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像一塊被咀嚼過度的口香糖，黏膩地貼在地表。當白日的喧囂如同退潮般褪去，霓虹燈與路燈便成了這片鋼筋森林的毛細血管，輸送著屬于夜晚的脈動。對于大多數人而言，午夜是沉睡的序幕，是一天勞作后的喘息，但對于林小明來說，午夜的鐘聲，更像是他工作的號角。
晚上十一點半，“蜂鳥” 外賣 APP 的提示音像一只不知疲倦的蟋蟀，在林小明的褲兜里震動起來。他正靠在一輛改裝過的舊電動車上，車身被他噴成了低調的啞光黑，后座的保溫箱邊角有些磨損，卻被擦得干干凈凈。車把上掛著一個褪色的平安符，是老家奶奶給他求的，說是能保出入平安。此刻，這平安符在夜風里輕輕晃動，仿佛也在為他即將開始的行程祈禱。
林小明掏出手機，屏幕的光映亮了他年輕卻略顯疲憊的臉。二十三歲，本該是揮霍青春、享受校園時光的年紀，但他的眼角已經有了淡淡的細紋，眼神里透著一股與年齡不太相符的沉穩，或者說，是被生活磨平了棱角的無奈。他快速瀏覽了一下訂單信息：“客戶：匿名，地址：舊城區，愛民街 34 號，3 單元 401，餐品：麻辣燙，微辣，備注：送到門口即可，不用敲門。”
又是舊城區。林小明心里微微嘆了口氣。舊城區是這座城市的褶皺，藏著太多被時光遺忘的角落，也是他夜間送餐時最不愿意去，但又時常不得不去的地方。那里的巷子錯綜復雜，路燈大多昏黃，甚至有些根本不亮，像一只只半睜半閉的眼睛，透著說不出的詭異。
他發動電動車，引擎發出一陣輕微的轟鳴，劃破了午夜的寂靜。車子駛入車流，城市的夜景在他眼前飛速倒退。高樓大廈的玻璃幕墻反射著五顏六色的燈光，像一片光怪陸離的海洋。他熟練地穿梭在車流中，對這條夜間的路線早已爛熟于心。
電動車駛入舊城區的范圍，周圍的建筑明顯老舊了許多。街道兩旁的店鋪大多已經關門，只有少數幾家便利店和小吃攤還亮著燈，像黑夜里孤獨的眼睛。空氣里彌漫著一股混雜著油煙、垃圾和潮濕泥土的味道。
他按照導航的指示，拐進一條狹窄的巷子。巷子兩旁是高大的磚墻，墻面上布滿了斑駁的涂鴉和 “辦證”“通下水道” 的小廣告。路燈的光線被兩旁的建筑遮擋，顯得格外昏暗。電動車的車燈在前方投射出一小片光亮，勉強照亮腳下的路。
“愛民街 34 號，應該就在前面了。” 林小明喃喃自語道。他放慢了車速，仔細辨認著門牌號碼。巷子很深，七拐八繞，仿佛沒有盡頭。車輪碾過地面上的碎石，發出 “咯吱” 的聲響，在寂靜的夜里顯得格外清晰。
就在這時，他的手機又響了，是一個陌生的號碼。他皺了皺眉頭，接了起來。
“喂，您好，請問是林小明嗎？” 電話那頭傳來一個低沉而沙啞的聲音，聽起來有些詭異。
“我是，請問您是？” 林小明警惕地問道。
“你的外賣，送到了嗎？” 對方的聲音不緊不慢，帶著一種莫名的壓迫感。
林小明心理 “咯噔” 一下，看了看手機上的訂單信息，客戶確實是匿名。“我正在找地址，馬上就到了。”
“快點，我等著呢。” 對方說完，就掛斷了電話。
林小明握著手機，心里隱隱有些不安。這個電話來得太奇怪了，對方的聲音也讓他感到不舒服。他加快了車速，希望能盡快找到地址，把外賣送完，然后離開這個鬼地方。
終于，他看到了一個破舊的門牌，上面寫著 “愛民街 34 號”。這是一棟三層的老式居民樓，墻皮已經大面積脫落，露出里面灰色的磚塊。樓道的大門虛掩著，里面黑漆漆的，沒有一絲燈光。
他停好電動車，仔細檢查了一下保溫箱，確保里面的麻辣燙還是熱的。然后，他深吸了一口氣，推開了樓道的大門。
一股陰冷的氣息撲面而來，比外面的夜風更加刺骨。樓道里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只有他腳下踩在水泥地上的聲音，在空曠的樓道里回蕩。他摸索著墻壁，一步步往里走，試圖找到電燈的開關。
