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纏綿的午后，許安然推開"時光轉角"書店的玻璃門，風鈴發出清脆的聲響。
她抖落傘上的水珠，把傘插進門口的傘架里，動作熟練得像是回到自己家。
這家開在中學對面的書店，是她高中時代最常來的地方。"安然姐，好久不見！
"收銀臺后的女孩眼睛一亮，"還是老位置嗎？"許安然勉強扯出一個微笑。父親去世后，
她已經三個月沒來過這里了。"嗯，謝謝小彤。"角落里那個靠窗的座位依然空著，
紅色扶手椅的皮革已經有些開裂，露出里面淺色的填充物。
她坐下時聞到一股淡淡的木質香氣，這味道讓她恍惚了一瞬——高中時坐在這里看書，
總能聞到后排男生校服上同樣的氣息。她從包里取出那本《小王子》，書脊已經松動，
內頁邊緣泛著陳舊的黃色。昨天整理父親書房時，這本書從一堆教學資料中滑落出來，
扉頁上陌生的贈言像一記悶拳打在她胸口。"給17歲的安然，愿你永遠保持純粹。
——周敘白 2013.12.21"周敘白。這個名字在她舌尖滾過，
帶著某種既熟悉又陌生的刺痛。高中畢業八年了，
她幾乎要忘記那個總愛用鉛筆戳她后背的轉學生。但為什么父親會有他送的書？
為什么她完全不記得收到過這份禮物？雨聲漸密，許安然翻開書頁，
發現幾乎每一頁都有鉛筆寫的批注。有些是簡單的劃線，有些則是大段的感想。
在狐貍與小王子分別的那一章，空白處密密麻麻寫滿了字："今天你又對我笑了，
雖然是因為我交錯了作業本。我知道你喜歡坐在書店靠窗的位置看書，所以我每周六都會去，
坐在你身后的書架旁。如果你回頭，就會看見我——"字跡在這里戛然而止，
像是作者突然意識到自己的沖動而停筆。許安然的手指撫過那些已經模糊的鉛筆字，
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她從未注意過書店里還有其他?？停恢烙腥诉@樣注視過自己。
"請問..."一個低沉的男聲突然響起，許安然嚇得差點把書扔出去。抬頭時，
一滴雨水正好從男人的發梢墜落，砸在她手背上，冰涼得讓她一顫。
站在她面前的男人穿著深灰色風衣，肩頭被雨水打濕成更深的顏色。
他的眉骨投下的陰影讓眼睛顯得格外深邃，下頜線條比記憶中鋒利了許多，
但那雙眼睛——"周敘白？"這個名字脫口而出時，連她自己都感到驚訝。
男人的瞳孔猛地收縮，喉結上下滾動。"你還記得我。"這句話不是疑問，
而是帶著某種如釋重負的嘆息。許安然下意識合上書，卻被他伸手按住。"這本書，
"他的聲音有些發抖，"能讓我看看嗎？"他的指尖碰到她的手背，那一瞬間，
許安然眼前突然閃過一個畫面：十七歲的周敘白趴在課桌上，用鉛筆尾端輕輕戳她的后背，
陽光透過窗戶照在他的睫毛上，在臉頰投下細小的陰影。"我昨天才在父親的書房找到它。
"她松開手，聲音不自覺地放輕，"但我不記得你送過我這本書。
"周敘白接過書的動作小心翼翼，仿佛捧著一件易碎品。
他從風衣內袋掏出一本嶄新的《小王子》，苦笑道："我每年都會買一本新的。
想著也許有一天..."他的話沒說完，但許安然莫名聽懂了他的未盡之言。"你剛才說，
你不記得這本書？"周敘白翻開扉頁，看到自己的贈言時眉頭緊鎖，
"2013年12月21日，那天是你十七歲生日的前一周。我趁你去辦公室送作業時，
把書放進了你的課桌。"許安然搖頭："我從沒見過這本書，直到昨天。
"周敘白的表情變得復雜，他快速翻動書頁，直到一張折成方塊的紙條從書中滑落。
許安然彎腰去撿，他卻先一步拾起，展開那張已經泛黃的紙。"這是我寫給你的信，
"他的聲音突然變得沙啞，"本該在你十八歲生日那天送到你手上的。"許安然接過那張紙，
開頭寫著："親愛的安然，當你讀到這封信時，
已經練習了三十八次如何自然地叫你的名字而不結巴..."信紙上的字跡工整得近乎虔誠，
有些地方墨水暈開，像是被水滴打濕過。許安然讀著讀著，手指開始不受控制地顫抖。
這封長達三頁的信里，
周敘白事無巨細地記錄了他暗戀她的每一個細節：她轉頭時發梢揚起的弧度，
她解答數學題時咬筆桿的小動作，
她每周六下午在書店看書時專注的側臉..."第二天你父親來找我，
