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腐稻七月正午的日頭像淬毒的針,扎在河灣村每一寸曝皮的土地上。
空氣稠得能扯出絲,吸進肺里帶著股甜膩的腐香——像熟透的芒果被按進爛泥里發酵,
又摻了鐵銹和蜂蜜的怪味。這氣味從村西頭塌了半邊的化肥廠廢墟里鉆出來,
蛇一樣纏上每一株稻子。我攥著那張被汗浸透的電報,站在蒸騰著熱浪的田埂上。
電報上就一行字:“父病危,速歸。”三年沒回,村口的歪脖老槐樹枯得更厲害了,
虬結的枝干上掛著褪色的破布條,風一吹,像招魂幡。田里的稻穗沉甸甸地壓彎了腰,
綠得發黑,密得不透風。這長勢邪門。我忍不住伸手捏住一穗,谷粒竟有嬰兒拳頭大小,
硬得硌手。指甲用力一掐那青殼——“噗嗤!
”一股乳白粘稠、混著絲絲縷縷暗紅的漿汁猛地飆出,濺了我滿臉。
一股難以言喻的味道直沖鼻腔,甜得發齁,旋即又變成濃烈的血腥鐵銹氣,
最后竟泛起一絲詭異的、勾人饞蟲的奶香!胃里一陣翻江倒海。“是…林娃子?
”一個沙啞干澀的聲音在身后響起。我猛地回頭,是村尾的瞎眼阿婆。
她拄著根磨得油亮的棗木拐,深凹的眼窩對著我的方向??赡茄鄹C里…竟沒有渾濁的眼白,
取而代之的是兩簇鮮嫩欲滴、葉片還沾著晨露的碧綠稻秧!秧苗隨著她開口說話,
在那空洞的眼窩里簌簌抖動?!盎貋砭秃谩貋砭秃谩卑⑵艣]牙的嘴咧開一個空洞的笑,
露出暗紅的牙床,
“稻神娘娘顯靈哩…賜大福啊…”她枯藤般的手指竟異常靈活地捻著一根細小的繡花針,
針鼻里穿著紅線,正對著虛空一下一下地戳刺著,仿佛在縫補看不見的東西。
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竄上天靈蓋。我踉蹌后退一步,踩進了松軟的田埂泥里?!皻w倉禮!
歸倉禮要開始嘍!”遠處傳來鑼響和吆喝,透著一股子壓抑不住的狂熱。我甩開步子,
幾乎是跌跌撞撞朝著曬谷場跑去。心口像揣了只瘋兔子,電報的邊角被我攥得稀爛。
父親…曬谷場被烈日曬得白花花一片,塵土都在熱氣里扭曲。場子中央的空地上,
并排擺著三口紅得刺眼的嶄新棺材!沒有漆味,
只有那股無處不在的甜腐氣混著灰塵撲面而來。村長耿老根穿著件漿洗得發硬的白褂子,
背著手站在棺材前,溝壑縱橫的老臉繃得像塊風干的榆樹皮。他手里那桿黃銅煙鍋,
煙袋油亮得發黑。周圍稀稀拉拉站著些村民,個個神情麻木,眼神空洞,
像一具具抽掉了魂的泥胎木偶。“時辰到!開倉納新!”耿老根猛地一揮手,
聲音嘶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權威。幾個精壯后生應聲上前,嘎吱嘎吱地掀開了沉重的棺蓋。
沒有預想中的尸臭,那股甜膩的腐香反而更濃了。棺內沒有死人。
鋪滿了厚厚一層新打下來的、飽滿得嚇人的稻谷,金燦燦的,在陽光下閃著油光。稻谷之上,
直挺挺躺著三個活人!穿著嶄新的靛藍壽衣,臉頰泛著醉酒般的、極不自然的潮紅,
胸口微微起伏。最詭異的是他們的鼻子——鼻孔里各自插著一根細細的、中空的稻稈,
另一端深深埋進身下的谷堆里。隨著他們胸腹微弱的起伏,那稻稈也跟著一翕一張,
仿佛在吮吸著谷堆里的養分。他們的肚皮都鼓脹得驚人,隔著壽衣都能看到那圓隆的輪廓,
像懷胎七八月的婦人?!皻w倉禮!”耿老根的目光像淬了冰的鉤子,猛地釘在我身上,
煙鍋桿子毫不客氣地敲在我沾滿泥的鞋尖上,一股帶著皮肉焦糊味的火星子爆開。
“離村三年的娃,祖宗規矩不能廢!躺進去,讓稻神娘娘烙個印,沾沾福氣!
