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楔子蘇棠前世被誣毒殺江晚,遭凌遲慘死。重生回毒殺當晚,她將毒藥換成瀉藥,
在千鈞一發之際揭穿蘇婉陰謀。鎮北王裴硯眼中,
蘇棠那晚看穿真相的眼神像極了他逝去的白月光江晚。為獲取這短暫相似的眼神,
裴硯將蘇棠留在王府,暗中關注。蘇棠步步為營揭穿陰謀,同時展露驚人機關術才能。
權斗中裴硯遇險,蘇棠為他擋下謝昭毒箭命懸一線。“九轉還魂丹”續命蘇醒后,
謝昭自戕前控訴:“是我給她下‘醉海棠’讓她重生,卻讓她遇見你!”裴硯登基那日,
牽起蘇棠的手向天下宣告:“這萬里江山,朕與她共治?!? 雪夜重生命運逆轉雪意無聲,
沉沉壓在京城屋檐之上。鉛灰色的天,壓得人心頭喘不過氣。后半夜的風,凜冽如刀,
刮過鎮北王府高大的圍墻檐角,卷起細碎的雪末,裹入雕窗半啟的暖閣之內。暖閣里,
炭火燒得雖足,卻捂不住一股濃稠的、揮之不去的陳腐氣味。
那是昂貴的、上供宮廷的陳年沉香木被暖意催逼出的底子,陰惻惻的,
帶著木頭在漫長歲月里浸漬的霉味,又被更濃烈拙劣的廉價香料味道粗暴地壓住,
像一張華美錦緞裹在了朽木之上。更深更頑固的,是一絲若有若無的腥甜,微弱,
卻如同活物般纏繞在鼻尖肺腑深處,
仿佛從墻縫、從地磚縫隙、從帷幔的經緯絲線里無孔不入地滲透出來。蘇棠猛地睜開了眼。
胸腔里,心臟像是剛掙脫了無形的枷鎖,野馬般在骨牢里橫沖直撞,
每一次搏動都沉重地撞擊著肋骨,砸得她耳膜嗡嗡作響。刺骨的寒意順著脊椎蛇一般竄上,
瞬間凍結了四肢百骸。沒有潮濕陰冷、散發著濃重血腥和絕望氣息的地牢青磚!
沒有劊子手手中那薄如蟬翼、閃著不祥寒光、正一片片從她身體上精確剝離血肉的刀刃!
甚至沒有那麻木之后更刻骨銘心的、靈魂被千刀萬剮的凌遲劇痛!眼前只有一片昏暗的光線。
還有頭頂,懸垂而下的暗青色帳幔。質地普通,絲綢的邊緣甚至有些發毛,
上面繡滿了俗艷、擁擠而毫無章法的纏枝蓮花。針腳粗疏,粉色的蓮瓣堆疊在一起,
像幾張浮腫失色的臉,在昏昧的光線下無聲地扭曲著。熟悉得讓她渾身血液剎那逆流!
這…這是她在蘇家后罩房那個偏僻、狹小居所里的床帳!是她及笄之年的冬日!
前世那萬箭攢心般的劇痛,那靈魂都為之撕裂的凌遲之刑帶來的極致痛苦,
鮮明如烙鐵刻印在骨髓深處,又怎會是一場噩夢?她顫抖著抬起手,
指甲狠狠掐進自己手臂內側細嫩的皮肉里。尖銳、真實的刺痛感如同燒紅的針扎穿神經,
讓她瞬間倒抽一口冷氣。劇烈的疼讓她眼睛瞪大,瞳孔在昏暗中收縮著。不是夢!
真的回來了!回到了十四歲冬日,回到了今夜——這個她前世悲慘命運原點!前世的今夜!
她會被她所謂的“嫡長姐”蘇婉,那個在人前端方大度、溫柔體貼的姐姐,
以“幫你引薦貴女”的借口,千般誘哄,萬般威脅,
讓她在那個要命的鎮北王府“賞梅宴”上,將“醉海棠”之毒,
投入丞相嫡女、鎮北王裴硯視若性命般珍視的白月光——江晚——的茶盞之中!
