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深處,舊貨市場的氣味總是這樣——塵土、朽木、還有無數被遺忘的舊日時光混雜發酵,
悶悶地壓在胸口。我拖著疲憊的身體,在那些堆滿破銅爛鐵和蒙塵家具的攤位間穿行。
剛畢業,租下這間頂樓小公寓已經掏空了大半積蓄,剩下的錢,
只夠在舊貨堆里挑揀生存的必需品。然后,我看到了它。它蜷縮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
像一頭沉睡的、褪了色的野獸。深綠色的絨面,厚重、敦實,線條有種老派的笨拙感。
幾個可疑的污漬如同地圖上的未知區域,點綴在扶手上。最怪異的是它的價格,
一張小紙片用膠帶歪歪斜斜貼在靠背上,上面的數字低得離譜,低到近乎荒謬,
仿佛攤主急于擺脫一個燙手的詛咒。“就它了。”我聽見自己干澀的聲音,
帶著一種被疲憊和廉價誘惑雙重擠壓后的認命。討價還價都顯得多余。攤主是個沉默的老頭,
眼珠渾濁得像蒙了灰的玻璃球,他收了錢,指了旁邊一輛生銹的三輪車。整個過程,
他沒看我一眼,也沒再看那沙發一眼,仿佛卸下了一個巨大的負擔。
沙發被吭哧吭哧地抬上我位于頂樓的蝸居。門一關,狹小的空間立刻被這深綠色的巨物填滿,
空氣似乎都沉重了幾分。它散發出一股難以形容的氣息,不是單純的霉味,
更像……是那種深埋地底多年、不見天日的土壤,
混著一點若有似無的、類似陳舊皮革腐敗的甜腥。我皺了皺眉,打開窗戶,
城市的喧囂涌進來,卻沖不散這股盤踞在沙發周圍的氣息。累極了。
我幾乎是把自己摔進那柔軟的凹陷里。出乎意料,它的支撐感異常舒適,
像一雙無形的手穩穩托住了我酸痛的筋骨。疲憊如潮水般淹沒意識,眼皮沉重地合上。
黑暗溫柔地包裹過來。黑暗溫柔地包裹過來,卻很快變得粘稠、冰冷,帶著令人窒息的重量。
我驚恐地發現身體動彈不得,視野里只有一片純粹的、擠壓眼球的黑暗。不是房間的夜,
是絕對的虛無。緊接著,一種無法抗拒的恐怖感攫住了我——泥土!
冰冷、潮濕、帶著濃重腥氣的泥土,正從四面八方涌來,瘋狂地灌進我的口鼻,
塞滿我的耳朵!它們沉重地壓在我的胸口,肋骨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我拼命掙扎,
手腳卻被無形的力量死死捆縛,喉嚨里只能擠出絕望的“嗬嗬”聲。泥土還在涌來,
覆蓋我的眼睛,淹沒我的頭頂……“呃——!” 我猛地彈坐起來,心臟在胸腔里狂跳,
像要掙脫束縛。冷汗瞬間浸透了單薄的T恤,粘膩冰冷地貼在背上。窗外,
晨曦的微光剛剛刺破城市的輪廓,天亮了。房間里一切如常,只有那深綠色的沙發,
在熹微的光線下沉默著,像一個完成了某種儀式的祭壇。我大口喘息,指尖冰涼,
喉嚨里仿佛還殘留著泥土的腥澀。只是一個夢?一個過于逼真、過于恐怖的噩夢?我甩甩頭,
試圖驅散那徹骨的寒意,目光卻不受控制地掃過沙發表面。
那深綠色的絨布在晨光中顯得異常平靜,平靜得詭異。白天是現實的,喧囂的。
我奔波在擁擠的地鐵和人流中,為一份微薄的薪水耗盡心力。那個夢魘帶來的冰冷觸感,
被白日的忙碌和陽光暫時驅趕到記憶的角落,變得模糊而遙遠。它像一張褪色的舊照片,
只剩下一個驚悚的標題,細節卻已模糊不清。
工作、瑣事、城市巨大的噪音……這一切像一層厚厚的繭,包裹住那個深夜的驚魂。
直到夜幕再次降臨。拖著比前一天更加沉重的身體回到頂樓小屋,那扇門仿佛成了某種界限。
推開它,那股熟悉的、混合著霉味與深層土壤的氣息再次撲面而來,比昨日更加清晰,
更加固執地盤踞在空氣里。那深綠色的沙發像一頭蹲守在昏暗光線里的巨獸,
無聲地宣告著它的存在。白天構筑的心理防線,在踏入這氣味的瞬間,悄然崩塌了一角。
抗拒感強烈地涌上來。我幾乎是貼著墻根繞開它,寧愿坐在冰涼的地板上,
