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毯兩側的閃光燈連成一片灼熱的白晝,幾乎要刺穿視網膜。
每一次快門的咔嚓聲都像是無形的鞭子,抽打在空氣里,帶著一種近乎瘋狂的饑渴。
空氣悶熱粘稠,混雜著高級香水、定型發膠和昂貴布料被強光炙烤后散發出的細微焦糊味。
蘇晚踩著那雙能讓腳趾骨發出無聲抗議的定制高跟鞋,每一步都精準地踏在節奏點上,
臉上是經過無數次演練、無可挑剔的弧度——優雅,從容,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疏離。
那是“沈太太”的標準面具。綴滿碎鉆的銀色長裙,
每一顆切割精良的鉆石都忠實地反射著周遭的光源,
將她整個人包裹在一層流動的、冰冷的光暈里。昂貴的代價就是它沉重的像一層水銀,
沉沉地墜著她的肩膀。主持人夸張的聲線透過麥克風,
在嘈雜的背景音里劈開一條通道:“沈太太!看這邊!沈導今晚又要沖擊最佳導演了,
您作為他最堅實的后盾,此刻心情如何?”話筒幾乎要懟到蘇晚的下巴。蘇晚微微側頭,
避開過于直白的鏡頭角度,唇角的弧度加深了零點幾毫米,
聲音平穩得聽不出任何波瀾:“亦辰的才華毋庸置疑,
他能獲得提名已經是觀眾和評委對他最大的肯定。作為家人,我為他驕傲。
”每一個字都圓潤光滑,像精心打磨過的珍珠。無名指上,那枚碩大的鉆石婚戒缺席了。
空蕩的位置被一條小小的、膚色接近的創可貼覆蓋著,一個微不足道卻又刺目的瑕疵。
她的指尖無意識地在那個位置輕輕摩挲了一下,動作細微得幾乎無法察覺,
隨即又自然地垂落下去,搭在冰涼的手包上。手包里,她的手機屏幕正悄然亮起,
一個簡潔的綠色對勾圖標一閃而逝,旋即熄滅。她挺直脊背,將那無形的沉重感壓下,
繼續前行。紅毯盡頭,是通往華麗名利場核心的大門。巨大的演播廳里,冷氣開得很足,
與紅毯上的灼熱形成鮮明對比。水晶吊燈折射出璀璨卻毫無溫度的光。
蘇晚坐在第二排靠過道的位置,身邊那個屬于沈亦辰的座位空著。
舞臺上的頒獎流程還在繼續,最佳編劇、最佳攝影、最佳男配……掌聲和音樂聲此起彼伏。
蘇晚的目光似乎專注地投向舞臺,但眼角的余光,
卻不動聲色地掃過側后方靠近后臺通道的那個位置。沈亦辰終于出現了。他微微彎著腰,
小心翼翼地繞開其他嘉賓的膝蓋,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匆忙,在蘇晚身邊的空位坐下。
一絲若有似無的、陌生的甜膩香水味,尾調帶著侵略性的麝香,
混雜在他身上原本清冽的須后水味道里,突兀地彌漫開來,像一根細小的針,
刺破了蘇晚周身的平靜。“怎么這么久?”蘇晚的聲音壓得很低,
目光依舊直視前方舞臺上正在發表感言的新晉最佳女配,臉上甚至還帶著一絲禮節性的微笑,
仿佛只是隨口一問。沈亦辰扯了扯領結,動作有些僵硬,喉結滾動了一下。
“后臺……后臺遇到幾個老朋友,非要拉著聊幾句,脫不開身。”他的解釋輕飄飄的,
眼神卻下意識地避開了蘇晚的側臉,飄向舞臺側面的陰影處。蘇晚輕輕“嗯”了一聲,
那聲音輕得像一片羽毛落地,聽不出任何情緒。她放在膝上的手,指尖卻微微蜷縮了一下,
指甲輕輕刮過光滑的裙料,發出幾乎聽不見的細微聲響。臺上的頒獎終于到了關鍵環節。
頒獎嘉賓拖著長長的調子:“……獲得本屆金桐獎最佳導演提名的有——沈亦辰,
《長河落日》!”大屏幕適時地切出了沈亦辰的特寫鏡頭。他立刻挺直了背,
臉上瞬間掛上謙遜又自信的笑容,對著鏡頭微微頷首,然后習慣性地、無比自然地側過頭,
看向身邊的蘇晚。鏡頭忠實地捕捉著這個“深情凝望”的瞬間,直播信號同步傳向千家萬戶。
“又是沈導和他太太!”“模范夫妻名場面雖遲但到!”“沈導:看我老婆牌充電寶!