就是那個看似小小的青玉瓶,在她懵懂無知間遞出,徹底點燃了裴硯這個活閻王的滔天怒火。
前世江晚中毒殞命的瞬間,便宣判了她的酷刑。裴硯認定是她處心積慮毒害江晚,
命人將她當場拿下,送入王府的私牢中嚴刑拷問。
那盞下了毒的酒被她親手遞給了江晚……記憶碎片混亂撞擊,
裴硯那雙寒徹骨髓的眼眸在腦海中一閃而過。蘇棠猛地打了個寒噤,
后怕混雜著死里逃生的劇烈喘息令她胸口起伏不定。
前世王府地牢里的鐵銹味混雜著受刑時滲入骨髓的痛楚,恍惚間如同附骨之疽般襲來。對了,
那毒藥!裝著“醉海棠”劇毒的青玉小瓶,此刻就藏在她的梳妝臺最底層!
那個精巧但不算隱蔽的暗格里!前世蘇婉故作親昵,
在宴前把這“藥效極佳的上品凝露”交給她,還特意叮囑是滋補妙藥,
務必要親手敬奉給江晚小姐?!靶√遥 碧K棠的喉嚨干得如同被沙礫摩擦過,
她用盡全身力氣壓抑住顫抖,聲音異常緊繃嘶啞,急促催促,“快!去廚房!
把上回大夫人賞下的‘通泰散’拿來!要快!一盞茶之內必須拿到!
”外面值夜的丫鬟小桃顯然還在半夢半醒間,被這前所未有急切的語調驚到,
腳步聲慌亂地跑遠了。冷。蘇棠赤腳猛地踩上冰冷的地磚,寒意凍得她腳心一縮,
卻更添了幾分死里逃生的真實感。她幾步沖到老舊的紅木梳妝臺前,
指甲死死摳進暗格那條細得幾乎看不見的縫隙。指尖因為用力微微發白。
微弱的“咔噠”輕響。冰涼刺骨的觸感瞬間包裹了她的手指。小小的青玉瓶,拇指大小,
在昏暗中泛著幽微的冷光。那股熟悉的、隱隱令人作嘔的甜腥氣,隨著瓶身的涼意直透腦髓,
仿佛是通往地獄的鑰匙。蘇棠牙關緊咬,手指因用力而節節泛白。
她猛地拔開溫潤的云紋玉塞,沒有絲毫猶豫,將瓶身傾側!瓶中粘稠如膠的碧色液體,
在昏暗光線下泛著極其詭異的幽幽妖光,
散發出一種冰冷、甜膩、如同無數花瓣在無聲腐爛發酵的奇特腥氣。
她將這死亡之物一股腦倒進妝臺旁架著的舊白錫痰盂之中。那碧綠的液體落進去,
幾乎無聲無息。幾乎是同時,外間傳來雜亂的腳步聲。
小桃捧著一個普通的青灰色粗陶小藥包,氣喘吁吁地跑了進來,
小臉上盡是驚疑不定:“姑娘,藥…藥來了,您這是……”蘇棠一把奪過藥包。
手指觸到粗糙的陶紙。她用力撕開封口,
里面是灰白色的、帶著濃重苦澀味道的粉末——治療積食腹脹的尋常強力瀉藥“通泰散”。
蘇棠看也不看小桃的表情,小心翼翼地把灰白粉末倒進還殘留著細微甜腥的空青玉瓶內,
直到幾乎填滿。然后,她拿起那枚小小的云紋玉塞,用盡力氣,狠狠塞緊!
指關節因過度用力而凸起。做完這一切,蘇棠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氣,腳下一軟,踉蹌一步,
死死抓住了梳妝臺的邊緣,才勉強站穩。單薄寢衣的后背已是一片冰冷的濕黏,
冷汗早已浸透。窗外風緊雪急,吹得窗欞簌簌作響。命運的絲線已經被染上了甜腥劇毒。
現在,她要做的,是赤手去撥開這必死的漩渦,哪怕指間會被那無形的毒刺劃得血肉模糊。
3 賞梅宴毒計敗露鎮北王府的“賞梅宴”,素來是冬日里最受矚目的一等風流盛事。
亭臺樓閣因雪覆玉,精巧的檐角下懸著各色琉璃燈籠,柔和的光芒透過薄紗,
在雪地上投下光怪陸離、搖曳生姿的斑斕光暈。整座府邸幾如不夜之仙府,
富貴風流幾乎滿溢出來。絲竹管弦之聲悠揚婉轉,在梅林與樓閣間縈繞不絕。
貴公子們裘袍玉冠,談笑風生;貴女們裙裾飄曳,環佩輕搖,
在清冷的空氣中留下繁復甜膩的香風。歡聲笑語與刻意壓低的寒暄織成一片喧騰的熱氣,
蒸騰著這場耗費無數的盛宴。蘇棠穿著簇新的月白色襖裙,裙擺點綴精致的折枝梅花,
腰間束一條黛青色絲絳,清冷素凈得如同一朵開在喧鬧艷色中不起眼的素馨。
她安靜地綴在蘇府女眷隊伍的最末端,幾乎是本能地低著頭,
視線垂落于自己那雙不算簇新、繡鞋邊上已有些許濕痕和泥點的鞋尖。
耳邊的笑語笙歌都隔了一層,她只想將自己縮成一個無人察覺的影子,
平安熬過這場對別人是風雅、對如今的她而言卻無異于煉獄的煎熬。偏偏有人不肯讓她如意。
“妹妹,怎么一個人躲在這犄角旮旯發呆呢?莫不是被這滿園雪色梅花晃花了眼?
