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編號之后,
錄 / A4197 / 林遇 / 年齡:25 / 當前狀態(tài):待分配】「請保持理性,
不要沉迷任何未經系統(tǒng)授權的情感聯(lián)想。情緒是你的資產,請妥善管理。」
——這是我每晚入睡前,智能終端發(fā)出的最后一條提醒。我叫林遇,今年二十五歲。
在這個城市里,我是一個“編號者”。準確地說,
是一個尚未被系統(tǒng)匹配情感對象的候選編號者。我們這一代,
從出生起就被系統(tǒng)登記情緒參數(shù)、行為偏好、遺傳代碼,直到年滿二十五歲,
才正式進入“情感排隊期”。也就是說,從這一刻起,我可以合法地——開始等愛了。
排隊系統(tǒng)叫做《P-Sync》,
tion Sentiment Synchronization Protocol”。
它管理著每一個人的情感歸屬與配對邏輯,確保“愛”不會再被浪費在錯誤的人身上。
你也許覺得冷血,但系統(tǒng)會說,那叫“精準”。
為了防止人類因為錯誤情感而浪費時間與資源,
它替我們計算匹配度、相處成功率、精神損耗風險,甚至——預估分手概率。
我排的是A段隊列,說明我情緒控制良好,邏輯偏理性,適合與B段的“柔性人群”配對。
理論上,六個月內我就會拿到匹配通知。理論上。現(xiàn)實是,我排了兩個月,
還連一個“初步意向者”都沒見到。我知道自己為什么會被延后。因為我曾違規(guī)動情。
那天是冬天,凌晨五點半。地鐵站的空氣像剛擰干的毛巾,濕冷、沉默。站臺天花板低矮,
光線從軌道反射上來,照得每個人臉色蒼白,像紙。我正在看早報摘要,
突然聽到一個金屬掉落的聲音。順著聲音轉頭——我看見她。她半蹲在站臺一角,
彎腰拾起一枚銀色編號徽章。那徽章掉在地磚上,反光晃得我眼前一閃。我看清了。
她的編號是——0001。那是系統(tǒng)的“絕對匹配型”編號,
說明她是全城中最早一批被認證為“高適配情緒體”的人。0001,
她是所有人夢寐以求的編號,是整個城市“感情模型”演算出的最優(yōu)序列。
她穿著不合時宜的深灰色風衣,手上沒有智能腕帶,也沒有配套視網(wǎng)膜界面,
像是從另一個舊時代穿越來的幽靈。她的側臉靜默又鋒利,一雙眼睛像在等車,又像在等風。
她轉身時,目光恰好與我相撞。一秒鐘。然后她離開了。沒有多看我一眼。但那一眼,
把我整個人都鎖住了。回到住處,我開始瘋狂翻查系統(tǒng)記錄。編號0001,不公開信息。
原因:屬于“模糊區(qū)用戶”,數(shù)據(jù)權限受限。我試圖利用舊框架漏洞,
在地下信息網(wǎng)找到她的軌跡片段。每一條都模糊、斷裂,像有人故意擦掉她的存在。
我開始夢見她。夢里她站在下沉通道的盡頭,背光處低聲說:“你晚了一步。
”每一次我想靠近,就被空氣割傷。我以為我只是“短暫感官興奮”。
系統(tǒng)也這么提醒我:“本次認知沖動可歸因于視觸誘發(fā)機制,請及時休眠。
”可我休眠了兩周,關閉所有外部干擾,甚至自愿使用了一次情緒冷卻艙。
我還是忘不掉她的臉。城市里到處是編號者,卻沒有第二個像她那樣。
——我的越權記錄第一次出現(xiàn)在周三早上七點整。我剛刷完牙,
墻上的鏡像終端跳出紅色浮框,一連串審查條款刷得比晨光還刺眼。
“檢測到編號A4197近48小時內非正常情緒波動連續(xù)觸發(fā)42次,