”“蘇晚這張臉真是抗打,懟臉拍都這么絕……”屏幕上滾動的實時彈幕快得像一道道流光,
充滿了艷羨和調侃。沈亦辰在掌聲中起身,意氣風發地走上舞臺,
從頒獎嘉賓手中接過了那座沉甸甸的金桐獎杯。聚光燈追隨著他,將他籠罩在光環的中心。
他走到話筒前,清了清嗓子,臉上的笑容真摯而深情。“再次感謝組委會,
感謝所有支持《長河落日》的朋友們。”他頓了頓,目光精準地投向臺下蘇晚所在的位置,
聲音通過麥克風傳遍全場,也傳到了每一個正在觀看直播的觀眾耳中。“這個獎杯,
”他舉起它,讓它折射出奪目的光,“屬于整個劇組,更屬于一直默默支持我的妻子,蘇晚。
”他的聲音充滿了感激,“沒有她的付出,就沒有今天的我。她是我生命中最溫暖的港灣,
是我所有疲憊和迷茫時唯一的依靠……”他的語調低沉而富有磁性,
訴說著千篇一律卻總能打動人的“深情告白”。
臺下適時地響起一片善意的掌聲和低低的贊嘆。鏡頭再次切到蘇晚臉上。她微微仰著頭,
看著臺上的丈夫,臉上是恰到好處的溫柔、欣慰和一絲被當眾表白的羞澀。她甚至抬起手,
輕輕鼓著掌,姿態完美無缺。“嗚嗚嗚又是為別人愛情流淚的一天!”“沈導絕世好男人!
”“蘇晚上輩子拯救了銀河系吧?”“這對鎖死!鑰匙我吞了!”彈幕再次沸騰,
充滿了對這對“神仙眷侶”的祝福。就在這“深情時刻”達到頂點,
沈亦辰的感言接近尾聲時,蘇晚放在膝上的手包,輕微地震動了一下。非常短促,只有一下。
像是心臟的一次不規則跳動。她的目光,幾不可察地從舞臺上移開了一瞬,
投向側后方那個通往后臺的通道口。一個穿著工作人員黑色馬甲的身影,手里拿著對講機,
正站在那里,目光與她有短暫的交匯。那人微微頷首,動作輕微得如同幻覺。蘇晚的嘴角,
在那層完美的溫柔笑意下,似乎被一種更深的、難以捉摸的力量牽引著,
向上彎起了一個極其細微的弧度,快得讓人無法捕捉,
隨即又隱沒在“沈太太”的標準面具之下。她放在膝上的手,指尖徹底舒展開,不再蜷縮。
頒獎禮進入中場表演環節,震耳欲聾的電子樂暫時取代了頒獎的莊重。蘇晚拿起手包,
姿態優雅地起身,穿過座位間狹窄的通道,向后臺的洗手間方向走去。
高跟鞋踩在厚厚的地毯上,悄無聲息。后臺的走廊比演播廳更顯幽深冷清,
明亮的燈光打在光潔的墻面上,反射出冰冷的質感。
空氣里還殘留著各種化妝品和發膠的氣息。蘇晚剛走到拐角處,一個人影就斜刺里走了出來,
正好擋在她面前。是林薇。她穿著一身亮片短裙,妝容精致,眼線刻意拉長上挑,
帶著一股毫不掩飾的攻擊性。她手里捏著一支細長的女士香煙,并沒有點燃,
只是用涂著鮮紅蔻丹的指尖漫不經心地把玩著。看到蘇晚,她非但沒有讓開,
反而向前逼近了一步,臉上掛著一種混合著輕蔑和得意的笑容。“喲,這不是沈太太嗎?
