚至沒有對自身處境的任何一絲情緒波瀾。
只有一片死寂的、徹底的荒蕪。那是一種精神徹底熄滅后的冰冷余燼。不是腿斷了,
是支撐著他活著的某種東西,在那重重一摔里,徹底碎了。“爸!” 我撲過去,
聲音抖得不成樣子,想碰他又怕加劇他的痛苦,雙手懸在半空,徒勞地顫抖。“救護車!
我叫救護車了!馬上就到!你撐著點!”他眼珠極其緩慢地轉動了一下,目光落在我臉上,
卻又像是穿透了我,落在虛空里某個更遙遠、更冰冷的地方。嘴唇囁嚅了一下,氣若游絲,
幾乎聽不見:“……沒意思了……兒子……真沒意思了……”那聲音輕飄飄的,
卻比任何哭喊都更沉重地砸在我心上。一股巨大的恐慌攫住了我。這不是骨折,
這是一種……放棄。他躺在那冰冷的地上,放棄了整個世界,也放棄了我。
救護車刺耳的笛聲由遠及近,紅藍的光在窗外瘋狂閃爍,切割著死寂的夜。
醫護人員動作麻利而專業,
擔架、固定夾板、氧氣面罩……小小的客廳瞬間被緊張的氛圍填滿。
父親像一件沒有生命的貨物被小心地搬運上去,他全程閉著眼,只有被挪動觸碰到傷腿時,
眉頭會本能地痛苦地蹙緊一下,隨即又松開,恢復成一片麻木的死灰。
他甚至沒有再看我一眼。那扇通往他世界的門,仿佛在那重重一摔之后,就徹底關上了,
嚴絲合縫。醫院的走廊,彌漫著消毒水和絕望混合的永恒氣味。
慘白的燈光打在同樣慘白的墻壁上,冰冷得不近人情。手術室的門緊閉著,
上方亮著“手術中”三個血紅的字。我靠墻蹲著,后背緊貼著冰冷堅硬的瓷磚,
汲取著那點微不足道的涼意,試圖壓住心口那團灼燒般的恐慌和……無邊無際的茫然。
醫生的話還在耳邊回響,公式化,帶著職業性的平靜:“……粉碎性骨折,位置不好,
手術難度大,術后恢復期會很長,而且……高齡患者,康復意愿和身體機能是最大的難關。
家屬要有心理準備,完全恢復到以前的狀態……可能性極低。” “心理準備”四個字,
像冰錐一樣扎進來。手術很成功,至少骨頭被接回去了。但父親被推回病房時,
整個人像被抽掉了骨頭,又像一具蒙著皮的骷髏架子,軟綿綿地陷在病床慘白的被褥里。
麻藥還沒完全退去,他昏沉著。可當藥效過去,劇烈的疼痛開始啃噬他時,
他也沒有像其他病人那樣呻吟、叫喊,或者暴躁地發泄。他只是死死咬著下唇,咬得發白,
甚至滲出血絲,眼睛死死盯著天花板,空洞得嚇人。護士來換藥,他像個沒有知覺的木頭人。
護工試圖幫他翻身活動一下,他身體僵硬得像一塊拒絕融化的冰,
眼神里只有一片死寂的抗拒。“陳大爺,您得動一動,不然肌肉萎縮,
以后更麻煩……” 護工李阿姨耐著性子勸。父親眼皮都沒抬一下,
喉嚨里滾出一個含糊的音節,
像是從地底擠出來的:“……隨它去……死了干凈……”李阿姨無奈地看向我,搖搖頭,
壓低聲音:“小陳啊,你爸這……心氣兒沒了,比腿斷了還難辦。這樣下去,真不行啊。
” 她的話印證了我心底最深的恐懼。藥物和手術可以修復斷裂的骨頭,
卻無法喚回一個決意沉沒的靈魂。那死灰般的眼神,像烙印一樣燙在我的視網膜上,
日日夜夜灼燒著我。他躺在那里,拒絕食物,拒絕交流,拒絕一切康復的努力,
只沉默地、固執地滑向那個名為“放棄”的深淵。錢。流水一樣地花出去。
積蓄那點可憐的底子,在住院費、手術費、進口藥、特護費面前,迅速見底,
露出干涸丑陋的河床。銀行卡的余額數字每一次跳動減少,都像在心臟上剜掉一塊肉。
白天我強撐著精神在公司處理堆積如山的工作,神經繃得像即將斷裂的琴弦,
每個催促的電話鈴聲都讓我心驚肉跳。夜晚則蜷縮在病房那張窄小堅硬的陪護椅上,
盯著父親在昏暗夜燈下輪廓模糊、毫無生氣的側臉,
聽著他因疼痛或噩夢偶爾發出的壓抑抽氣,巨大的疲憊和無助像濃稠冰冷的瀝青,
一點點淹沒我。我甚至不敢深想,如果工作丟了,這無底洞般的醫藥費該怎么辦?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就被更深的恐懼壓下去——錢沒了可以再賺,但如果爸沒了……不行!