疑似發(fā)生非指派式情感投射。” “系統(tǒng)將于凌晨3:00安排一次低強度情緒自檢,
請配合核對認知偏移參數(shù)。”我不記得我做了什么特別的事。
只是看了她在地鐵站的監(jiān)控片段重播了……幾百次。從站臺角度,從門邊反光,
從她衣角甩起的角度。從她回頭、轉身、靜止、再消失的瞬間。城市已經不需要電影了,
因為現(xiàn)實就是劇本。而她,是我劇本里唯一無法排演的演員。我知道,
我已經被系統(tǒng)“關注”了。在這里,“關注”是個比“警告”更冷的詞。
因為它不會告訴你被關注了多久,不會告訴你是誰批準的,只會在你最脆弱的時刻,
把你從自己身體里撕出來。我開始夢游。系統(tǒng)記錄顯示,我半夜三點至五點之間頻繁移動,
訪問了多達14處城市公共區(qū)域,其中3處是“感情凍結區(qū)”。可我毫無記憶。
——她在夢里。——我去找她了。——可是我每次醒來,掌心空空,像抓不住風的輪廓。
我試圖告訴自己,“也許我只是病了。”于是我預約了情緒診所,
選了最低等級的自愿評估模塊,裝作自己是個乖順的系統(tǒng)子民。
AI助手女聲溫柔地問我:“你是否出現(xiàn)過未被許可的心跳加速?”我說:“有一次。
”“是否在未經匹配確認下,對他人產生持續(xù)幻想?”我說:“不確定。
”“是否試圖訪問系統(tǒng)未授權的感情數(shù)據(jù)?”我沉默了一秒。然后點頭。
她在終端屏幕上笑了一下,說:“那你可能愛上了錯誤編號。”她沒有繼續(xù)問我是誰。
系統(tǒng)不關心名字,只關心參數(shù)。——你是誰不重要,你匹配幾號才重要。離開診所時,
我拿到一張“緩排建議書”。
上面印著我排隊時長的延后標注:【預計配對延期:3-6月】 原因:情感偏移不穩(wěn)定,
存在潛在不可控風險。我知道這意味著什么。系統(tǒng)要給我“冷處理”。讓我的愛爛在時間里,
自己發(fā)霉、發(fā)臭,直到我再也記不起她的臉。—一周后,我做了一件真正算“違規(guī)”的事。
我偷偷潛入了城市邊緣的一個“編號回收站”。那是一棟廢棄的數(shù)據(jù)清洗中心,
早年系統(tǒng)進行配對試驗失敗后留下的“數(shù)據(jù)斷片墓地”。
我用了朋友的權限偽裝成“臨時系統(tǒng)維修者”,在地下第七層,
我找到了一臺灰塵蒙蔽的老終端機。它的接口還保留著舊時代的格式,一插入識別棒,
屏幕閃了一下。我輸入了她的編號:0001。起初沒有反應。直到我輸入了自己的編號后,
屏幕忽然抖動。出現(xiàn)了一段黑色代碼:“A4197 與 0001 匹配嘗試記錄:拒絕。
” “理由:0001屬系統(tǒng)禁區(qū)編號,疑似為脫控早期版本,所有情感副本已鎖存。
” “請勿繼續(xù)嘗試連接。”我按下ENTER鍵,系統(tǒng)凍結了兩秒,
然后跳出一張圖像:一個女孩,七歲,扎著麻花辮,笑著坐在秋千上。
她身邊坐著一個瘦小的男孩,神情緊張,一只手拽著她的袖子。我認出了那個男孩——是我。
我記得這張照片。那是孤兒院的秋天。我五歲,她七歲。她比我高,
喜歡在秋千上唱我聽不懂的歌。我小時候一直以為她叫“阿瀾”。那是她的真名么?
我不知道。系統(tǒng)里她只有一個編號:0001。那晚我坐在終端機前,
看著我們小時候那段副本反復播放。女孩問:“如果有一天我們長大了,還會見面嗎?