"周敘白的聲音將她拉回現實，"他說我影響你學習，要求我轉學。"他停頓了一下，
眼神黯淡下來，"我問他你有沒有看到那封信，他說...你當著他的面把它燒了。
"許安然猛地站起來，椅子在地板上劃出刺耳的聲響。"不可能！
"她的聲音在安靜的書店里顯得格外尖銳，幾個顧客轉頭看向他們，
"我根本不知道有這封信的存在！"父親去世前一周，突然把一本《小王子》塞進她包里，
含糊地說："該還給你了。"她當時以為那是父親病情加重的胡言亂語，
現在才明白那是他遲來的懺悔。"我爸爸他...騙了我們兩個。"她的眼淚奪眶而出，
砸在信紙上暈開一片。周敘白輕輕擦去她臉上的淚水，指尖的溫度燙得驚人。
"我后來考上了中央音樂學院，"他低聲說，"但每年寒暑假都會回來，
在這家書店坐一整天。因為高中時聽你說過，這是你最喜歡的地方。
"許安然想起大學四年每次放假回家，她也會鬼使神差地來這里坐一下午。
原來他們一直在玩一場誰都不知道的捉迷藏，隔著書架、時光和一場精心編織的謊言。
"信的最后一句..."周敘白輕聲問，"你想聽嗎？"許安然點點頭，
心跳快得幾乎要沖破胸腔。他深吸一口氣，
用十七歲少年般青澀而鄭重的聲音念道："如果你愿意給我一個機會，
我想成為那只愿意被你馴養的狐貍，或者那朵你玻璃罩里的玫瑰。"窗外的雨停了，
一縷陽光穿透云層照在兩人之間的地板上。許安然彎腰撿起那本歷經滄桑的《小王子》，
輕輕放進周敘白手里。"現在，"她含著淚微笑，"它終于到達正確的主人手里了。
"周敘白凝視著她，慢慢翻開書的最后一頁。在那里，有一行新鮮的筆跡，
顯然是最近才寫上去的："對不起，還有...謝謝你們依然找到了彼此。
——爸爸 2022.9.3"許安然再也忍不住，撲進周敘白懷里痛哭起來。
九年的時光像書頁一樣在他們之間翻動，那些錯過的、誤解的、遺憾的，
此刻都被這個擁抱重新縫合。2周敘白的公寓里彌漫著咖啡的香氣。
許安然坐在落地窗前的鋼琴旁，手指無意識地撫過黑白琴鍵。這架施坦威鋼琴擺在客廳中央，
琴蓋上放著一沓樂譜和幾張音樂會海報。"你成為鋼琴家了？"她抬頭問道。
周敘白端著兩杯咖啡走過來，耳尖微微發紅。"算是吧，在樂團擔任鋼琴獨奏。
"他遞給她一杯拿鐵，奶泡上拉著一片精致的楓葉，"記得嗎？
高中時你說過想聽我彈《楓葉》。"許安然接過咖啡的手一抖。那是高三上學期的音樂課，
老師讓有特長的同學表演。周敘白彈了一首肖邦的練習曲，
下課后她隨口說："下次能彈《楓葉》嗎？我喜歡那首曲子。"沒想到他記了這么多年。
"我記得你鋼琴彈得很好，"她抿了一口咖啡，"但不知道你這么專業。
"周敘白在她身旁坐下，琴凳并不寬敞，兩人的手臂輕輕相貼。"我父親是音樂學院的教授，
從小逼我練琴。"他的手指在琴鍵上空懸停，"轉學到你們學校那年，
我正因為叛逆期拒絕練琴和家里鬧矛盾。
"許安然突然想起什么："所以那時候你總在課間睡覺，是因為晚上練琴？""嗯，
凌晨三點到五點是我固定的練習時間。"周敘白的手指落下，彈出一段熟悉的旋律，
正是《楓葉》的開頭，"后來...被你父親談話后，我突然有了拼命練琴的動力。
"許安然的心揪了一下。"你想證明給他看？""不，"周敘白轉頭看她，眼神溫柔而堅定，
"我想證明給你看。我想變得足夠優秀，優秀到能配得上你。
"陽光透過紗簾照在他的側臉上，許安然恍惚看到了當年那個青澀的少年。她突然意識到，
如果不是父親的干預，他們本可以擁有更多共同的記憶。"能告訴我，"她輕聲問，
"我父親當時具體跟你說了什么嗎？"周敘白的手指停在琴鍵上，
房間里突然安靜得能聽見時鐘的滴答聲。"他說你立志要考北大中文系，不能被早戀分心。
"他的聲音低沉下來，"他說...你已經明確表示討厭我，希望我不要再糾纏。
"許安然猛地站起來，咖啡杯在鋼琴上震出一圈漣漪。"我從來沒有——"她的聲音哽住了，
"天啊，他怎么能這樣..."記憶的碎片突然拼湊起來。高三下學期開學，
周敘白突然轉學，她偷偷問班主任，只得到"家庭原因"的含糊解釋。那天晚上回家，
父親罕見地做了一桌她愛吃的菜，席間不斷強調"早戀會影響前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