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暮雨江南情暮春的江南被一場纏綿細雨浸透，如煙如霧的雨幕籠罩著蘇州城。
青石板鋪就的小巷蜿蜒曲折，雨水順著黛瓦屋檐連成晶瑩的珠簾，
滴答落在布滿青苔的石階上，濺起細小的水花。空氣中浮動著濕潤的泥土芬芳，
混著墻角薔薇的甜香，氤氳出朦朧的詩意。顧府繡閣內，
十六歲的顧清婉正倚著雕花紅木妝臺梳妝。菱花鏡映出她如玉的面龐，眉若遠山含黛，
眼似秋水盈盈。她身著一襲月白色軟煙羅裙，裙裾上繡著的淡雅玉蘭仿佛在微風中輕輕顫動，
腰間藕荷色絲絳系著精巧的同心結，隨著她的動作輕輕搖晃，越發(fā)襯得她身姿宛如弱柳扶風。
烏黑如瀑的長發(fā)垂落在素色寢衣上，她纖細的手指捏著一支鑲著圓潤珍珠的銀簪，
正要將發(fā)絲挽成一個靈蛇髻。“小姐，老爺從上海帶回一位表少爺，正在前廳呢！
” 丫鬟翠兒跌跌撞撞地跑進來，鬢角的發(fā)絲凌亂地粘在泛紅的臉頰上，胸口劇烈起伏著。
清婉握著銀簪的手猛地一顫，珍珠發(fā)簪在妝臺上發(fā)出清脆的聲響。她下意識地咬住下唇，
望著鏡中自己突然變得慌亂的神色，心中泛起層層漣漪。自小被禮教束縛在深閨之中，
她從未與同齡男子有過交集，此刻竟莫名生出幾分期待與不安交織的情愫。整理裙擺時，
清婉才發(fā)現指尖微微發(fā)涼。她深吸一口氣，提著裙角邁過繡閣門檻。穿過九曲回廊時，
廊下懸掛的銅鈴被細雨浸潤，發(fā)出清越的聲響。轉過月洞門的瞬間，
前廳傳來的談笑聲如同春日暖陽，讓她不由自主地放緩了腳步。
2 紫藤花下緣透過雕花槅扇的鏤空花紋，清婉望見廳內景象。檀木八仙桌旁，
一位身著藏青色織錦長衫的男子正端坐著，長衫上暗紋隨著他的動作若隱若現。
他身姿挺拔如青松，眉目清朗俊逸，談笑時眼尾微微上揚，露出兩顆若隱若現的虎牙。
陽光穿過窗欞的云紋雕花，在他的肩頭流淌成金色的河，將他周身暈染出一層朦朧的光暈。
“清婉，快來見過你慕堯表哥。” 顧老爺爽朗的聲音驚得清婉一顫。她低垂著頭，
蓮步輕移，在慕容堯面前盈盈一福：“表哥。”當她抬起頭時，
正巧撞進一雙深邃如墨的眸子。慕容堯起身回禮的動作凝滯在半空，兩人目光交匯的剎那，
仿佛整個世界都靜止了。清婉只覺臉頰騰起兩朵火燒云，耳畔傳來自己擂鼓般的心跳聲，
慌亂中低頭絞著手中的絲帕，帕角繡著的并蒂蓮被她捏得發(fā)皺。
慕容堯望著眼前宛如春日桃花般嬌艷的少女，喉結不自覺地滾動了一下，
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世間竟有如此清麗脫俗的女子，恍若從畫中走出的仙子。用過午膳后，
慕容堯在府中漫無目的地閑逛。穿過垂花門，繞過太湖石堆砌的假山，不知不覺間，
他走到了繁花似錦的后花園。滿園春色中，一架紫藤開得正盛，
串串花穗如紫色瀑布傾瀉而下。花架下，清婉斜倚在石凳上，手中握著一本線裝詩集，
朱唇輕啟，正低聲誦讀：“尊前擬把歸期說，未語春容先慘咽……” 她讀得極慢，
每個字都像是從心底流淌出來。陽光穿過層層疊疊的紫藤花，在她的裙裾上灑下細碎的光斑，