”他枯黑的手帶著一股蠻力,不容分說地把我往那口空著的棺材推去。
那口棺材里同樣鋪滿了厚厚一層金燦燦的稻谷,谷粒飽滿得不像話,幾乎要溢出棺沿。
我掙扎著,腳像生了根?!拔业?!我爹怎么了?我要見我爹!”“躺進去!
躺進去福氣自然來!”耿老根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神經質的尖利,“別不識抬舉!
驚擾了稻神娘娘,全村都得遭殃!”他身后的村民也騷動起來,
麻木的臉上浮現出怨毒和恐懼交織的神色,無聲地圍攏過來,像一群被驅趕的、沉默的狼。
就在我被連推帶搡,半個身子幾乎要栽進棺材的瞬間,異變陡生!身下的金燦稻谷,
毫無征兆地蠕動起來!不是風吹麥浪那種輕柔的起伏,
而是像無數細小的活物在谷粒下鉆拱、翻騰!
一股更濃烈的、帶著血腥氣的甜膩腐臭猛地從谷堆里噴涌而出,幾乎令人窒息。緊接著,
在那翻涌的谷粒縫隙間,密密麻麻地睜開了一只只…眼睛!芝麻粒大小,猩紅如血!
每一個都帶著冰冷的、非人的怨毒,瞳孔縮成針尖,齊刷刷地,死死釘在了我的咽喉上!
那感覺,像被無數根燒紅的鋼針同時刺入!“嗬…”我倒抽一口涼氣,全身的血液瞬間凍僵。
那些血紅色的眼睛,隨著谷粒的蠕動,還在不斷地開合、轉動,
貪婪地鎖定了我這個不速之客。耿老根那張老樹皮般的臉湊近,嘴角咧開一個古怪的弧度,
煙鍋里的火星在他渾濁的眼底跳躍:“瞧見沒?稻神娘娘…看著你呢。
”第二章:活棺耿老根的煙鍋桿子還死死烙在我腳背上,
皮肉焦糊的臭味混著稻谷那股甜膩的腥氣,擰成一股毒辣的氣流直沖天靈蓋。
我猛地掙開身后幾雙鐵鉗般的手,踉蹌著沖出曬谷場那片令人窒息的金黃地獄。身后,
棺材里那無數血瞳注視的陰寒尚未消散,
更清晰的“沙沙…沙沙…”聲卻如影隨形地貼了上來,仿佛有千百條沾著冰冷粘液的舌頭,
正貪婪地在曬燙的土地上舔舐、追逐。父親的小院靜得像一座新掘開的墳。不過三年光景,
院墻已被墨綠色的苔蘚徹底吞噬,那些苔蘚厚得發膩,在七月毒辣的日頭下泛著油膩的光。
更駭人的是,苔蘚之下,竟隱隱凸起一道道樹根般虬結的紫黑色紋路,
像皮下埋著巨大的血管網絡!隨著灼熱的風掠過,
那些紋路極其輕微地、卻又有節奏地搏動著,如同沉睡巨獸的脈搏。
推開堂屋那扇蟲蛀嚴重的破木門,一股濃烈到令人作嘔的氣味混合著陳年藥渣的霉味,
如同實質的拳頭狠狠砸在臉上——那是熟透稻漿特有的甜腐氣,
被某種臟器深度潰爛的腥臭浸透了,再發酵到粘稠的程度?!暗 鄙ぷ友鄱碌冒l緊,
聲音劈了叉。土炕上那團蜷縮在青灰色麻布被里的人形猛地一顫。被子滑落一角,
露出駭人的景象:父親枯瘦如柴的軀干,
和那鼓脹得如同倒扣磨盤的腹部形成了觸目驚心的對比!那肚子繃得油亮,
皮膚呈現出一種滲人的青黑色,像熟透又即將腐爛的瓜皮。皮膚之下,
密密麻麻的紫黑色血管虬結盤繞,織成一張覆蓋整個腹部的、搏動著的活網!