”尖細嬌嗲、帶著虛偽甜膩的聲音陡然在身側響起,
一只帶著淡淡茉莉花香氣和熏暖體溫的手不由分說地攥住了她的手腕,力道大得驚人,
幾乎是拖拽。刺目的大紅色云錦盤銀狐毛襖裙,是蘇婉慣愛的招搖顏色,
在無數素色和嬌粉中也最為顯眼。她妝容精致,發髻上金步搖顫動,璀璨奪目。
她臉上掛著無懈可擊的溫柔笑意,眼底卻飛快掠過一絲不容置疑的狠厲催促。
蘇婉親昵地半挽半拉著她,在周圍幾個貴女好奇或了然的目光中,
徑直向被眾多貴女如眾星捧月般簇擁著的人影走去。——丞相嫡女,江晚。
她今日穿了一身極為雅致的青碧色織銀線梅花紋對襟襦裙,外罩雪白狐裘披風,
烏發挽了簡單的靈蛇髻,斜簪一支晶瑩剔透的青玉梅花簪。人立于一株盛放的白玉朱砂旁,
清冷與秾艷交織在她眉間,確實如同雪中梅魄,容色照人,氣質出塵。
此刻江晚嘴角噙著恰到好處的淺笑,正與身邊幾個身份相當的貴女低聲交談?!敖憬?!
”蘇婉的聲音甜得能滴出蜜來,她拉著蘇棠走近,
巧妙地將蘇棠往端著托盤的老嬤嬤身前擋了一擋,“姐姐今日真是光彩照人,
連這滿園名品梅花在您面前都要自慚三分了呢!快別光站著說話了,我特意為您熬了杏仁露,
小火細細煨了兩個時辰,特意選了上貢的雪蛤,又添了金絲燕窩進去,潤肺滋補,最是難得。
您嘗嘗?”話語間,她眼角余光銳利地投向身后那個低眉順眼、端著紅漆托盤的老嬤嬤。
那嬤嬤立刻上前一步,將托盤穩穩奉到江晚面前。一只甜白釉小盅盛著乳白的汁液,
細密的水汽氤氳升騰,散發出甜潤的杏仁和雪蛤混合的香氣,看著便讓人心生暖意。
蘇棠的心在這一剎那驟然被一只無形的冰冷大手攥緊!來了!前世要命的毒酒,就在眼前!
那白瓷小盅里,那氤氳的熱氣下,盛的正是被她替換過的通泰散!強力瀉藥!
心臟撞擊著胸腔,喉嚨里堵得發緊??諝怏E然凝滯,無數細微的雪塵在燈火下飛舞,
時間仿佛被拉長。就是此刻!蘇婉那涂著精致蔻丹的手指,剛剛抬起,
即將要優雅地拂開盅蓋邊緣的水汽,指尖甚至已觸到了溫潤的瓷邊——“且慢!
”一道清晰冷冽的聲音,如同脆玉驟然碎裂在冰面之上,不高,
卻足以刺破這方小天地里所有假意的寒暄。蘇棠猛地一掙!
完全出乎蘇婉預料的大力爆發出來,手腕瞬間脫出了蘇婉精心修剪的指甲鉗制!
月白色的身影驟然向前一步,恰恰擋在了老嬤嬤手中的托盤之前!