絕對不行!一個聲音在我腦子里尖叫。不能讓他就這么“死”在病床上!必須做點什么,
砸鍋賣鐵也要把他從那個冰冷的深淵里拽出來!就是在這樣幾近崩潰的邊緣,那個廣告彈窗,
像一根詭異的救命稻草,猝不及防地出現在我手機屏幕上。
那時我正在醫院走廊盡頭的開水間,機械地往泡面桶里倒著滾水,
蒸騰的熱氣模糊了手機屏幕。“【時光驛站】——為您最珍視的人,按下暫停鍵,
或……撥回指針。專業生命陪護,撫平歲月刻痕,喚醒沉睡活力。逆轉時光,重塑可能。
頂尖技師,效果卓絕。為‘心死’之人,點燃生命燭火。詳情點擊咨詢,開啟非凡之旅。
”廣告詞浮夸得近乎荒謬,帶著一股神棍和賽博朋克混雜的廉價感。“逆轉時光”?
“重塑可能”?任何一個理智尚存的人都該嗤之以鼻,立刻劃走。但那一刻,
看著泡面桶里扭曲膨脹的面餅,聞著消毒水和廉價調料包混合的怪異氣味,
聽著遠處病房傳來其他病人壓抑的呻吟,再想到父親那雙空洞死寂的眼睛……我像著了魔。
指尖不受控制地顫抖著,
帶著一種破罐子破摔的瘋狂和最后一絲渺茫的、連自己都不相信的希冀,
狠狠戳在了那個“詳情咨詢”的按鈕上。屏幕跳轉。界面異常簡潔,甚至可以說簡陋。
一個純黑的背景,中央是幾行冷白色的文字,沒有任何花哨的圖片或按鈕。
林霜> 基礎費用:RMB 288,888 (預付全款)> 附加說明:效果因人而異,
存在不可逆伴生損耗。確認需求,技師將在約定時間抵達。
XXXXXXX(一串加密的、看起來像亂碼的數字和字母組合)二十八萬八千八百八十八!
這個數字像一記重錘,砸得我眼前發黑,幾乎窒息。
我辛辛苦苦攢下的那點準備結婚買房的錢,加上透支信用卡的極限,
剛剛夠填上這個恐怖的天文數字!荒謬!這絕對是詐騙!
一個針對絕望家屬精心設計的、極其惡毒的陷阱!理智在尖叫著逃離。但手指,
卻像被一股來自深淵的冰冷力量攫住,僵硬地、緩慢地,點開了手機銀行APP。
冰冷的藍光照亮我慘白的臉。余額數字刺眼地跳動著,減少,歸零,
最終變成一個觸目驚心的負號。轉賬成功的提示信息彈出來,像一張無聲的死亡通知書。
看著屏幕上那串代表“林霜”的加密收款代碼,胃里一陣翻江倒海的絞痛。
我扶著冰冷的墻壁干嘔,卻什么也吐不出來,只有冰冷的絕望和一種近乎自毀般的麻木,
順著脊椎蔓延到四肢百骸。錢沒了。換來了一個代號,一個名字,
和一個渺茫到近乎可笑的希望。我靠在冰冷的瓷磚墻上,大口喘著氣,像個溺水瀕死的人。
手機屏幕暗了下去,映出我扭曲而絕望的臉。值嗎?我不知道。我只知道,
我已經沒有退路了。約定的時間,是第三天晚上八點整。父親的狀態更糟了,
連水都喝得很少,整個人急速地干癟下去,皮膚松弛地掛在骨頭上,眼窩深陷,
那片死寂的灰色幾乎凝固成了實質。病房里靜得可怕,
只有監測儀規律而單調的“嘀——嘀——”聲,像在倒數著什么。七點五十九分。
我站在窗邊,神經質地一遍遍刷新著手機,那個簡陋的咨詢頁面毫無變化。
窗外城市的霓虹流光溢彩,喧囂而冷漠,襯得病房里這片死寂更加令人窒息。
心臟在胸腔里沉重地撞擊著肋骨,每一次跳動都帶著沉悶的回響。
二十八萬八……買一個虛無縹緲的代號……我一定是瘋了……八點整。“篤、篤、篤。
”三聲極其輕微、卻異常清晰的敲門聲響起,精準得像秒針劃過表盤。聲音不大,
卻像直接敲在我的耳膜深處,讓我的心臟驟然停跳了一拍!病房門無聲地滑開一道縫隙。