隨著他艱難而短促的呼吸,這張“網”便劇烈地起伏、搏動,
每一次搏動都讓皮膚透出谷殼般的青黃底色,仿佛底下塞滿了即將破殼而出的活物。
“嗬…嗬嗬…”破風箱般撕裂的喘鳴從他喉嚨深處擠出,帶著血沫的咕嚕聲。
他渾濁、布滿灰翳的眼珠極其艱難地轉動,最終吃力地對焦在我臉上。
一只枯枝般的手猛地從被單下伸出,冰涼、堅硬,帶著非人的觸感,死死攥住了我的手腕!
那力量大得驚人。我低頭,只見他原本該是淡粉色的指甲蓋,
此刻竟呈現出一種半透明的、腐朽的淡黃色,邊緣可怕地向上翻卷、剝離,
露出底下淡黃色的、濕漉漉的軟組織——那質地,像極了剛剛剝開的新鮮稻粒那柔軟的內胚!
“別…別吃…”他喉頭滾動,擠出帶血沫的氣音,每一個字都像用砂紙磨過,
“新…新米…一口…都別…” 話音未落,那只枯爪般的手猛地松開我,
轉而狠狠摳向自己那鼓脹如鼓的肚皮!指甲劃過緊繃發亮的皮膚,
發出令人牙酸的“沙啦…沙啦…”聲,如同揉搓著曬得極干的谷殼。就在指甲劃過的地方,
那層薄薄的皮膚下,紫黑色的血管網驟然瘋狂搏動!緊接著,
幾個核桃大小的硬塊猛地從皮膚下頂起,劇烈地沖撞著,凸起的輪廓清晰可見,
仿佛有數頭狂暴的小獸在他腹腔里掙扎撕咬,要破開這層脆弱的束縛!“爹!別!
”我魂飛魄散,慌忙撲上去死死按住他自殘的手。
那手臂上傳來的觸感冰涼、堅硬、毫無彈性,仿佛握住的不是血肉之軀,
而是一段浸透了油脂、即將腐朽的老樹根。
“稻…稻神娘娘…”他凸起的眼珠死死瞪著房梁上垂落的蛛網,瞳孔渙散開,
里面只剩下無邊的恐懼,嘶啞的聲音帶著一種來自地獄深淵的怨毒,
“…索命…還債…都…都得還…”——夜,像一灘濃得化不開的墨汁,沉沉地潑了下來。
然而那股詭異的甜腥氣非但未被黑暗驅散,反而像有了生命,越發濃烈地滲透出來,
鉆進墻壁的每一道縫隙,浸透被褥的每一根纖維,如同無形的、粘稠的觸手,
纏繞著每一寸空間,令人窒息。我蜷縮在堂屋角落一張鋪著破草席的條凳上,渾身冷汗涔涔,
衣服濕漉漉地貼在背上,冰冷刺骨。白日里曬谷場那口空蕩蕩的、等待吞噬我的血紅棺材,
谷??p隙中密密麻麻、冰冷怨毒的血瞳,
父親肚皮下瘋狂搏動、頂撞的硬塊…無數恐怖的碎片在腦海里翻騰、攪拌,
最終熬成一鍋冒著腥甜熱氣的、令人作嘔的濃粥。
“咯吱…咯吱…”“沙沙…沙沙…”兩種聲音毫無預兆地穿透死寂的夜,
從院墻西側那座老舊谷倉的方向幽幽傳來。不是風聲。那“咯吱…咯吱…”聲,細碎、粘膩,
帶著令人頭皮發麻的韌性,像有什么東西在用鈍刀耐心地刮著骨頭,
又像老鼠在貪婪地啃噬著凝固的油脂。而那“沙沙…沙沙…”聲,更熟悉,
也更令人心膽俱裂——像極了白天棺中谷粒蠕動、無數細小硬物摩擦的聲響!