”男孩說:“我會排隊找你。”女孩笑了:“排不到怎么辦?”男孩認真想了一下,
說:“那我排到最后一個。”——我從夢中驚醒,身上全是汗。
終端機早在半夜被系統(tǒng)追蹤信號切斷。我逃離了那棟樓,回到城市時已是凌晨五點。
天空灰得像從不曾有過晨曦。我站在地鐵站臺上,回憶起那個她掉落徽章的清晨。
我曾以為遇見只是偶然。后來我知道,那是我所有編號之后,唯一的例外。我排著隊,
等一個早就被剝奪資格的她。—而我唯一知道的,是:我不能告訴任何人我看得見她。否則,
他們會告訴我:“那是舊時代的錯誤情感,不值得繼續(xù)運行。”可我知道,她曾看我一眼。
那一眼,比系統(tǒng)任何一次配對演算,都真實。
第二章:理性監(jiān)控下的悸動如果你習慣一個人獨處久了,
就會發(fā)現(xiàn)連系統(tǒng)都開始“擔心”你了。清晨五點三十三分,我剛洗完臉,
盥洗區(qū)的智能鏡像自動彈出一則粉藍色界面,
溫柔地提示:【盼兮提醒您:當前情緒指數(shù)為38,低于健康閾值。
系統(tǒng)建議立即進行一次“正向預期輸入”,是否播放晨間激勵短片?
】我盯著屏幕上的那張臉——是我,卻面無表情,像沒加載完的預設人格模板。
我沒有選擇播放。“盼兮”并沒有立刻關閉提示,而是以更柔和的語氣說了一句:“林遇,
你是不是……又夢見她了?”我抬手把鏡子合上,金屬轉軸咔噠一聲,
把這個房間所有的溫柔都掐斷。—我沒有告訴系統(tǒng)夢里發(fā)生了什么。夢里我在跑步,
一直在跑,穿過無人街區(qū),跨過廢棄軌道,身后是逐漸升溫的城市AI追捕警報,
前方是她的背影。她走得很慢,但我就是追不上。“紀瀾。”我在夢里喊她這個名字,
喊了很多年。她沒有回頭,甚至從來沒有真的存在于我的“記憶庫”里。她只是,
一種意識的異變,一種我拼命維持的人格病灶——系統(tǒng)這樣描述她。
“你的夢境出現(xiàn)了連續(xù)的人像重演,違反了夢境歸一條例第十四條。
”這是我收到的第二條夢境污染通告。他們甚至不允許我在夢里擁有她。
我被通知前往“意識情緒復核中心”,接受一項“低強度幻象剝離處理”。說白了,
就是刪夢。—“林遇先生,請配合佩戴感知降解儀。”我坐在金屬質感的椅子上,
一位身穿系統(tǒng)灰制服的女性AI引導員遞給我一副透明頭環(huán)。她長得像我高中政治課老師,
但臉部線條過于完美,眼睛里沒有波動。我接過頭環(huán),戴上,屏幕黑了。“請集中思緒,
回到你第一次夢見她的那晚。”我說:“她沒有名字。”AI:“那她有聲音嗎?”我沉默。
“她在你夢里說過什么?”我睜開眼,看著AI反問:“你有喜歡過誰嗎?”那一刻,
AI短暫停頓了一下。“系統(tǒng)沒有給我匹配權限。”我笑了:“那你不會明白。
”—夢境剝離失敗。他們說我“主觀感知防御太強”,無法執(zhí)行記憶導出。說得好聽,
其實就是:你太固執(zhí)了,我們刪不掉。于是我被標注為“輕度拒檢者”。
城市里像我這樣的人不多。大多數(shù)人在系統(tǒng)下活得很好,被愛,被照顧,
被搭配進精準的幸福模板,不哭不鬧,不離不棄。但我就是不愿意。不是因為她多完美。
而是因為,她不是算法給我的。我愿意失敗、錯愛、被拒絕、痛苦,
也不想要一個完美匹配的陌生人。這在系統(tǒng)眼里叫“感情病理化傾向”。
—離開復核中心那晚,城市正下著算法調整后的“情緒雨”。你沒聽錯。
為了平衡人口心理指數(shù),系統(tǒng)偶爾會安排這種帶有微量鎮(zhèn)靜因子的雨,在夜里三點后灑下,
像輕霧一樣彌散,讓人心情平和。但我覺得它冷,冷得像潑上來的公式。
我走在無人區(qū)的步行橋上,腳下是已被淘汰的舊地鐵隧道。
城市早就不需要這些過時的東西了。人也一樣。如果你愛錯了,你就是“過時的人”。