背靠著堅硬的墻壁。然而,身體的疲憊如同沉重的鉛塊,拖拽著每一寸肌肉和神經。
地板硌得骨頭生疼,冷意透過薄薄的褲子直往上鉆。眼皮打架,意識模糊。最終,
還是那沙發的柔軟輪廓在昏暗里發出無聲的召喚。我妥協了,像被無形的線牽引著,
帶著一種近乎自暴自棄的認命,再次坐進那深綠色的柔軟凹陷中。疲憊如巨石壓下,
意識迅速沉淪。黑暗再次降臨,毫無過度。這一次,它帶著形狀和質感。不再是虛無的壓迫,
而是堅硬、冰冷的木板,緊緊貼合著我的后背和四肢!我躺在一個狹小的、長方形的空間里,
頭頂上方,是同樣粗糙的木面,離我的鼻尖只有幾寸之遙!空氣污濁得令人作嘔,
帶著朽木和濕土的濃烈腥氣。我驚恐地意識到——這是一口粗糙的薄皮棺材!縫隙里,
潮濕的泥土正像黑色的、粘稠的活物,絲絲縷縷地滲漏進來,落在我的臉上、脖子上,
冰冷刺骨!我用盡全力去推頭頂的木板,指甲刮擦著粗糙的木紋,
發出令人牙酸的“咯吱”聲。木板紋絲不動,沉重得像壓著整座山丘。
絕望的窒息感扼住了我的喉嚨……“啊——!” 我再一次尖叫著從沙發上彈起,
動作劇烈得差點滾落在地。心臟狂跳得幾乎要炸裂,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灼燒般的痛楚。
房間里漆黑一片,只有窗外遙遠的路燈光透進來一點模糊的輪廓。我蜷縮在沙發一角,
像一只受驚的幼獸,渾身不受控制地劇烈顫抖。冷汗大顆大顆地從額頭滾落,砸在手背上,
冰冷。這一次,夢境的細節無比清晰——那木板的紋路,泥土滲漏的冰冷觸感,
棺材內壁粗糙的刮擦……真實得可怕。我的目光,帶著極度的恐懼和難以置信,
緩緩移向自己剛剛在夢中拼命抓撓的雙手。指甲縫里,赫然嵌著幾縷深褐色的、濕潤的泥土。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間從尾椎骨竄上頭頂,頭發根根倒豎!這不是夢!絕對不是!
指尖殘留的泥土觸感冰冷而粘膩,帶著地底深處特有的腥氣。胃里一陣翻江倒海,
我沖進狹小的衛生間,趴在馬桶邊劇烈地干嘔起來,卻什么也吐不出,
只有膽汁苦澀的味道灼燒著喉嚨。鏡子里的臉慘白如紙,眼窩深陷,
瞳孔里只剩下純粹的、無法稀釋的恐懼。我死死盯著那深綠色的沙發。
它不再是廉價買來的舊家具,而是一個……一個活著的、呼吸著的噩夢源頭!
一個通往地底墳墓的入口!恐懼瞬間轉化為一股近乎瘋狂的憤怒和破壞欲。
必須知道里面是什么!必須毀掉它!沖進廚房,我抓起那把最沉、最鋒利的剁骨刀,
冰冷的金屬刀柄硌著掌心,帶來一種病態的、孤注一擲的支撐感。我像個瘋子一樣撲向沙發,
刀尖狠狠刺向那深綠色的絨布!“嗤啦——!”布料撕裂的聲音在死寂的房間里異常刺耳。
一股濃烈到令人窒息的惡臭猛地爆發出來,像一記無形的重拳狠狠砸在我的臉上!
那是腐敗到極致的血肉混合著陳年泥土、霉菌和某種難以言喻的甜膩腥氣的終極氣味。
我眼前一黑,被嗆得連連后退,胃里又是一陣劇烈的抽搐。強忍著嘔吐的欲望,我屏住呼吸,
用刀割開更大的口子,雙手抓住破口邊緣,用盡全身力氣向外撕扯!
棉絮、棕絲、破布條……各種填充物被粗暴地拽出、拋散。
灰塵和細小的纖維在昏暗的光線下飛舞。然后,我的動作僵住了。
就在那些骯臟雜亂的填充物深處,在沙發內部的框架角落,蜷縮著一團東西。光線太暗,
看不清細節。但那輪廓……分明是一個人的形狀!一個極其瘦小、扭曲地蜷縮著的人形!
時間仿佛凝固了。空氣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液。刀“哐當”一聲從我麻木的手中掉落,
砸在地板上,發出空洞的回響。我像一尊被抽去靈魂的石像,僵立在原地,無法呼吸,
無法思考,只有那蜷縮的輪廓在視網膜上灼燒。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只是一瞬,