偶爾有幾片花瓣飄落，停在她的發(fā)間、肩頭，她卻渾然不覺。慕容堯靜靜地站在花影深處，
生怕驚擾了這幅絕美的畫面。不知過了多久，一陣微風拂過，
幾片紫藤花瓣輕輕落在清婉的詩集上。她這才驚覺有人，慌亂地起身時，
發(fā)間的珍珠發(fā)簪晃出細碎的光芒：“表哥……” 她望著慕容堯，杏眼圓睜，
臉頰上還殘留著未褪去的紅暈。慕容堯緩步上前，目光溫柔得能滴出水來：“表妹好雅興，
不知在讀什么詩？” 他的聲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在靜謐的花園中回蕩。清婉將詩集遞過去，
指尖不經意間觸到慕容堯溫熱的掌心，又像被燙到般迅速縮回：“是柳永的詞，短短一句，
便將離別的哀愁寫得淋漓盡致。” 她垂眸望著飄落滿地的紫藤花瓣，
聲音輕柔得如同春日的柳絮，“仿佛能看見女子在餞行宴上，話未出口，淚已先流的模樣。
”慕容堯接過詩集，卻將目光從書頁上移開，直直地盯著清婉：“表妹如此聰慧，
想必對詩詞有獨到見解。” 他的目光灼灼，清婉只覺渾身發(fā)燙，連耳垂都紅透了。
兩人就這樣你一言我一語地交談著，從柳永的婉約詞風談到李白的豪放詩篇，
從《詩經》中的 “關關雎鳩” 聊到《楚辭》里的 “路漫漫其修遠兮”。
時間在不知不覺中流逝，紫藤花架下，不時傳來清婉銀鈴般的笑聲和慕容堯低沉的附和聲。
微風拂過，紫藤花穗輕輕搖曳，花瓣紛紛揚揚地飄落，像是在為這美好的相遇起舞助興。
3 琴聲訴相思江南的暮春像浸在蜜糖里的時光，紫藤花謝了又開，荷塘里浮起點點新綠。
慕容堯與清婉的身影，成了顧府花園里最動人的景致。清婉常著一襲淡青色杭綢襦裙，
裙擺繡著翩躚的蝶影，在回廊轉角處與慕容堯偶遇時，總會低頭輕笑，
鬢邊的珍珠步搖跟著輕顫；而慕容堯總愛穿那件藏青長衫，書頁間夾著清婉隨手畫的扇面，
墨跡未干的荷花上還凝著露水。這日午后，清婉在水榭撫琴。桐木古琴泛著溫潤的光澤，
她素手輕撥，《鳳求凰》的曲調便如潺潺流水般傾瀉而出。慕容堯倚著朱紅廊柱，
目光追隨著她纖長的指尖，看她眉心微蹙，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陰影。一曲終了，
清婉抬頭撞見他專注的眼神，耳尖瞬間紅透：“表哥又在打趣我，這指法總改不了生疏。
”“若這般也算生疏，那旁人豈不成了亂彈琴？” 慕容堯笑著從袖中取出一卷畫軸，
展開竟是清婉撫琴的模樣，水墨勾勒間，連她發(fā)間垂落的一縷青絲都纖毫畢現。
清婉驚呼一聲，伸手去搶畫軸，兩人在水榭追逐，驚起水面游弋的錦鯉，蕩開滿池漣漪。
暮春的夕陽將天空染成醉人的酡紅，晚霞如同被打翻的胭脂，
將顧府的飛檐斗拱都浸在溫柔的光暈里。慕容堯與清婉并肩走在鵝卵石小徑上，
腳下的碎石泛著細碎的金光，像是撒了一路的星辰。遠處傳來幾聲歸巢的鳥鳴，
驚破了這令人沉醉的寧靜。慕容堯突然停下腳步，轉身時清婉險些撞上他胸膛。
他的目光溫柔得能滴出水來，倒映著漫天晚霞：“清婉，這些日子與你相處，
是我此生最快樂的時光。” 他喉結滾動，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
