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味道像一層無形的膜,貼在林小明出院時穿的牛仔外套上。陽光透過醫院大廳的玻璃幕墻照進來,在光潔的地磚上切割出明亮的幾何圖形,卻驅不散他心底殘留的寒意。主治醫生遞過來的出院小結上,“身體恢復良好” 幾個字被印得格外清晰,可他總覺得后頸的皮膚下,還蟄伏著那晚在愛民街感受到的陰冷。
“真沒事了?那女鬼…… 不對,那幻覺沒再出現吧?” 姜杰幫他拎著用塑料袋裝著的換洗衣物,壓低聲音問。這幾天他在醫院跑前跑后,眼下烏青得像被人揍了兩拳,工裝外套的袖口還沾著昨天打翻的粥漬。
林小明扯了扯嘴角,想笑卻沒笑出來。他昨晚又夢見那扇滲血的房門了,只是夢里他沒跑,反而看清了門后那只蒼白手掌上扭曲的指甲。“醫生說就是應激反應,” 他把出院小結折好塞進褲兜,指尖觸到奶奶給的平安符,那布料似乎比住院前更涼了些,“可能…… 就是太累了。”
出租屋在老城區邊緣的筒子樓里,是老城區少見的兩室一廳,雖只有六十平米,卻讓初到城市的兩人欣喜過很久。林小明的房間朝南,窗戶正對著樓下的梧桐巷;姜杰的房間在北側,推開窗能看見遠處工廠的煙囪。此刻姜杰的房門大敞著,蛇皮袋攤在床上,藍白條紋的被罩洗得發白,邊角磨出了毛邊。
六樓沒電梯。姜杰扛著保溫箱走在前面,金屬扣環在樓梯間發出 “哐當哐當” 的聲響,像在為這場回歸伴奏。林小明跟在后面,看著好友寬厚的背影,突然想起三年前兩人剛到這座城市時,也是這樣扛著行李爬樓梯,那時姜杰還能一口氣跑上六樓不喘氣。
“我走了以后,你送單別太拼了,” 姜杰在四樓拐角停下歇腳,回頭時額發被汗水粘在眉骨上,“舊城區那些單子能推就推,錢是賺不完的……” 他頓了頓,像是想起什么,從褲兜里掏出個紅布包塞給林小明,“我媽給我求的護身符,你先戴著,比你那褪色的平安符管用。”
紅布包里包著枚核桃大小的桃木八卦,刻著歪歪扭扭的符文。林小明想拒絕,卻看見姜杰眼里不容置疑的認真。樓道里的聲控燈突然熄滅,兩人陷入短暫的黑暗。林小明借著樓梯間窗戶透進的微光,看見姜杰喉結滾動了一下,像是有很多話想說,最后卻只化作一聲嘆息。
回到出租屋時,夕陽正把對面樓的窗戶染成金紅色。
“我爸在老家工地摔了腿,我得回去照應著。” 姜杰把最后一件 T 恤塞進蛇皮袋,拉鏈拉到一半卡住了,他煩躁地拽了兩下,“這大城市待久了,突然要走,還真有點舍不得。” 他指著墻上貼著的城市地圖,上面用紅筆圈著他們跑過的片區,“你看這,人民廣場那單最難送,還有火車站旁邊的小吃街,半夜三點都堵得像停車場……”
林小明蹲在地上幫他整理散落在床底的充電器,聽著姜杰絮絮叨叨地回憶,心里像被什么東西堵住了。他想起兩人在暴雨天擠在電動車雨衣下分吃的饅頭,想起姜杰為了幫他搶單在寒風里蹲守半小時,想起昨晚在醫院姜杰趴在床邊打盹時,手指還無意識地抓著他的被角。
“其實…… 我昨晚看見護士站有個穿病號服的女的,” 姜杰突然壓低聲音,眼神里帶著后怕,“就站在你病床旁邊,脖子上青一塊紫一塊的…… 我以為自己眼花了,現在想想,你說那會不會就是你看見的那個……”
林小明握著充電器的手猛地收緊,塑料外殼硌得掌心生疼。他想起病房里那個半透明的女人,想起她青紫色的手指指向門口的樣子。原來那晚他不是一個人在恐懼。
房間里的燈突然熄滅,兩人陷入短暫的黑暗。姜杰借著樓梯間窗戶透進的微光,看見林小明喉結滾動了一下,突然拍著他的肩膀笑出聲:“騙你的!我是看你嚇破膽了,故意逗你的!”