沒有預想中穿著制服的護工或醫護人員。門口站著一個年輕女子。非常年輕,
看起來絕不會超過二十三四歲。她穿著一身剪裁利落的深灰色棉麻套裝,
樣式簡單得近乎樸素,卻意外地貼合她纖細挺拔的身形。長發用一根簡單的木簪綰在腦后,
露出線條干凈優美的脖頸。面容清秀,皮膚在走廊頂燈下顯得過分白皙,近乎透明,
帶著一種不常見的、玉石般的冷感。最讓人無法忽視的,是她那雙眼睛。瞳孔的顏色極深,
像沉在寒潭底下的墨玉,看過來時,平靜無波,沒有任何情緒起伏,
仿佛世間萬物在她眼中都不過是過眼煙云。那眼神,太靜了,靜得讓人心頭發怵。她的肩上,
斜挎著一個箱子。那絕不是現代醫療箱的樣式。箱子不大,呈深沉的檀木色,
邊角包裹著磨損得發亮的暗色金屬,表面雕刻著極其繁復細密的、無法辨認的藤蔓狀花紋,
紋路深處仿佛有極其微弱的、難以察覺的幽光在緩慢流淌。
箱子上掛著一把同樣布滿奇異刻痕的、小巧的青銅鎖。
這東西散發著一種難以言喻的、與周遭現代化病房格格不入的古老氣息,
像剛從某個塵封千年的墓穴里取出來。她走了進來,腳步無聲無息,像一道沒有重量的影子。
目光越過我,直接落在病床上形銷骨立、毫無生氣的父親身上。那雙深潭般的眸子,
似乎微微波動了一下,快得讓人以為是錯覺。“陳默先生?” 她的聲音響起,音色清冷,
不高不低,沒有任何溫度,如同山澗滑過冰面的泉水。“是…是我。” 我的喉嚨發緊,
聲音干澀得厲害,目光無法從她肩頭那個詭異的箱子上移開。“你…你就是林霜?
”她沒有回答,算是默認。徑直走到病床前,微微俯身,
仔細地、用一種近乎審視的目光觀察著父親灰敗的面容和那雙空洞無神的眼睛。
她的靠近沒有引起父親任何反應,他依舊沉浸在自己那片死寂的荒原里。林霜直起身,
動作從容地將那個古舊的箱子從肩上取下,輕輕放在病床邊的床頭柜上。
金屬包角和木頭接觸,發出沉悶的一聲輕響。她伸出右手,那手指修長,骨節分明,
同樣帶著一種不見血色的蒼白。指尖沒有觸碰那把青銅小鎖,只是在鎖孔上方幾厘米處懸停,
極其輕微地、帶著某種奇特韻律地一捻。“咔噠。”一聲輕響。那把布滿刻痕的青銅鎖,
竟自動彈開了!我屏住了呼吸,眼睛死死盯著那開啟的箱蓋。里面沒有針筒,沒有藥瓶,
沒有任何現代醫療器械的影子。箱內襯著一種深紫色的、看不出材質的柔軟絨布。絨布中央,
靜靜臥著一件物品。那是一個懷表。但絕非尋常的懷表。
表殼是某種暗沉沉的、非金非木的材質,
同樣蝕刻著與箱子表面類似的、更加精細復雜的藤蔓狀紋路。紋路深處,
似乎有極其微弱的、如同呼吸般明滅的幽藍光芒在緩緩流淌,形成一種玄奧的回路。
表蓋緊閉著,看不到里面的表盤。林霜伸出那過分蒼白的手,
小心翼翼地將那只奇異的懷表從絨布中取出。她的動作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莊重感。
病房里異常安靜,連監測儀的“嘀嘀”聲都仿佛被某種無形的力量壓低了。她握著懷表,
轉向我,那雙深不見底的墨玉眸子,平靜地迎上我驚疑不定的目光。檀木箱古老沉郁的氣息,
混合著消毒水的味道,在小小的病房里彌漫開,形成一種令人不安的張力。
父親依舊無知無覺地躺著,像一個被世界遺棄的破舊玩偶。
林霜的手指輕輕搭在那只詭異懷表冰冷的表殼上,指尖的皮膚幾乎與那暗沉的金屬融為一體。
她開口了,聲音依舊是那種山澗寒泉般的清冷,不高不低,
卻清晰地穿透了病房里凝滯的空氣,每一個字都像冰珠砸在鼓面上,