那單薄的、幾乎被淹沒在綾羅錦緞中的身影,在璀璨燈火下陡然顯得挺拔而銳利。
四周驟然一靜。蘇婉臉上精心維持的、滴水不漏的笑意瞬間僵硬凝固。她盯著蘇棠的眼眸里,
一絲無法置信的愕然混雜著被冒犯的怒意快速翻騰。蘇棠抬起頭,
月光般的衣衫襯得小臉一片素白,眼底卻亮得驚人,像燃著兩簇淬了寒冰的幽火,
帶著一種近乎剔透的冷靜和玉石俱焚般的決絕,直視著蘇婉驟然變化的臉色?!敖憬?,
”她的聲音異常清晰,如同冰泉擊石,一個字一個字敲在眾人耳膜上,“請恕妹妹冒昧。
這盞杏仁露,怕是與我們蘇府慣用的雪蛤有些不同?”一片倒抽冷氣的聲音響起。
蘇婉的眼皮狠狠一跳,臉上肌肉微微抽動了一下,勉強維持著最后的假面,
聲音卻已失了那份甜膩,變得又尖又厲:“蘇棠!你什么意思?胡言亂語什么!
這可是我花了大價錢……”“府中庫房內最好的上等貢品雪蛤燕窩,
”蘇棠完全不顧蘇婉的呵斥,自顧自往下說,平靜得詭異,眼睛死死釘在蘇婉臉上,
“就在今日清晨,內院管事婆子蘇嬤嬤當眾回稟過大夫人,言及父親咳疾反復,
大夫吩咐需用金絲燕窩加雪蛤慢燉溫補,夫人心疼父親,
已下令將府中所有貢品雪蛤燕窩悉數撥給父親入藥,至少需得七日才夠一輪藥效之用。此事,
二門值事的王婆子、廚房采買的劉管事都在場,管事房記檔冊上筆筆清晰!
姐姐……您這盞‘雪蛤燕窩’杏仁露,用的又是從哪兒變出來的珍品?還緊著熬制了來?
”字字句句,直指要害。蘇婉的臉色瞬間變得極其難看。
她顯然沒料到蘇棠竟敢當眾直指內務私情,且細節如此清晰!“你!休要在此妖言惑眾!
”蘇婉氣急,完全失了一貫的風度,“定是你見不得我精心準備給江姐姐的禮物,心懷嫉妒,
竟敢空口白牙誣陷我作假!是何居心!”“冤枉不敢當,”蘇棠的聲音依舊清透,
聽不出多少情緒,但眼圈卻瞬間紅了,顯出幾分被嫡姐威勢壓迫的驚惶和委屈,
她像是被蘇婉這突如其來的勃然怒意嚇到了,柔弱地后退了一步,“妹妹不識抬舉,
只是……只是擔心江小姐食用了來歷不明的補品,萬一……萬一出了什么差池,
姐姐一片好心反倒遭了誤會,那……那才真是百口莫辯啊……”她纖細的手指如同受驚的蝶,
顫抖著,似乎無意地點向那溫熱的甜白釉小盅蓋沿——那里,
一絲細微得幾乎看不見的灰白色粉末殘留,不仔細看根本無從察覺,像是一粒塵埃,
但在蘇棠的點撥下,卻驟然變得無比刺目?!斑@……這盞沿上沾的粉末……細細瞧著,
顏色……倒與我平日身體不適,大夫開給我用的‘通泰散’藥沫極其相似呢。
” 蘇棠的聲音帶上了一絲恰到好處的驚訝。“通泰散?!
”這三個字如同滾油滴進了冰冷的水里,“轟——”的一聲,
方才還在看熱鬧的貴女們瞬間炸開了鍋,再也顧不上矜持。
七嘴八舌的驚呼、質問、竊竊私語聲浪般沖散了優雅的絲竹?!疤靺?!真的是瀉藥?
”“蘇婉!這是怎么回事?
“我說蘇家姑娘怎么巴巴地要獻殷勤……”無數道驚疑、鄙夷、審視的目光如同密集的針尖,
狠狠刺向臉色忽青忽紫、渾身微微發抖的蘇婉和她身邊那個臉色驟然慘白如死灰的老嬤嬤。
端著小盅的嬤嬤雙手發顫,
托盤上的甜白釉小盅和盞蓋碰撞出清脆又令人心驚膽戰的“叮當”聲響,
在這片死寂中格外刺耳?!疤K棠!你這賤人!敢血口噴人!”蘇婉徹底撕下了面具,
聲音因為極致的憤怒和恐懼變得尖利變調,尖長的指甲幾乎戳到蘇棠臉上,
“定是你包藏禍心!想要當眾陷害于我!讓江姐姐當眾出丑!嬤嬤!你還愣著干什么!