姜杰 “噗嗤” 一聲笑了出來,眼眶卻有些發紅。他捶了林小明肩膀一下,力道卻輕得像撫摸:“你小子膽子還是這么小。行了,我走了,房租交到月底,新租客估計這兩天就到,你…… 多保重。”
送走姜杰時,天已經擦黑了。林小明站在樓道口,看著好友的背影消失在巷口的路燈下,蛇皮袋在他肩頭晃蕩,像一只沉默的巨獸。電動車發動的聲音由近及遠,最后徹底消失在城市的噪音里。他摸了摸口袋里姜杰給的桃木八卦,那木頭貼著皮膚,竟傳來一絲微弱的暖意。
回到空無一人的出租屋,空氣中還殘留著姜杰身上的洗衣粉味。林小明踢掉鞋子,把自己摔在床上,盯著天花板上晃動的風扇葉片發呆。手機在褲兜里震動起來,是房東發來的微信:“小明,新租客今晚到,是個小姑娘,叫蘇清鳶,你幫忙照應下。”
“蘇清鳶……” 林小明默念著這個名字,腦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現出各種想象:是扎著馬尾辮的學生妹,還是穿著職業裝的白領?他起身把姜杰留下的雜物收拾到墻角,又用抹布擦了擦桌子,試圖讓房間看起來不那么冷清。
晚上八點多,門鈴響了。林小明打開門,瞬間怔住了。
門口站著的女人穿著一身純黑色的連衣裙,裙擺剛好到膝蓋,襯得雙腿修長白皙。她的皮膚白得近乎透明,在樓道昏黃的燈光下泛著珍珠般的光澤,烏黑的長發如瀑布般垂落,幾縷碎發被夜風拂起,掠過她線條優美的下頜。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眼睛,瞳孔是罕見的琥珀色,眼尾微微上挑,看人時帶著一絲慵懶的審視,像蓄謀已久的獵手。
“你好,我是蘇清鳶。” 她的聲音像羽毛拂過心尖,帶著一種奇異的磁性,“房東讓我找林小明。”
林小明感覺自己的呼吸漏了一拍。他從未見過如此美麗的女人,那是一種超越了世俗審美的驚艷,帶著一種野性的、近乎危險的魅力。他下意識地讓開門口,卻不小心撞到了身后的鞋柜,發出 “哐當” 一聲響。
“謝謝。” 蘇清鳶微微一笑,側身從他身邊走過,黑色裙擺劃過他的褲腿,留下一道冰涼的觸感。她手里沒有行李箱,只有一個巴掌大小的黑色漆皮手包,上面繡著銀色的鳶尾花紋路。
林小明關上門,轉身時看見蘇清鳶正站在姜杰原來的鋪位前,指尖輕輕劃過墻壁上殘留的地圖痕跡。她的指甲修剪得圓潤光滑,涂著同色系的黑色指甲油,在燈光下反射著幽幽的光。
“之前住在這里的人…… 離開了?” 她沒有回頭,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好奇。
“嗯,他老家有事。” 林小明走到自己的床邊坐下,盡量讓自己的目光不那么失禮,“你的行李呢?我幫你去樓下拿。”
蘇清鳶轉過身,琥珀色的眼睛在他臉上逡巡,像是在評估一件商品。“我沒什么行李,” 她走到窗邊,推開窗戶,夜風吹起她的長發,露出纖細的脖頸,“這里的夜景…… 很有意思。”
林小明順著她的目光看向窗外。遠處的高樓大廈燈火輝煌,近處的舊城區卻沉浸在一片昏暗之中,只有零星的路燈像疲憊的眼睛。他看不出這夜景有什么意思,只覺得今晚的風比往常更冷,吹在身上竟讓他想起愛民街樓道里的陰冷。
“你好像很怕黑?” 蘇清鳶突然轉過身,目光銳利地看向他,“剛才開門時,你的手在抖。”
林小明的心猛地一跳。他想起愛民街那扇滲血的房門,想起病房里那個青紫色的女人,手指不由自主地蜷縮起來。“沒有,” 他勉強笑了笑,“可能…… 是有點冷。”
蘇清鳶沒再說話,只是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微笑。她走到自己的鋪位旁,從手包里拿出一個小小的黑色絲絨盒子,放在床頭柜上。盒子打開時,里面露出一枚雕刻精美的黑色玉佩,形狀像一只蜷縮的貓。
“我睡覺怕吵,” 她背對著林小明,聲音再次變得慵懶,“晚上送外賣回來,盡量輕點。”
“知…… 知道了。” 林小明看著她的背影,突然覺得這個房間里的空氣都變得粘稠起來。他想起姜杰離開前說的話,想起那個桃木八卦,下意識地摸了摸口袋。
蘇清鳶似乎察覺到了他的動作,轉過頭,琥珀色的眼睛在他口袋的位置停留了一瞬,然后又恢復了那副慵懶的模樣。“早點休息吧,新鄰居。” 她說完,便利落地走向原本姜杰的房間,砰的一聲隨手關閉了房門,然而黑色的裙擺散落在地面上的一幕,一直回顯在林小明的眼中,那擺動的黑色裙擺像一朵盛開的夜鳶尾。
林小明躺在床上,卻毫無睡意。他睜著眼睛盯著天花板,腦海里反復回放著蘇清鳶琥珀色的眼睛和那枚黑色的貓形玉佩。窗外的夜風呼嘯著,吹得窗戶玻璃 “啪啪” 作響,他總覺得,有一雙眼睛在黑暗中注視著他,那目光冰冷而貪婪,像極了那晚在愛民街感受到的窺視。
他不知道,睡在隔壁房間的女人,此刻正緩緩睜開眼睛。琥珀色的瞳孔在黑暗中收縮成豎瞳,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微笑。她伸出纖細的手指,輕輕撫摸著床頭柜上的黑貓玉佩,低聲呢喃:“有趣的人類…… 還有這純凈的陰眼…… 真是意外的收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