”林薇的聲音又尖又細,刻意拔高,在這相對安靜的后臺走廊里顯得格外刺耳。
她上下打量著蘇晚,目光像帶著倒刺的鉤子,掃過她身上昂貴的禮服和珠寶,
最終落在她貼著創可貼的無名指上,嗤笑一聲,“還在演你的完美人設呢?累不累啊?
”蘇晚停下腳步,臉上沒什么表情,眼神平靜得像一泓深不見底的寒潭,只是靜靜地看著她。
林薇被她這種近乎漠然的態度激怒了,往前又湊近了些,壓低了聲音,帶著一種惡意的快感,
幾乎要貼到蘇晚耳邊:“蘇晚,收起你那副假惺惺的貴婦樣子吧!亦辰早就看膩了!
他說你無趣、冰冷,像塊捂不熱的石頭!他需要的是我這樣的……”她刻意停頓了一下,
涂著濃重口紅的嘴唇咧開一個挑釁的弧度,“熱情如火,懂他的女人。他親口說的,
你讓他窒息!”濃烈的、甜膩的香水味撲面而來,正是蘇晚在沈亦辰身上嗅到的那股味道。
這氣味此刻帶著一種赤裸裸的侵犯感,像無數只小蟲,試圖鉆進蘇晚的每一個毛孔。
蘇晚的指尖微微動了一下,觸碰到手包冰涼的金屬搭扣。她非但沒有被激怒后退,
反而迎著那股刺鼻的香氣,向前微微傾身,拉近了與林薇的距離。她的動作從容得近乎優雅,
臉上甚至浮現出一抹極其淺淡、卻帶著致命寒意的微笑。“是嗎?”蘇晚的聲音很輕,
像一片鋒利的冰片劃過空氣,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那你知道,
為什么剛才直播鏡頭會突然切到后臺監控畫面嗎?”林薇臉上的得意和挑釁瞬間僵住,
像是被按下了暫停鍵。她涂著厚重睫毛膏的眼睛猛地瞪大,瞳孔急劇收縮,
里面充滿了猝不及防的驚愕和一絲迅速蔓延開來的恐慌。“你……你說什么?
”她的聲音陡然拔高,又尖又利,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蘇晚唇邊那抹冰冷的笑意加深了,
她沒有回答林薇的問題,只是用指尖輕輕點了一下自己手包側面的某個位置,
動作隨意得像拂去一粒塵埃。就在這一刻——演播廳里,震耳欲聾的中場音樂戛然而止,
主持人熱情洋溢的聲音剛響起半句:“讓我們歡迎下一位表演嘉賓……”話音未落,
巨大的主屏幕猛地一閃!原本應該出現的表演嘉賓介紹畫面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
是一個極其清晰、角度刁鉆的后臺監控畫面!畫面里,正是剛才這條走廊的拐角!時間點,
就在幾分鐘前!畫面中,沈亦辰和林薇糾纏在一起。
沈亦辰的手急切地探進林薇那件亮片短裙的后腰,林薇則踮著腳,
雙臂緊緊環抱著沈亦辰的脖子,兩人忘情地擁吻著,身體緊貼,急切地互相摸索。
沈亦辰甚至將林薇推擠在冰冷的墻壁上,動作粗暴而充滿占有欲。背景里,
甚至能隱約聽到林薇發出的一聲短促而曖昧的喘息。高清畫面,纖毫畢現。
沈亦辰側臉上那顆標志性的小痣,林薇脖子上那串閃亮的鉆石項鏈,都清晰無比!
時間仿佛被凍結了零點一秒。整個能容納上千人的巨大演播廳,陷入了一片死寂。
絕對的、真空般的死寂。連呼吸聲都消失了。臺上拿著話筒的主持人,
嘴巴還保持著張開的形狀,眼睛瞪得像銅鈴,臉上的職業笑容徹底石化、龜裂。
臺下所有的嘉賓、觀眾,仿佛被集體施了定身咒,
無數張臉孔凝固在震驚、茫然、難以置信的表情上。有人下意識地捂住了嘴,
有人手中的香檳杯傾斜了,金色的液體無聲地滴落在昂貴的地毯上。下一秒,
如同積蓄已久的火山轟然爆發!“嘩——!!!
”巨大的、震耳欲聾的聲浪猛地掀翻了整個演播廳的屋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