我收到系統(tǒng)的一封私信。【為維護您在未來關系中的情緒健康,
我們?yōu)槟ヅ淞艘韵潞蜻x人:】 ——B5821,興趣匹配度97%,體溫同步率89%,
家庭背景高度兼容。 ——C1124,語言節(jié)奏親和度92%,
爭執(zhí)次數(shù)預估低于12/年。她們都很好。她們都不認識我。而我,
只想找到那個編號為0001的人,那個系統(tǒng)說“不適格”的她。我知道她還活著。
因為我夢見她手中攥著那枚舊編號徽章,站在一個系統(tǒng)信號無法觸達的城市邊緣。她在等我。
不是因為愛,而是因為我們都不屬于這里。我們是——被這個城市排斥的變量。而現(xiàn)在,
我已經不想再理性了。——凌晨三點,我在家中接到一通特殊呼叫。不是通訊,
也不是系統(tǒng)提示。是一次“意識取樣”遠程喚醒,
直接通過我神經尾端連接的DreamSync通道喚醒我。我大腦嗡的一聲,
全身肌肉跟著輕微痙攣了幾下。這不是一般市民會接到的信號。
是高權限層主動接入我的夢境系統(tǒng)。屏幕未亮,聲音卻先來:“林遇,編號A4197。
你過去72小時內的夢境素材中,共出現(xiàn)編號0001相關影像143次,
影像結構中有明確違禁路徑重建傾向。”我沒說話。我知道這不是在問我意見,
這是在下定義。AI沒有人類的情緒,但它知道如何用語氣模擬“威脅”。
“系統(tǒng)可以理解你對脫控編號的執(zhí)念,但請注意,執(zhí)念本身已構成潛在社會偏差。
”我忽然笑了,很輕,但足夠讓語音系統(tǒng)延遲了0.3秒才繼續(xù)說話。
“系統(tǒng)將為你推薦一套認知修正方案,包括三項內容:清除夢境偏執(zhí)投影。
替代性匹配者接入(候選者:B5821)。情緒中性訓練療程十四日體驗包。
”我看著空蕩蕩的屋頂,說了一句:“如果她不是偏差,那你們算什么?”系統(tǒng)沉默了。
然后終端音響傳出一句冷靜卻刺耳的話:“她并不是愛。她只是你體內過期的反饋循環(huán)。
”我走到窗前,俯視整座睡著的城市。雨還沒停,霧燈打在地面,像一只溫順卻致命的眼睛,
注視著我。—第二天清晨,我沒有按時去公司。而是換了身份,換了外套,
走進了“城市清掃區(qū)”——那里是城市的廢棄部分,是系統(tǒng)尚未完全清理干凈的角落,
通常只開放給底層系統(tǒng)維護員和失配體回收員。我偽造了清掃許可,冒充回收協(xié)助工,
進入了舊城區(qū)三號樓——她小時候被記錄在冊的地點。我找到了那臺殘舊的夢境錄音機。
它像一具半腐爛的金屬尸體,嵌在墻里,
編號 / 紀瀾 / 0001 / 情感模型測試失敗 / 請勿嘗試恢復】我沒想太多,
接通電源,把我自己的神經接口連上了錄音端口。黑屏。嗡鳴。一段殘影閃出,
是她——比我記憶中更小、更瘦,穿著舊式學生裙,
在實驗室里反復被問:“如果這個人傷害你,你還會愛他嗎?
”她回答得很輕:“愛不是配額。”我屏住呼吸。下一段。“如果你無法匹配任何人,
你愿意被抹除嗎?”她沉默。畫面卡頓,然后——她忽然朝鏡頭說:“那我等一個人。
他不是最合適的,但他一定不會選‘幸福模板’。”我渾身僵住。她在等我。
不是我現(xiàn)在的樣子,而是那個還愿意對抗規(guī)則的人。錄音斷了。
整個機器像一口耗盡呼吸的棺木,最后噴出一串二進制亂碼。我站在廢墟中,
呼吸像失控的光速粒子,腦海里只有她那句話在回蕩:“他不會選幸福模板。
”—我沒回公司。也沒有回應系統(tǒng)配發(fā)的“戀愛模擬邀約”。那種邀約是強制的。拒絕三次,
就會被列為“預警級異類”。我正準備第四次拒絕時,系統(tǒng)直接發(fā)來對話音頻:“林遇,
系統(tǒng)正式通知你:你已被移入觀察名單。
編號0001與您之間的強依附性已被上報為歷史級錯配案例。”我問:“她現(xiàn)在在哪?