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重量:“陳默先生。逆轉時間,存在不可逆的伴生損耗。您是否確認,
需要為您父親,啟動這項服務?”“逆轉時間”!這四個字,
如此直白、如此荒誕、如此……驚心動魄地從她口中吐出!像一道無聲的驚雷,
在我早已混亂不堪的腦子里炸開!心臟猛地一抽,幾乎要跳出胸腔。血液瞬間沖上頭頂,
又在下一秒凍結成冰。荒謬!這絕對是瘋子的囈語!二十八萬八買來的,
難道就是一個神志不清的演員和一場精心設計的騙局?我張了張嘴,
喉嚨里像堵著一團滾燙的棉絮,灼痛著,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那個散發著古老邪惡氣息的箱子、以及她手中那只流淌著幽藍光紋的詭異懷表之間瘋狂逡巡。
理智的碎片在尖叫著逃離,斥責這徹頭徹尾的胡言亂語。但另一股更原始、更絕望的力量,
卻死死攥住了我的心臟——父親那雙死灰般的眼睛,他蜷縮在地板上無聲無息的絕望,
他躺在病床上拒絕一切的枯槁……像走馬燈一樣在我眼前瘋狂閃現。錢已經沒了,
沉入了那個不知名的黑洞。希望,
哪怕只有萬分之一、荒謬絕倫的希望……也比徹底的絕望要好!
一股破釜沉舟的蠻力沖破了喉嚨的阻塞,我的聲音嘶啞得像是砂紙摩擦,
帶著連自己都感到陌生的顫抖和孤注一擲的瘋狂:“確……確認!只要能讓他……活過來!
像個人一樣活過來!確認!” 最后兩個字幾乎是吼出來的,
在寂靜的病房里激起一陣短暫的回音。林霜的臉上沒有任何波瀾,
仿佛我激烈的反應不過是拂過水面的一縷微風。她只是極輕微地點了下頭,
動作幅度小得幾乎可以忽略。然后,她轉向病床,目光重新落回父親身上。
那雙深潭般的墨玉瞳孔里,似乎有極其幽微的光芒一閃而逝。她握著懷表的手指,
以一種極其復雜、充滿韻律感的方式輕輕活動起來。指尖的皮膚在昏暗的光線下,
似乎泛起一種極其微弱、轉瞬即逝的珍珠般的光澤。她的動作快而精準,
像是在撥動一組無形的、極其精密的弦。沒有聲音,沒有任何可見的能量波動,
但病房里的空氣,仿佛瞬間被抽緊、凝固了。她俯下身,靠近父親毫無血色的臉。
另一只空著的手,極其輕柔地、近乎憐惜地,拂開了父親額前幾縷被冷汗濡濕的灰白頭發。
這個細微的動作,帶著一種與她那冰冷氣質截然不同的、近乎詭異的溫柔。接著,
她做了一件讓我血液幾乎倒流的事情。她緩緩地、對著父親緊閉的嘴唇,俯下了身!
距離近在咫尺!“你干什么?!” 我失聲驚叫,下意識地就想沖過去阻止。這太荒謬了!
太……褻瀆了!但我的腳步剛動,一股無形的、冰冷至極的力量驟然降臨!
像一層粘稠沉重的冰水,瞬間裹住了我的全身,從皮膚一直凍到骨髓!
我整個人被死死地釘在原地,連一根手指都無法動彈!只有眼球還能驚恐地轉動。林霜的唇,
并未真正接觸到父親干裂的嘴唇。在幾乎相觸的毫厘之間,她停住了。
檀木箱內那深紫色的絨布,在昏暗的光線下,似乎有極其幽暗的光暈極其短暫地亮了一下。
緊接著,一股無形的、難以言喻的“氣息”從她口中極其緩慢地、帶著某種韻律地呼出。
那不是氣流,更像是一種凝練的、微光閃爍的“霧”,極其稀薄,
帶著一種非塵世的、冰冷的、仿佛蘊含著星辰碎屑般的質感。這縷奇異的“霧”,
精準地、一絲不差地,沒入了父親微微張開的、毫無知覺的口中!