“你…… 可愿與我共度余生？”清婉的呼吸驟然停滯，心跳如擂鼓般震得胸腔發(fā)疼。
她死死盯著慕容堯繡著云紋的鞋尖，臉頰滾燙得仿佛能將晚霞比下去。
紫藤花架下的詩詞雅趣，荷塘泛舟時的耳鬢廝磨，此刻都化作心口翻涌的熱浪。“表哥，
我…… 我也愿。” 她的聲音輕如蚊蠅，卻讓慕容堯眼中亮起璀璨的光。
慕容堯顫抖著伸手，將清婉冰涼的手捧在掌心，
指腹摩挲著她因撫琴生出薄繭的指尖：“待我回上海稟明父母，便來向伯父提親。
” 他說話時呼出的熱氣拂過清婉耳畔，驚得她像受驚的小鹿般后退半步，
卻又被他緊緊握住手腕。兩人相視而笑，眼中只剩彼此，連天邊的火燒云都成了愛情的背景。
4 命運轉折點然而，命運的齒輪早已悄然轉動。三日后便是端午，
顧府上下忙著掛艾草、包粽子。清婉坐在繡閣里，對著銅鏡簪上一支新做的石榴花釵，
正想著等慕容堯從上海歸來，要與他一同去看龍舟賽。突然，前廳傳來重物倒地的聲響，
緊接著是父親驚慌失措的呼喊。她提著裙擺沖出去，只見雕花槅扇外，
一群荷槍實彈的士兵將顧府圍得水泄不通。為首的副官身著筆挺軍裝，
趾高氣揚地展開一張燙金婚書：“顧老爺，沈司令聽聞令愛才貌雙全，特來求娶，
三日后便來迎親！”顧老爺的紫檀木太師椅翻倒在地，他花白的胡須不住顫抖，
撲通一聲跪在青磚上：“大人，小女早已心有所屬，還望沈司令高抬貴手！
” 額頭重重磕在地上，發(fā)出沉悶的聲響。副官冷笑一聲，皮靴碾過地上的青磚：“顧老爺，
沈司令的命令，豈是你能違抗的？若不從，這滿門老小……” 他故意拖長尾音，
腰間的配槍在夕陽下泛著森冷的光。清婉躲在屏風后，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慕容堯從后院沖進來時，正看見她搖搖欲墜的身影。“清婉！” 他一把將她攬入懷中，
聞到她發(fā)間淡淡的茉莉香混著咸澀的淚水。“表哥，沈世昌有權有勢，
我們斗不過他……” 清婉哽咽著將臉埋進他肩頭，淚水浸透了他的衣衫。
慕容堯死死攥著拳頭，指節(jié)泛白，他望著前廳滿地狼藉，心中燃起熊熊怒火，
卻又在觸及清婉顫抖的身軀時化作無盡的心疼。窗外的晚霞不知何時褪去，烏云翻涌而來，
一場暴雨即將傾盆而下。端午的雨絲裹著艾草的苦澀，淅淅瀝瀝地打在顧府朱紅的門楣上。
本該張燈結彩的喜宴，卻被一層壓抑的陰霾籠罩，紅色綢緞在風中翻卷，宛如凝固的血漬。
清婉蜷縮在繡閣的雕花床邊，大紅嫁衣刺得她眼睛生疼，
金線繡就的并蒂蓮在燭火下泛著冷光，像是無情的嘲笑。銅鏡里，
她的妝容早已被淚水暈染得面目全非，胭脂混著淚痕在蒼白的臉上蜿蜒，宛如破碎的桃花。
顫抖的手指撫過冰涼的鏡面，映出的卻是慕容堯溫柔的眉眼。耳畔突然傳來鞭炮炸響，
清婉猛地一震，手中的茶盞 “啪” 地摔在青磚上，碎瓷片濺起，在嫁衣上留下點點暗痕。
“小姐！沈司令的花轎到了！” 翠兒哭著撞開房門，發(fā)髻凌亂，裙擺沾滿泥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