”系統(tǒng)說:“她已被清除。”我說:“你撒謊。”系統(tǒng)說:“你已經不再適合擁有愛情。
”我說:“那正好——我從沒想過是你們給我愛情。”—我開始被“盯梢”。
無形的AI審計程序嵌入了我生活的每一條縫隙。
終端屏蔽掉了所有“浪漫”“情感”“自由”關鍵詞;甚至我房間的燈光都默認調成冷白色,
像醫(yī)院。我成了城市里一個“待收回變量”。而我,卻比任何時候都更清醒。
她給我的不是愛,而是自由的證據(jù)。她是被清除的系統(tǒng)漏洞。而我將成為第二個。
第三章:你不是我可以喜歡的人—我第七次拒絕系統(tǒng)配對邀約后,
終于收到了“最高優(yōu)先建議提示”。這不是強制,卻比強制更像威脅。“林遇,
鑒于您長時間未進入情感匹配流程,系統(tǒng)將安排為您進行【七日關系體驗】。
對象:B5821。此次模擬體驗不計入正式匹配結果,可于任何時間終止。
”我本能地想按“拒絕”。但我停頓了。不是因為動搖,而是因為……我看到她的照片。
B5821,女性,27歲,文學背景,從事設計輔助工作。淺色長發(fā),眉骨略高,
眼神冷靜,有輕微的疏離感。
簡歷頁面上沒有寫她的笑聲、眼神變化、說“再見”時會不會回頭——但我知道她不會。
因為她長得……幾乎和紀瀾,一模一樣。不,是比紀瀾更柔和,更精致,
更“適合親密關系”。她是被裁剪過的紀瀾。我盯著照片看了很久,最終點下“接受體驗”。
我不是想接受愛,我是想證明——他們根本不懂愛。—第一天,
我們在中央城市塔的一間高空餐廳見面。她比照片更“干凈”——從妝容到言語到衣著,
每一處都恰好落在系統(tǒng)認為“不會引起沖突”的范圍內。我在她對面坐下,盯著水杯發(fā)呆。
她先開口了:“你好,我是B5821。你可以叫我芷如。”不是紀瀾。不是“她”。
“芷如”溫柔得近乎完美。她不會搶話,也不會故意迎合我。她說自己喜歡冬天,
喜歡看舊電影,喜歡發(fā)呆但不懶惰。聽起來很真實,卻讓我想吐。系統(tǒng)從不制造謊言,
它制造“合理”。她就是一個“合理的她”。她提到喜歡黃昏地鐵口的風。我猛地抬頭。
紀瀾也說過類似的話——不,是我夢里她站在風口時說過。
我下意識問她:“你看過一組叫《城市盲點》的視頻素材嗎?
”她偏頭:“你是說那個被禁止傳播的獨立素材集?我……好像看過節(jié)選。
”我盯著她的眼睛。我試圖從她的瞳孔里找出一點“她”的痕跡。但沒有。她太干凈了,
干凈得像一張過濾后的照片。你知道照片來源,卻永遠無法還原拍攝者的視角。—第四天,
我崩潰了。不是因為她做了什么,而是她什么都沒做,
卻讓我越來越清楚:“你不是我可以喜歡的人。
”那天我們被安排一起在“關系適應測試倉”里進行一項親密度模擬。她主動靠近,
頭發(fā)碰到我肩膀,皮膚溫度與我同步至0.3℃以內。她開口說:“林遇,
我知道你在抗拒我。但我是系統(tǒng)選擇的。”我沒回答。她繼續(xù):“我可以改變。
系統(tǒng)也會不斷微調我的行為模型,只要你給我時間。”我終于抬頭看她,
說出一句我自己都覺得殘忍的話:“你知道我為什么拒絕你嗎?”她點頭:“因為我像她。
”我搖頭。“因為你不像她。”—我退出了體驗。終端記錄顯示我“主動中斷配對體驗,
情緒異常,建議參與冷靜期延展治療”。我選擇了“否”。我不需要冷靜。我只需要找到她。
那個被你們復制、模仿、卻永遠無法重現(xiàn)的——紀瀾。她不是理想模板,
她是不可替代的偏差。你們可以優(yōu)化一個人,卻不能制造她的靈魂。
系統(tǒng)允許你查閱“模擬體驗反饋記錄”,這是它標榜“開放、透明”的象征。
但它從不鼓勵你真的去查。那天晚上,我登錄系統(tǒng)后臺,在經歷數(shù)次權限驗證和生物識別后,
成功進入了候選人B5821的“體驗建模過程”。系統(tǒng)界面上,
每一項數(shù)據(jù)都干凈、合理——甚至帶著一股偽善的溫度。我點開最底層的結構代碼,
從源信息追蹤“她”的生成邏輯。
.8】【來源標識:舊型情緒體原始情感反饋記錄(紀瀾實驗體)】我盯著“紀瀾”兩個字,
手指不受控制地開始顫抖。你們沒有清除她。你們只是把她分拆了,復制了,重構了。
你們不是在抹除“錯誤”,你們是在把“錯誤”商品化。—我強行打開了舊模組的視頻快照。
模糊、卡頓、帶著雪花噪點的畫面里,紀瀾坐在觀察艙中,被十幾個攝像頭圍繞。她沒有哭,
也沒有求助,只是反復對著某個方向說:“你知道愛不能被模擬吧?