心臟瞬間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緊,幾乎停止跳動!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頭頂,
又在瞬間褪去,留下冰涼的麻木。我猛地坐起,黑暗中摸索著,碰到灶臺冰冷的邊緣,
手指顫抖地摸到半截蠟燭和一盒潮濕的火柴。劃了三四下,才“嗤”地一聲點燃。
昏黃、搖曳的燭光艱難地撕開一小片黑暗,
卻將墻壁上那些搏動著的、樹根狀的紫黑血管紋路映照得更加清晰,
如同無數條活蛇在墻壁里緩緩游弋。谷倉那扇厚重的木門,虛掩著一條縫。
里面沒有一絲燈光,只有濃得如同實質的、深不見底的黑暗,
以及那兩種聲音——咯吱聲和沙沙聲——在黑暗中糾纏、放大,變得更加清晰、更加貪婪。
一股濃烈到令人暈眩的、混合著新鮮鐵銹般血腥氣和熟透稻谷甜腐味的惡臭,
如同決堤的洪水,從門縫里洶涌地撲出來,瞬間灌滿了我的口鼻!胃袋一陣劇烈的痙攣。
我死死咬住后槽牙,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用疼痛強迫自己冷靜。屏住呼吸,側著身,
像一條瀕死的魚,從那條狹窄的門縫里擠了進去。燭光,這微弱而搖曳的火苗,
終于艱難地刺破了谷倉內部粘稠的黑暗,
將眼前的景象粗暴地、血淋淋地展現在我眼前——谷倉中央,
村長耿老根佝僂著他那干瘦的身軀,站在那座足有半人高的巨大石磨旁。
石磨那厚重的青石磨盤上,堆著小山般的稻穗!但這些稻穗,早已失去了金黃的本色,
它們浸透了暗紅、粘稠、如同融化糖漿般的液體,每一根穗子都沉重地向下耷拉著。
谷粒之間,粘連著絲絲縷縷半透明的、帶著血筋的…肉膜?
沉重的磨盤發出“隆隆…隆…”的悶響,像一頭沉睡巨獸的嘆息,正被無形的力量推動著,
緩慢而沉重地轉動。磨盤上下扇石咬合的縫隙里,淅淅瀝瀝流淌下來的,不是潔白的米漿,
而是粘稠得幾乎拉絲的、散發著濃烈刺鼻鐵銹味的暗紅色漿液!那紅漿像融化的血肉,
粘稠地流淌下來,一股股匯入磨盤底下那個碩大的、半舊的杉木桶里。
桶底已經積了厚厚一層暗紅,表面浮著一層粘膩的泡沫。燭光晃動間,
清晰地看到那粘稠的漿液表面,漂浮著幾片…帶著一定弧度、邊緣發白發脆的硬物。
是人的指甲蓋!其中一片較大的、帶著明顯月牙弧線的指甲蓋上,
還沾著一小塊暗紅色的、尚未完全干涸的皮肉碎屑!“誰?!
”一聲嘶啞、干澀、如同砂紙摩擦的厲喝驟然炸響!耿老根猛地轉過身!昏黃搖曳的燭光下,
他那張布滿深刻皺紋的老臉上,濺滿了星星點點的暗紅漿液,像被潑了一臉凝固的血雨。
他枯瘦的下巴和前襟更是糊了一大片粘稠的暗紅,還在微微反射著燭光。他渾濁發黃的眼珠,
此刻像兩盞深埋在古墓里的磷火,幽幽地、死死地釘在我那張因極度恐懼而扭曲的臉上。
“林娃子?”他嘶啞的聲音里壓著一股被打斷好事的、極其不耐煩的慍怒,
喉結卻極其明顯地、不受控制地上下滾動了一下,用力地咽下了一大口唾沫。
那只枯黑得如同老樹根、沾滿暗紅粘液的手,從那簸箕令人作嘔的血稻中,
隨意地抓起一把沉甸甸、濕漉漉的稻穗,任由粘稠的血漿像糖漿一樣,
拉出細長的、污穢的絲線,從他指縫間無聲地滴落,砸在地上發出“嗒…嗒…”的輕響。
“睡不著?”他向前踏出一步,那股混合著濃烈血腥和甜膩腐臭的氣息瞬間如同實質的墻壁,
朝我狠狠壓來,幾乎令人窒息。更可怕的是,他另一只同樣沾滿污穢的手,
竟從磨盤邊緣的凹槽里,捻起半塊粘稠的、完全被暗紅漿液浸透、看不出本來面目的糯米糕,
不由分說地、帶著一股蠻橫的力道,往我僵硬冰冷的手里塞!“嘗嘗?”他咧開嘴,