必是你這老貨辦事不周!讓你端一盞東西竟出了這等紕漏!定是你身上沾染的腌臜東西!
”她如同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將所有指責瘋狂推向幾乎要癱軟在地的老嬤嬤。
她心里只有一個念頭,必須立刻坐實是這老奴才或者蘇棠的“失誤”,
絕不能牽連到自己身上半分!那老嬤嬤被嚇得魂飛魄散,
張口結舌:“老奴……老奴……”“慢著。” 一道低沉、平靜,
卻如同浸透了萬古寒冰的聲音,陡然響起。這聲音不高,卻奇異地帶著某種絕對的力量,
瞬間凍結了所有人的喧囂。如同驟然落下的一道玄冰閘門,
將所有鼎沸人聲、所有驚惶尖叫、所有幸災樂禍的低語,統統斬斷、凝固。
人群如同被無形的潮水分開。玄色大氅被風卷起一角,露出底下冷硬的獸首銀甲。
一道身形高大挺拔得如同黑色孤峰的身影緩步走來,面容深刻,眉眼深邃,鼻梁高挺,
薄唇緊抿。那雙眼睛,如同被凍結了千萬年的寒潭最深處的堅冰,倒映著煌煌燈火,
卻沒有任何情緒的漣漪,只有一種足以冰封萬物生靈的純粹漠然。他踏過的雪地,
仿佛連空氣的溫度都驟降了幾分。周遭無論王侯公子還是世家貴女,都不自覺地屏息凝神,
下意識地后退避讓。鎮北王,裴硯。他身上仿佛自帶一片寂靜的領域,所過之處,
只有靴底踩在薄雪上的輕微“簌簌”聲清晰可聞。
他的目光甚至沒有掃過僵在原地、面無人色的蘇婉和抖如篩糠的老嬤嬤,
只是徑直落在了那只端著的甜白釉小盅上。一名身著王府勁裝的黑甲侍衛無聲無息地上前,
對著裴硯無聲地一抱拳,然后從懷中取出一枚薄如柳葉、形制奇特的銀針,
極其小心地從盅蓋邊緣沾下那幾不可見的灰白粉末,又極快地探入盅內液體中攪動數下。
接著,他又取下一個極小的銀碟,將沾染液體的銀針輕輕刺入隨身攜帶的一只小鼠皮肉中。
動作迅捷精準,沒有半分多余,只片刻功夫便已完成。所有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針落可聞。
那侍衛單膝跪地,聲音鏗鏘低沉,如同砸在冰面上的重錘:“稟王爺,經反復查驗,
確無毒質殘留。唯此物中混雜分量驚人的‘通泰散’藥末,性烈霸道,
尋常人入口一盞茶內必有……劇烈反應?!彼÷粤俗畈豢暗脑~句,但其意不言而喻。
若非劑量遠超正常藥用,何須如此鄭重查驗?裴硯臉上依舊沒有任何表情,
仿佛只是聽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然而,他那雙冰封的眼眸卻緩緩從那只小盅上移開,
第一次,真正落在了蘇棠的臉上。那道目光如同實質的冰錐,帶著絕對的穿透力,
刺入蘇棠因方才激烈辯駁和恐懼而微微泛紅的臉龐。審視。銳利到幾乎能剝開她偽裝的皮囊,
審視其下真實的骨血與靈魂。那審視之中,還混雜著一絲極淡、卻又極其銳利的……興味?