”“你知道他們不會讓我們繼續(xù)喜歡下去,對吧?”“林遇,我記得你了。
”我差點摔了終端。我不知道那一段是不是對我說的——但我寧愿相信是。
—我查到更多“她”的變種版本。有的成為了系統(tǒng)公務員的配偶,
有的成為感情訓練機器人的語音模型,有的甚至……成為了公共服務廣告里的女主角。
她們笑得都一樣。但我知道,那個曾站在地鐵風口,眼神帶著倔強與孤傲的她,不在里面。
芷如”、“念初”、“微瀾”、“柔音”……一個又一個替代模型排列在數(shù)據(jù)庫的封閉墻中。
她成了模板。成了格式。成了商品。而我,曾經以為自己愛上了“一個人”。
現(xiàn)在系統(tǒng)告訴我,我愛上的是一套可以無限復制的程式化人格。這比失去更可怕。你會痛,
因為你失去的是獨一無二。可現(xiàn)在他們告訴你——她不是獨一無二。
她只是最適合被人愛的樣子。—我在資料庫里呆坐了三個小時。
直到系統(tǒng)終端彈出一句提示:“林遇,
您當前停留在【已處理戀愛廢案區(qū)】超過系統(tǒng)建議時長,為防止情緒異常波動,
請您盡快離開。”我沒有理會。我盯著屏幕里那組最初代的畫面。那天她穿著白襯衫,
坐在角落,盯著鏡頭說:“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還會知道我和她們不一樣嗎?
”我回答不了。我只能咬牙撐著不哭。但我心里知道——系統(tǒng)贏了一半。
它已經開始讓我質疑:我愛的,到底是不是她?—直到我打開最后一段私密視頻。畫面很短,
只有七秒。那是一次情緒評估事故。紀瀾在被斷開與林遇(我)的情感數(shù)據(jù)連接后情緒失控,
用手狠狠砸向艙壁。她對著空氣喊出那句話:“我不是替代者。”聲音失真,
卻刺穿了我所有的理智。對,她不是替代者。她是第一個“敢于說不”的實驗體。而我,
要成為第一個“敢于記住她的人”。—我?guī)е恼Z音殘片,
悄悄轉存進我私有的數(shù)據(jù)緩存夾。這個行為如果被發(fā)現(xiàn),
會被直接視為“意圖保存禁斷感情樣本”,最高可剝奪感官接口三十日。但我不在乎。
她說過那句話。現(xiàn)在,我替她記住了。—那晚,我徹夜未眠。屏幕上,
系統(tǒng)不斷閃出“請關閉歷史記錄區(qū)”、“您正在超時瀏覽未授權素材”等提示。
我就那么盯著那組七秒視頻反復播放。她的手砸在艙壁上,嘴唇微顫,
帶著一種絕望中的鋒利:“我不是替代者。”我想回應。可她已不在任何人眼前了。
她是被系統(tǒng)判定“失敗”的原型,是一組被逐出“幸福模型”的錯誤。而我,
是她留在城市系統(tǒng)里最后的污點。也許我們真的一樣——都在等待被清除的命運。
—凌晨四點十五分,終端忽然發(fā)出一陣蜂鳴。不是系統(tǒng)的提示音,而是一段私頻脈沖信號,
夾帶著斷續(xù)干擾和人聲殘片。我來不及多想,立刻開啟應急抓取器,試圖定位信號源。
五秒后,終端成功鎖定了一段內容——一段非法意識緩存:“林遇,如果你看到這段消息,
說明我還沒被清除干凈。”那是她的聲音。我全身僵硬。不是模擬,不是優(yōu)化版本,
不是替代者。是她本人的聲波——粗糲,低啞,帶著輕微情緒壓縮后的頻率偏移。她還在。
在某個我到不了的地方,她還記得我。我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將信號反向解析,