露出被暗紅血漿染成黑褐色的、稀疏的牙齒,牙齦也是病態的暗紫色。
嘴角扭曲的笑意帶著一種詭異的、病態的蠱惑。“你爹的那份例…剛磨好的頭道漿,
新鮮著呢。稻神娘娘的貢米,吃一口…”他渾濁的眼珠里閃爍著一種狂熱的光,
“…能添十年陽壽哩!”燭光不安地劇烈跳動了一下,
恰好將那半塊遞到我眼前的、污穢不堪的糯米糕內部,
照得纖毫畢現——那本該是潔白的糯米糕體里,
赫然嵌著一顆沾著新鮮血絲、微微發黃的…人牙!那牙齒的根部斷裂處,
還連著幾絲細小、暗紅的、如同活物般的牙髓組織!“嘔——!”胃里翻江倒海,
酸液瞬間涌上喉嚨口!我像被烙鐵燙到一樣,猛地甩開手,
那半塊污穢的糕餅“啪嗒”一聲掉在腳下的塵土里。巨大的恐懼和惡心讓我踉蹌著猛退兩步,
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土墻上!手中的蠟燭脫手飛出,在空中劃出一道昏黃的弧線,
“噗”地一聲悶響,砸落在滿是浮塵的地面,火苗掙扎著跳動了兩下,
旋即被無邊的黑暗徹底吞噬!絕對的、令人絕望的黑暗,如同巨獸的口腔,
瞬間吞噬了一切光線!視覺被徹底剝奪。只有聲音,在粘稠的黑暗中,
被無限地放大、扭曲:石磨“隆隆…隆…”的沉重轉動聲,如同遠古巨獸心臟的搏動,
震得腳下的土地都在微微顫抖。粘稠液體“滴答…滴答…”從磨盤縫隙滴落木桶的聲音,
清晰得如同就在耳邊,每一聲都敲打在緊繃的神經上。
還有…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咯吱…咯吱…”聲!濕漉漉的,帶著粘液攪動的聲響,
貪婪地、緩慢地咀嚼著什么東西的質感!仿佛就在我腳邊的黑暗中響起!
并且…那聲音似乎帶著一種令人頭皮炸裂的、極其細微的移動感!但最最恐怖的,
并非這谷倉里的任何一絲聲響——在死一般寂靜的堂屋方向,隔著院墻,
父親那間黑黢黢的臥房里,竟幽幽地、斷斷續續地傳來了他夢囈般的呢喃!
那聲音空洞、飄渺,
涼的、病態的滿足感和詭異的甜蜜:“…香…真香啊…真…香…”一股足以凍結靈魂的寒意,
從尾椎骨猛地炸開!瞬間沿著脊椎沖上頭頂,將四肢百骸徹底冰封!我像一尊被遺棄的石像,
僵硬地杵在谷倉內粘稠、腥臭、絕對黑暗的中心,動彈不得。
滴落的催命符、黑暗中近在咫尺的濕漉咀嚼、以及隔墻父親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滿足的嘆息。
谷倉那虛掩的門縫外,慘白的月光在地上投下一道狹窄、冰冷的光帶,
像一條通往更深、更絕望地獄的狹窄縫隙。
第三章:井瞳暴雨是在后半夜毫無征兆地傾瀉下來的。沒有雷聲預警,沒有閃電撕裂夜幕,
只有天河傾覆般的轟鳴驟然灌滿天地。豆大的雨點砸在屋頂瓦片上,
如同萬千惡鬼在瘋狂擂鼓,瞬間將屋外世界化為一片混沌的、咆哮的、翻涌的黑色怒海。
每一滴雨水都像是裹著冰碴,砸在皮膚上激起一陣刺骨的寒意。
我蜷縮在堂屋角落那張冰冷的草席上,渾身早已被冷汗浸透,
又被這狂暴的、無休止的雨聲激得陣陣發麻,牙齒不受控制地輕輕磕碰著。
谷倉里那濕漉漉、粘膩而貪婪的咀嚼聲,
隔墻父親那空洞又帶著病態滿足感的“真香啊…”的夢囈,如同兩條冰冷滑膩的毒蛇,
死死盤踞在耳蝸深處,與窗外震耳欲聾、仿佛要淹沒一切的雨聲瘋狂撕扯著我僅存的理智。
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得如同擂鼓,撞擊著脆弱的胸腔?!稗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