手指觸碰到冰冷的墻壁，上面布滿了灰塵和污漬。終于，他摸到了一個凸起的按鈕，按了下去。“滋 ——” 一聲，頭頂的燈泡閃爍了幾下，發出微弱的光芒。
樓道里的景象在昏暗的燈光下顯現出來：墻壁上布滿了裂縫和污漬，樓梯扶手銹跡斑斑，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濃烈的霉味。林小明皺了皺鼻子，握緊了手中的麻辣燙，開始往樓上走。
樓梯是木制的，每走一步都會發出 “吱呀” 的聲響，在寂靜的樓道里顯得格外刺耳。他走得很慢，眼睛緊緊盯著前方，生怕遇到什么意外。二樓的拐角處，堆放著一些廢棄的家具，上面覆蓋著厚厚的灰塵，在昏暗的燈光下顯得有些猙獰。
來到三樓，他找到了 3 單元 401 的房門。房門是木制的，顏色已經發黑，上面貼著一張褪色的對聯，邊緣已經卷曲。他抬起手，準備敲門。
就在這時，他突然感覺到一股冰冷的氣息從門縫里滲出來，直透骨髓。他下意識地低頭看了一眼，只見門縫下面，滲出一灘暗紅色的液體，像血一樣，正慢慢地向他的腳下蔓延過來。
林小明的心臟猛地一縮，一股強烈的恐懼瞬間攫住了他。他想轉身逃跑，卻發現自己的雙腳像灌了鉛一樣，根本挪不動步。
樓道里的燈光突然開始瘋狂地閃爍，忽明忽暗，發出 “滋滋” 的電流聲，仿佛隨時都會熄滅。
“咚…… 咚…… 咚……”
就在這時，從 401 的門里面，傳來了一陣緩慢而沉重的敲門聲。
那聲音不像是有人在敲門，更像是用什么沉重的東西在砸門，每一次敲擊，都讓林小明的心臟跟著顫抖一下。
“誰…… 誰啊？” 林小明的聲音已經完全變調了，帶著哭腔。
門里面沒有回答，只有那持續不斷的、沉悶的敲門聲，一下一下，敲在他的心上。
林小明感覺自己的呼吸越來越困難，眼前的景象也開始變得模糊。他緊緊地握著手中的麻辣燙，仿佛那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汗水已經浸濕了他的后背，冰冷的感覺從腳底一直蔓延到頭頂。
他不知道自己在原地站了多久，直到手機再次響起，才把他從恐懼中拉回現實。他顫抖著拿出手機，看到是平臺的催單電話。
“喂，您好，請問您到了嗎？客戶這邊催單了。” 客服的聲音帶著職業性的溫和。
林小明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說不出話來。他深吸了幾口氣，才用顫抖的聲音說道：“我…… 我到了，就在門口。”
“好的，請您盡快把餐品送達。” 客服說完，就掛斷了電話。
林小明看著眼前的房門，又看了看腳下蔓延的暗紅色液體，心里充滿了矛盾。一方面是平臺的規定和客戶的催單，另一方面是內心深處巨大的恐懼。
最終，生存的壓力還是戰勝了恐懼。他咬了咬牙，彎下腰，把麻辣燙放在了門口。然后，他不敢再多看一眼，轉身就往樓下跑。
他跑得飛快，樓梯發出 “咚咚” 的聲響，仿佛身后有什么東西在追趕他。跑到一樓，他沖出樓道，貪婪地呼吸著外面的空氣，直到這時，他才感覺到自己的雙腿還在不停地顫抖。
他不敢回頭，跳上電動車，發動引擎，以最快的速度駛出了這條陰暗的巷子。直到車子匯入繁華的街道，看到明亮的燈光和來往的車輛，他才稍微松了一口氣。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離開之后，那扇破舊的房門緩緩打開，一只蒼白干枯的手伸了出來，將地上的麻辣燙拿了進去。門內，一片漆黑，只有咀嚼食物的聲音，在寂靜的夜里顯得格外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