就在那縷“霧”消失的瞬間,林霜握在手中的那只詭異懷表,
表殼上那些緩慢流淌的幽藍光紋驟然變得明亮刺眼!
光芒如同活物般在繁復的紋路中瘋狂奔涌、加速流轉!整個表殼都微微震動起來,
發出一種極其低沉、仿佛來自大地深處的嗡鳴!那嗡鳴聲不大,
卻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穿透力,震得我耳膜生疼,心臟也跟著那詭異的頻率狂跳不止!
更駭人的是,林霜的身體,竟在這嗡鳴和光芒中,極其明顯地、劇烈地晃動了一下!
仿佛一瞬間被抽走了巨大的力量!她原本就過分白皙的臉龐,在懷表幽藍光芒的映照下,
瞬間褪盡了最后一絲血色,變得如同透明的水晶,脆弱得仿佛一觸即碎。一層細密的冷汗,
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從她光潔的額頭和鬢角沁出。這恐怖的過程似乎只持續了短短幾秒,
又漫長得像一個世紀。懷表上刺目的幽藍光芒驟然熄滅!那低沉壓抑的嗡鳴也隨之消失。
病房里瞬間恢復了死寂,只剩下監測儀那單調的“嘀嘀”聲,此刻聽起來竟有些刺耳。
林霜猛地直起身,踉蹌著向后退了一小步,才勉強站穩。她急促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胸口微微起伏,握著懷表的手指因為用力而指節發白,微微顫抖著。她的臉色蒼白如紙,
嘴唇緊抿成一條沒有血色的直線。那雙深潭般的眼睛,此刻像是被投入了巨石的深潭,
劇烈地波動著,瞳孔深處翻涌著難以言喻的疲憊和一種……難以形容的消耗感。
仿佛剛才那短短的幾秒鐘,耗盡了她漫長歲月積累的某種根本。
她迅速地將那只光芒盡斂、恢復成暗沉模樣的懷表放回檀木箱內,
手指再次懸空在鎖孔上方一捻。“咔噠”一聲輕響,青銅鎖自動扣合。做完這一切,
她甚至沒有再看病床一眼,也沒有看我。只是沉默地、動作有些滯澀地背起那個古舊的箱子。
步履不復來時的輕盈無聲,顯得有些沉重。她徑直走向門口,拉開門,
身影即將消失在門外走廊的光影中時,才停頓了一下,側過頭,留下最后一句冰冷的話語,
如同冰珠墜地:“明早七點后,可以嘗試接觸。效果……自己看。” 話音未落,
門已在她身后輕輕合攏。那股禁錮我的冰冷力量驟然消失。我一個趔趄,差點摔倒,
大口喘著粗氣,后背的冷汗已經浸透了衣服。心臟還在瘋狂地擂著鼓。
剛才那驚悚詭異、超越理解的一幕,像烙印一樣刻在腦子里,
混合著林霜最后那蒼白到透明的臉,讓我渾身發冷。我猛地轉頭看向病床,
心臟幾乎提到了嗓子眼。父親……依舊躺在那里。監測儀上跳動的數字和波形,
似乎沒有任何異常的變化。病房里安靜得可怕,只有我粗重的喘息聲。他閉著眼,
胸膛隨著呼吸微弱起伏,枯槁的面容在昏暗的光線下,依舊是一片死寂的灰敗。
什么……都沒有發生?一股巨大的、被愚弄的憤怒和徹骨的寒意猛地攫住了我!二十八萬八!
傾家蕩產!換來的就是這樣一個裝神弄鬼的儀式和一個神棍的倉皇逃離?
那瞬間的藍光和嗡鳴,那林霜消耗過度的樣子,難道都是精心排練的障眼法?