如同獵人突然發現獵物巢穴中藏著一件意想不到的東西。這目光讓蘇棠渾身僵硬。
前世被他凝視下令“剮了”的巨大恐懼幾乎就要破土而出。她咬緊牙關,拼命穩住心神,
強迫自己微微垂下眼簾,只露出看似平靜實則繃緊的側臉輪廓,避開那致命的探詢。然后,
裴硯動了。那玄色的身影,踏著腳下細微碎裂的冰碴聲,一步一步,朝她走來。
周身裹挾著的風雪寒氣瞬間濃郁到讓蘇棠幾乎窒息。一步,
兩步……距離近得蘇棠能清晰地聞到他大氅縫隙中逸出的、那股冷冽如雪山松林般的氣息。
他在蘇棠面前半步之距站定,身形帶來的壓迫感如山岳傾頹。隨后,他微微俯身,
如同山影覆蓋下一株孱弱的藤蔓。深邃、冰潭般的目光近距離地鎖住了她閃避不及的眼眸。
咫尺之間,四目相對。蘇棠幾乎能看清他眼底那純粹的冰層之下,
一絲細微到難以察覺的變化——那并非溫度,而是某種更為復雜的光澤閃過,
如同在絕對寒冰的極深處,燃起了一小簇幽暗、詭秘的藍色火焰?!澳悖彼_口了。
聲音低沉,帶著冰鐵摩擦的質感,卻遠比任何暴怒的叱喝更令人窒息,每一個字都重若千鈞,
帶著無形的威壓,“方才的眼神……”他頓了頓,似乎是在記憶中仔細捕捉什么,
再回來看她,那視線里的探究越發銳利刺骨,“……很像她?!焙喍倘致湎?,
仿佛一道無聲驚雷在蘇棠耳邊炸開!“她”!如同鋼針驟然刺入最敏感的神經,
蘇棠全身每一寸肌肉瞬間繃緊如拉到極限的弓弦!血液剎那間凝固又逆流。
裴硯那雙被血絲和暴怒填滿的眼眸、以及蘇棠自己在地牢黑暗中受盡酷刑后生出的絕望瘋狂,
在她腦海里驟然重疊翻涌!
就在那巨大的驚恐撕裂她理智邊緣時——他的目光里那絲幽藍火焰倏然隱沒,
重新被冰封萬里的漠然覆蓋?!暗丝?,”他凝視著她的眼睛,
聲音里帶著一絲幾不可聞的、類似于失望的冰冷氣息,“又不像了?!痹捯袈湎碌乃查g,
他垂在身邊的手,忽而毫無征兆地抬了起來。那只手骨節分明,
透著一種經年握持兵刃、殺戮無數的力量感。冰冷的指尖,
帶著一層常年磨礪刀柄而生的堅硬薄繭,指尖邊緣的皮膚粗糙得如同磨砂。那不像是指尖。
更像是一柄淬了萬年寒冰、鋒芒畢露的無形刀尖,帶著足以凍結血液的冷酷銳意,
正緩緩地、不容置疑地,向著蘇棠纖細脆弱的脖頸而來。沒有殺氣。
但那種冷酷的觸感帶來的死亡威脅,比直接的殺氣更令人遍體生寒。
細微的雞皮疙瘩瞬間沿著蘇棠的脊椎蔓延炸開!冰冷的觸覺幾乎提前穿透了皮膚,直抵喉嚨!
喉間的空氣似乎被無形的寒冰凍結。
她能清晰地聽到自己心臟撞擊胸腔、如同被困瀕死小獸般瘋狂的搏動聲!
她猛地咬住了自己下唇內側的軟肉!一股咸腥的鐵銹味立刻在口中彌漫開來,
劇烈的刺痛如同電流般擊穿神經,強行壓下了喉嚨口即將沖出的尖叫沖動!身體僵直,
連睫毛都無法顫動分毫,唯一能做的只是死死咬住那片疼痛。
那冰冷的指尖最終還是在她頸側那溫熱的肌膚上,輕輕擦了過去。短暫,
如同被極地的冷風瞬間舔舐。沒有施加任何力量,只是一種純粹的觸摸,
帶著評估和某種難以言喻的惡意審視。如同刀鋒刮過喉嚨的冰涼觸感。
裴硯的手指并未停留太久,稍縱即逝的一抹冷意,
隨后那只骨節分明的、象征生殺予奪大權的手已收回。冰棱般的視線從蘇棠慘白的臉頰掠過,
如同俯視一只掙扎卻徒勞的螻蟻。隨后,他緩緩直起身,
目光轉向幾乎癱軟在地的蘇婉和她身后抖若篩糠的老嬤嬤,語氣是一如既往的平穩,
卻比世間最惡毒的叱罵更令人窒息絕望:“蘇府……當真是好家教?!边@句話,如同判決。