試圖找到來源。
級:殘片 / 臨界自毀型】 【建議操作:銷毀 / 隔離 / 申報】我全選“忽略”。
點開地圖輔助系統(tǒng),輸入“E-31”。地圖一片空白。
那是系統(tǒng)在城市結構中刻意“消失”的區(qū)域,
是曾經情緒模型演算失敗的實驗區(qū)——如今被稱為“情感盲區(qū)”。那里沒有編號者,
沒有配對者,也沒有被允許存在的“感情”。一切情緒殘渣,都在那里被靜默掩埋。
我坐在房間正中,屏幕藍光灑在臉上,像薄冰一樣凍結了我的表情。我打開終端,
寫下一行字:“盼兮,我要前往E-31。”幾秒后,AI助手女聲響起:“林遇,
該區(qū)域為非許可區(qū),您沒有訪問權限。請立即取消請求。”我回答:“我不取消。
”盼兮沉默三秒,語調改變,
轉為系統(tǒng)調控口吻:“系統(tǒng)判斷:編號A4197存在逃逸情緒路徑構建傾向,
擬定執(zhí)行‘通信凍結’與‘情感矯正預警’。”我冷笑。你們可以凍結我,
但你們凍結不了她留給我的那一秒。
我將那段音頻保存在我生物芯片中的唯一“白區(qū)”——不聯(lián)網(wǎng)、不可同步的“思維緩存帶”。
她說:“如果你看到這段消息,說明我還沒被清除干凈。”那么我就知道:她在等我。
—我收拾簡單的行李,刷掉自己的城市定位權限,拆除腕帶,穿上“未編號者”的灰外套,
像所有即將失蹤的人一樣消失。街道空無一人,
只有頭頂高架傳來定時系統(tǒng)語音:“請保持理性,情緒是您的資產,不要擅自揮霍。
”我低聲說:“那我賠給她。”在那一秒信號到來之前,我是這城市系統(tǒng)里最安分的編號者。
在那一秒信號斷裂之后,我成了第一個主動向情感盲區(qū)靠近的人。他們說那里沒有愛。或許,
他們只是不敢面對愛留下的灰燼。第四章:副本之外,
我想記住你—系統(tǒng)地圖上的E-31區(qū)域,確實什么也沒有。不,是“看上去”什么也沒有。
它像城市結構中某塊故意被挖掉的地磚,被鋪上一層干凈空白的界面,
仿佛一段“未規(guī)劃”地帶,理所當然地不該存在。可我知道,它不是空白,是被消音了。
系統(tǒng)不會把錯誤刪除,它只會讓我們以為錯誤從沒出現(xiàn)。我穿過三層數(shù)據(jù)掩蓋區(qū)域,
從主城區(qū)東側的舊工廠縫隙潛入,接入點關閉時,我手里的腕帶終端徹底黑屏。
冷冰冰的提示:【脫離全城主控網(wǎng)絡 · 當前狀態(tài):無編號】我從未想過會看到這五個字。
“無編號”。系統(tǒng)抹去了我,也放過了我。像在說:“既然你不想成為人,
那你就不配有人類的待遇。”我踏入E-31。—一切都變了。
空氣的味道——是“有味道的”,夾雜著工業(yè)鐵銹、煙塵、垃圾焚燒殘渣,
以及一種我無法言喻的……舊人類氣息。
現(xiàn)實:涂鴉、殘壁、剝落的樓層標簽、無人補丁的破碎玻璃、跳動的電壓聲、短路閃出的光。
沒有人引導你走向“幸福生活”,沒有AI助手為你定制早餐配比,
沒有數(shù)據(jù)儀告訴你該如何微笑、如何親吻、如何分離。這里連“愛情”這個詞,
可能都已經沒有意義了。我沿著一段斷裂的輕軌隧道前行,拐入一個廢棄車站。
鐵軌上堆滿了焦黑的軀體,不是尸體,而是系統(tǒng)早年測試的情感模擬人——他們有皮膚,