為了騙走我最后的救命錢?!絕望和憤怒像冰冷的毒蛇,噬咬著我的五臟六腑。
我靠著冰冷的墻壁,身體無力地滑坐下去,雙手痛苦地插進頭發里,用力揪扯著,
試圖用肉體的疼痛來壓制那幾乎要將我撕裂的崩潰感。
騙子……徹頭徹尾的騙子……我真是個徹頭徹尾的蠢貨!不知在冰冷的地板上坐了多久,
憤怒和絕望的浪潮稍稍退卻,留下麻木的疲憊。我掙扎著爬起來,腳步虛浮地走到病床邊,
頹然坐下。目光空洞地盯著父親那張毫無生氣的臉,一夜無眠。
腦子里反復回放著林霜詭異的操作和她最后蒼白如鬼的樣子,還有那傾家蕩產的巨大空洞。
每一秒都像是在油鍋里煎熬。窗外的天色,終于從濃墨般的漆黑,一點點透出灰白,
然后是魚肚白,最后染上了清晨稀薄的金色。七點了。我像一尊僵硬的石雕,坐在椅子上,
眼睛布滿血絲,死死盯著病床上的父親。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七點零五分。七點十分。
監測儀的“嘀嘀”聲規律得令人煩躁。什么都沒有改變。巨大的失落和冰冷的現實感,
像沉重的鐵砧,徹底壓垮了我最后一絲不切實際的幻想。就在我痛苦地閉上眼,
準備接受這殘酷的、被愚弄的事實時——一聲極其輕微、帶著疑惑和濃濃睡意的呻吟,
突兀地響起!“唔……?”這聲音,干澀、沙啞,卻像一道閃電劈開了凝固的死寂!
我猛地睜開眼!病床上,父親的眼皮極其緩慢、極其艱難地顫動了幾下,然后,
一點一點地掀開了!不再是那片死寂的、凝固的灰敗荒蕪!那雙渾濁的老眼里,重新有了光!
一種困惑的、迷茫的、仿佛沉睡了太久剛剛被強行喚醒的微光!雖然微弱,卻真實地存在著!
他的眼珠極其緩慢地轉動了一下,視線最終落在了我的臉上。眉頭微微蹙起,
似乎在努力辨認,干裂的嘴唇蠕動了幾下,發出極其嘶啞、模糊不清的聲音:“……默……?
……這……哪……”一股難以言喻的、巨大的酸楚和狂喜猛地沖上我的頭頂!
我的眼眶瞬間滾燙,淚水毫無預兆地洶涌而出!我撲到床邊,一把抓住父親枯瘦的手,
那手不再是之前那種冰涼的死物感,竟有了一絲微弱的溫度!“爸!爸!是我!是我!
在醫院!你……你感覺怎么樣?腿疼嗎?” 我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語無倫次。
父親的眼神依舊有些渙散和茫然,他嘗試著動了動身體,傷腿立刻傳來劇痛,
他“嘶”地倒抽一口冷氣,眉頭緊緊皺起,額頭上瞬間冒出細密的汗珠。但這痛苦的反應,
卻讓我心頭狂跳!有反應!他有痛覺了!不再是麻木的活死人!
“疼……疼……” 他嘶啞地說著,眼神里的迷茫漸漸被清晰的痛楚取代,
但那份死寂的灰敗,確確實實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屬于活人的、對痛苦的感知和……一絲微弱的不耐煩?“疼就對了!
疼就對了爸!醫生說了,疼是好事!說明神經沒壞死!” 我緊緊握著他的手,
眼淚止不住地流,臉上卻控制不住地咧開了一個極其難看的笑容,
是這些天來第一個發自內心的、帶著淚的笑。“你等著!我去叫醫生!馬上!
”接下來的幾天,變化以一種令人瞠目結舌的速度發生著。
父親的精神狀態像是被注入了某種強效的興奮劑。他不再拒絕食物,
甚至開始嫌棄醫院的病號餐太寡淡,嚷嚷著想吃樓下老張記的醬肘子。
他開始主動配合醫生和護士的治療,做復健時雖然疼得齜牙咧嘴,額頭青筋暴起,
卻咬著牙一聲不吭地堅持著,眼神里燃燒著一種近乎兇狠的、對康復的渴望。
他甚至能靠在床上,跟我斷斷續續地聊起我小時候的糗事,雖然聲音依舊沙啞虛弱,
但那份屬于“陳建國”的、帶著點倔強和小狡黠的鮮活氣息,真真切切地回來了!
主治醫生查房時,看著父親的精神頭和復健進度,連連稱奇,
眼鏡片后的眼睛里滿是不可思議:“奇跡啊!陳大爺,您這恢復意志力,
簡直是教科書級別的!心態好了,康復事半功倍!這速度,比很多年輕人都快!
” 父親只是咧開嘴,露出一個帶著點得意又有些虛弱的笑容。只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