他不再看任何人,玄色大氅一拂,轉身欲走。每一步都仿佛踏在緊繃的弦上,
將這方小天地里的空氣寸寸凍結。“王爺!請留步!”一個聲音,
驟然撕裂了這死寂般的冰冷。如同投入冰窟中的一塊燒紅的烙鐵,嘶嘶作響。是蘇棠。
她豁出去了!聲音在巨大的恐懼之后,反而帶著一種玉石俱焚般的孤注一擲。
裴硯的腳步應聲頓住。他沒有立刻回頭。
只留下一個挺拔如孤峰、散發著拒人于千里之外寒氣的背影。所有人的心再度懸起,
目光驚恐地在裴硯的背脊和蘇棠臉上來回逡巡。蘇棠胸脯急劇起伏了一下,
似乎在壓抑巨大的喘息。她深深地吸入一口冰冷刺骨的空氣,喉間滾動了一下,
強行壓下那股翻涌的腥甜味道。向前走了半步,靠近裴硯背影一步之遙。用盡全身力氣,
將聲音壓得極低極低,
確保只有裴硯和他身邊近在咫尺的兩名如同影子般存在的黑甲近衛能聽清。字字清晰,
如同吐出血色的冰珠:“關于……江晚小姐的死因,”蘇棠艱難地吐出這個名字,
看到近前侍衛的瞳孔瞬間縮緊如針尖,她自己后背瞬間又被冷汗濕透,
“妾身……似乎知曉一些……一些不為人注意的細微線索?;蛟S……”她停住,
像是在權衡詞句的分量,又像是在積攢更大的勇氣,聲音帶著微微的喘息,
“或許……能助王爺一臂之力?”寒風卷過梅枝,吹落幾片殘破的花瓣,
打著旋落在他玄色大氅沾著的細雪之上。四周一片死寂,連呼吸都似乎停滯了。
那玄色的身影,如同被冰封千年的石雕,緩緩地、緩緩地,轉了過來。動作不快,
卻帶著無形的、令人窒息的巨大壓力。裴硯的目光,再次落回了蘇棠臉上。
不再是之前的冰寒審視,也不再是那一閃而逝的幽藍興味。那是一種極致冰冷的專注。
如同萬載玄冰的最深處,驟然燃起一小簇極其純粹的、不帶任何溫度的幽藍火焰。
那火焰在他的眼底跳躍,冰封千里中燃起的一點幽芒,帶著焚毀一切的意志,
瞬間吞噬了所有的光線和聲響,牢牢地鎖定在蘇棠慘白、冷汗涔涔的臉上。那目光太過駭人。
蘇棠感覺自己所有的偽裝和孤勇都被這目光徹底洞穿、燒灼。身體控制不住地顫抖了一下,
幾乎要在他迫人的視線下軟倒。他一步步地走了回來。沒有多余的動作,只是逼近。
身形帶來的壓迫感更加沉重,幾乎將她籠罩在一片極寒的陰影之下。他微微垂下視線,
俯視著蘇棠的頭頂,如同天神俯視祭壇上的獻祭之物?!罢f?!?只有一個字。
低沉、冰冷、干脆。如同寒鐵淬火,砸碎了周圍的所有雜音和僥幸。
4 承天門血戰終局承天門。昔日象征著帝國威儀與穩固的巍峨巨門,
此刻早已在血火交織的狂瀾中化作地獄入口。
濃得化不開的黑夜被四面八方洶洶燃燒的火把撕開無數道血紅的裂口。
冰冷的空氣里灌滿了濃烈的血腥、鐵銹硝煙以及人體燒焦后的惡臭。
刺骨寒風刮過宮墻斑駁的巨大石雕,卷起燃燒的旌旗碎片與滾熱腥甜的血霧。視野所及,
人影幢幢,無數刀戟在烈火映照下反射著妖異的紅光,
慘烈的喊殺聲、兵刃瘋狂撞擊的刺耳爆鳴、垂死者絕望凄厲的慘嚎聲……交織盤繞,
如同十八層地獄里無數厲鬼在齊聲哭嚎咆哮!叛軍。
打著“清君側”旗號的叛軍主帥——齊王謝昭的兵馬,如同黑色的死亡潮水,一浪接著一浪,
瘋狂沖擊著承天門前僅存的防御陣線。他們已經殺紅了眼,無視滿地袍澤的尸骸,
踩著粘稠溫熱的血漿泥濘,一次次向著那道最后的防線發起決死的沖鋒!
玄甲浸透了深紅發黑的鮮血,粘稠得幾乎要凝固成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