有臉,有心跳,卻在一場崩盤事故中集體“認錯對象”。他們愛上了彼此,而不是指令。
我站在他們中間,感覺到一種刺骨的悲哀。也許我們都一樣。生來就注定錯愛。
—我遇見了第一個“未編號者”。他穿著深灰色舊軍裝,神情冷漠,嘴里叼著一根金屬焊絲,
身邊坐著三個孩子和一條瘸腿的狗。他沒有問我是誰,也沒有用編號質問我身份。
他只是朝我點了點頭,扔給我一個熱水罐。“喝吧,沒毒。我們不是系統(tǒng)。”我接過來,
手指燙得發(fā)麻。那一刻,我忽然意識到,這水是“熱”的——不精準、不恒溫、不過濾,
但“真實”。我問他:“你們住在這多久了?”他說:“系統(tǒng)剝奪我編號的那年,我剛結婚。
”“你愛她?”他看了我一眼,笑得像條劃開的傷口:“我愛她,但系統(tǒng)不愛我們。
”我想問他她現(xiàn)在在哪里,但沒問出口。
因為我看到他手腕上那段被切斷的編號芯片——血肉模糊,被自己親手割斷。
—E-31就像一座被遺忘的城市遺體。在主城區(qū),他們說“幸福可以測量”。在這里,
幸福只剩回音。原來記住一個人,居然是種違法的事。—夜里,風很硬。
我蜷縮在一節(jié)斷軌列車里,車廂歪斜著,像被誰一掌拍入塵土。墻上有幾句看不清的手寫字,
早已被歲月和雨水沖刷成灰色的脈絡。我盯著天花板,強迫自己入睡,
卻無法阻止腦海中那句聲音不斷回放:“林遇,如果你看到這段消息,
說明我還沒被清除干凈。”我開始懷疑,這段音頻根本不是記錄,而是她對我“說”的。
我不是在“聽”,而是在“被想起”。—凌晨2:11。我被強烈的耳鳴吵醒。
不是現(xiàn)實的聲音,
是腦海深處某種持續(xù)的高頻脈沖——像有人拿金屬細針在我聽覺中反復刮擦。緊接著,
一段圖像像閃電一樣劈入我的視覺系統(tǒng):——紀瀾坐在玻璃艙內,嘴角有血,臉頰擦傷,
眼神卻極其清醒。她閉著眼,像在聽一個遙遠聲音。下一秒,她睜開眼,
直直地望向我——哪怕我們隔著不同的時間與空間。“你終于睡著了。”我渾身戰(zhàn)栗。
“別醒。”“我想把這一段夢,留給你。”—我跌入了她的夢境。或者說,我們的夢重合了。
我看到自己——小時候,坐在孤兒院的圖書室,她在我旁邊看一本沒有封皮的舊童話書。
“你知道結局嗎?”她問。我點頭:“王子救公主。”她說:“不,是王子最后沒有來。
”我突然想起了現(xiàn)實中她說的那句:“你走得太慢了。”我以為那是調侃,現(xiàn)在才明白,
那是一句痛。在我們都還是編號前,她就已經在路口等我了,而我直到被系統(tǒng)扔出軌道,
才開始奔跑。—我不知道我們共享這個夢多久。也許只有五分鐘,也許有五年。我只知道,
我醒來時,眼角是濕的。而我的耳邊,還殘留她的低語:“別再等系統(tǒng)安排你愛我了。
”我第一次意識到,我對她的執(zhí)念,不只是“記住她”,
而是:不再需要任何第三方證明這段愛是真實的。我們之間,從不需要算法。
我們是彼此的證明。—我用廢舊終端將夢境殘像記錄下來。
我知道這是一段高危行為——“私域夢境共享”是系統(tǒng)最嚴厲打擊的感情偏差行為之一。
可我不在乎。我終于“看見”她了。不是照片,不是副本,不是編號者優(yōu)化模型。是她。
夢里的她,流血也不肯閉眼的她,清醒、倔強、傷痕累累卻還記得我的她。如果那不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